安頓好的第二天，藍天攜樊星拜訪導師山本太郎先生。走過東京大學植滿櫻花樹的主干道，穿過一條幽深小徑，再走上幾分鐘，廣告學院的辦公樓便隱隱可見。


    這是樊星第一次見到真實的櫻花，以往都是在電視節目、圖片中看到。她非常興奮，左手被藍天牽著，她就不時伸出右手輕輕觸模嬌女敕的花瓣。力道很輕，但櫻花還是飄飄灑灑掉下來，一朵一朵輕盈舞動，徐徐下落。


    “學長，這里好像人間仙境哦。”樊星伸手去接掉落的花瓣，眉眼間掩不住濃濃笑意。


    藍天刮刮她的鼻子，提前給她打個預防針，“星星，現在是人間仙境，一會兒就有可能是地獄嘍。”


    “為什麼？”樊星迷惑不解。


    “因為山本先生不懂漢語，我會用日語和他交談。我們很長時間不見了，敘舊，加上要討論這次大賽的主題，估計要很長時間。”


    樊星偏著頭，想了一會兒，旋即笑了，“沒關系，我很有耐心。”


    藍天還是有些不放心，站在山本太郎辦公室門前時他又加了一句︰“如果你悶了，沖他笑一下，鞠個躬，出來等我也可以。”


    “安啦。我又不是小孩子，我有分寸的。”樊星沖藍天扮個鬼臉，不等他動作，直接伸手敲門。


    藍天無奈一笑。


    開門的是山本太郎本人，矮小身材，花白頭發，架著一副小眼鏡，隱約可見鏡片後面雙眼泛著點點光芒。


    藍天松開樊星的手，彎腰，恭恭敬敬向他鞠躬。樊星見狀，比照藍天的樣子，也彎下腰。


    山本太郎嘰咕出一串日語，雙手攙扶藍天，神情掩不住激動。


    在接下來的三個小時內，山本太郎和藍天不間斷地交談。樊星听不懂，但是她可以察言觀色。她注意到，隨著交談的深入，藍天的自信逐漸顯現，山本太郎時不時點頭，表示同意，談到興致處，他甚至哈哈大笑。


    談話結束，已接近中午，于是相約一起吃午飯。三個人並行，山本太郎在左側，藍天居中。走了幾步，山本太郎突然隔著藍天，對著樊星說話，而且還是中文︰“樊星小姐，你令我佩服。”


    此言一出，藍天和樊星同時驚呆，疑問月兌口而出︰“老師，您懂中文？”


    “老師，您為什麼要佩服我？”


    山本太郎微微一笑，口氣中掩不住的得意︰“藍，我很早就懂中文，只是你不知道罷了。至于樊星小姐的問題，很簡單啊，不懂一句日文，卻可以听三個小時的日語對話，沒有不耐煩的表情，始終微笑。藍，你在哪里找到的寶貝？”


    “在大街上的一個角落里，我找到了我的星星。”


    知道此次東京之行會見到袁月，但是想不到會這麼快。僅僅是到達東京的第二天，僅僅是在與山本太郎共進午餐的時間。


    她就站在他們餐桌旁，亭亭而立，淺笑，神態優雅而從容。一張精雕細琢的臉，長發垂肩，容貌出眾，而米色長裙配白色長靴更顯出頎長身材。


    她向山本太郎微微彎腰，用日語問好。山本太郎只是輕輕頷首，沒有開口說話。之後，她對準藍天，看都不看坐在藍天身邊的樊星，說︰“我一直在等你來。”


    藍天站起來，點頭，“謝謝。我知道信是你寄給外公的。”


    “我們還是這麼有默契。”听到藍天的回答，袁月莞爾一笑，“如果你今年不來，我會一直寄到你來。”


    “直到東京大學取消我的學籍？”


    “對。”她只說這一個字，料定藍天會明白她所有的情意。


    但是，藍天不再回應，卻挽起一直低著頭的樊星，做了一個非常正式的介紹︰“袁月，這是我的女朋友，樊星，樊梨花的樊，星星的星。她是夜空中的一顆星，所以你可以叫她星星。”


    說完，他還轉頭詢問樊星的意見︰“星星，我這麼介紹有沒有問題？”


    “抄襲我的話。”樊星拍一下他的手，然後對袁月說︰“袁月學姐，你好，我是樊星。”


    對于此種局面，袁月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她期盼藍天走出低潮，發揮潛力，再創輝煌。那麼，她仍然會是藍天上獨一無二的圓月。


    她寄出去的信有了回應，藍天來了，她非常高興。但是，他卻帶了一個女朋友，一個平凡至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女孩。


    心，不是沒有慌亂，不是沒有質疑。但也僅僅是幾秒鐘。她是袁月，天空中最亮眼的那輪圓月。


    所以，她只是淡淡掃了一眼樊星，不接她的話，眼楮對著藍天，話說給藍天听︰“恭喜你。”


    “謝謝。”


    “你好好準備，改天一起吃飯吧。”袁月直視藍天的眼楮，沒有任何迂回，“單獨。只有你我二人。”


    “好的。”藍天答應。那些過往，有些問題，是需要解決了。他應該給樊星一個最清楚確定的答案。


    袁月得到想要的答案，嘴角泛起一絲得意的笑，轉身離開。裙角飄飄，仿佛仙子，踏凌波而去。


    “她還是那麼漂亮。對不對，藍天學長？”樊星盯著袁月遠去的背影，喃喃地說。


    藍天沒有回答。


    倒是從頭至尾不發一言的山本太郎接了話茬︰“傻孩子，人家向你摞戰帖了，還不趕快想想怎麼迎戰。”


    “這不是戰爭。”樊星迎上山本太郎的眼楮，鄭重地說︰“老師，這是感情，不是戰爭。”


    “不是戰爭？如果袁月奪取藍天，你怎麼辦？”山本太郎追問。


    “袁月不會奪取藍天學長。如果藍天學長決定離開我，只是因為他不再喜歡我，不是爭奪的結果。”


    山本太郎陷入沉思。


    藍天拍了拍樊星的手背，也沒有說話。


    樊星嘴上那麼說，心里卻不是沒有任何擔心。袁月，攜帶她的美麗而來，徹底忽視自己，眼里只有藍天。


    那麼，她的藍天學長，兩個星期後還是她的嗎？


    在藍天見完袁月的第二天，樊星在餐廳里遇到了袁月，當時藍天去了山本太郎的辦公室。


    一身草綠色長洋裝的袁月，站在餐廳門口，不疾不徐地問︰“樊星是吧？有沒有時間，我們談一談？”


    樊星納悶，我們有什麼可談的嗎？如果不是因為藍天，她們之間不會有任何交集。但她還是跟著袁月走進餐廳，在靠窗的位子上坐下來。


    袁月微仰著頭，自顧自開口，根本就沒有要詢問樊星的意思︰“藍天有沒有和你說我們的談話內容？”


    樊星搖頭，誠實得讓她都覺得過分。


    袁月笑起來，仿佛一朵粉色玫瑰綻放，有些小小的得意，“我說過談話內容是秘密。藍天呢，還是很珍惜我們之間的關系的。”


    樊星的嘴角彎了彎，還是垂下來。這個笑容很難展現，太苦澀。


    “我可以給你透露一點點。我們談了藍天這次參賽的廣告創意，很有可能拿獎。”她審視樊星的神色，繼續說下去︰“不管能不能拿獎，藍天計劃大獎賽過後申請繼續之前的學業。”


    “這是應該的，他應該拿到學位。”樊星扯起一個笑。


    “那麼，藍天至少會在東京呆兩年。”袁月不會憐憫樊星，只有她放棄，自己才會繼續原來的生活，“听藍天說你今年六月畢業。那麼，有沒有能力申請到獎學金來東京大學讀?如果學習不夠好，家里有沒有足夠的財力供你自費讀?如果這兩樣都沒有，能不能在東京找到工作呢？”


    如她所料，這些話一說出來，樊星的臉如她預期般開始轉白，血色漸漸消退，一張小臉皺在一起，丑丑的。


    即便是這樣，袁月也沒有停下來，裝作無意加一句︰“對了，你會日語嗎？”


    如果樊星是一條魚，她一定是想把她從深海里撈出來，暴曬在陽光下。臨走之前，還要狠狠踩上幾腳。


    只是，她沒料到跌到谷底的魚會反抗，那樣有理有據，絲毫不比她遜色。


    “學姐，我不會日語，家里沒有錢，學習也不好，而且沒有打算來日本留學，以上所有的種種只是您一廂情願的擔心。謝謝您費心了。至于藍天學長，無論他拿獎或者不拿獎，繼續原來的學業或者不繼續，那只是他的選擇，是他自己的人生路。我要做的，只是尊重他的選擇，給予他最大的支持，竭盡我所能。如此而已。”


    這番話說出來，連樊星自己都覺得詫異。什麼時候自己有了那麼大的膽子呢？面前坐著的這位，可是名湖大學所有男生的夢中情人呢。


    袁月不禁重新審視樊星。或許，是她大意了。即便是天空中最普通的一顆星，也會散發光芒呢。


    兩個人之間的談話到此結束。


    因為，藍天來了。


    袁月拋去剛剛受挫的不快，先一步向藍天招手，“嘿，藍天，這里。”


    藍天走過來，坐在樊星身邊，問︰“你們在聊什麼？”


    “沒什麼，一些女孩子的話題。”袁月又一步搶佔先機，堵住樊星的嘴巴，“藍天，你的小女朋友很有趣呢。”


    “是吧。我也覺得她很有趣。要不怎麼會成為我女朋友呢。”


    “呵呵。對了，山本老師怎麼說？”


    “他說蠻不錯，但是細節部分還可以再完善。”


    “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


    “暫時沒有。我自己可以搞定。”


    “不要客氣啊，怎麼說我也是學姐。呵呵，自封的。”


    “你這樣講沒有錯啊。如果我繼續讀，你的確是我的學姐。”


    從藍天落座到吃晚飯之間，樊星沒有說一句話。不是她不想，而是根本沒有可讓她插話的空隙。開始她還想尋找空間插進去，後來她干脆放棄，微笑著听他們講話，講一個星期後的比賽，講藍天的廣告創意，甚至講他們之前的一些小事情。很細節的東西，毫不避嫌。


    即使她在身邊，而她現在的身份是藍天的女朋友。


    樊星笑了，笑自己的傻，笑自己的天真。現在，怎麼越來越覺得自己是一個局外人呢?他們才是相配的那一對吧。男的才華橫溢，女的風華絕代，無論怎麼看，都是一對璧人。天造地設。


    她看到了藍天眼楮里的神采，那是遇到知音的激動和熱切。


    她看到了袁月眼楮里的仰慕，那是遇到愛情的投入和享受。


    于是，她明白，該是她退場的時候。放手吧，不要因為一同走過一段歲月就可以天長地久。


    其實，從開始到結束，只是一個華美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