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除了足球部和籃球部，還有排球部和網球部。


    經過了第一天有點忐忑的訓練後，之後的曉安正式開始忙得暈頭轉向。要不是爺爺每天一通警示和檢查的電話，她會以為自己其實是專職運動員，在這里只是兼職上學而已。


    至于雇主，這麼多天都相處無事，大環境如此安穩，曉安逼自己練出來的危機意識很快被退化到零。


    “哪會有什麼事啊！”網球部訓練的休息時間，曉安一邊喝水一邊講電話，“這個學校，哪怕是一只蒼蠅想進來，都要先在門衛處把族譜交代清楚咧。”


    “別忘了你是拿了工資的啊！”


    “我可不會忘記工資並沒有到我手里——好啦我要練球了，就這樣。”


    她合上電話，走進球場，活動了一下手腳。天氣很好，真是個非常適合運動的日子。她漸漸適應這里的生活，原本一個人參加這麼多性質相近的社團是不受歡迎的事，一切卻因為她出色的表現而變得卓然不同。


    罷剛扔在長椅上的毛巾和沒有喝完的水立刻被人收去，換上干淨的新毛巾，另一瓶純淨水被擰開，放在原地等著她去喝。做這些事的是一群不知道什麼時候成為“周曉安親衛隊”的女生們。對于她們的熱情，周曉安只覺得“唉，好浪費啊”。據她所知，一個空的純淨水瓶都可以賣到一毛錢咧。


    不過比起“周子殷親衛隊”來，這實在是連九牛一毛都不算。如果可以的話，應該把她的雇主拉去解剖研究一下，他的身體里，絕對含有一種“天生萬人迷”的元素，男女皆不可抵擋。


    真的，她真的曾在502室的垃圾桶里發現過男生送他的禮物，上面還貼著顆心……


    有錢人果然不是她能夠理解的動物。


    球賽很快就到了。


    青中是本城第一中學——當然，這個第一是把明道學院排除在外來算的——據說他們專出第一，文科第一理科第一競賽第一獎杯數量第一。


    “是呀，好好考試，讀完名牌大學，出來到我家公司做事。”


    有錢人說話的樣子真是可惡啊。


    比賽前一天，明道球隊去體育場“踩點”，後面還跟著一群不知怎樣得到消息的“啦啦隊”。偶然跟抱著同樣目的前來的天中學生相遇，一場口舌之爭就此展開。


    “哼，一群被圈養的豬。”


    辯論也是第一的青中學生當然不會示弱。


    曉安挖了挖耳朵，問宋呈林︰“場次和時間看好了？”得到肯定答復後，“……那我先回去了。”


    “等等，你還沒看見對方隊長。”


    “沒關系，我只要看到球就行。”她看了看時間——得回去打听一下周子殷明天的行程，不管怎樣也要說服他乖乖待在學校才行。明道學院本身的保全能力她很放心，可是一旦走出學院範圍就很難保證。


    宋呈林不知道她頭疼的所在，非要拉著她去見識那位“頭號敵人”的真面目。結果對方居然沒來。宋呈林跑去翻來資料，急著往回趕的曉安匆匆掃了一眼︰一寸照里是個非常精神的男孩子，姓名一欄填著“陸上夫”三個字。


    不知為什麼覺得好像有點眼熟。


    不過她沒空深究，除了足球隊員以外，“保鏢”這個身份正等著她。


    周子殷不在房間，曉安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他在戲劇部的活動室。又問了好幾個人，才找到這個地方。


    里面烏壓壓坐滿了人，燈光打在舞台上，正在演出王子營救公主的老套故事。曉安在人群里尋找周子殷，那人是天生的發光體，找他不會是難事。然而視線掃了一遍卻沒見著。難道已經走了？她正要出去，忽然人群里一陣騷動，壓抑的、激動的聲音混成一片，“子殷殿啊！”


    舞台上，囚禁公主的惡魔出場了。他穿著黑色的長袍，比長袍更黑的是及地的長發，比頭發更黑的是他的眼珠。他的臉色蒼白，唇卻是鮮紅的。


    這造型一出來，曉安馬上“切”了一聲。沒有角，沒有青色的臉，沒有獠牙，沒有凸出的眼珠，衣服上居然綴滿華麗麗的流蘇及飾物……這還叫惡魔嗎？而且演員也沒選好，哪有惡魔比王子還要帥的道理……


    “可笑的人類啊，”惡魔低低地說出台詞，“你要搶走我的玩具嗎？”


    聲音響起的瞬間，方才涌動的一點喧嘩立刻被壓下去，很空寂的感覺，轉音之處卻絲滑又華麗。


    咚。曉安在黑暗中栽了下去。


    居然是周子殷。


    身邊的觀眾如痴如醉，最後王子殺死了惡魔，惡魔的嘴角流下一縷鮮血，如玫瑰一樣嫣然綻放，他在那一刻伸出手，仿佛還想捉住鮑主的裙擺，那時的他眼神澄明，視線沉浸在那潔白的紗裙上，像漸漸沉進夢里。


    惡魔也曾經是王子。受了詛咒變成惡魔，只有得到公主的鮮血才能恢復原本的身份。可惜，他愛上了公主。


    不知哪個吃飽了撐著的當了編劇，就這樣把故事改得面目全非。最後惡魔淒然地死去，王子與公主還想手挽著手幸福地生活，底下已經一片哭聲，“嗚……子殷殿……”


    “子殷殿啊！”


    “子殷學長！”


    “不要啊……”


    臂眾席像是要沸騰起來，那一刻曉安徹底明白上說的“人浪”是什麼意思，瘋狂的人們要往台上沖，幕布急急地放下來，然而已經阻擋不了人潮。


    曉安模了模下巴在後面看熱鬧，頓了兩秒鐘之後腦子里才閃過“踩踏傷人”之類的新聞事件，激靈一下，連忙往前沖。


    不過，如果在這里把他踩傷了，他明天就出不了門了吧……


    惡魔的念頭還沒冒完，她那因為修習武術而更勝常人的眼力一下瞄到有人從人群里費力地穿出來，她搭了他一把，兩人跑到觀眾席的最上面一級，俯視底下快要被掀翻的舞台。


    “嘖嘖，淑女們激動起來可真要命啊。”曉安挑眉看他，“我說你什麼時候加入了戲劇部？”


    “只是客串而已。”不知道是因為原來上的妝還是因為剛才被擠的，周子殷的臉有些蒼白，他三下兩下月兌了袍子，摘了假發，扔在地上。但眼上煙燻妝一時洗不掉，不過這個時候也顧不得了，等她們發現要找人已經不見就來不及了。


    跑過一道長長的長廊，直接穿過圖大樓，一直到了初中部，才算月兌離了危險，周子殷有點喘息，找到洗手間洗掉臉上的化妝品。不過很明顯，那些東西僅憑清水是無法洗淨的，看著從里面走出來的周子殷，曉安很不厚道地大笑了起來。


    周子殷當然知道她笑什麼，眉頭一壓，快步走開。


    “喂，喂，你打算接這個就應該想到啊。”曉安追上他，兀自樂著，“你這樣子真像女生啊，喂，周子殷，我說你怎麼會想到干這麼一件傻事兒啊？你不像是被人耍的人啊。”


    周子殷狠狠瞪了她一眼。


    哎，睫毛好翹咧！


    不過眼下可不是笑的時機，她得好好進行心中的計劃，說道︰“周子殷，我覺得這幾天你都都不要出房門了。那些女生要是看見你，恐怕要把你拆了分成九九八十一塊，不對，那還不夠分，沒準把你熬成湯，一人一碗。”


    周子殷瞧了她一眼，忽然站住腳，微微一笑。


    笑起來的周子殷仿佛才是平常的周子殷，之前被女生的熱情追得有些發慌的男生倒像是另外一個人，他上下打量她，“嗯，說得有道理。”


    曉安眼楮一亮！握拳，真是天助我也！沒想到事情會進行得這麼順利。


    “……可是難得周末，我約了女孩子出去看電影。”


    啊？！飛揚的神情一下子落回來，“看電影多浪費啊！”曉安急忙道，“你們可以在宿舍看碟嘛，打打游戲啦什麼都隨便，放心，我明天不在，你們盡避隨意。”


    “這樣啊，”他看上去頗為意動，“那好吧。”


    呼。


    她提起來的心落下來，臉上神經頓時放松，眼楮有點眯，嘴角微微翹起。臉上神情變幻，精彩紛呈，周子殷看著，嘴角輕輕勾起來，一起穿過初中部羅馬式的走廊，秋天的陽光被圍柱切成一塊一塊，像蛋糕，空氣中有很淡的清甜以及樹木干燥的芳香，他雙手插在褲袋里，“周曉安。”


    “唔？”順利完成計劃的周曉安爽朗地轉過臉。


    “明天是比賽的日子吧？”


    “是嗒！”你乖乖地待在學校里我就可以安心比賽了，哼哼，籌碼我拿定了。


    “要加油哦。”


    他的聲音有點低，不知道為什麼，聲音低下來時，那音感反而分外華麗，像天鵝絨，高貴又絲滑，帶著點殘余的妝容令的周子殷看起來和平時有點不同，多了點……妖艷吧，紅唇開口的樣子，讓人聯想到“吟誦”與“咒語”之類的東西，漆黑的頭發滑下來，擋住了他的臉，他說︰“如果輸了，你會很傷心吧？”


    “我怎麼會輸？”曉安翹起拇指點點自己，“我周曉安從知道足球是什麼玩意兒開始，就沒有輸過。”


    十月二十三日，周日，上午九點。


    本市學生足球賽高中賽區最終決賽，明道學院對青中。


    兩隊同時入場，曉安見到了真人版陸上夫。他長著一對非常特別的眼楮，眼角微微上吊，讓曉安想到一種兵器︰柳葉刀。


    被他的視線掃中，不知怎的她有一種被刀鋒擦過肌膚的感覺。


    一種冰冷的顫栗。


    這是一個，很不好惹的人。她的本能告訴她。


    陸上夫顯然注意到了對手陣營里的新隊員。那是個長相很斯文清秀的男孩子，袖子底下露出來的小臂充分顯示出主人的身體得到過最好的鍛煉，並不明顯的肌肉完美地包裹著骨骼，很流暢的線條，卻有著一望而知的爆發力。


    賽局初開就沒有讓他失望。帶球過人的本事無人可及，無法想象那種速度下的敏捷是怎樣練出來的，球場從來沒有那樣安靜過，每個觀眾好像都屏住了呼吸，直到曉安的臨門一球被守門員擋開。


    嘩……


    聲音像爆炸時產生的氣浪，席卷整個球場。


    陸上夫的眼楮眯起來。


    曉安也終于了解到宋呈林那句“千萬小心陸上夫”是什麼意思，這家伙比她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要難纏。他應該沒有武術底子，但運動神經發達，身體協調能力好得要命，有幾次險些劫走她的球。中場休息的時候，兩人離開球場的時候互相凝視了幾秒鐘，汗水滑下額角，滴進眼楮里。


    陸上夫忽然“咦”了一聲，“我在哪里見過你？”


    “想套交情嗎？”曉安甩了甩汗，走向自己的隊友，扔下一句，“踢完這場球再說吧！”


    只是她沒能踢完那場球。


    親衛隊送來毛巾和清水的同時也送來了手機，手機一直在振鈴，她原以為是老頭在查崗，沒想到號碼是周子殷的。


    不是說跟女孩子約會嗎？


    腦子里冒出這樣的想法，手指已經按下了接听鍵，還沒有開口，那邊已經道︰“周曉安……”


    氣息明顯不穩，夾著破碎的吸氣聲，周曉安腦子一個激靈，猛然站了起來，“周子殷！你怎麼了？”


    “我在……長京路124號……”那邊的聲音非常辛苦，“金都廢大廈……”


    “你等著，你等著，”曉安努力控制自己的聲音不要發抖，步子已經往後邁，“我馬上來……”


    “喂，要去哪兒？”宋呈林一把拉住她，“馬上就要開始了。”


    “換替補。”她說得冷而快，“對不起。”手臂往外一轉，月兌出宋呈林的手掌，她轉身跑了出去。


    什麼比賽，什麼開場，什麼都不重要了。


    她的雇主遇到了危險！


    歷代的遺傳基因在一瞬間爆發，她跳到馬路中央劫下一輛出租車，眼看快到目的地，手機又響了起來，仍是周子殷，“……馬丁游樂場……”


    吱……車子急轉掉頭。


    要不要告訴爺爺？如果爺爺到的話她的保鏢身份肯定就會被揭穿，但是如果發生什麼她無法獨自面對的情況……不管了，雇主的安全是第一優先。


    爺爺的聲音在明白事態的第一時刻變得冷靜銳利，掛上電話之後她的心怦怦直跳，家中長輩說起過的種種危險在腦海中輪番上演，下車時被司機一把拉住，“車錢！車錢！”


    她穿著球衣身上哪里有錢？！


    救人何必拘于這種小節，“抱歉我今天坐霸王車！”她甩開司機，邁開腿往里沖。周末，游樂場人特別多，也因為這個原因，正在施工的新游樂設施為了不影響顧客游樂而暫停，周子殷就在那里面。


    里面陰暗，空氣渾濁，隱隱的響動讓周曉安豎起了耳朵，她正要循著響聲往前，前面卻突然響起腳步聲，三五個不良少年迎面跑出來，周曉安逮住一個，上來就是一拳，那人悶人倒下，其他人大驚，圍攻上來，但哪里是周曉安的對手？一個個放倒，最先前那個捂著肚子，艱難地道︰“你要……要找的人……在里面……”


    “你們給我在這里等著！”


    曉安收了拳頭，往里去，少年們在她身後躺了一地，不過他們的話她是听不到了，“咳咳，老大，干嗎告訴她？”


    “你想被打死嗎？”老大強撐著捂著肚子往外走，“媽的……這錢賺得也太辛苦了……”


    “55，我也不想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