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道學院確實是不出早操的。學生作息幾乎完全按照朝九晚五的成人習慣來。但周曉安十七年的生物鐘牢不可破，早上五點鐘就起了床，先繞學校跑了半圈——原本的打算是一圈，但明白這個學校的真正佔地面積後，她果斷地停了下來，再返回宿舍樓頂練拳。


    完了回到房間沖了個澡，客廳的時針指向八點，周子殷房門還是關著。曉安想了想，還是去敲門。


    篤篤篤。


    沒反應。


    篤篤篤。


    沒反應。


    奇怪，睡得再熟也該有響動才對。


    ——不好。


    作為一個保鏢世家的傳人，對“危險”、“異常”、“有問題”等等詞匯的反應能力要比平常人敏銳許多，她當機立斷地踹開門，入眼處是自己房間一模一樣的布置，中間白色薄被擁著一個明顯的人形，周子殷慢慢睜開眼。


    呼，人在就好。沒有被人劫持，她沒有失職。很好。


    “我說……”床上人的聲音低低的，“誰允許你進我的房間？”


    呃？


    這人是周子殷沒錯吧？不是對方留下來的冒牌替身吧？是的，五官臉蛋應該是沒錯的，但為什麼感覺上像是完全換了一個人？他的眼楮陰郁像是半年沒有晴過的天空，慢慢伸出手，指向房門，“給我，滾出去。”


    呃？


    老實巴交的周曉安下意識轉了個身，然後怒氣才騰上來，“滾你個大頭鬼啊！我怕你有意外才來叫你啊！快起來！再不起來趕不上早飯了！”


    回應她的，是一顆擲過來的枕頭，周子殷撐著手半坐了起來，“滾。”


    曉安皺了皺，想忍但是沒忍住。小子，不要以為你是雇主我就怕了你。我只負責你的安全，可不負責你的情緒。她大步上前，這下換周子殷擰眉，“你干什麼？”


    “干什麼？”周曉安一手扯住被角，漂亮地、充滿力道地往外一扯，“當然是叫你起床！”


    男生眼中的陰郁和怒氣一瞬間變成了驚訝，緊接著是慌張，“喂——”他伸手去搶被子，但哪里是周曉安的對手？被子在空中劃了道流暢的曲線，落在地上，周曉安抱臂一笑，“嘿，你——”下一秒，她的眼楮驀地瞪得銅鈴大，“你、你、你——”


    周子殷咬了咬牙，拿床單裹住自己，“出去。”


    這兩個充滿命令勢態的字，得到了超音速的執行。周曉安幾乎是以接近八步趕蟬的輕功離開現場。一直沖到了宿舍樓下，心髒還撲通撲通像是要跳出胸膛。她受到了莫名的驚嚇——他、他睡覺干嗎不穿衣服？


    502室，裹著床單的周子殷從床頭櫃模出手機，漂亮的手指飛快地按了幾個鍵，“老陳。”


    “您早，少爺——”


    “我不管你是從哪里弄來的人，”一反平日里溫柔款款的模樣，男生挑起的眉毛有說不出來的鋒利氣勢，“現在、立刻、馬上，讓他給我消失！”


    “是，少爺。”


    耳邊傳來陳管家三百年不變的平靜語調，男生“啪”的一聲合上電話，站起來“砰”的一下關上門，鎖卻已經被踹壞了，無法合攏。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再看看地上的被子，這個回籠覺注定沒辦法在床上完成。


    他扔開床單，走進衛生間，浴白里放滿熱水，慢慢躺了下去。八分排水系統能保證水不分溢出浴白，又體貼地保持了水的溫度，水龍頭嘩嘩地淌著水，聲響非常空曠。他仰著頭，用毛巾枕在頸下，閉上眼楮。


    屋外像是有什麼動靜，但清晨的睡眠比什麼都美妙，他不願意打斷自己。可響動不屈不撓地傳進來，終于意識到今天無法得到滿足的周子殷慢慢地取來浴袍。


    聲音來自廚房，周曉安正在廚台上研究電磁爐。這東西她只在電視上看到過，真家伙還是第一回見。和家里燒柴禾的大灶完全不同，她看不見火也看不見電，但鍋居然熱了起來。嗯，回頭一定要找到說明來看。


    水已經開了，她把湯圓倒進來，蓋上鍋蓋。那邊傳來一下開門聲響，周子殷走了過來。他的發梢還滴著水，身上穿著浴袍，脖頸和胸口露出來的肌膚因為熱水浸泡而顯出一種水盈盈的淡粉色。這應當是一付清新迷人的美景，曉安敢打賭班上那些女生看到這個樣子的周子殷一定會大流鼻血——如果不看他的臉的話。


    他的臉沒有絲毫表情，那好像不是人的臉而只是一副面具，他走路沒有出聲，很靜。


    曉安道︰“馬上就好。”左手抓起一顆雞蛋，往鍋沿一敲，雞蛋滑進鍋里，蛋殼遠遠地擲中垃圾桶，右手已經拿著筷子在鍋里劃開了蛋液，手法非常利落，再加上糖，就可以出鍋了。


    一大碗蛋花湯圓被放在餐桌上。


    “快吃吧，雖然我手藝不怎麼樣，但現在食堂應該沒吃的了。”曉安把圍裙摘下來，走到玄關處換鞋，“我先走啦。”帶上門的前一刻，門把上的手停了一下，“呃，”腦袋探回來，“早上對不住，鎖中午回來給你修。”


    嗒。


    門關上。


    必門的速度很快。


    因為如果不快點把門關上的話，里面的人就會看到她臉紅得番茄的樣子——不過無所謂，最要緊的是她說出來了，很好。呼。很好。周曉安，你做到了。


    做了對不起別人的事就應該道歉。這是小學老師（或者幼兒園老師）教過的話，她一直記得。


    只要設想一下“如果自己月兌光了別人看見”的場景，她就會由衷地內疚——啊，一碗蛋花湯圓還遠遠不夠啊不夠！


    周子殷仍保持著站在廚房門口的姿勢，電磁爐嘀一陣停一陣，她忘了關電源。


    站了良久，他終于走過去按下電源開關鍵。


    響聲停止。屋子里變得很安靜。窗戶被打開了一半，初秋的風吹進來，陽光淡淡。是個不錯的早晨。


    女敕黃的蛋絲和潔白糯米湯圓放在一起，是個不錯的搭配。


    那小子道歉時的眼神以及關門的一瞬間，騰地紅起來的臉……也讓他覺得，嗯……不錯。


    蛋花湯圓散發著熱氣，他嘗了嘗，眉頭皺了皺，太甜了。他扔下湯匙，“笨蛋，食堂二十四小時都營業。”發梢上慢慢滴下一滴水，滲進裕袍里，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掏出手機。


    “是，少爺。”陳管家平靜地說完，像往常任何一次一樣，沒來得及讓他道聲“再見”，那邊就已經掛斷了。他回過身來，對坐在客廳里的周大龍道，“少爺的起床氣消了。”


    “呼。”周大龍喘出好大一口氣，“好險。”


    “拿來。”


    “切。”遞過去十塊錢。


    陳管家將其對折收好，“我早就說過，不出三天，少爺絕對會發現。你偏不信。”


    “你干嗎要用老爺的名義預約那個宋校長？”周大龍拍桌，“你是故意的吧是故意的吧？”


    陳管家臉上沒什麼表情，換了個話題，“你沒交代曉安別打擾少爺睡覺？”


    “怎麼沒交代過？！”


    不過那個時候，那孩子的腦子里只有“原來不用輟學”六個大字閃閃發光吧？其他的沒準全成了耳邊風。城市的另一邊，明道學院光潔明亮的教室里，正安心預習的周曉安忽然打了個噴嚏，心里正想著難道周子殷沒原諒她？震動著的手機已經傳來答案，“老頭”兩個字在屏幕上閃爍。


    “你早上干了什麼好事？”


    劈耳就是一聲吼，曉安險些把手機扔出去，“要你管？！”猛然一驚，“啊，你、你知道了？”


    “昨天跟你說的全忘了！不許打擾少爺睡覺、不許打擾少爺洗澡、不許打擾少爺喝酒！傍我重復一遍！”


    “啊？”這三件事里面她好像已經做完兩件了（喂，我說，其實你三件都做了哦周曉安同學）。就在這時，周子殷走進了教室，正準備老老實實執行爺爺命令的曉安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沒有得到準確答復的周老爺大還在那邊吼︰“怎麼不說話？”


    “正點子來了！”曉安扔給那邊最後一句，“啪”地合上電話，扔進桌子里。


    周子殷正好走到桌邊。曉安做賊心虛地偷看了他一眼。他身上的制服仍然穿得整齊妥帖，領帶仍然打得漂漂亮亮。察覺到她的視線，他轉過臉來，微微一笑。


    啊，是昨天見過的溫柔善良體貼賢惠笑啊。


    曉安臉色亮了起來，啊，他不生氣了。


    真是、真是一個很大度很好說話的人啊。


    午飯的時候，大家收拾東西去食堂。這次沒有像昨晚那樣夸張，除了過分安靜外，曉安勉強習慣了這里吃飯的氣氛，端著她的飯菜找了張桌子坐下。


    “周曉安學長，”來人是聞雯，“可以在你邊上坐嗎？”


    “唔。”嘴里太忙以至于發聲含糊，吞下去後問，“今天不當侍者？”


    “嗯，我一般晚上才當。周曉安學長？”


    意識到後面一句的語氣有點不尋常，曉安抬頭，“嗯？”


    “那個……周子殷學長，怎麼沒來吃午飯？”


    被問的人驀然抬起頭。


    “啊，對不起，我以為你們是室友……對不起——”


    “當！”曉安倏地站了起來，椅子因為沖力而被甩開幾尺，下一秒，長腿已經邁向大門，以相當敏捷的速度避過進門的幾個人之後，轉瞬消失了蹤影。


    “哇，跑得真快。”有這樣的聲音，“應該把他拉到田徑部！”


    “足球部需要這樣的人！”


    “不知道他有沒有加入別的社團……”


    “好像是新轉來的……”


    “呼啦——”餐廳中站起來好幾個，齊齊向聞雯走來。腦門個個寫著五個大字︰先、下、手、為、強！


    ，502室的被打開，周子殷坐在沙發上，指上轉上酒杯，領帶被扔在一邊，解開了兩粒扣子，茶幾上放著牛排和紅酒，電視開著，仍然是靜音狀態。這動靜讓他回過頭，就看到在門口雙手撐著膝蓋喘氣的周曉安。


    “怎麼？”


    怎麼？！


    在下課後到剛才的十幾分鐘里，她完全把“雇主”和“身為保鏢”這回事拋回了老家，腦子里只剩“哇，好餓”、“中午吃什麼菜”以及“不快點走就排不到前面的”慣性思維。


    如果這個時候有人對周子殷不利……啊啊啊啊，那老頭一定會把她剝皮拆骨放進鍋里炖成大補湯。


    “吃過了？”


    這個悠閑的人根本不知道她劇烈的內心活動，這麼一問——說起來她才吃幾口就往這里沖啊，湯都沒來得及喝！是她很喜歡的魚湯啊！


    ——這個時候回去吃？


    ——不行，怎麼能丟下他？你應該二十四小時貼身保護。


    ——可是——好！餓！他面前的牛排看起來又特別香！


    最終還是身為保鏢世家傳人的職業操守佔了上風，她吞了口口水進門，坐下。周子殷喝了一口酒，“麻煩你把那發綠的目光從我的牛排上移開好嗎？”


    “……你干嗎不去食堂吃飯？”


    “我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昨天都可以。”


    “為了贏得更多的籌碼，當然要費點神籠絡人心。”


    “籌碼？”這是第三次了吧？當周子殷非常非常優雅地把一小口牛排送進嘴里還不打算開口後，坐在沙發上的曉安再也忍不住了，她跳了起來捉住面前人的衣領，“我警告你快點告訴我籌碼到底是什麼東西不要考驗我的耐性你以為一直這樣吊著讀者讀者不會煩嗎混蛋？！”


    “小心，”衣領被握得變形的周子殷微微笑，“不要踫倒我的酒。”


    “砰”的一下響，曉安的神經被無形電流擊中，爺爺的話緊箍咒一樣轉起來，“不許打擾少爺喝酒”、“不許打擾少爺喝酒”、“不許打擾少爺喝酒”……


    “切。”她松了手，憔悴地倒回沙發里。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神啊，這不是舊社會吧？她不是奴才吧？保鏢只是一份工作而已，沒必要搭上尊嚴和胃吧？好吧，如果一定要搭上點什麼，尊嚴什麼的請隨便拿去，拜托留下胃吧！


    好！餓！


    看著牛排更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