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如千雪  第5章(1)
作者:鞠衍
    相府。


    楓葉的叢林漸漸開始枯萎,那卷落的紅色葉片像是迅速枯萎的老人,在彌留之際綻放出最原始的美麗。


    尚江與範姜軻一起漫步在叢林間,片片落葉灑下來,掉了一身。


    尚江伸手便接了一片,血紅的顏色有著醉人的酥軟,“範姜兄,邊關最近一次的戰役才剛開始,北堂有了南宮的幫忙,輸贏未定。看來我們的貨物要轉口到西門才可以。”


    範姜軻微微一笑,白色的衣袖飄飄,腳底下是一片的火紅,“這事不急,取些銀子以百草堂的名義捐給國庫吧。”邊關打戰,正是用錢之時。


    尚江微笑,心領神會。


    兩人並肩走著,一起欣賞這雅致的景色。


    “範姜兄可還記得為何要在府里種滿楓樹?”尚江反手側看範姜軻。


    他走在前頭,背影有些縹緲。午後有著淡淡的陽光,投影在他身上仿佛是碎碎的金光迸射出來,又散落在空氣里成了粉末,“切記血染江山。”


    自幼父親為國勞心,他也秉承了父親的遺願成為一朝之內的頂梁柱之一,只要在他的有生之年,就不會讓他國染指東野的江山。


    近幾年,東野的經濟在走向繁榮,鄰國見著眼紅卻也無可奈何。若他們趁此機會聯合在一起,也不是沒有可能。


    若是那樣,東野難逃一大戰。


    “那範姜兄為何種植桂花呢?莫非也是愛國?”尚江追上他的腳步,平視他的側臉。


    範姜軻微微一哂,仰起頭去看遠處的桂花。


    每到八月桂花飄香,一入府便可以清晰聞見。


    那年八月,他遇見尚憐星。


    紫色的衣裳飄搖,走起路來盈盈一笑,見著他便喊他“軻哥哥”,撒嬌的勁十足,他沒有兄弟姐妹,見著她仿若見著了最可愛的小妹妹。


    他們之間,也算是日久生情吧。


    因為太過寵溺的習慣,導致了最後的無法分離。


    “種桂花是為了憐星,”他淡淡嘆氣,“她最愛看雪,每當桂花迎風而落,便如萬千飛雪縈繞在她的周圍,她歡喜,她快樂,也自足。”


    他最愛看她無邪的笑臉,像是可愛的孩子得到了世間上最美麗的糖果。


    尚江見他流露出不舍的神情,馬上說︰“如果你還愛她,就該放了另外一個。”


    範姜軻不由得一愣。


    尚江就站在他的旁邊,可以清楚見到眼底的那抹憐惜,“蘇夫人也是一個好女子,若範姜兄不能珍惜,何不放了她呢?”


    他眼神轉冷,口氣也不太好︰“是她不放過我,何來談我。”


    若不是她纏著他,他又怎會與她是夫妻。


    尚江急急地道︰“但是你若只給她絕望,明確告訴她繼續守下去也不會有希望,她是個開明的女子,也不會一世糾纏。”


    是嗎?如果他告訴蘇千雪,這輩子都不可能愛她,無論她做什麼都是徒勞,她便會離去嗎?


    腦海里想起她那張淡定自若的臉。


    不,她不會。


    她是看似柔弱卻內心無比剛毅的女子,她一貫懶散,只因為那是她的生活方式。嫁入府內幾月,她也未曾做過主母的樣子,他給予了她全部的權利,可以任意支配相府上下。但沒有,她什麼也沒做,依舊讓總管負責一切起居飲食,但小雅會輔佐總管左右,向她匯報。


    她是自己當面出個風頭都不願意的人啊。


    又怎會理會旁人的目光與想法。


    新婚後的那天,他們之間就已經說清楚了,但她也堅定地說她愛他就夠了。這是她自己選的,不是他逼的。


    但近來,他越來越覺得她的心不在焉和敷衍。


    她……真的是因為對他一見傾心而讓皇上賜婚的嗎?


    這個問題盤旋在腦海里的時間越來越久了。


    尚江見他不回答,繼續努力游說︰“範姜兄,舍妹的幸福還在等著你去呵護,你就忍心……”


    “尚江兄。”他出口冷聲制止好友再說下去,陽光的和煦都掩蓋不住他眼底的寒意,“自我成親那日起,我便不可能再給憐星幸福了。”


    當時他選擇了權謀,放棄了愛情,便想過此生就是負了憐星,但因為自責所以也不會讓自己得到另外一個女子的關愛,也不願另外一個女子幸福。


    所以他現在能這樣心平氣和地和蘇千雪在一起,已是雅量了。


    尚江一怔,還是無法說服他嗎?咬牙再說︰“範姜兄,你這樣何苦,彼此都不會幸福,只剩下百般的折磨……”


    “尚江兄。”他平靜道,“蘇千雪現在是我妻子。”


    這句話很輕淡,卻也意味悠遠。


    “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會是。”他知道好友的心思,但對方更應該明白他不點破的原因是還顧念兄弟的情誼。


    尚江久久說不出話來。


    “相爺!”總管慌慌張張地跑來,連作輯都忘記了,“夫人……夫人……路上遇刺,小清……已……已經趕去……”


    氣喘吁吁地說完,他就有些腿軟了。


    範姜軻臉色一沉,“什麼?”


    她去茶院寺燒香,走的是朝東的那條街。


    不由分說地,他就疾步而去,忘記了身邊還有一個尚江。


    尚江這才回悟過來,看著那個匆忙離去的背影,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低聲一嘆,他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機會。


    範姜軻趕到的時候,蘇千雪已經月兌險,靠在轎子邊。


    她的衣裳因為打斗而有些凌亂,發絲已經全亂了,臉上還有一絲血跡。


    他心里一驚,跳下馬,朝她走去,“怎麼回事?”手指已經撫上她的臉。


    她淡然一笑,撇開臉去,“沒事,勞範姜夫君憂心了。”


    手臂被他另外一只手握住,隱隱作疼,終究忍不住輕逸了聲。


    他察覺手心暖暖的,有點稠,一看竟然是血。眼底不禁燒起一片火,“該死的,這還叫沒事嗎?”他真是被她的淡定氣昏了頭。


    小清小雅也愣住了,頭一次見到相爺在眾人面前不顧形象。


    “小雅當時都干什麼去了?”他怒斥一聲,不顧她的意願就打橫抱起她上馬。


    “呃……”蘇千雪驚訝地瞪了眼,重心不穩只好抓緊了他的衣袖,“我腳沒受傷……”


    “坐好,回府快一點。”他的目光只向著前方,策馬而去。


    小清扶起受傷的小雅,擔憂地問︰“替小姐擋了一劍,很痛吧?”她們雖然跟隨小姐多年,也會些武功,但第一次作戰還是有些力不從心。


    “沒關系,只要小姐沒事就好。”那一刻迎面而來的劍就要刺入轎內,她機智地伸手一擋,劍刺過她的手臂劃上了小姐的手,但是小清剛來已經看過小姐只是手腕有些傷,不礙事。


    但又需要多日的調理了。


    “快點回去,讓大夫看看你的傷。”小清扶著小雅,心里在想,如果當時她在場就好了。比起小雅三腳貓的功夫,她是厲害多了。


    但是小姐與人無冤無仇,怎麼會有人要刺傷小姐呢?看那樣子似乎想要奪她性命。


    小清讓總管扶著小雅回府,自己再在原地尋找遺留的線索。


    ……


    蘇千雪依偎在範姜軻的懷里,風大而睜不開眼。


    她把臉朝里面側了側,才聞著他那淡淡的香味。


    很是令人安心。


    不知小雅的傷如何了?


    她這個只是小傷而已,只因為她原本就身子骨弱,經不起受傷才會讓臉色看起來是那麼的蒼白,手會那麼的疼痛。那些血還是她緊張小雅留下的。


    況且他沒必要嚴重到請來御醫的地步吧?


    “她沒事吧?”範姜軻站在床頭問御醫。


    這是皇上的御用御醫程大人,他居然把這個御醫中的老大給請過來,實在是……


    程大人模模胡須,沉吟道︰“此傷無大礙,沒有傷及經脈,只是擦破了些皮肉。但……”他欲言又止,看了眼靜若無潭的女子,“夫人,你該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吧?”


    蘇千雪坐著,微微一笑。


    她當然知道,她是一個跟著閻王心情走的人。


    若是哪日閻王不高興了,她便也要跟著走了。


    所以……她希望在有生之年,盡可能地讓自己關心的人找到幸福。


    說她任性也好,自私也罷,她只愛自己的家人。


    “這是什麼意思?”範姜軻低沉著問。


    他們之間又在打什麼啞謎嗎?


    程大人低低嘆氣,“相爺有所不知,夫人體寒,若不是這幾年來環境清幽讓她精心養身子,配上那些上等的藥材,她的身子只會日益壞下去。”


    也難為了國舅府對她的精心照顧。


    “父親大人在世的時候,也請來不少的大夫給我看過,我自知身子骨天生柔弱,不怨天地,得過一時算一時吧。”她笑,笑容里泛著的是幾不可聞的寂寞。


    那些養病的歲月里,只有她一個人單獨地依靠在小築里,看著遠處茂盛的竹林,耳邊依稀听見父親大人的祈求︰“願上蒼憐我竹兒,讓她健健康康地成長,無病無痛,如竹般剛毅。”


    她的小名,便是那樣得來的。


    她不怨眾人不來看她,也不願父親兄長離她遠去,她知道那不是拋棄,而是為了讓她斷去七情六欲,只留她一個清靜的世界。


    “程大人,可有根治的方法?”範姜軻的臉色已是很難看。


    蘇千雪淺淺抿唇一笑,他一定氣惱死了自己娶了一個病表吧。


    “調理得當夫人也無大礙,但若想像正常人那般……”程大人又開始模胡須了。


    小清站在身邊很想敲他的頭,他會有辦法嗎?這麼吞吞吐吐,討厭死了。


    程大人仿佛受到小清殺人似的目光,身子顫了一下,“辦法是有的,只是很難。”


    “此話怎講?”範姜軻問,語調清冷,仿若只是一般小事。


    “若要根治,則須銀蓮雪、百花蕊和八寶珠研磨成粉,煎熬三個時辰,冷卻在寒雪里三七二十一天飲用才可痊愈。”銀蓮雪是東野國的特產自然是有的,百花蕊是南宮去年進貢獻給東野,後轉賜予皇後的,都可以得到。


    但是八寶珠……只有北堂國君才有。


    他……會給嗎?


    範姜軻沉思。


    小清送了程大人離去,蘇千雪依舊靠在床頭,輕淡的笑容還在臉上,“範姜夫君不必多慮,若他日我死了,你可以再娶。皇上那邊也能理解的。”


    “胡說。”他氣急敗壞地低喝,眼里的目光是她看不懂的復雜。


    她撇撇嘴,“其實這事也只不過是生老病死的一個常理而已,範姜夫君也別太掛心了。”


    “誰說我掛心了?”他冷冷道。


    哦,是啊。他只是在生氣娶了一個不愛的女子已經很委屈了,怎會還是個病表?心里慪氣吧。


    她也不想在此事上多說什麼,忽地想起另外一件事情來,“我去茶院寺祈福邊關之戰能打贏卻出了這麼個意外,你說表哥會不會……”


    “胡鬧,現在你不是好好的嗎?”他道,語氣依舊清冷。


    她點點頭,也對。


    從懷里模出一個平安符遞給他,“這個給你。小沙彌給的,說是可以保平安。”這一次遇刺而無大礙,或許也有它的功勞。


    “自己留著吧。”他平靜道。


    她模出另外一個,笑了笑,“我還有一個。”說著,便把平安符塞入了他手里,“範姜夫君處理國事,日理萬機實屬辛苦,也難保不會得罪小人。有個平安符也保個安心。”


    他望著她的臉,她的眼神真誠而明麗,像是雨後的冬色,清然一片澄淨。


    “那就多謝夫人了。”


    他出了房門,轉而問小清︰“小雅沒事吧?”回府後,他也知道了來龍去脈,更是給小雅也請來了大夫。


    小清微微一愣,“呃……嗯,沒事了。”


    “總管,讓廚房多炖點藥膳,也給小雅送去一份吧。”他冷聲地說完,離去。


    總管和小清皆是一愣。


    他……這是什麼意思?感謝小雅的護主之恩?


    但他不是不在乎蘇千雪嗎?如果她遇到意外死了,不是更稱了他的心意?


    到了房,範姜軻看到桌子上那新的硯台。


    難得一見的端硯,還有旁邊的花紋。那是一支飄落桂花的樹枝以及天上的一輪明月,旁邊點綴的星星卻讓他愣住了。


    蘇千雪……這是什麼意思?


    愛惜此硯台就是愛惜她的心意,但是她的心意難道是要他也愛惜憐星嗎?


    眼眸一暗,沉靜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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