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賣因緣  第6章(2)
作者:沈寒晴
    “半個月,一兩以下,你可相信?”齊幽容抬眼看他。


    辛梓修眉眼跳動了下,“如果小姐半個月內能用一兩以下收到糧,我願拜小姐為師。只不過如今我恐怕已不能再等半月時間。”


    “算了吧,你可別把我們家輩分弄得更亂了。”她掩嘴偷笑,“你依我言再等半個月,我保你一兩以下收進,至于那延遲半個月的時間,你放心,漕糧五萬石幾日前已于泗州起運了。”她本不想這麼早告訴他,但早些說也免了他心急。


    “泗州?五萬石?”他緩緩重復,乍然了悟,“我明白了。泗州延運河位于揚州之北,先行起運可至少比揚州少用兩旬時間,而五萬石可暫解一時之急,至少北方大戶不敢囤糧以待高價,因為齊家後期還有大批糧食運至。”


    齊幽容點了下頭,“但這也只是小部分,我更早前傳北方各地,令齊家各商號廣散蕎麥之種,補種或雜種于先前干旱之地,蕎麥兩個月便可成熟。而運河漕糧遇順利時尚需耗費兩三個月時間,等到漕糧運抵,蕎麥早已成熟,大部分人的口糧不成問題了。”


    “可是我們要運的是白米,不是蕎麥……”


    “先生要我笑你沒挨過餓嗎?”雖然她也沒挨過餓,忍不住取笑道,“對一般遇災年的百姓而言,哪會在乎吃到嘴里的是白米白面還是蕎面?再說北方白米二十文一斗,白面三十二文一斗,自己家的蕎面不要錢,他吃什麼?”那些漕船運去的白米自然是給不在乎多花錢,或者不缺糧的人吃的。


    他不禁被窘紅了臉,但也思路清明,飛速推想到更多,“我其實早察覺漕糧由南方轉運需時太久,而且運河各段水情不同,各有旱澇清濁,不適宜一舟直抵北方。這次既然能由泗州轉運,以後可否都在幾個地點分級轉運,用不同舟船、同時起運,這樣每處用船減少,用時卻大大縮短,一月之內應該就能將漕糧由江南米鄉運至北方各地。”


    當然可以,而且這是以後省時、省費用的必行之道。齊幽容卻沒應承他,而是轉了另一個話題,“上次我讓你多花了三千兩銀子,你從荊湖賺了回來。對于那不適合種稻的荊湖洪澇之地,你可有想法?”


    “有。荊湖不適合種稻,是因為每年夏秋之時多發水患,即使稻田喜水也會被腐爛而死,而且那里人口本就較少、地多荒廢。可多招募北方會種田的人,在荊湖種麥,冬麥冬種而夏收,正好避過水患時間,而且小麥比水稻獲利更豐。”


    齊幽容看著他娓娓述說,眼眸清亮堅定而神態自信,看來他于“商”字算是樂在其中了。“你確實當得我齊家的掌櫃。”她緩緩言道。


    辛梓修剎時被這一句話弄哽住了,她這是贊揚?還是肯定?而且她似乎剛取笑過他,他也有不到之處。


    “先生到此時,可還怨尤齊家讓你成為商人,而不是你最初想做的文人生?甚至濟世之臣?”


    他默然,他最初學商是為償債,不得已而為之。畢竟時下商人被排在世人之末,眾人眼中鑽營求利之徒。


    “你能翻手間低買低賣,平抑物價,以漕糧解決大旱之災,解民于饑苦;也能瞻前慮遠,想到分段漕運之法,省時省堡,再加廣為利用湖澇之地,為更遠期緩解糧價埋下伏線。能做到如此現實和未來兩處,怕是當世名臣也沒誰有這本事。”


    “可是商人多營利,多奸滑之徒……”這是他最介意的。


    “你是奸商嗎?”齊幽容抬眼掃他,“奸商也進不了齊家的門。齊家想要的是大商,大商縱橫四海,貨利天下,不輸名臣。”


    他想得通了,腦中與心中的結俱已解開,看一切便已豁然開朗。抬手長揖道︰“多謝小姐教我。”


    她側身移至他身旁,不受他的拜,“你這人怎麼回事?來來去去拜我幾回了?”她又不是七老八十,犯不著他屈身向她。


    小鹿在旁邊偷笑,“辛爺迫不及待想拜堂了!”板兒難得贊同地點頭。


    “住口!”齊幽容瞪她,“釣你的魚!”


    辛梓修果然被赧紅了臉,仍是道︰“小姐教我甚多,當謝的。”


    “謝不謝就免了,你以後別恨我就好。”她輕笑說著。


    何出此言?他滿臉困惑,正要發問,卻突然想到她今天似乎總對他提起以後、將來、總有一天……以後會有什麼變故嗎?


    “你別猜了。我也不求你為此事謝我,今日我只與你說糧價之事,若半月內糧價能降到一兩以下,你可否應我一件事?”她婉聲問他。


    “小姐要求,自是梓修當做的。”他沉聲點頭。


    “這件事我現在不能與你說,到時也不強求你完全答應,只要你願認真考慮便好。”


    他從未見她如此猶豫,一直以來自從遇她她在氣勢上都盛于自己,一時竟覺得心里有些難受,“辛梓修答應的事決不反悔,小姐放心。”


    小鹿聞言眨眨眼,辛爺這條魚算上鉤!板兒則搖了下頭,他家爺要糟。


    齊幽容輕嘆了一口氣,似是放心,也似有更多的憂愁累積,復又轉頭對他笑道︰“我的名字叫幽容,你不會不知道吧?”


    他點頭彎唇,“我知道。”他當然知道,只不過不適合拿來喚而已。


    她勾唇而笑,眉眼間竟也飛揚起來,待轉回去看向湖面上的片片波光,他竟覺得那笑燦爛純然若春花。


    他瞬間怔了下,恍惚間,似是和某個深埋心底的遙遠記憶相接。


    “先生想什麼呢?可否說來分享。”見他好久沒出聲,她望著他問。


    “沒,”他有些尷尬,“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一個人。”一個對他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也曾這樣笑容燦若春花,似乎只有單純的快樂。


    齊幽容眉角微挑,“你這樣的表情,就是很重要的人嘍?”


    “她是第一個帶我看到天下之大的人。”他不知道為什麼,就對她說了,原該是不合宜的,應當藏得更深才好。


    “這麼說,”她眼波流動,似是猜測,“是恩人?”


    “不是。”他抿了下唇,又突然覺得對她已是冒犯,忙道,“小姐恕罪,我並非有意提起……”


    “那就是喜歡的人嘍!”她出言打斷他的話,“那也沒什麼,能在很久前有個人可以想著,也是很好的事。說明以前過得快樂。”她悠悠說著,卻似已有一股悲傷浸出來。


    “小姐也有?”他止了慌亂,漸能覺出她也有與他同病相憐的心傷。


    “嗯。”她輕輕應了一聲,看向遠處的水天交界,似是在追憶過往,許久才輕輕道︰“他不要我了。”


    他不知該笑還是該難過,同樣是有懷念之人,她是被人不要,而他卻是不要別人。“希望她能過得好。”他淡淡說,這也是他當年的心願。


    齊幽容轉眸看他,眸中波光瑩然,“希望他能過得好。”她苦笑了下,卻又很快展顏笑道,“當年他曾說和我一起逛市集,可是沒來得及,你可願陪我一同去逛逛?”她指向對岸,分明是要此時便去。


    “小姐不棄,自當奉陪。”他同樣點頭笑。


    下一刻,她縱出船緣,足尖輕點,以水中漂浮和生長之物借力,躍向岸邊。他回頭交待板兒和小鹿一聲,也隨後跟上。


    小鹿看向他們遠去的身影,扔下釣竿,“這就走了?那咱們還釣不釣了?”


    “他們這麼走,不會有事吧?”板兒比較擔心二掌櫃的安全。


    “你傻了?”小鹿瞪他的眼神像對白痴,“你跟去試試,看小姐不一腳把你踢回來!”人家好不容易才有相處時間,他瞎操心什麼勁?


    板兒哼了一聲,不和她計較,卻突然覺得手中漁竿動了動,使巧勁一甩,漁線帶著一條大魚從水中飛上甲板。“你看!真的釣到了!”他指著大魚向小鹿顯擺,真的是好大一條魚哦,回家可以拿去炖湯。


    小鹿眼楮翻了翻,再哼兩聲,為什麼是他先釣到的?氣死她了!“你剛才拿那麼貴的糕點喂魚,魚當然來了!這魚還沒一塊糕點值錢呢。”


    “那不是你出的主意?”板兒也拿眼瞪她,覺得她真是不可理喻,“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他哼。


    “你!”小鹿也瞪還他,“男的才討厭呢!所有男的沒一個好東西!”


    板兒不和她吵,他不和小人一般見識。蹲開開心心去揀魚。


    自集市回來,辛梓修一直站在窗口,今天與她逛市場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似乎是很熟悉,那種深切到骨子里的難以割舍;又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快樂和喜悅,仿佛這一刻他期待了好久。


    齊幽容有時看他的眼光同樣很奇怪,她好像也在追逐著遙遠的回憶,但卻能那樣開心地笑著。


    她曾經問他,“可還記得以前那人長什麼樣子?”


    他想了半天,回了一句,“不知道。”不是他不記得她的長相,而是丫丫在那時的他心中就是全天下最美的人,很難單純地用固定的容貌來刻畫。而五年已過,她長成什麼樣更是難以知道,她以前就是個美人,現在應當更美了吧?可具體美到如何卻又是難以猜測了。


    隱約記起齊幽容也是十八歲,與她同齡。十三歲到十八歲的女孩子,應當是變化太多了。


    齊幽容在最後對他說,“今天是你我第一次出游,也可能是最後一次。無論以後結果如何,我不會怨你,只希望你能過得快樂幸福。”


    什麼意思?她為什麼眼中帶著希望,而又哀傷地對他說那種話?他將會對她做什麼嗎?


    他少年時已經傷了一個人的心,難道如今還會再傷另一個……


    板兒站在門口猶猶豫豫,不知道該不該進來。二掌櫃的樣子好奇怪,似乎每次遇到大小姐都怪怪的。


    “你站在那里做什麼?”辛梓修回頭看他,詫異于他干嗎要進不進。


    “沒什麼,進來就進來嘛!”他踱進來,晃來晃去,躊躇著是否該問。


    “說吧。”辛梓修嘆道。


    板兒松了一口氣似的從懷中模出個東西,“是這樣的,他們在收拾船的時候發現一塊玉,問我是不是您的,我記得爺您身上沒有這東西啊,可這上面又刻著您的名字。”他覺得好奇怪,自己家主子身上沒有什麼玉啦,只有一個不能動的荷包。他幾年的小廝哪是當假的?


    辛梓修起初沒太注意去听,待听到玉的時候挑起眉,再看到板兒手中的翠綠,板兒拿著玉一步步走近,讓他看清上面的字︰梓修。


    他突然有種血沖頂門的感覺,眼中有些模糊,幾次抬手想接都沒抬起來。最後終于接了過來,他輕輕撫過上面的字跡,再翻看前後的花紋,這是他的東西,當然是他的東西!只不過他已有近五年未見。五年前的那個雨夜,丟了呀……


    他穩了穩心神,捏緊手中的玉,卻不敢再低頭看它,聲音略有些暗啞地問︰“在哪里找到的?”


    咦?真的是他的呀?板兒眨了眨眼,但也很快答道︰“在船艙靠右邊的窗戶下面。”


    他回憶了下當時坐的方位,是齊幽容。當時他從未坐在窗邊,而別人又沒有停留,當然只能是她。而且她又對他說那些奇怪的話。


    難道她真的是……


    他一時有些頭痛欲裂,心口氣血翻涌得難受,竟又能同時感覺出怒氣與好笑的成分,“出去。”他輕輕說。


    “嘎?”板兒一頭霧水,他說什麼?


    “你先出去。”他再輕聲道。


    “哦。”這回听清了,明顯察覺主子臉色不好,他乖乖向外走,走了一半又被喚住。


    “算了,你別走了。”辛梓修叫回他道,“還是我去吧。”他要親自去問一問,總好過自己在這里瞎想難受。他要問一問為什麼這塊玉會在她手中?為什麼她騙了他這麼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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