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見大俠不癲狂 第4章(1)
薛飛一直以為二師傅很聰明。二師傅比瘋師父理智多了,從來不會做瘋事做傻事。可是這一次,薛飛認為二師傅非但不聰明,而且還很傻。
一月一見,約會嘛,實在不能來,那不來就是了,就跟上個月一樣,大不了翹嘛。可二師傅這個笨蛋,卻硬是頂著還沒養好的傷,爬上長命山來赴這個不過是吃個飯、喝個茶、聊個天的約。
那天,瘋師父將二師傅安頓好、為他背上的劍傷上好藥之後,還是發火了。不過瘋師父這次倒沒掀桌沒掀屋頂沒掀房子,而是跑到屋子外面去炸無辜的花花草草。薛飛一邊在屋里收拾著,一邊照看二師傅的情況,就听屋外“里啪啦”的一片響——薛飛嘆了口氣,又要多出一堆柴火了。
就在這時候,躺在床上的二師傅睜開了眼,低聲喚了一句“子風”。薛飛趕忙躥上前去,可還沒等他來得及說上一句話,就听耳邊一陣風響,瘋師父已經奔進了屋、站定在床沿了。
不愧是高手高手高高手!薛飛一臉崇拜地望著身側的吳子風,瘋師父太厲害了!這耳力贊的,外面翻天覆地那麼大的聲響,這頭二師傅只要喊一聲,瘋師父就給听見了!這輕功贊的,二師傅話音還沒落呢,瘋師父人已經奔進來了,簡直比風還快!不愧是瘋師父,不愧是吳子風,不愧是被二師傅稱為“羊癲瘋”的存在,瘋師父一癲起來,那架勢簡直就可以和羊角風媲美啊!
就在薛飛陷入對自家瘋師父的無限欽佩與膜拜之時,只見吳子風沖床上的薛無名冷冷哼出一聲來,“哼!你倒是挺會逞強,是不要命了嗎?”
冷冰冰惡狠狠的口氣,讓薛飛頓時感到周圍冷了好幾度,雖然不至于像小說里形容的那樣“跌進冰窖之中”,不過也足以比得上十一月的深秋了。薛飛冷得打了個哆嗦,向後退了一步,又一步,乖乖縮回牆角,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這樣恐怖的低氣壓,二師傅卻似乎一點都不在意。望著陰沉著一張臉、臭臭的臉色足以嚇哭小孩的吳子風,薛無名只是輕道︰“不礙事,我心中有數。”
“數你個頭數!”吳子風劈頭蓋臉地就罵,“有數你能頂著傷滿世界轉悠?!有數你還往這兒跑?!有數你怎麼不早跟我說?!薛無名我才發現你這腦袋笨得跟茅坑里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你是腦袋給門夾了還是怎麼的?死撐!死撐!萬一真的撐出事我看你怎麼……”
“子風,我渴了。”
二師傅一句話,讓正罵到興頭上的瘋師父悻悻地轉過身,走到桌邊倒了一杯茶,又吹了兩口,方才走回去坐到床沿,面色不善動作卻輕,緩緩扶起二師傅,將杯沿湊近他的唇邊,“喝!”
那口氣臭的,好像讓二師傅喝的不是茶,而是逼他喝毒藥似的。薛飛抱著膝蓋蹲在牆角看戲,一邊在心中發出如此無良的感慨與評價。
“我自己來……”薛無名身後欲拿過茶杯,話還沒說完,吳子風狠狠一記眼刀瞪過去,“來你個頭來!不要命了是不是?薛無名我告訴你,你這臭脾氣非惹事不可!”
究竟是誰臭脾氣啊?說到脾氣最臭最壞的,明明就是瘋師父你吧。以上這句同樣出自薛飛的內心感言。
薛無名輕輕揚了唇角,未出聲,只是就著吳子風的手緩緩喝下那杯茶,方才輕道兩個字︰“抱歉。”
“……”吳子風一時為之氣結,罵也罵不出,只能狠狠地瞪向面前的好友。那眼神,用薛飛的話來說,就是“凶神惡煞得跟要吃人似的”。
半晌之後,吳子風抽了一下眼角,終于收斂了滿肚子的怒火,將杯擲回桌上,轉頭去問︰“何人所傷?”
薛無名緩緩搖首,“不過是一些無聊之人,你何須追究。”
“哼!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必是那些拉幫結派的來找死!”吳子風身形未動,可身邊不戒劍已蠢蠢欲動,顯出主人殺意漸勝。
听了這句,薛飛忍不住“啊”出一聲來,“拉幫結派?瘋師父你說的是楚大哥他們?既然是請二師傅加入正道,怎麼會出手傷人?”
吳子風一個白眼瞪過來,“笨小子!誰說只有那群蠢東西知道拉人?”
“啊,瘋師父你的意思是,武林邪道也來煩你和二師傅?”薛飛頓時垮下臉來,“阿爸喂!又是正道又是邪道,又是黑又是白,這日子還怎麼過、還有沒有的消停啦?”
薛飛的抱怨讓薛無名垂首沉吟片刻,繼而抬頭輕喚︰“子風。”
“嗯,”吳子風陰沉著一張臉應聲,“我在。”
“你該知……”
薛無名的話還未說完,卻被吳子風打斷︰“嗯,”吳子風直起身,轉身望向屋外,“我知。”
薛無名輕輕點頭,再未多言。只留听不明白他們在打什麼啞謎的薛飛,抬著腦袋望望瘋師父,再望望二師傅,身體力行地表現出“迷惑不解”的這個狀態。
接下來的幾日,二師傅就待在長命山上養傷。然而,不出三天,瘋師父口那些“找死的家伙們”就成群結伙地上山來了。直到這個時候,薛飛才知道,原來打傷二師傅的,是武林一大邪派,天一流。
由于《太平約》的頒布,武林正邪之分日益激化。面對正道與朝廷的雙重干涉,不少武林中人選擇簽下《太平約》,誓向朝廷效忠。再加上官府衙門對于拒簽《太平約》的武林門派進行了清繳,如天一流這般的外道,受到極大威脅,于是想法設法地拉攏那些亦正亦邪的高手。而不戒劍“吳子風”與無名劍薛無名,正是他們欲拉攏的對象。
那日,天一流的人找上薛無名,曉以利害,威逼利誘。可薛無名卻默而不答。天一流眾人動起手來,數十人圍攻一人,饒是無名劍劍法出神入化,也雙拳難敵四手。薛無名不僅受了重傷,無名劍也在戰局之中掉落,被天一流奪走了。
當然,以上局勢情況並非薛飛那腦袋瓜子想出來的,而是事後楚青告訴給他听的。事實上,當天一流二十七名高手沖上山之時,薛飛還蹲在廚房燙開水拔雞毛。瘋師父吩咐下來,要煮雞湯。可二師傅向來不吃葷,就算瘋師父用灌的也灌不下去多少,那麼剩下來的,就便宜他這個乖徒兒啦!
想到這里,薛飛哈喇子直流,“嘿嘿、嘿嘿”笑得異常猥瑣。就在此時,卻听站在屋外的瘋師父冷哼一聲。緊接著,靠在屋中牆角的不戒劍嗡鳴而動,徑直飛了出去,飛落瘋師父手心。
這個氣勢!這個氣勢!薛飛瞪大了眼︰這個氣勢是瘋師父要發火砍人的前兆!他幾乎可以預見到,一會兒瘋師父必定要氣勁大升掀起飛沙走石!
“啊!”薛飛驚呼一聲,趕忙丟下手上的雞毛,急匆匆地奔出廚房,“糟了糟了!瘋師父要發火了!跋緊收衣服啦!一會兒又是風又是沙的,再不收衣服,肯定要給刮跑咯!”
一邊發出如此充滿生活氣息的言論,薛飛急急忙忙地將晾在屋外的衣服收了下來,再抱回屋中。盡避他輕手輕腳,但是剛吃完藥睡著的二師傅,還是睜開了眼,“薛飛。”
“在!”薛飛把衣服丟進櫥子里,然後笑呵呵地迎了上去,“二師傅,要喝水嗎?”
薛無名一手撐著床沿,緩緩起身,“你的佩劍,借我。”
“嗯嗯!”薛飛想也不想地跑到自個兒的櫥邊,把幾乎萬年不用的長劍交給二師傅。
薛無名接過長劍,以劍尖點地,起身下床,像屋外走去。
薛飛一見不對勁,趕緊跟了兩步上去,疑惑道︰“二師傅,你要做什麼?你不再多睡會兒嗎,瘋師父會罵的。”
薛無名徑自吩咐︰“你待在屋中,莫出來。”
“可是……”薛飛跟上前,還想說話,卻被薛無名打斷,“薛飛,”眼見牆角擺著一筐毛豆,薛無名出腳踹翻,任毛豆莢落了滿地,“不將毛豆剝好,不許出門。”
“哦!”一听二師傅吩咐這個,薛飛立刻端了把小凳,乖乖地坐在門邊開始揀毛豆剝毛豆,再也不多問了。
薛無名回首望他,見那娃兒一臉嚴肅地和毛豆搏斗,于是輕輕揚起唇角。繼而,他推開木門,跨出屋子。
遠遠望去,就見山道的頂頭,吳子風持劍而立。薛無名輕咳一聲,緩步行去,站在他的身側。
吳子風冷眼瞥來,“你是要自己走回去,還是讓我打你回去?”
“哈,”薛無名難得輕笑一聲,“怎麼,大敵當前,倒先起了內訌?”
“哼!逞強!”
薛無名揚唇輕道︰“臭味相投。”
“……”吳子風無言,只是一記眼刀過去,表達出“用眼神殺死你”的憤怒。半晌之後,他上前一步,頭也不回地道︰“站在我身後,只許使劍氣,不許近身搏。”
“嗯。”薛無名輕輕應聲。長劍背于身後,負手而立,默默注視著底下山道。不多時,便有腦袋疾行上山,共有二十七人。
吳子風冷哼一聲,一腳踏上道邊亂石,不戒劍驟然飛升出鞘,于半空旋轉長吟。頓時,疾風陣陣,沙塵四起,吹起吳子風放任不系的亂發。就在此時,只見數道白光自飛旋的不戒劍上驟然飛出,直向山下道上射去——
“啊!”只听一聲慘呼,沖在最前面的那天一流門人頓時被劍氣穿胸,身子向後倒去,咕嚕咕嚕地滾下了山道。
見此情形,隊伍中忽有一人躍起躥出,站定于石階之上,大聲喝道︰“吳子風,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我主有心請二位同謀大事,你二人若不識抬舉,休怪我們不客氣了!”
“哈哈哈!”吳子風高聲狂笑道,“既然你們要來找死,老子就大發慈悲,遂了你們這些龜兒子的願!”
話已至此,多說無益。吳子風二話不說,直接開打!只見他立于山道道口,持劍傷人,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而薛無名則站在其後,以劍氣傷敵。
可那天一流的門眾也並非易與之輩,急奔喊殺而來。特別是為首的那人,武功更是不弱。眼見吳子風霸住道口要地,那人飛縱而來,以長劍支住道邊大樹用以借力,身形愈快,直擊吳子風而去。
吳子風冷哼一聲,不戒劍劍氣破空。兩方勁氣迎面相擊,爆出層層氣浪。就在此時,那人自袖中掏出一把“熾焰彈”,投向吳子風。吳子風揮劍相擊,就在斬上熾焰彈的瞬間,一股硫磺臭氣彌漫四溢。見此情勢,跟在那人身後的天一流門眾,竟拋出炎煞蠱!
一時之間,那蠱于半空之中驟然爆裂開來,熱浪襲人。道邊老樹的枝葉驟然枯萎,枯黃落葉在氣浪作用之下,飄散漫天。
薛無名眼疾手快,箭步上前將吳子風扯回後方,瞬間揮劍劍氣破空擲擊那名門人。為首那人立刻近身欺上。不過眨眼之間,已過上數招。吳子風忙出劍相阻,可這一下,已失地利。二十余名天一流門眾,將二人團團圍住。
吳子風薛無名背身相對,冷眼望眾人。為首那人笑道︰“兩位,比起劍法,霍某確實不如二位。但我眾手上皆有數十炎煞蠱,使起來可炸平這山頭。若二位一意孤行,莫怪我甕中"燒"鱉了。識相的,俯首稱臣,歸順我主!”
吳子風冷笑一聲,“俯首稱臣?!靠!你個滿嘴吃大便的,一張臭嘴燻死人!今日我不打你俯首喊疼,你就不知道自個兒帶殼的德行!”
那人再不多言,恨瞪吳子風,沖下屬狠狠道了一個字︰“燒!”
二十余名天一流門眾手持蠱蟲,剛要下手,卻听一人慌慌張張接了那首領的話︰“燒……燒……燒開水啦!”
話音未落,只見一人跌跌撞撞地沖了過來,正是薛飛。他右手執一塊抹布,正以晃鞭之勢擊來。而那抹布頂端,竟拴著一個水壺。
抹布卷著水壺的把子,在半空中飛旋,被薛飛武得虎虎生風。
“小心開水!燙著不管嘿!”
嘴上雖說“小心”,可薛飛的行動卻與這二字背道而馳。只見他甩起手中抹布,帶動著那水壺在半空翻騰——
熱水從天而降,諸天一流的門人慌忙閃躲。有些躲避不及的淋著了,立刻被燙得發出慘叫。而手中的炎煞蠱蟲,也被開水燙得斃命。
薛飛揮著抹布,滾燙的開水四濺如雨。他走到哪里,天一流門眾避之不及趕緊閃開。圍合之勢頓破。
吳子風不戒劍趁勢立出,劍氣長嘯劃空,將那些懼熱水而四處逃竄的門眾一一擊斃。
眼見大勢已去,為首那人立刻呼喊退走。
長命山上重歸平靜,空遺一地血淋淋的狼藉。吳子風將劍收回背後,扭頭去望,“沒事兒吧?”
“無。”薛無名緩緩搖首。
頭一件事就是問二師傅的情況,唉,雖說這人心本來就是偏的,可像瘋師父這樣偏到耳郭上的也真正是少有。薛飛把抹布和水壺丟在一邊,默默蹲在地上,心中淚流千行。
“臭小子,”順著高度差,吳子風一腳踹上薛飛的背,“你小子倒有些小聰明!”
薛飛一個沒留神,被踹得向前一撲,頓時摔了個灰頭土臉。他爬起來一抹臉,轉身沖瘋師父和二師傅“嘿嘿”的笑,“那個……我正好燒開水準備燙雞毛嘛,順手就這麼拿來了,”說到這里,他忽然想到什麼,大驚地“啊”了一聲,然後垮下臉來去拽二師傅的袖子,“二師傅二師傅,你莫怪,那些毛豆我還沒剝完,就忍不住沖出來了……”
“傻小子。”薛無名微微揚起唇角,笑著拍他的背。片刻之後卻又斂了笑容,輕聲道︰“薛飛,這次咱們贏得僥幸。也算天意,趁手有你那熱水。只是下次遇此情勢,你切不可亂來,趁亂先行離開。”
“二師傅!”薛飛受辱似的大喊起來,“二師傅,薛飛向來最信您的話,因為您不像瘋師父那樣老是隨口吹牛扯皮說亂七八糟的傻話……哎呦!”
這感覺……這感覺……劍鞘擊頭的感覺,真正是熟悉啊!薛飛痛呼一聲,捂著後腦勺哀怨地望去一眼,“瘋師父……”
“臭小子,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染坊了!”吳子風冷眼瞪去,“胡扯些什麼?”
“呃,我……我只是想說這個……”薛飛撇了撇嘴角,望向二師傅,“雖然二師傅的話總是最有道理,但是這次這句,薛飛不願听話。瘋師父和二師傅有事,就算是敲爛徒兒的頭,徒兒也不會走。怎麼說……那個……”薛飛垂了腦袋開始對手指,“怎麼說……那個……雖然瘋師父很凶喜歡亂打人,雖然二師傅一開始冷冷淡淡的都不愛搭理我,可是……那個,怎麼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做兒子的要拋下老子走掉,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吳子風冷哼一聲,“臭小子,你離家出走那時,怎麼不見你有這覺悟?拋下你爹,你就不怕天打雷劈了?”
薛飛的腦袋埋得更低了,“咳……那個,那個我已經知道錯了。不過當時老爹在氣頭上,還非要跟我三擊掌。那時候如果我不逃跑,就得真給逼得斷絕父子關系啦!呃,不過老爹在家吃好的喝好的,還有弟弟妹妹陪他,過得逍遙得很啦!那個,等到瘋師父和二師傅沒事了,我就回家看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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