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鎖未央  第八章 魚沉雁杳天涯路 始信人間別離苦(1)
作者:桑陌
    這天晚上未央翻來覆去睡不著,好不容易睡著了,卻一直在做夢,夢見幽深曲折的青石板小路以及一棵棵依附著牆壁而生的古樹。夢里一直有淅淅瀝瀝的雨聲,冷而潮,在小路的盡頭,忽然傳來一陣陣微弱的嗚咽聲,仿佛有人在那里哭。四周是熟悉而陌生的景物,青石板道上布滿細細的青苔,又濕又滑。她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尋找著聲音的來處,一直尋到小道的盡頭,才看見一個小女孩,蜷縮在那里哭。那女孩很小,大概八九歲的樣子,她並沒有帶傘,冰冷的雨滴一直打在她身上,濡濕她的頭發與單薄的衣裳,而她只是哭。她身後是高高的圍牆與兩扇緊閉的大門,古舊的大門上貼著兩個被雨水逐漸模糊的,紅底黑字的福字,兩扇門的門把處,還連著一根粗黑的鐵鏈子以及一個布滿鐵銹的鐵鎖。未央只管對著那鐵鎖發怔,那女孩卻忽然抬起頭來看她,布滿淚痕而稚氣的一張臉,竟就是她小時候的樣子。


    未央就此驚醒,黑暗中只听見自己“突突”的心跳在胸腔里劇烈起伏著,好半晌也平靜不下來,吞了吞口水,才發現喉嚨干啞得疼痛。她靜靜地躺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要喝水,黑暗中卻一時找不到電燈的開關,只好光著腳丫一步一步地模索到廳里去。光滑的地板烙著腳心,又冰又冷,廳里的窗簾沒拉上,淡淡的月色便透過玻璃傾瀉進來,沒想到白天下了一整天的雨,在半夜里還可以看到月光。她端著水杯走到窗邊,黑暗的夜幕中,看不到星星,孤零零的一撇縴月,單薄得讓人心疼。


    她默默啜飲著杯里的開水,水是冷的,像冰。沒想到天氣冷,保溫水壺的保溫功能也跟著下降了,她還記得中午把開水倒進水壺時,那滾燙的水沫星子濺在皮膚上的溫度。一杯開水喝下去,喉嚨沒有了干澀的感覺,胃部卻有了隱隱的不適,若有若無的疼痛,開始一點一點地蔓延,她下意識地抬起手背拭了下額頭,一片冰涼的濕潤,連汗珠也冷的。


    她拉好窗簾,放下水杯,向臥室走去,重新躺在床上,拉好被褥,溫暖漸漸攏住了她,可是卻怎樣也睡不著了,閉上眼楮就是那把布滿鐵銹的鐵鎖與兩扇緊閉的大門。


    那並不只是一個夢,她以為自己可以忘記,可是不能否認,原來一切都在生命中真實地存在過。


    那一年她大四,開始實習,工作很辛苦,而薪水微薄,在這樣的大城市,生活程度高,她付了房租後便所剩無幾,可是她一直在那里堅持著,沒有打電話回家跟家里要,用那少得可憐的錢維持著生活。因為她知道,家里也不寬裕,父親母親都只是普通工人,讓她無憂無慮地讀完大學,已經是不容易。


    每次打電話回家,父親總是問她需不需要錢,而她總是笑著說不要。


    在最辛苦的時候,她一直跟自己說,只要再熬過這一年就好了。


    是的,只要再熬過這一年。


    可是這一年的秋天還沒有過完,家里便來了電話,說她父親出了車禍,讓她回去,她急急忙忙地請了假,連行李也來不及收拾,就坐上了回家的列車。


    下了火車直奔醫院,才知道,父親是車禍而致的特重型顱腦外傷,剛做完開顱手術,已經是深昏迷的狀態,躺在ICU里面,上著呼吸機。


    她與母親站在ICU外面,隔著大玻璃窗,看著全身插滿各種管道的父親,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楮,當醫生對她說完父親的病情,她卻只是呆呆的,腦海一片空白。


    可是這已經成為事實,即使不相信,也只能接受。


    就這樣過了一個月,父親的病情好轉了一點,至少可以不用呼吸機了,她一直跟自己說只要有一點希望,也不能眼睜睜地放棄。


    她正在實習,不能一直請假,所以只能兩邊奔波著,父親一直在ICU里有特護照顧,家屬是不能輕易進去的。


    然而,錢像流水一樣地花了出去,家里一點微薄的積蓄簡直就是杯水車薪,在ICU一天的費用,已經遠遠地超過了她一個月的薪水,醫院每天早上都會下催款通知,白紙黑字,列著各種費用,她心急如焚,而母親只是哭,毫無辦法。


    案親,最終熬不過那年的冬天。


    那時,他已經轉出了ICU,住進了加護病房,她以為,父親的病情已有好轉了,醫生也說父親的病情穩定了一點,可是沒想到……她沒想到的事太多了。


    案親曾經短暫地醒過來,因為長期只以靜脈營養來維持身體機能,他已經很瘦很瘦,醫生說他已經失語,未央不知道他是怎樣說出那句完整的話的,他說︰“不……不能……不能賣。”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可是未央听明白了,她知道他說什麼,她看了旁邊默默垂淚的母親一眼,然後低下頭去,貼近他耳邊,道︰“我知道,你放心,我們不會賣的。”


    未央看到父親哭了,大顆大顆的眼淚滑落眼角,沾濕了雪白的枕頭,未央握著他骨瘦如柴的手,用力地眨著眼楮,她知道自己不能哭,即使長期以來的壓抑已經在崩潰的邊緣,但她仍然堅守著那最後的一道防線,不肯在父親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她知道父親,一定不想看見她哭的。


    案親就是在那天深夜去世的,顱內大量出血伴腦疝,已經再也無法救治。


    她一直不知道母親是什麼時候把房子賣掉的,她想不到母親會將房子賣掉,她也想不到,母親那麼快,便會有改嫁的念頭。或許父親與母親的婚姻早已經出現了裂縫,只是她一直沒有發現,但是當她抱著父親的骨灰,穿過那條幽深的青石板小路,回到家的時候,看到院門前的那把大鐵鎖,她突然就崩潰了,泣不成聲,淚水像決了堤的潮汛,霎時漫上了整張臉。


    她慢慢地蹲下來,她可以接受母親的改嫁,可是父親的尸骨未寒。


    她無法相信。


    她不能原諒。


    雨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一滴滴地打著頭上,臉上,身上,可是她並不覺得冷,她在門前的石階坐了下來,她無法原諒母親,亦無法原諒自己,當初誓言坦坦地答應過父親的事,可是卻無法做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家,從此支離破碎。


    雨停停又下下,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站了起來,抬起迷蒙的淚眼看著身後緊閉的兩扇大門與圍牆,她從來不知道,原來那堵牆是這樣的高,又高又厚。在牆的後面,就是她的家,雖然已經不再屬于她,可是她一直記得,記得屋里的一桌一椅,記得里面的露天小院,記得小院里的有一棵年輪跟她年齡相同的樹,那是她出生之時,父親種下的。


    可是如今,上天是這樣殘忍,要她將生命中所有美好的事,硬生生地割舍掉。


    不管父親的離去,母親的改嫁,抑或是與陸暉的分手,她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無能為力。


    不過是一年,只不過是一年,她卻幾乎把一輩子的生離死別都經歷到了,不是不灰心,不是不絕望的,可是人既然活著,也就這麼一天一天地活下去了。


    後來她一個人在鎮上的醫院整整地躺了一星期,是肺炎加高燒,病房很冷,她每天掛完點滴便站在窗口向外面望去,醫院的院子里也有幾棵大古樹,葉子在冬天里也是濃綠濃綠的,不知道是什麼樹,只是母親沒有再出現過。


    曾經血濃于水的骨肉至親,原來也可以成為陌路人。


    自此,一別經年。


    她沒想到母親會打電話給她,她也不知道,母親是如何得知她的電話號碼的。


    可是是她,明明是她。


    未央晚上睡得不好,早上迷糊過了頭,結果上班便遲到了,提著早餐頂著兩個黑眼圈沖進電梯的時候偏偏還撞見了姍姍來遲的頂頭上司陳經理。


    星期一上班便遲到,未央心虛至極,陳經理倒也沒說什麼,只是一向不苟言笑的他居然還朝她笑了一笑。他不笑猶可,這一笑,不知為什麼卻讓未央有點毛骨悚然的感覺。


    丙然,剛在辦公桌前坐下不到五分鐘,便接到陳經理秘的電話,說是讓她到陳經理辦公室去一趟,一大早便接到召喚,未央不禁緊張起來。


    未央戰戰兢兢地敲門進去,沒想到陳經理依然是笑容滿面只是一直讓她坐,未央唯唯諾諾坐立不安。


    陳經理笑道︰“你知道我們公司今年參加競投的廣告企劃案吧?”


    未央點頭,她當然知道,這是公司今年最大的一個廣告企劃案,可她不明白為什麼陳總要跟她說這個,這應該是廣告部與制作部的事吧?她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陳經理道︰“今年參加競投,已經進入Apex集團的候選作品範圍,你知道,Apex是一家著名的跨國集團。”


    未央依然一臉懵懂,“那很好呀。”


    陳經理又笑了一下,才道︰“這麼說吧……若是能被Apex集團順利選上,成為他們集團明年的主打廣告,我們公司的名氣也會大增,听說……你與駱少有點兒交情……”


    駱少,駱少。


    未央徹底懵了,大腦有了短暫的空白,隔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口中的“駱少”所謂何人,才明白他一大早笑容滿面地召喚她所謂何事。


    “今天上午十點,就是我們競投廣告的展示會時間……公司決定讓你與廣告部的設計師楚霖一起前往。”


    未央覺得啼笑皆非,這算什麼呀?她不過是一名小小的秘,既不是設計師亦沒有參加過這廣告的任何一項工作,她怎麼可能為了這種事去……而且即使駱毅願意幫忙,但做這種走後門拉關系的事……她也會看不起自己的,可是,可是看著眼前笑容滿面的陳經理,她怎麼也說不出來拒絕的話來。


    陳經理站起來拍了拍她的肩膀,“未央,我們公司的前途可就靠你了。”


    只是輕輕一拍,未央立刻覺得自己像是古時即將上戰場的大將軍,肩負著保家衛國的重任,可是她知道自己根本沒有那種視死如歸的精神。


    最後,未央吞了吞口水,終于結結巴巴地開口︰“其實……其實……我……我……”


    未央還沒說完,結果陳經理大手一揮便打斷她的話,“好了,你去準備一下吧,楚霖等會兒便會去找你。”


    未央咬著唇,還想說什麼,可是此時辦公桌上的電話就響了起來,陳經理便忙著接電話去了,望著他忙碌的身影,她只好一步懶似一步地走了出去。


    才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還沒坐下呢,李玲的臉便探了過來,“怎麼了?怎麼這種表情?挨罵了?”


    未央坐下來,便把剛才的事跟她說了一遍。


    李玲詫異極了,問道︰“他是如何得知你跟駱毅認識的?”


    未央垂頭喪氣,說︰“我不知道。”


    她對著做桌子上的早餐發呆,其實她覺得餓極了,可是一點胃口也沒有。


    李玲忽然笑道︰“哎,楚留香來了。”


    未央抬頭,遠遠地便看到楚霖朝這邊走過來,他是全公司出了名的“楚留香”,英俊瀟灑玉樹臨風不說,還風流倜儻處處留情,全公司抵擋得了他“非凡魅力”的女同事寥寥可數,未央就是其中之一。


    李玲笑得詭異,“早上好啊!”


    “兩位美女,早啊!”


    楚霖亮出他的招牌笑容,迷人的桃花眼含情脈脈,仿佛冒著電磁,優雅的大手眼看便搭上未央的肩膀。她不著痕跡地閃開了,回道︰“早上好。”


    楚霖的手僵在了半空,笑容依舊燦爛,“想必陳經理已經跟你說過了吧?時間快到了,我們走吧。”


    未央只得拿起手袋站起來,李玲趁機對她曖昧地擠眉弄眼,她只當沒看到。


    進了電梯未央才發現,閉塞而狹小的空間充滿了濃烈的古龍水味,咫尺空間,就他們兩個人,香氣襲人而來,未央一直屏息靜氣,忍著打噴嚏的沖動,終于出了電梯,她才不禁深深地吸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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