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螺為誰春 第八章 賀禮
除了官差,從來沒有人能從她的娘親手里把人帶出來!
旋波第一百零一次看著面前的房以沫,她是什麼來頭,居然讓她娘二話沒說放了阮淨月,連帶請他們在“無佛庵”里吃一頓“家常便飯”?天可憐見,她十二年來只見過這樣的“家常便飯”兩次。一次是六爺成了她的先生,一次是娘親成了“香園”的管事。
可是,這第三次就這麼沒頭沒腦地來了!娘親從來不做虧本的事,所以,她定是欠了這房以沫一輩子換不完的恩情!可是,這房以沫不過是阮淨月的丫頭,又哪來的三頭六臂成了娘親的恩人?
“旋波,你如果再看以沫,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下來拌飯。”紀小魯惡狠狠的聲音終于讓旋波收回了打量的眼神。可是,好奇啊好奇!
房以沫看向身側的阮淨月。他第一次這麼乖巧地捧著碗安靜吃飯,不敢嫌棄飯菜難吃,更不敢嫌棄不入流的人與他同坐一席。這樣的阮淨月好陌生,陌生到會讓她不小心忘了,他該是她的仇人!
“以沫,”紀小魯皺眉看著她與阮淨月,“你們當真成親了?”
房以沫笑,“他還小,沒有拜堂。”
紀小魯撫著心口,寬了心,“可不能這麼傻傻地嫁了,可不能。”
房以沫低頭,“遲早要嫁的。”
紀小魯看向阮淨月,眼楮里帶了怨恨,“喂,你給我多吃點,有了力氣才能保護你的女人。”
阮淨月聞言趕忙用力往嘴里扒飯,生怕吃得慢了就會遭到殺身之禍。雖然,他根本不知道他要保護的女人是誰。
“一臉的短命相。”紀小魯搖頭嘆著,“要我看,這小子八成活不過十五。”
房以沫笑,誰知道呢?原本,她只想他們阮家人全都活不過明天。
阮淨月聞言委屈地看向紀小魯,卻被她的眼神嚇得馬上別開頭,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凶悍的女子?饒是嚇也要嚇死了!
實在忍不住的旋波忽然開口問道,“娘,你到底欠了人家多少恩情?這輩子咱們還不還得清?”
紀小魯愣在當場,看向女兒,“你哪只眼晴看到我欠人恩情?”
旋波懊惱地嚷著,“什麼也不說就只是留人家吃飯,一定是欠了人家不得了的恩情了。”
“啊?”沒等紀小魯開口,阮淨月卻已經抬起頭來,“原來,你欠了我家的恩情!”
房以沫剛要阻止,阮淨月已經把碗狠狠地扔到地上,“什麼狗屁飯菜?真是吃得本少爺我好不舒服。還有你們這樣賤人,還不快快給本少爺跪下?說不定本少爺還能饒你不死!”
又來了!旋波差一點去撞牆!這少爺是傻子嗎?他難道看不出來娘親已經很想很想把他送去喂豬了嗎?
“你說什麼?”紀小魯手中的碗被握得“”作響。
“不要裝蒜了,”阮淨月冷哼,“念在本少爺心地好,只要給本少爺磕三個響頭,我就大人不計小人過!”
“你——找死!”紀小魯手中的碗毫不留情地向阮淨月飛去。
阮淨月只來得及看見房以沫伸手擋了過去,便因為驚嚇昏倒了事!別別別——耍狠啊!別別別——嚇人啊!別別別——煮了他啊!
頭很疼,手更疼,紀小魯那神來的一碗真是結結實實。天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因為腦子壞掉了才會伸手去擋那只碗?結果搞得自己受這種皮肉之苦。
阮永明看著房以沫,狡詐的眼神帶著一抹驚異。是了,連她自己都吃了一驚,阮永明怎麼可能不吃驚?
“結果,你還是沒能把淨月帶回來?”阮淨月蹙眉,不知是因為猜不透她,還是因為惹上不要命的紀小魯?
她點頭,“是。”
阮永明沉吟了會兒,反倒轉移了話題,“你知道我今天去了哪里嗎?”
她垂下頭,看著受傷的左手,那隱隱刺痛讓她眉頭緊皺。
“你還記得金老板嗎?”他低聲問著,“今個兒金老板宴請落北城所有的名門望族,因為龍斯去提親了。”
她抿起唇角,淡淡地笑,“那我是不是該說恭喜六爺和金家小姐?”
“唉,”他看著她的笑臉,“這落北城的人真是奇怪,明明知道龍斯豢養了數不清的歌姬舞姬,卻還以為他是個君子,是個善人。我瞧這所謂的"天下第一園"不過是龍斯欺瞞世人的障眼法。名為善舉,其實不過是奢糜婬亂之地。”
她仍是笑,輕輕撫著左手。
阮永明看她,“你來了這許久,居然只是促成了龍斯的婚事!房以沫,你辛辛苦苦布下的局是不是只能眼睜睜看著它魚死網破?”
她垂下頭,遮蓋住眼楮里冷冽的光,“我真是不明白阮爺這話什麼意思。”
阮永明冷笑,“房以沫,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處心積慮這十年,當真以為瞞過了所有人的眼楮嗎?咱們不過是一丘之貉,做著一樣的勾當。到頭來,他一個也不會饒過。”
她唇角含笑,“阮爺在說什麼?我可一句也听不懂。”
阮永明的眸子驀地亮了,同時卻又暗了下去,“房以沫,倘若有一天你可以離開阮家,你最想做什麼?”
她笑,像個平凡的村婦一樣叨念著,“能干些什麼?不過是找個踏實的人嫁了,然後安安穩穩過一生。”
他惡毒地笑起來,“像你這樣心機深沉心狠手辣的女人過那樣的日子,不嫌太平庸了嗎?”
她看上他的眼,“阮爺有什麼更好的建議?”
他被她眸子里德冷光對上,恍惚間又看到她穿著喪衣出嫁的那一天,她用那樣的眼神看她,好似——好似恨不得撕碎了他。
這樣的女人自是離得越遠越好,見不得,更——踫不得!那個龍斯被色欲迷昏了腦子,竟以為這房以沫還是從前的青梅竹馬。他不知道她已經月兌胎換骨成了妖精。
她忽然魅惑地一笑,“阮爺是突然看上我了嗎?”
他趕忙別開頭,收起了眸子里的情緒,“就憑你嗎?我要一個隨時取人性命的毒蠍子作甚?”
她只是笑,“多麼可惜。我獨守空閨這麼多年,竟是惹不起阮爺的憐惜!”
他冷哼,“房以沫,你道還能有高貴的男子為你傾倒嗎?你一入阮家,便注定你這一生都只能屈居人下了。饒是淨月,等他大了,也不過是將你視為殘花敗柳。你還是莫要妄想了。”
“阮爺說的是,”她的唇色蒼白,“我早該認命了。”
紀小魯帶著阮淨月進了“茶園”,一把就將他甩在地上,臉上因為氣惱泛起微微的紅,看起來竟是生出幾分嬌俏。
龍斯看著紀小魯和地上的阮淨月,輕笑,“紀管事這是做什麼?說是賀禮也未免太貴重了些?”
紀小魯惡狠狠地指著地上的阮淨月,嚇得他趕忙閉上眼,“你知道這個小混賬罵我什麼?他居然敢、居然敢——”
龍斯搖頭嘆息,“那可真的是該死了。”那語氣那麼輕,卻把紀小魯和阮淨月全都嚇住了。他說什麼?該——死!
看到他們的錯愕,他又笑了起來,“看吧,我說得重了,你又不舍得了?小魯,還是放他回去吧,房小姐該是擔心了。”
“房小姐?”紀小魯挑眉,“你叫她房小姐?難怪她要叫你六爺?原來你們早已成陌路,我還忍不住地惋惜。”
他捧著茶杯,只是笑,“小魯,房小姐已經是阮公子未過門的媳婦了。是不是,阮公子?”
突然被點名,阮淨月一雙大眼楮眨呀眨的,卻是听不明白,誰是誰未過門的媳婦?
他取了一側的帕子,抹去了阮淨月臉上的髒污,“阮公子,對房小姐好一點,這輩子你該是最疼她的人。”
紀小魯聞言紅了眼眶,“六爺,你就這麼把以沫讓了?”不該呀不該,曾經的一往情深原來都可以是過眼雲煙。
他笑,“小魯,我從沒有要把她讓給誰,是她自己要嫁的。她要嫁,我只需要送上一份賀禮,送上一句賀詞,其他的皆是多余。相信房小姐也必是如此,待我與金小姐成親之日,只需送上一份賀禮,送上一句賀詞,我便是萬分感激了。”
阮淨月看著他的眼楮,終是明白了這一句,這龍斯要成親了,而以沫是要去送賀禮的。這男人雖然窮酸,可到底對他還是比那惡婆娘好一點。
他扶阮淨月起來,“阮公子經過這番折騰,必是累了,要不要喝一杯茶?”
阮淨月瞥眼看著滿臉惱意的紀小魯,這惡婆娘為何還不走?明明看她對這龍斯是畢恭畢敬的呀!
“你瞧瞧那是什麼眼神?”紀小魯看著阮淨月叫起來,“我一瞧見這樣的眼神就恨不得煮了他!”
阮淨月趕忙拉住了龍斯的袖子,擋住自己的臉,不看她,君子都該明哲保身不是?
龍斯笑著看向紀小魯,“听說最近這一陣子咱們"香園"茶樓和酒肆的生意分外冷清。”
紀小魯聞言垂下頭,臉也不爭氣地紅了,不甘地咕噥著,“還不都是因為這勞什子的小混賬——”
龍斯斂了笑意,“紀管事,你可還記得咱們的君子協定?倘若在你手下"香園"不濟事了,咱們是不是也該——”
紀小魯馬上抬起頭,搶先道,“六爺莫慌,我一定找出些門道讓咱們的客人絡繹不絕。”
“是嗎?”龍斯看她,“沒想到你還有門道!”那語氣分明是有些——看不起她!
她高高昂起頭,“六爺若是不信,就等著瞧。十天,不,五天,我必定恢復"香園"的盛景。”
他譏誚地笑了,“紀管事,說話可是算數?如果不成,那就只好——”
“如若不成,”她擰著眉,暗自咕噥著,“如若不成,我也就沒臉做這管事之位了。”
他低聲道,“好,我記下了。”
紀小魯立時像霜打的茄子,憤憤地威脅著阮淨月,“你給我好生吃喝,好生活著,必須,必須要長命百歲,必須好好疼以沫。不然,我就把你煮了吃了。”
說完,人已閃出園外。
龍斯瞧著她的背影,微微嘆氣,倘若不是這樣耿直,怎麼會被那不負責任的老七算計了?唉,老七啊,你放一個女人在這城里為你受盡指責,你怎能安心?倘若哪一日你受了報應,亦是——活該!
看紀小魯走得遠了,一直不語的阮淨月卻是突然開了口,“龍斯,你幫我一把,雖是應該,可是,我還是要還你。說吧,你想要什麼賀禮?”
龍斯垂下頭,抿唇笑起。他想要什麼賀禮?他最想要的已經被這孩童搶了去,他哪還有什麼想要的?不過是什麼都好,什麼都不好,什麼都可,什麼都不可。什麼都不是她,于是,什麼都是——徒勞!
“你說,龍斯說要為金小姐要一杯花簪?”房以沫幫阮淨月擦著臉,看他迷惑地皺著眉。
阮淨月不迭地點頭,“是,看來這龍斯果然是個窮酸生。這"洞庭"白白擺出了這樣大的排場,竟是鮮有人來。以沫,咱們上了當,還道這里真是如那"洞庭軼事"中所記載的一樣,門庭若市,日進斗金。哼,說不定那冊本就是龍斯自己寫來蒙蔽世人的。”
聞言,她輕笑起來,“淨月,你一說我倒也是發現了。怪不得那龍斯整日郁郁寡歡,這樣迫不及待訂下與那金小姐的婚事,原來,不過是為了錢。”
阮淨月聞言點頭,“那金小姐真是可憐,也是被這假象騙了。不過,那金小姐那般囂張跋扈,也是活該!”
她幽幽嘆道,“還是京城好啊。我真是不住地想咱們的府邸。那才是盛世繁華不是?”
阮淨月笑得好不開懷,“以沫,你說話真是中听。”
她伸手想要拍拍他的頭,卻被他出口的話驚住。
“以沫,你是不是我未過門的媳婦?”他問得好懇切,想來想去,那惡婆娘與龍斯話里的意思便是這個吧?怪不得那惡婆娘總要讓他多吃,總讓他心疼以沫。
她笑不出來,只得垂了頭,“淨月從哪里听來的?”
阮淨月蹙眉,“以沫,你真是我未過門的媳婦?”
她看他,輕輕嘆氣,“淨月,你希望我是你未過門的媳婦嗎?”
他沉吟了會兒,答道,“以沫要是能做我的媳婦,倒是好事一樁。在阮府里,也只有你才能入了我的眼。那些下賤女子才配不上我。”
她看著阮淨月,輕聲答道,“其實,咱們確實有婚約。還是你叔父幫你訂下的呢。真沒想到,你爹一向對你叔父頗有微詞,居然連這樣的大事都交給他了!”
阮淨月瞪著眼楮,“叔父?叔父幫我訂下的?那為什麼咱們到現在都沒有拜堂?”
“因為——”她剛要開口,卻被開門的聲響止住,然後,她看到阮永明陰郁的臉。
“叔父,”阮淨月跑到阮永明身邊,質問道,“以沫是我未過門的媳婦,我們怎麼還不拜堂成親呢?若是拜了堂,以沫不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在我身邊呆一輩子了。”
阮永明看著房以沫,慢慢開口,“淨月當真想娶房以沫嗎?”
阮淨月點頭,眼神里含著銳利,“這世上當真不會再有比以沫更有才情更心疼我的人了。”
她低低笑,“淨月淨說傻話。你叔父才是這世上對你最好的人,我不過是個下賤女子,怎敢妄想在你身邊一生一世?”
他惡狠狠地斥道,“你三番兩次惹我,房以沫,你道我真的不能動你嗎?”
她垂下頭,嘴角的笑意明顯,“不敢,我只不過是告訴淨月,我是他未過門的媳婦罷了。”
他猛地上前,手指勒住了她的下頷,“怎麼?你不想走了?”
她仍是笑,“早晚得走的。可是,要活著走,不能死著走。”
他用力將她推到牆上,“房以沫,不要同我耍心機,我若要捏死你,誰也阻止不了。”
阮淨月忽然跑來擋在了她身前,“叔父,你不該打以沫,以沫是我未過門的媳婦,我該要心疼她的。叔父,你以前不是教過我的?我是男人,男人都該疼自己的女人。”
她聞言唇角彎了起來,阮永明,你絕對想不到,你最終輸給了你最疼愛的阮淨月!從今天起,你再也傷不到我。倘若傷到了我,阮淨月對你的嫉恨就多一分。你——後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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