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亞麻咖啡”出來，涂晶晶在車里听喬弭滔滔不絕地說了半個小時，話題只有一個——秦好望。


    “朋克！我第一眼看見她，就覺得她很適合這風格。你想想，幫她化個黑色的煙燻妝，頭發逆刮，搞得蓬蓬的，再穿上骷髏Tee和緊身鉛筆褲——這樣一定超級有型對不對？”喬弭興奮不已地以語言勾勒著自己腦海中浮現出的鮮明形象。那個黑貓一般的瘦小女子，激起了他久違的創作靈感。


    涂晶晶斜睨他一眼。即使要分神開車注意路況，她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每個毛孔中散發出來的興奮。


    他對秦好望——非常感興趣。


    罷才在店里，當秦好望板著一張臉不情不願地為他的咖啡續杯時，他甚至盯著她潔白細瘦的十根手指微微出神。


    認識喬弭七年，她對他臉上閃過的每一個表情以及它後面暗藏的涵義——都太熟悉了，熟悉到此刻她的心頭浮起了深深的不安感。


    “你……打算接下這份工作？”她問道。


    “為什麼不？”喬弭沒有察覺到她語氣的異樣，“她很有潛質，不是嗎？五官長得不夠美沒關系，正好給了我發揮的余地。”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看看秦好望在他的一雙巧手侍弄下會變成怎生令人驚艷的個性美人兒了。


    涂晶晶點了點頭，表示了解，“那我找機會和歐瀚生敲細節問題。價錢呢？”


    “照舊就行了。”喬弭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


    “可是，是新人。”她奇怪地看他一眼。一般對新人，荼糜會花更多的心思來打造，相應的也要價更高。


    “無所謂了，反正和歐瀚生也合作了這麼多年了。”他很豪氣地揮了揮手，口中哼起小調，看得出心情頗不錯。


    晶晶沉默片刻，順從地頷首，“沒問題，你是老板，听你的。”她把車泊在路邊，“我們到了。”


    喬弭這才意識到不知不覺間晶晶已經把車開到了公司，“今天路很順？”平時他總是覺得去公司的路很塞很堵，時常感到煩躁呢。


    “可能吧。”她給他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下車了。”


    兩人一先一後搭乘電梯，來到這棟寫字樓的三樓——荼糜造型工作室所在的樓層。不大的辦公室區域以紅白黑三色做裝潢，顯得時尚而又鮮明。這里沒有牆壁，辦公室都以透明玻璃做分隔，是以晶晶和喬弭才走入門廊，前台小姐Silver便快步迎了上來︰


    “晶晶姐，老板，中午好！”她很八卦地眨了眨搽著銀色睫毛膏的雙眼，“上午蹺班出去約會了呀？”看老板滿面春風的，一定有好事發生。


    涂晶晶笑著打她一下頭，“我們是出去談工作的好不好？”


    “哎呀，都快結婚的人了，約會就不要那麼低調了嘛！”Silver半真半假地抱怨。雖然知道老板和晶晶已經把結婚提上議事日程，但他們倆相處的模式——還真是半點都不像情侶呢！


    “小S，你想太多了。”喬弭親昵地喚著前台小姐的綽號。他是個親民開通的老板，和屬下員工的關系可以說是打成一片。他朝公司里頭望了望，問道︰“大S呢？”


    “出去接受采訪了。”回答他的人是涂晶晶。對于員工的動向，她這個執行特助比他這個當老板的更清楚。大S的洋名是Serena，是他們的公關經理，負責維護媒體關系和開拓市場。


    “哦。”喬弭點點頭，走回自己辦公室之前，又回頭對涂晶晶懇求道︰“下午的活動，可不可以幫我取消？”


    “可是……”晶晶皺眉。那活動早在一個多月前就定下來了，臨時變更多不好啊。


    “不好意思，我突然想一個人靜一靜。”喬弭雙手合十，“晶晶，拜托……”


    “好吧。”她沒轍地笑著嘆了口氣。在喬弭身邊工作，她必須習慣他偶爾的任意妄為。他的靈感不知何時會來，而靈感來時——他最愛做的事就是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里，在白紙上涂涂畫畫。


    而今天下午——怕是他老大又要閉關修煉了吧。


    晶晶無奈地搖了搖頭，坐回自己的座位，打電話向主辦方道歉，解釋喬弭突然無法出席發表會的原因。剛掛下電話，小S就三八兮兮地湊了上來，“哎，晶晶姐，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哦。”


    “什麼？”她好笑地睨了一眼這個八卦的前台小妹妹。


    “就是——你和老板……究竟發展到什麼地步了啊？”小S的語氣中帶著幾分刺探的曖昧。就說她覺得奇怪啊，老板和晶晶姐平時也沒見多親密啊，怎麼突然就要結婚了呢？難道是酒後一時擦槍走火？或者正如外界盛傳的那樣——他們英俊帥氣的老板其實是Gay，娶自己身邊的得力助手只是為了掩飾性向？


    這小丫頭。涂晶晶抓起桌上文件，敲了她的腦袋一下，“這麼隱私的事，可以和你說嗎？不懂事。”


    “這麼說，你和老板已經——”小S把“生米煮成熟飯”六個字吞進肚子里，她相信晶晶姐那麼聰明，一定听得懂她的意思的哈。


    “已經什麼？”涂晶晶白她一眼，“感情水到渠成了當然要結婚，不然呢？我和你老板都是思想傳統的人，到了一定年紀就想要找個志同道合的對象安定下來。這個答案你滿意嗎？”


    哎喲，這樣說起來好似很無趣呢。小S不滿地皺了皺鼻子，“老板他……是個浪漫的好情人嗎？”


    “我覺得好就行了，你操什麼心哪？”晶晶打著哈哈，打發小S走。當那窈窕身影悻悻離去後，她臉上的笑容——便再也撐不住了。


    罷才，她撒了謊。


    喬弭不愛她，更沒有和她發生什麼，他們的婚約，只是出于……


    她將思緒又沉回了舊日歲月中去。


    那是她大學剛畢業的那年，喬弭念四年級，正處于四處求職的奔波之中。一向意氣風發的他，卻顯得對進入大企業工作沒什麼興趣，反而經常跑去時尚品牌的天橋秀一蹲就是一整天。


    後來突然有一天，他對她說，要成立屬于自己的造型工作室。他說他想清楚了，要為夢想任性一回，即使家人朋友全部反對，他也要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放手一搏。


    她听了，二話沒說，當下決定拿出自己全部的稿費積蓄支持他創業。


    之後的那段日子，他們幾乎天天膩在一起。她陪他在市區各大商圈內遍地梭巡，尋求合適的辦公空間。他們才開始創業，沒什麼錢，可是為了以後的發展，辦公室又不能租得太寒酸。


    後來，他們找到了如今的這棟寫字樓。由于前一家公司臨時變卦，房東給了他們一個難以置信的好價錢。搬進來的那天，公司里就他和她兩個人。他們忙著規劃辦公區域，討論該如何裝修才能顯得專業又不失時尚，最後，他們疲憊不已地雙雙癱坐在地板上。


    “對了，以後你的造型工作室——要叫什麼名字？”涂晶晶也不敢相信他們討論了半天，竟然獨獨忘記最重要的這一項。


    “我們的。”他笑睞了她一眼，糾正她的用詞，“別忘了，你可是第二大股東。”


    當然不會忘，他們公司就兩股東嘛！涂晶晶翻個白眼，接著繞回正題，提出建議︰“不然起個洋名可好？這樣可以保持神秘感，外人不知道還以為我們有海外注資呢。”


    喬弭搖搖頭，“不好。”


    “那你說。”


    “為了紀念你出錢出力，我決定了，就叫晶晶造型。”他以玩笑的口吻說道，完了自己又立刻搖頭否決，“不，還是不要了，晶晶這名字太土了。”


    “喂！”竟然敢嫌棄她名字土，生氣了哦！


    “都怪你父母啊，也不知道給你取蚌雅致點的名字。”喬弭很無賴地把責任推給從未謀面的涂家二老。


    晶晶伸腿踹了他一腳。這死小子，說話口沒遮攔。


    “不如——”她撫著自己黑亮的發梢，靈感突至，“從我們的名字里各取一個字，叫"荼靡"，如何？”


    “荼靡？哪兩個字？”喬弭眼色茫然。


    這不學無術的家伙。晶晶笑著湊了過來，抓過他一只手，掌心向上攤開。她以指尖在他手心一筆一畫勾勒出這兩個漢字的輪廓，並將涵義解釋給他听。


    “嗯……這名字不錯，蠻有意境的。”喬弭滿意地連連點頭，只是又有話說︰“可是為什麼是冠你的姓我的名？我是男人哎，應該冠我的姓吧？”在某些方面他可是很大男子主義的。


    晶晶失笑。他幼不幼稚啊？和她爭這個？


    她忍不住開口取笑他︰“我們又不是已經結了婚生了孩子，有必要計較孩子跟誰姓嗎？”


    她的曖昧比喻令喬弭微微紅了臉，當下不服氣地月兌口而出︰“你想都別想，我們將來的小孩一定是要姓喬的！”


    這話說得……涂晶晶倏然愣住。


    而喬弭也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尷尬得面紅耳赤。


    空無一物的辦公室內，氣氛古怪地凝滯。


    他們變得不敢再直視對方了。


    良久，他抓抓頭發，很不自在地找回自己的聲音︰“晶晶，我不是那個意思——”


    “喬弭。”她溫柔的啞聲輕喚，打斷他急吼吼的解釋，“我們當初的那個約定——還作數嗎？”


    喬弭面色一凜。晶晶指的是……他剛進大學的那個情人節夜晚他與她之間賭氣定下的婚約？


    怎麼……怎麼突然間就說到了這麼令人害羞的話題了呢？他們兩個人一直是絲毫不涉及男女曖昧的好朋友啊！


    喬弭心跳猝然亂了一拍，下意識地別開眼想逃避，然而晶晶的眸光清澈似水，直勾勾又晶亮亮地注視著他不放，好像不管他怎麼閃躲，她都能一眼將他看穿似的。


    “我……”他抓了抓突然紅熱起來的耳朵，支吾道，“我們都……再看兩年吧。”


    “嗯？”晶晶揚眉，不懂他的意思。


    “我是說，等再過兩年，如果我們身邊都還沒有合適的結婚對象的話……那麼，不如索性就你跟我湊合一下好了。”說這話時，他眼楮朝上，呆望著天花板的禁煙噴淋裝置，想著改天要去燈具市場找一盞漂亮的吸頂燈來，把這個丑丑的東西遮掉……好吧他承認！他根本沒在想這個，他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剛才的提議會不會太愚蠢，而涂晶晶會用什麼樣的眼光看待他。


    他說完了，而晶晶——很久沒有回話。


    她仍是以過于專注的目光端詳著他。


    那眼神似有溫度般烤熱了他，令他感到渾身不自在。


    喬弭急了，粗聲道︰“怎麼，不願意哦？難不成你最近遇到不錯的對象了？”他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怎麼突然毛躁起來了。


    涂晶晶緩緩搖頭，笑了，眼中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溫柔，快得恰巧讓喬弭這個遲鈍鬼無從察覺。


    她清了清嗓子，開口輕問︰“喬弭，你剛才……算是求婚嗎？”


    這什麼鬼問題？他才沒在求婚呢，沒听他說了是“湊合”嗎？喬弭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正要開口辯駁之際，卻被她搶佔了話語權︰“我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