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九，明珠城郊外，滿山桃花開遍。


    綠草最芬芳、桃紅最爛漫的一條山谷旁，幾道精致古雅的樓閣飛檐挑出林木空隙，檐上懸掛的青銅風鈴迎風搖動，丁當有聲。


    這是莫星辰在明珠城外建造的別院——千桃苑。


    本來只是為了每年桃花盛開時前來小住幾日，觀花品酒，今年倒正好帶著葉雲蘿一起來，放松心情，降降火氣。


    到達千桃苑的當天，已是夕陽西下。因為事前並沒計劃過前來居住，所以千桃苑里只有平日負責粗使灑掃的幾個僕役，也沒有貼身侍女伺候葉雲蘿起居。


    莫星辰懶得再叫左夜去流光府調人，也想清清靜靜和葉雲蘿呆幾天，索性放下架子，親自伺候起葉雲蘿來。


    葉雲蘿傷在後心又損了心脈，短時間內還不敢做太大動作，連雙手抬高也不能，所以日常舉凡一應需要用到雙手的事務，便都由莫星辰代勞。


    晚餐，是可憐的、臉上蒙著黑布的左夜大人下廚燒煮，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兩菜一湯，外加白飯。別說，左夜平時雖然神出鬼沒，話語簡短，但廚藝居然還不錯，炒青菜沒焦，竹筍燒仔雞沒糊，蛋花湯更是蛋花飄飄。


    “喂，你吃個飯怎的這樣慢？”瞪眼，看著葉雲蘿一小口、一小口慢條斯理地咀嚼，莫星辰端著飯碗的手已經有點發酸。


    他可是內功深厚的高手啊！連他的手都已經開始發酸了，可見葉雲蘿這頓飯已經吃了多久！


    葉雲蘿嘴里嚼著飯菜，一臉委屈地嘟嘟囔囔︰“還說呢！喂人家吃飯還要盯著人家看，不知道人家會害羞啊！都不敢吃太快、吞太多……”


    她是淑女！一個淑女當著一個大男人的面吃飯，當然得斯文！斯文！再斯文了！


    “……”莫星辰無語。


    餐後一個時辰，葉雲蘿要睡了，莫星辰端著一臉盆熱水，來幫葉雲蘿淨手淨臉。


    “啊！你輕一點呀，我的臉皮快給你擦掉了！那是肉做的，不是鐵板做的呀！”被莫星辰的大手隔著洗臉布沒輕沒重地一頓亂揉，葉雲蘿吃痛慘叫。


    莫星辰咧嘴笑，“沒關系，反正這里只有我，你有沒有臉皮都無所謂，我不會介意的！”


    “……”這下換葉雲蘿干瞪眼，無語。


    梳洗完畢，葉雲蘿往床上坐下，剛想睡倒，發覺莫星辰還站在那里盯著她，一點也沒有出屋避嫌的自覺。


    “喂！你還不出去嗎？”葉雲蘿臉上還有點痛，氣呼呼地趕他。


    “什麼？”莫星辰大驚，指指她身上，問︰“難道你睡覺都不月兌衣服鞋子的嗎？那多髒呀！”


    表面一本正經，其實莫星辰的肚子已經快暗笑到內傷了。


    炳哈，寬衣解帶……這麼偉大的工作，當然需要他來代勞了！


    “月兌……衣服？”葉雲蘿愣了，紅著臉低下頭看看自己穿著整齊的衣衫，開始考慮。


    是穿著全套行頭睡覺呢，還是讓莫星辰揩點油？


    “來吧來吧，別害羞了！”莫星辰見她猶豫，立刻毫不嫌棄地走上前，一邊壞笑，一邊伸出雙爪自發自動地開始解她衣衫，“那，今天本殿下善心大發，就委屈一下伺候你這個小丫頭了，你可要謹記在心，以後好好報答本殿下呀！”


    至于怎麼報答？當然是換葉雲蘿月兌他衣服了！


    葉雲蘿雙手不敢用力，頓時急得大叫︰“喂喂！你做什麼呀！我不要你月兌衣服……啊！你月兌那麼多做什麼？人家不要光光地睡覺啦……”


    慘叫聲逸出睡房，在千桃苑里傳送老遠。


    當葉雲蘿滿臉羞紅、滿懷悲憤躺進被褥時，渾身上下只余了一件肚兜、一條褻褲，其他的，全被莫星辰剝了個干淨！


    卑鄙！真是太卑鄙了！


    第二天清晨，葉雲蘿含著羞怒憤憤起床，衣衫不整，發絲凌亂。于是莫星辰除去幫她穿衣服外，貼身工作又多了一樣——梳頭。


    “啊！你輕點！連梳個頭都不會，我的頭發都要被你這個笨蛋拔光了！”不知是惱羞成怒還是起床氣，一大清早葉雲蘿就口氣不佳。


    莫星辰不以為忤，很好心情地放輕手勁，笑嘻嘻，“本殿下這輩子可是第一次給女人梳頭，你應該感到萬分榮幸並好好享受才是！”


    嗯，細想想，他還第一次給她喂了飯、洗了臉、月兌了衣服呢！


    放在從前，放在別的女人，那可是想也不用想的事！想讓他伺候？沒門！自己洗洗干淨月兌光衣服爬過來吧！


    葉雲蘿瞪著面前的鏡子，依舊沒好氣，滿臉怨憤，“我尊敬的莫星辰殿下，你到底想把我的頭發梳成什麼樣？烏鴉窩嗎？還是麻雀尾巴？”


    她的頭，她可憐的頭發啊！已經在莫星辰手下足足蹂躪了半個時辰！可是，除了比剛剛起床時更加散亂更加糟糕，簡直沒有任何的進步！按照這樣的造型，等下如果她想走出屋子的話，就只剩風中凌亂一個效果！


    莫星辰皺眉瞪著鏡子，滿臉疑惑，“怎麼會這樣？我看到宮里那麼多女人頭上都有發髻，怎麼就梳不出來呢？


    事實證明，理想與現實的距離不是一點半點，于是折騰半天後，葉雲蘿放棄了所有要求，命令莫星辰把她的長發通通往背後梳順，然後拿了根絲帶牢牢綁緊算數。


    頂著這個最最簡單、最最清爽、最最沒有技術要求的發型，葉雲蘿跟著莫星辰出了屋子，到戶外去曬太陽。


    “哇！好漂亮啊，怎麼會有那麼多桃花？”走到屋後，葉雲蘿舉目遠望，頓時被眼前美景震住了。


    遠遠近近、深深淺淺，都是重疊著的桃花紅，把整個府第以及府里的每一個人都包圍在其中，仿佛置身桃源、遠隔塵囂。


    “怎麼樣，本殿下選的地方，還不賴吧？”莫星辰斜睨她一眼，得意地笑。


    “嗯，真的很漂亮，一眼都看不到邊，簡直像滿山烈火燃燒一樣呢！”葉雲蘿興奮地抬頭遠觀滿山桃紅，連連贊嘆。


    莫星辰不看山桃紅，卻側著頭看她雪膚花容，微笑點頭，“是很漂亮，不過，你比桃花漂亮多了。”


    斑大桃樹旁，葉雲蘿披著雪白流雲織錦披風嬌俏而立，不時有殷紅花瓣被春風吹落，飄飄舞舞地在她發上、衣上環繞再落下，與她略顯蒼白的容顏相映襯，更顯她眼眸黑潤、肌膚如玉。


    葉雲蘿听得歡喜，不由白他一眼，格格地笑道︰“你是故意討我開心嗎？若我真比花兒還漂亮，那這些桃花可不要羞得落下來了！”


    “哪有！我說的再真心不過啦！不信你看看那些桃花，可不是真的被你羞下來了！”莫星辰笑嘻嘻，抱袖一揮，頓時一道回環勁風從他袖底散出，竟吹得身邊幾棵桃樹上落花無數，隨流風一同圍著葉雲蘿旋轉起來，端的美麗無比。


    “呀！”葉雲蘿驚叫一聲，笑嗔道，“你做什麼？人家開得好好的，你偏要使壞！”


    “是你說的呀！閉月羞花閉月羞花，現在無月可閉，那羞落幾朵桃花本殿下還是可以為你做到的嘛！不然你豈不是太沒面子了？”莫星辰笑得滿臉無辜，似乎又恢復到了初見葉雲蘿時，那種迷惑人的俊美和清澈。


    “啊！大壞蛋！是你故意弄落了桃花還反過來怪我！”葉雲蘿看著他，忍不住笑罵，“一看到你笑，就知道你準要做壞事！”


    “壞事？本殿下要做壞事了嗎？你真是冰雪聰明啊！”莫星辰邪邪一笑，伸手便把葉雲蘿抱住攬進了懷里。


    然後，低頭，便是一個纏綿熱烈的親吻。


    桃花淺笑春風，樹下相依相擁的兩個少年男女，美麗得簡直不像人間所有。


    風吹衣衫，兩人的發絲、腰帶纏繞在一起密不可分。


    許久許久後，莫星辰才松開葉雲蘿，讓她能夠順利喘息。


    畢竟葉雲蘿傷勢還未痊愈，他也不敢太用力太激情了，反正以後等她身子好了，有的是機會！


    葉雲蘿呼吸急促，小臉已經不再蒼白，而是比桃花更嬌艷三分，小手成拳在他胸前用力捶，嗔道︰“好哇！還不承認是壞蛋！人家都受傷了，你還欺負人家！”


    嬌嗔溫軟，眼波如流，直看得莫星辰又一陣心動，忍不住炳哈一笑道︰“好，我是壞蛋，我這就欺負你！”


    說完忽地一俯身，把葉雲蘿打橫抱在懷里，身形猛地一縱，竟向桃林深處飛躍而去。


    無邊無際的桃花林在兩人足下掠過，莫星辰抱著葉雲蘿衣袂翩然，輕松自如，像兩只相依相擁的大鳥一樣在桃林里奔躍穿行，一會兒縱上林梢，一會兒穿過花枝，直震落桃花無數。


    那些花瓣被春風一吹，圍著兩人不斷地團團飛舞，如同在漫天花雨里奔行一般，暢快無比。


    葉雲蘿被他攬在懷里絲毫不覺害怕，只是驚喜地大笑出聲。感受著那種快速乘風飄揚的自在，感受著莫星辰懷抱的溫暖與堅定，感受著那一片片桃花飛過身畔、擦過臉頰的美妙觸感。


    她想，這一刻，恐怕是她有生以來最自由、最暢快的一刻了。


    忘記了身份、忘記了傷痛、忘記了腳踏實地。


    她想，這輩子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再忘記，于莫星辰懷里縱情歡笑的這一刻。


    千桃苑里，葉雲蘿的傷勢很快痊愈。


    轉眼半個月過去，莫星辰終于決定要帶葉雲蘿返回流光府。


    因為，千桃苑里來了一個人，齊國二皇子莫懷炎。


    除去幼年夭折的大皇子，二皇子莫懷炎如今便是大齊國年歲最長的皇子，只是莫懷炎生母宮位不顯，所以他向來克以律己，在齊帝眾皇子中也是最為勤奮穩重的一個。


    “十二弟，美人如玉，美景如詩，看來你在這里過得很快活嘛。”莫懷炎暗藍的衣袍在桃林里隨風輕動，雖然面上帶笑，但那般厚重的衣衫色調，和身邊的軟紅景致著實格格不入。


    “二哥，我知道，你又要來說我浪費光陰了是不？”莫星辰嘻嘻一笑，道，“可是二哥，這美景和美人都是難得之物，若不好好欣賞一番，可也太辜負大好春光了呀！”


    “欣賞當然可以，但也不可誤了正事。”莫懷炎分明有些不以為然，卻也不多說，只微笑道，“二哥今日前來，不過是要告訴你，北彊一事已經了結，洛岬城主趙東樓被滿門抄斬。”


    “哦？只是趙東樓被滿門抄斬嗎？”莫星辰歪了歪頭，皺眉。


    莫懷炎搖頭一笑，“那你還想怎樣？趙東樓雖然只是個外放臣工，力量薄弱翻不了天，但我們暫時動不了大樹，砍掉些枝枝蔓蔓也是好的。”


    莫星辰哦了一聲，懶懶道︰“我知道，二哥。做大事者須忍，須等！等到了時候，我們再砍大樹不遲！小弟只不過是覺得這回放過了大好的一個把柄，下次再要砍樹，可就有得等了。”


    “嗯，放心，我們等得起，也必然等得到。”莫懷炎自信一笑，又道︰“還有，昨日有北疆信使到達，稟報說蒙胡王庭將派使者前來明珠城朝見父皇，以示友好，父皇很是喜悅，已經下旨命你為接待使。”


    莫星辰一愣，笑道︰“那些蠻子倒是越來越狡猾了，入侵不成便示敵以弱嗎？可，那勞什子的接待使為什麼是我？”


    要他去和那些野蠻血腥的蒙胡人打交道，他可不怎麼樂意！


    莫懷炎眼底似乎掠過一絲淡淡欣羨，道︰“你去過洛岬城，又與司徒家交好，除了你，還能有誰？”


    莫星辰只得點點頭，道︰“好吧。”


    于是，莫星辰打點行裝，帶著恢復健康的葉雲蘿，又回到了流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