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纏繞不絕的河水，冷透周身。


    葉雲蘿努力在水中掙動四肢，不讓自己太快沉入河底。


    河面寬廣，飄過一點一點女敕黃柳絮，非常好看。


    如果在平時，葉雲蘿必定會吟上兩句“二月楊花輕復微，春風搖蕩惹人衣”什麼的，可惜現在，葉雲蘿四肢酸軟將近麻木，快要沉入河底。


    抽空瞥一眼離自己越來越遠的河岸，葉雲蘿連哭都沒時間哭，將近絕望。天知道她是流年不利觸犯了哪路神仙？竟然會因為貪看河岸美景而滑落河中，以她半吊子的水性，能勉強探頭呼吸已經非常艱難，再想游水上岸則是痴心妄想。


    “咕嚕嚕……”葉雲蘿一個不小心又喝了口水，拼命往上掙扎，用最後一絲力氣呼喊︰“救……救命哪……”


    蒼天呀！河神呀！請不要這麼懲罰她吧！她不過是逃個家而已，有必要讓她淹死水中泡成浮尸嗎？就算要死，也讓她死得體面一點漂亮一點吧！


    水一點點漫過頭頂，冰冷透骨中，葉雲蘿忽然覺得有什麼東西纏住了自己腰身，然後猛力一抽……


    痛啊！


    就算葉雲蘿的身軀將近麻木，也感覺到了這股劇烈的抽痛。


    不會吧，淹死還不夠，還要分尸？


    不不不，不對！


    葉雲蘿艱難地張開雙眼，然後，隔著從頭頂不斷淌下的河水，望見了一張臉。


    一張十七八歲少年俊美陽光的臉，雙眉濃黑而修長，眼眸似星辰般晶亮。少年像是天宮瑤池里王母座下的金童，讓人一見就滿心歡喜。


    真的，這個救命金童竟然是踏水而來！手里一根繩索正環住她的腰用力回扯。而隨著金童的凌空躍起，葉雲蘿就像騰雲駕霧般，被他拉出了水面。


    “啊！好痛啊！”葉雲蘿的腰快被拉斷了，不顧一切慘呼。


    金童呀，你輕一點行不行呢？


    “砰！”落地。


    帶著刺耳的慘叫和紛飛四濺的水花，葉雲蘿結結實實摔在了一艘大大的、華麗的、金光燦燦的樓船甲板上。


    “喂，你叫夠了沒有？”少年很不耐煩地皺眉，又喃喃低語︰“怎麼會是個丑八怪，英雄不是應該救美人的嗎？”


    “你……呸呸！你才是丑八怪呢……呸呸呸！”葉雲蘿受不了，不顧嘴里的河水還沒吐盡，就開始反擊救命金童。


    不，現在她知道了，那少年絕對絕對不是什麼瑤池金童。因為，少年看似清澈無比的眼眸里，現在正滿含著嫌棄和嘲諷。


    少年身後還站著一大群侍從侍女，如眾星拱月般把他圍在中間，很尊貴，很驕傲，也很讓人討厭！


    “嘖嘖嘖，不但無貌，尚且無德。本公子一時好心救了你，你竟然沒半句感謝還開口罵人，好個不可救藥、內外兼丑的丑八怪呀！可惜了本公子一條大好腰帶！”少年連連搖頭，一身雪白的、沒有染上半點水漬的錦袍隨風飄揚。


    呃……原來剛才他是用腰帶救的她？葉雲蘿低頭，只見一條銀白刺繡流雲的精美腰帶，正緊緊地纏在她腰身上，與她的青布衣衫交織在一起，仿佛密不可分。


    “哼，我又沒求你救我！”葉雲蘿扁扁嘴，臉孔卻是一熱，下意識地抬起手模模臉頰。


    臉上的凹凸觸感與平日的光滑柔膩截然不同，嗯，這就是他面帶嘲諷輕視的原因嗎？就因為她裝扮成了滿臉大疤與麻子的丑女？


    真是讓人無奈呵！


    “咦，你這個丑八怪竟然還敢說沒求本公子救你？那好，本公子現在就重新把你扔回河里去！”少年臉上的嘲諷神色更濃，不緊不慢地向她走近。


    “哼！真是個不識好歹的丑八怪，竟然敢這麼跟公子講話！”


    “扔回去！把她扔回河里去！”


    旁邊看戲的侍女中開始有人小聲起哄，讓人不得不感嘆世態之炎涼，人心之不古。


    “你……你敢！”葉雲蘿瞪眼，有些吃驚地看著少年越走越近。


    他他他，他不會是說真的吧！


    仔細看，少年的臉上笑意輕淺，眼底處卻逸出一絲淡漠。


    那種……視萬千人命如無物的淡漠！


    一個年歲不大的少年，為什麼會有這樣可怕的眼神？


    “你說我不敢？”少年勾唇低笑，微微彎下腰，雙眼逼視著她緩緩伸出右手。


    “啊！不不不，是小女子被水淹糊涂了，剛才小女子叫過救命的！多謝公子搭救之恩，求公子千萬不要把我扔回去呀！”葉雲蘿嚇了一跳，再也顧不得薄薄顏面，連聲求饒。


    “哦，原來本公子救上來的不但是個丑八怪，還是個腦筋不怎麼靈光的丑八怪！”雙眉一挑，少年的視線忽然停頓在葉雲蘿臉上。


    “公子在……在看什麼？”葉雲蘿緊張，迎著少年的眼神，竟然比重新跌入河中更緊張。


    “看你到底有多丑呀！”少年注視她雙眼，涼涼一笑。


    眼前少女長了一張嚇死人的丑臉，一雙眸子卻是靈動又黑亮，攝人心神。


    然後，少年忽地伸手一拉。


    “刷”的一下，葉雲蘿腰里驟緊。


    “不要啊！”葉雲蘿慘叫，她不要再掉進河里面灌涼水！


    “怎麼？你竟然還想霸著本公子的腰帶不還？！”少年舉著手里的絲繡腰帶望住葉雲蘿，臉上滿是詫異，搖頭嘆道︰“若你長得貌若天仙也就罷了，如今你丑勝無鹽，卻讓本公子怎能甘心？”


    哄笑，船上一眾侍從侍女全都哄笑。


    “你……你你你……誰要你的腰帶了！”葉雲蘿氣結，恨不得沖上去甩他兩巴掌。


    “不要最好，本公子的東西就算是扔進河里，也不會給個丑八怪的。”少年笑得惡劣，手一揚，那刺繡精美的腰帶便乘風落入河中，翻卷隨波飄遠。


    咬牙，葉雲蘿瞪著少年，氣得說不出話。


    “好啦，本公子今天心情好，不想讓你這丑八怪髒了手，快滾下船去吧！”少年有些厭倦地搖搖頭，往眾侍女身後的船艙走去，不再理她。


    下船？他讓她下船？


    葉雲蘿一呆，這才發覺樓船已經靠岸，正停泊在一個小小碼頭邊，船上幾名侍從已離船向岸上走去。


    他們是要在這岸邊休息一夜，補充食水吧？


    轉頭看看河流盡頭將落的夕陽，葉雲蘿站起身，一步一個濕腳印向岸邊走。


    身後，猶傳來那些侍女的嘲笑聲。


    “看，好大一只落湯雞呀！”


    “真丑，我長這麼大都沒看過這樣的丑八怪呢！”


    “呵呵呵，真不知道她爹媽怎麼生的她呢！”


    葉雲蘿腳步微微一滯，然後咬著唇上岸。


    距離碼頭不遠處就是一個小小集鎮，鎮上最大的客棧名為悅來客棧，一般停靠于碼頭的往來船只都會到客棧內補充些食物清水。


    華麗樓船上的幾個侍衛正坐在悅來客棧大堂內，邊吃喝邊等待。


    “幾位客官，小人已經將食物酒水全都準備好了，請客官前去查驗。”不久，客棧掌櫃笑著走到那幾名侍從跟前，殷勤服侍。


    “嗯，動作倒是不慢。”一個侍從放下酒杯走到門外，竟從懷里掏出一根銀針，揭開車上所有食水箱蓋，一一探查起來。


    看他動作，不是要查驗食物數量，而是查其中是否有毒。


    倒是小心得很呢！


    葉雲蘿遠遠站在街角，冷眼瞧著侍衛的動作暗暗好笑。


    可惜啊，世間毒物迷物，又怎是一根小小銀針能夠盡數查出的？就比如……她在那食水中所下的七分醉。


    七分醉，醉到七分更銷魂，不似在人間。


    耙嘲笑辱罵她？那就等著付出代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