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月菊香 第二章 菊心
當沐菊吟從迷藥中漸漸蘇醒過來時,她已被人捆住手腳,遮住眼楮,堵上嘴巴。她感覺自己應是置身于一輛馬車上,听得到駕車人的吆喝聲,馬車在顛簸中行進,車外不斷有熱浪打在她的身上,像是被太陽炙烤般,所以她斷定現在是白天,但卻不知道距離她昏迷已經過去多久時間?這里距離黎都又有多遠?
在最初一陣的驚恐過後,她意識到自己正身處險境,此時既然無力反抗,不如保全實力堅守沉默的好,于是她沒有任何掙扎,還是靜靜的坐在原地,豎起耳朵听著周圍的動靜。
車外應該有兩個人,正在一問一答的對話--
“妳這次怎麼只搞到一個貨?看來妳是年紀大了,吃不了這碗飯了吧?”
一個中年男子哈哈大笑的調侃聲伴隨著趕車的吆喝聲從車門外飄來,沐菊吟猜測此人就是車夫。
接話的那個人剛一張口就讓她渾身寒毛倒豎,對方的聲音似男似女,細听之下竟是那名向她問路的老婆子。
“小心趕你的車吧!你懂什麼?這一個丫頭就抵得過以前的五六個,你看她那身衣服,就值兩三百兩,可見是大家閨秀,出自名門。”
車夫疑問︰“既然如此,妳干麼不挾著她去和她家里人要錢?三四萬兩銀子應該能要得出來吧?”
“這你就不懂了,她既然是出自名門,萬一我找上她家,一不小心被人拿住便是個死罪,多劃不來?可是現在憑著她的氣質容貌,我一轉手起碼能撈個四五千兩,也算是發了大財。”
此人的話听得沐菊吟心驚膽戰。原來她落入了人口販子的手里!以前只听宮女和蘇乘風說過人口販子的可怕,沒想到有一天身為南黎堂堂王妃的她,竟會成了任人買賣的貨品。想到自己會被賣到遠方,為奴為僕,即使她再鎮定都不由得渾身打顫。
她拚命想掙月兌綁住雙手的繩子,卻怎麼也掙月兌不開,很快手腕就被勒出條條血痕。
車簾被人驟然掀起,那老婆子的聲音冷冷的飄來,“小美人兒,妳就別白費力氣了,我孫婆子的『千金索』就是尋常大漢都掙不開,更何況是妳這個嬌滴滴的姑娘呢。妳越掙,繩子便會勒得越緊,到時候受苦的可就是妳自己了。”
沐菊吟信了她的話,因為繩子的確緊緊的嵌在她的肉里,惹來火辣辣的疼。
孫婆子看她不動了,才又和那個車夫繼續閑聊。
“走了一天一夜才走了這麼點路,今天晚上能到通關嗎?”
听到“通關”兩個字,沐菊吟渾身一震!通關?那里距離她丈夫南尚武現在鎮守的要塞不過幾百里的路程。忽然間,她像是看到一絲希望。
車夫回答,“大概可以吧,不過妳不是向來都走北面嗎?這次干麼換了路徑?”
“說你傻你還真是傻,北陵現在被赤多族佔著,那是一群燒殺搶掠,吃人不吐骨頭的瘋子,我要是帶著這個小美人從那里走,準沒半路就會被劫下。所以東邊要安全許多,況且東野境內願意出大錢買異國漂亮女人的貴族老爺多,到那里貨也比較好出手。”
車夫贊嘆道︰“妳還真是精打細算,不愧是有三四十年道行的老狐狸。”
沐菊吟深深吸氣,她必須要在出境之前想辦法逃走,否則就是死路一條了。
听著馬車跑在路面上顛簸不定的聲音,她的心懸于一線。
窗外熱浪漸漸弱了,顯然天色已暗了下來,半晌後,馬車終于停了下來,車簾再度被掀開,孫婆子陰冷的說︰“我現在去買點吃的,妳要是乖一點呢,老老實實的待著,那便還不至于餓肚子,否則就別怪我心黑!”
沐菊吟點點頭,孫婆子的聲音漸漸遠去,隨後另一個人進了車廂,是那個車夫的聲音。
“白天我還沒好好看看,妳到底長個什麼模樣?”
她的蒙眼布被人取下,睜開即看到一個滿臉胡須的大漢近在咫尺,一雙賊眼滴溜溜的在她臉上打轉,顯然她的麗色讓他驚艷。
大漢張大了嘴巴喃喃自語,“真是個絕色!何止值幾千兩銀子?我要是有錢一定要把妳買下來。”
沐菊吟秋波流轉,眼中乞求之味濃重,像是有話要說。
大漢遲疑了一下,還是取下了堵在她嘴上的布。
她喘口氣,柔聲說︰“這位大哥,我看您是個好人,我想去、去方便一下,可不可以……”她說話的時候臉漲得通紅,更添嬌艷。
大漢看了不禁意亂神迷,但卻沒膽量放她,“我可不敢作主給妳松綁,要是妳趁機偷跑,被孫婆子知道了,我可是死路一條。”
“大哥,您看我手無縛雞之力,又是一介女流,我哪有本事逃跑?”她哀哀懇求,“只消片刻就好,事後您可以立刻再將我綁上。”
大漢想了想,大概是被她嬌弱的外貌打動,最終伸手為她解開了繩結,然後說︰“車座下面有個桶,妳打開,在那里方便好了,可別使花樣。”他出了車廂,將車簾放上。
大漢在車外抽著煙草,正吞雲吐霧之間,孫婆子抱著一袋子燒餅回來。
“那丫頭沒事吧?”
“沒事,沒事,”大漢呵呵笑著,“不過她要方便,所以我幫她解了繩子。她可真是漂亮,妳這回定要賺翻了……”
他話沒說完,孫婆子一躍竄上馬車,掀開車簾--車內空無一人,車廂後面是一個偌大的破洞。
她氣急敗壞的抬手就摑了大漢一個耳光,怒罵道︰“你居然放她跑了!我要活剝了你的皮!”
沐菊吟氣喘吁吁的跑在小街上,當她用發簪刺穿車廂的布面,僥幸逃出來後,她唯一的想法就是跑!她不知道這是哪里,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她只知道這是自己唯一的機會,她必須盡快的跑,跑得越遠越好,絕不能再被那個孫婆子抓到。
前面隱隱有燈光閃爍,還有人說話的聲音,她拚盡全力跑過去,只見兩三個士兵模樣的人正嬉笑打鬧著一起走來,沐菊吟大喜,她將這幾人看成自己的救命稻草,立刻張口呼叫,“請救救我……”
身後一陣冷風襲來,她的後頸被只冰冷的手抓住,孫婆子那陰冷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丫頭,妳是真的不想活了?”
她全身戰栗,驚恐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而那幾個士兵好像已經注意到這邊,一個人揚著聲音問︰“怎麼回事?”
孫婆子欠身陪笑道︰“我女兒和我拌了幾句嘴,沒事沒事。”她裝模作樣的對沐菊吟道︰“閨女啊,就算娘不肯給妳買頭花,妳也不能離家出走啊,讓外人看了多笑話,娘養妳這麼大也不容易……”她邊說邊哭,儼然一副含辛茹苦的慈母樣子。
士兵們信以為真,還幫著孫婆子教訓她,“做女兒的不要太任性,看妳娘養妳多不容易。”
沐菊吟被捏住喉間要害,無法出聲反駁,她憤怒的瞪大眼楮,伸手比劃想引起士兵們的注意,卻硬是被孫婆子生拉硬拽的拖走。
她的心猶如沉入冰底,希望的火焰滅了,她再度跌進深淵。
孫婆子將沐菊吟狠狠的扔回車廂,猙獰的面孔在月夜下更顯恐怖。
“我警告妳,別打歪腦筋,在我手下從沒有人可以活著跑掉!”
沐菊吟不停的打著寒顫,外面的世界冰冷可怕,根本是她無法想象的,即使從蘇乘風那里能听到一些奇聞軼事,或是百姓的疾苦,但她最多也只是個听眾,無法感同身受,而這次的經歷第一次讓她知道人要想平安的活著都是一種艱難。
在這次事件之後,孫婆子必會加強防範,要想再逃跑就更加難了。
她焦灼不安卻毫無辦法,正當孫婆子再度將她捆綁起來後,突然听到車外有人在喊,“那輛馬車,停下來!我們有話要問!”
然後有雜沓的腳步聲來到車前,說話的竟然是剛才她們遇到的一個士兵。
“老婆子,妳這麼晚了要坐著馬車去哪里?”
孫婆子大概也沒想到這些士兵會追過來,一驚之下連忙解釋,“我們要去找親戚。家里窮得過不下去,有個遠房表親在通關,我們母女倆就是要去投奔他的。”
“是嗎?”一個士兵追問︰“妳們不是本地人嗎?”
“不是,我們是從黎都出來的。”孫婆子不想和士兵們糾纏,找個借口就要溜掉,“各位軍爺,我和我女兒趕了一天的路都還沒有吃飯呢,軍爺們要是沒有別的事,我們就……”她話說到一半,突然叫道︰“軍爺、軍爺,車上只有我女兒,您不要……”
車簾被人用刀生生劈開,一個士兵跨上車轅,一眼看到被反綁的沐菊吟,他大呼,“妳還敢說她是妳女兒?兄弟們,趕快把這個老妖婆拿下!”
士兵們高呼著一擁而上,孫婆子見狀不妙轉身便跑,她輕功極好,三縱兩縱就跳出包圍圈,乘著夜色溜得無影無蹤。
而那名駕車的大漢則沒有這麼好的身手,因此很快便被拿下。
一名士兵為她松綁,說道︰“姑娘,妳還好吧?”
驚魂未定的沐菊吟道謝之後不由得疑問︰“你們怎麼會猜到她是壞人?”
那名士兵笑道︰“是我們李隊長眼尖識破的。他說妳的發式一看就是嫁了人的少婦,衣服上的花色好像是中原蘇杭的刺繡,這樣穿著打扮的人怎麼會是那個髒老婆子的女兒?”
“哦?你們的李隊長嗎?”沐菊吟走下車,士兵用手指著旁邊一位身材魁梧的軍士,說道︰“這就是我們的李隊長。”
她上前深深一拜,“多謝您的救命大恩。”
那名剛才還英明神武的李隊長,在她高雅的舉止面前立刻顯得局促起來,紅著臉嘿嘿笑道︰“好說好說,咱們當兵的本來就是要為百姓出力,遇到這種事上前幫忙責無旁貸,鎮國侯爺一直教導我們要愛民如手足。因為南黎的百姓都是我們的父母、兄弟姊妹。”
她雙眸晶亮,“鎮國侯爺?你們是三王子的部下?”
“是啊,我們是侯爺的部下,都是伙頭軍,今天正好出營為軍營采買食物,否則也不會這個時候還在街上轉。”李隊長又問︰“您家住在哪里?要不要我派人護送您回家?”
沐菊吟沉默一瞬,反問︰“這里距離侯爺的大營有多遠?”
李隊長回答,“往前面不遠就是了。打退了東野的海軍之後,侯爺就從邊關退守到這座城里駐守。”
她咬著嘴唇,半晌後決然股的揚首問道︰“可不可以帶我去見你們的侯爺?”
李隊長愣住,“您要見我們侯爺?您和他是故交嗎?”
她喉嚨梗住,擋不住胸口的熱浪一次高過一次的撞擊,壓抑了三年的苦楚像要沖破胸口爆發出來一般。
想見他!想見他!這個念頭瘋狂的在腦海中盤旋,無法遏止。
她要見自己的丈夫,見那個新婚隔天就失蹤了的丈夫,見那個幾乎被她遺忘,也幾乎遺忘了她的丈夫。
但這一切她都不便說出口,面對李隊長的質疑,她艱難的回答,“我、我是侯爺一位朋友的女兒,多年不見,難得有機會,想當面問候他。”
李隊長大笑,拍著胸口保證,“沒問題,我帶您去見他!”
習慣了三年分別的日子,讓她以為這一生大概都要與他分離,沒想到相見竟來得如此容易。
南尚武,他與她遠隔天涯,又近在咫尺。
再見面時,他,可還能認得出她這個妻嗎?
李隊長很健談,一路上說說笑笑親自駕著馬車將沐菊吟帶到兵營。
而沐菊吟話很少,想到很快就要見到南尚武,她便越來越緊張。見到他,第一句話該說什麼?萬一他認不出自己那該怎麼辦?難道要她說︰“我是你的妻子,我來找你、我來見你,我這三年來無時無刻不在想你……”她忽然嘆了口氣,眼前的景象讓她心底只有一個感觸︰別時容易見時難。
“到了!”李隊長叫了一聲,跳下馬車。
她步下馬車,四下打量,這里應是一個官員的府邸,看正門的匾額上寫著“知意縣衙”,原來是個小衙門。南尚武就是暫駐于此?
李隊長和門口的軍士打著招呼,“侯爺出門了嗎?”
軍士和他很熟,笑著說道︰“沒有。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從侯爺救了那個冷美人之後,就很少出門,怕是春宵一刻值千金,舍不得吧!”
沐菊吟剛剛邁出的腳步突然凝在原地。什麼?他們在說什麼?什麼冷美人?還有那句“春宵一刻值千金”,為什麼會讓她這麼不安?
李隊長捶了那名軍士一拳,罵道︰“你這小子說話小心點,別到處散播這種謠言,侯爺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怎麼會隨隨便便就被一個女人迷住了心魂?”
那名軍士不服的反駁,“那又怎麼樣?那冷美人只消看上一眼,誰還能挪動步子?侯爺就算被她迷住也不丟人。”他說話問發現站在台階下面無表情的沐菊吟,被她的麗容驚住,叫道︰“天啊,這小破縣城難道是個寶地?怎麼我這幾天總見到仙女下凡?”
“少貧嘴了!”李隊長說︰“這是侯爺朋友的女兒,可是名門閨秀,你管緊你那張臭嘴,要是說錯半句話,沒準兒你腦袋就要換個肩膀扛了。”他轉身對她說道︰“夫人,您請里邊進。”
守門的軍上攔道︰“慢著,你說進就進啊?我還沒向侯爺通報呢。侯爺最討厭咱們下人沒規矩,未經通傳就亂闖。”
李隊長睜大了眼楮,“你這小子今天存心和我對著干是嗎?”
軍士回答,“我是按規矩辦事。”
沐菊吟溫雅的聲音忽然響起,“兩位不用爭了,若是侯爺現在不方便,我改日再來。”她緩緩轉身,雙腳像是綁上了千斤重的巨石,舉步維艱。
南尚武就在門里,為什麼她卻在最後關頭失去了和他見面的勇氣?她在怕什麼?她反復的責問自己,卻不敢想象答案。
“你們聚在門口閑聊什麼?沒有別的事情可做了嗎?”一個清朗的男聲出現在門口。
只听李隊長說︰“杜參軍啊,有位侯爺的朋友來看他,可這小子攔著門口不讓進。”
“侯爺的朋友?”那人的眼光瞟向沐菊吟的背影,高聲道︰“姑娘,請留步!”
沐菊吟停住,轉身,雙眸寧靜如水,雖然她的衣衫有些髒破,卻難掩她高貴清華的氣質,而那張白皙絕麗的臉龐更與周圍的一切顯得格格不入。
杜參軍見到她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名女子的來歷必定不平凡。他欠身一揖,恭敬的問︰“請教姑娘尊姓?”
“我……”
她尚在遲疑,又一個男子的聲音從門內透出--
“名鶴,馬怎麼還沒備好?”
這聲音凝重,穿透力極強,好像山澗瀑布,洪亮而不失尊貴,乍听到這個聲音,沐菊吟的心陡然劇烈的顫抖起來。
是的,即使忘記了他的相貌,但她還記得這個聲音。
隨著聲音門內走出一名高大的男子,如刀斧雕琢般的冷峻輪廓,深邃的眼窩,高挺的鼻梁,永遠都堅抿的嘴角。
是他!南尚武!
沐菊吟全身僵直,無力再多行走一步。
杜名鶴回身對南尚武道︰“已經讓人去備馬了,不過你好像有位故友造訪,只怕你今天去不了了。”
南尚武濃黑的雙眉微擰,“故友?哪里來的?”他犀利的眼神掃向不遠處那抹孤零零站立的縴細身影。
沐菊吟在前一刻轉過身,背向著他,她不想在這種心境下和他重逢。
南尚武看不到她的臉,更加困惑,高聲問︰“妳是誰?”
她沒有回答,但她的手指都在發顫。
他不耐煩的追問︰“妳到底是誰?轉過身來!”
她仍沒有動靜。
愛內有人跑出來,急急的說︰“侯爺,冷姑娘忽然暈倒了。”
南尚武臉色一變,什麼話都沒說,丟下門口所有的人,獨自轉身走回府內。
沐菊吟慢慢側過半個身子,眼神追隨著那一縷在半空中殘留的,屬于他的氣息,不知道是幽怨、是慨嘆、是無奈,還是傷心,她微開嘴唇,卻只發出一聲嘆息。
“這位姑娘請留步。”杜名鶴再次叫住她,“姑娘不如進府一敘?”
她淡淡拒絕,聲音中的冷漠連她自己听來都覺陌生,“不必客氣,侯爺何等繁忙,哪里有空接見我這等外人?是我來得不是時候。”
她拋下這一群人,緩緩離開縣衙大門。
沐菊吟沒有立刻踏上返程的路。究竟要不要見南尚武?她還拿不定王意,分別三年第一次重逢,丈夫竟然流連于別的女人身邊,這種滋味實在無法形容,那痛像是一個珍藏多年的美夢被人硬生生摔碎一樣心痛。
為什麼?為什麼他不珍視他們的感情,就像她這般珍視?難道這世上永遠都是男人薄情女人痴心?
沐菊吟身上沒有銀兩,只有一點首飾還值錢,當她在城里找到一家客棧後,便要求用一雙玉鐲換了一間客房和兩套尋常人家的衣物,伙計和店家捧著她那雙價值連城的玉鐲,自然歡天喜地忙不迭的應承著,很快為她送來了衣物。
她換下已經有些破損卻還能揭穿她身分的華麗裝束,頭一次穿上粗布棉裙不免令她有些好奇,機靈的伙計適時送來一面銅鏡,讓她可以借著鏡中暗淡的影像看出自己現在的樣子。
現在還有誰能認得出來她是堂堂鎮國侯的妻子,南黎國三王子的王妃?
好了,一切準備妥當,下一步該怎麼做?回去?還是留下?她依然舉棋不定。
她一天一夜沒吃東西,有些饑餓,于是步出房門準備下樓要些飯菜,剛走到樓梯口,便听到樓下有個清脆的女聲正招呼著--
“伙計,來碗陽春面,多放點辣椒!”
這聲音何其熟悉,沐菊吟驚喜萬分,從樓梯欄桿上探出半個身子向下看,果然看到想象中的那個人,月兌口就喊,“乘風!”
本已拿起筷子的蘇乘風听到她的聲音立刻抬頭,隨即她手中的筷子咱的掉在桌上。
“菊吟?!”蘇乘風的樣子看起來像是要哭了一樣,從一樓平地一下子飛縱到二樓,讓正在端菜的伙計差點嚇掉下巴。
她緊緊摟住沐菊吟的肩膀,又笑又哭,“菊吟,妳怎麼跑到這里來了?!那一晚妳突然失蹤,害得我連以死謝罪的準備都做好了,妳怎麼能和我開這種玩笑?”
沐菊吟拍拍她的肩膀,低聲說︰“一言難盡,這里不方便說話,到我房里來。”
兩人攜手走進沐菊吟的客房,蘇乘風上下打量著她,驚奇道︰“菊吟,妳到底出了什麼事?怎麼這身打扮?”
“說來話長。”她長嘆一口氣,將自己被孫婆子綁架到此的經過簡短說了一遍。
蘇乘風听得目瞪口呆,大叫著,“天啊!那個喪心病狂的孫婆子,在南黎可是非常有名,被她拐賣的女子不知道有多少,沒想到她竟把主意打到妳身上?”她紅著眼眶,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要是妳真的被她賣掉,我也不想活了,這都是我害的。”
沐菊吟笑著為她擦淚,安慰她,“妳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妳常說有句話叫吉人自有天相,可能我也是『吉人』吧?所以老天也不忍見我受太多的苦。”
“妳這話是什麼意思?”蘇乘風敏感的察覺到她話里有話。
她低垂眼眸,遮掩說︰“沒什麼。對了,妳怎麼會到這里?”
“我是追蹤查訪妳的下落來的。那晚妳突然失蹤,我便悄悄入宮,宮里發現妳不見了也是一片混亂,我于是猜測妳會是被什麼人脅迫帶走,我問了黎都四門的守城官兵,只有東門說當晚有輛可疑的馬車半夜要出城,車上有個老婆子說女兒得了疾病,便放她們走了,所以我順著這條線索沿路追了過來,希望能僥幸追到妳,萬幸老天有眼,讓妳逃出魔掌,也讓我們在此相會。”
沐菊吟看她一身的風塵僕僕,非常感動,一生中能有一個這樣的朋友,縱使有再多的不快也可以暫時放下。
蘇乘風興奮的說︰“好啦,既然找到妳了,咱們趕快回去吧,宮里都亂得不象樣了,是我拐妳出來的,總要完璧歸趙啊。”
她搖搖頭,“我暫時還不想回去。”
“什麼?”蘇乘風以為自己的耳朵听錯了,“妳不想回去?為什麼?妳不怕國主和南後著急啊?他們為了找妳幾乎快把皇宮上下的地皮都掀翻了。”她一向最是孝順懂事,要是知道公公婆婆如此為她擔心,怎麼可能還在宮外逗留?
沒想到她一言不發,神情也異常肅穆。
“出了什麼事了嗎?”蘇乘風敏感的察覺到她的反常行為後面必有重大隱情。
沐菊吟不想對好友隱瞞,輕聲說︰“他在這里。”
“他?誰啊?”她滿腦子的困惑,還要追問時只听外面樓梯響動,有人走到她們的門前。
店小二拍著門問︰“姑娘,有位軍爺要找您說話。”這話顯然是對住在這里的沐菊吟說的。
但沐菊吟還沒應聲,蘇乘風就先大聲問道︰“軍爺?哪兒來的軍爺?說什麼話?”她一邊說著一邊走到門前,雙手突然將門拉開,後面的話還未出口,一雙杏眼瞪得又圓又大,叫道︰“小杜子!怎麼是你?!”
沐菊吟轉身看過去,也吃了一驚,她一沒想到門外來的人居然是杜名鶴,二沒想到蘇乘風竟然也認識他。
杜名鶴原本是為沐菊吟而來,見到蘇乘風也大為吃驚,“乘風,妳怎麼會在這里?!”
“我來找我的朋友。你呢?你不是陪著鎮國侯戍守邊關?怎麼會跑到這里?”蘇乘風詭譎的笑著,“莫非是你受不了邊關的風沙之苦,當逃兵了?”
“妳少胡說,侯爺剛剛隨同大軍撤守到本縣,我自然也一起撤了下來。”他笑罵著,“妳還是和小時候一樣,頑劣任性。”
她撇撇嘴,“你才剛見我就亂下判斷,你是哪只眼楮看出我頑劣任性?”
“妳滿臉都寫著這四個字,賴也賴不掉。”說完,他這才想起正事,先放過她,對沐菊吟行禮說︰“這位姑娘,剛才妳走得匆忙,未曾說出妳的姓名,侯爺剛才問起,我無法回答,所以特意查訪本城客棧想當面問清楚,好在妳還留在城里。不知道可否……”
蘇乘風叫道︰“你連她是誰都不知道?她就是……”
“我說過我只是侯爺一位故友的女兒,他只怕已經記不得我了,不說也罷。”她的打斷讓蘇乘風立刻明白了什麼,她回頭看了好友一眼,看到她滿面的沉靜和眼中淡淡的哀傷,此時不便追問詳情,只有賣力的幫好友圓謊。
“是啊,她只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女孩子罷了,你管那麼多干什麼?還急忙追到這里來。”
明明蘇乘風的話前後矛盾、漏洞百出,明顯有問題,但杜名鶴並不急于追究,他一再試探下已經確定沐菊吟身分特殊,卻又故意隱藏身分,來歷絕非尋常,若是問得多只怕會把她問跑,不如先穩住。
于是他轉而對蘇乘風說︰“妳來得正好,侯爺前幾天救下一個女人,那女人似乎身上有病,總是會莫名其妙的暈倒,滿城大夫都束手無策也查不出病因,既然妳來了,就和我去看看吧。”
“一個女人?”她瞇起了眼楮,暗中偷看了下沐菊吟的反應,過于平靜的面容更讓她起疑,那幾句“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的詩句閃電般刷刷刷的在她腦海中飛速閃過。
她一撇嘴,“不管!”
“為什麼?”杜名鶴瞪圓了眼楮。
“不為什麼,本小姐不高興給侯爺的小妾看病。”
他皺眉,“乘風,別任性,這姑娘不過是侯爺湊巧救下的一個可憐人罷了,不是什麼小妾。”
“乘風,”始終保持緘默的沐菊吟忽然悠悠開口,“既然杜參軍有求于妳,妳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若是怕侯爺位高權重,妳不願意以布衣之身單獨前往,不如我陪妳一起去,如何?”
“啊?”她張圓了嘴,困惑的雙瞳中倒映出的全是沐菊吟的盈盈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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