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書平搪塞瞎說，但不遠處的宋昱謙卻听得一清二楚——


    忘了？


    她忘了他，他卻記得她，清楚得在往後的日子里，只要看到、听到任何有關白雪公主這個故事時，就會想起她，想起她開朗的大笑，和在台上羞澀可愛的模樣。


    宋昱謙噙開了笑。沒想到白雪公主是個無情無義的女人，下了舞台，就忘了吻醒她的王子……


    他回頭。「書平。」


    黃書平嚇得跳起來。「啊？!」


    她就像受驚的小貓，模樣狼狽得可愛。宋昱謙的笑容加深。「你記性太差了，我們應該好好敘舊才對。」


    敘舊？!她快嚇死了，拚命搖頭。「不用了，宋大哥您忙——」


    宋昱謙向來不接受拒絕，他轉頭，立刻指示身旁的秘書。「會議結束後，請帶黃小姐到我辦公室。」


    然後，他轉身離開。


    黃書平瞪大雙眼，小臉蒼白，渾身止不住地顫抖。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游太太驚呼︰「天啊，書平，單獨會見耶！」


    當會議室里的所有女人羨慕她的好運時，只有黃書平知道自己即將大禍臨頭。


    ＊


    她抱著包包正襟危坐。


    偌大的辦公室只有她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等待，宋昱謙的秘書很有效率地在會議結束後，立刻將她拎到執行長辦公室，不敢怠慢上司的指示。


    她直直瞪著前方，心跳宛如鼓樂隊般熱鬧，咚咚咚地不停。


    待會兒她要說些什麼？敘舊什麼？


    要說這些年過得好嗎……當然好，否則怎麼會是整合計劃的幕後金主？


    那，還是說宋大哥結婚了嗎？夫人漂亮嗎……笨！哪有人一開頭就問這個？是覺得自己暗戀還不夠淒涼嗎？


    或者說，今天的說明會真的太精闢了，完全打通她的任督二脈，她可以馬上蛻變為達人了——事實上，她一句話也沒听進去。


    黃書平快崩潰了。她忍住抓頭發的沮喪。好吧！吧脆承認昱明這些年就藏在她家，不是hexie本島也不是國外，就在澎湖，這樣會不會比較干脆點？!


    宋昱謙走進辦公室，就看到她一身僵硬挺直的姿態，從背影便能感受到她的手足無措。在他的記憶里，能在千人大禮堂演出白雪公主的女人絕不會怕生怯場，況且他手中有份完整的調查報告，讓他知道哪里有人才、哪家民宿可以加入整合計劃，報告清楚寫出她熱忱積極、有禮親善的態度，正是觀光飯店工作人員需要的特質，那樣的人絕對不像眼前的她那麼無措、不自在……


    為什麼？他很好奇。


    宋昱謙將咖啡杯輕放在桌上。「咖啡？」


    黃書平跳了起來，她太專心懊惱，壓根兒沒听到他已經進入辦公室，還放了杯咖啡在她面前。「呃……謝謝……」


    眼前高大的他，讓她神經繃緊得像欲斷的琴弦。


    他含笑看著她。「怎麼了？我不認為你是這麼容易嚇到的人，有事嗎？」


    「沒有，沒什麼事……」她慌張否認。


    宋昱謙還是笑著。「我感覺從剛剛你一直很不自在，是不習慣巧遇嗎？」


    黃書平握緊拳頭。對，她很不自在，她從沒這麼慌張過，但她應該冷靜下來才是，再這麼慌張下去，宋大哥恐怕立刻就看出她知道昱明在哪里。


    她深吸口氣。「我只是太專心回想剛才的說明內容，所以才嚇一跳。」


    「喔？」宋昱謙在她對面的沙發坐下。「那對于整合計劃，你有什麼想法？」


    想法？黃書平很心虛，但對于「打太極拳」她功力不淺。「嗯，收獲不少，有許多大格局的見解，不過這部分還需要我再和游太太討論。」


    「游太太就是‘海風’的負責人？」


    「是的。」


    宋昱謙端起咖啡杯，啜了口咖啡，目光從杯緣觀察她。「你一直在‘海風’工作？」


    「嗯，畢業回澎湖後到現在。」


    「游太太很信任你，她告訴主持人她要先回澎湖，合約的事全權委交給你。」


    「嗯，游太太一直很照顧我，也讓我參與經營的部分。」


    「當年怎麼沒繼續留在台北讀研究所？」


    「讀研究所並不是我的計劃。」


    「可惜，昱明說你成績很好。」


    昱明。


    原來這才是「敘舊」的重點。


    他是昱明的大哥，疼愛的弟弟失蹤三年了，宋大哥當然會想從昱明的好友身上尋找些蛛絲馬跡。


    她不訝異，更小心地回應。「昱明成績也很好。」


    「是啊，他應該和我一起為家族事業努力的……你們沒聯絡嗎？」


    「沒有。」她握緊拳頭。


    「如果他沒失蹤，今天主持會議的人會是他，你們就可以故友重逢了。」


    「喔。」她平淡應著。


    他勾起嘴角，犀利幽闇的黑眸卻沒有一絲笑意。「你似乎不驚訝昱明‘失蹤’的消息？」


    啊！她一震，瞪大眼，這麼關鍵的時候她居然只回了句「哦」？!什麼驚訝都沒有！


    她定神。「嗯，我有听同學討論過昱明失蹤的消息……」


    他盯著她。「我以為這是我們家的秘密。為了避免有心人的利用或乘機傷害昱明，當年我們刻意隱藏昱明失蹤的事，這些年找尋的工作也委托最信任的人進行，不過，很顯然地，你們同學能突破宋家的防御，知道這個秘密……」


    黃書平真的是一群烏鴉頭上飛，外加三條黑線了。秘密？!她怎麼會知道宋家把找人的事當成秘密進行？!吼，難怪這些年都找不到人！簡直氣死人了……


    她低著頭。「大家都很關心昱明……」這是最說服不了人的說辭。


    宋昱謙勾著笑，打量眼前的她。「我可以請問你和昱明最後一次聯絡是什麼時候？」


    她一愣，沒想到會有這道考題，急著往回計算，要說幾年沒聯絡了？畢業到現在多久了？但，她發現人在危急的時候，算數能力就變得很差勁。「呃，我們從我畢業回澎湖後到現在都沒聯絡了……」她給了一個超大的安全範圍。


    「你們是那麼要好的朋友，是有什麼誤會讓你們在畢業後完全沒聯絡？我記得成果展是在四月，那時你和昱明還很要好，然後六月畢業，這兩個月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嗎？」


    黃書平心虛的冷汗一顆一顆地由發際冒了出來。「太久以前的事了，我忘了……」


    「如果是我，不會忘記和好朋友爭吵的原因。」


    她深呼吸。「我的記性一向不好……」


    他大笑。「說的也是，你不也忘了我是誰嗎？」


    「呵。」她陪著干笑。


    「可惜，你們曾經是這麼好的朋友。」


    她只笑不回應。


    他收起笑容。「如果你有和昱明聯絡，請告訴他，家里的人都因為他的離開而失去歡笑。」


    黃書平快要被內疚感給淹死了。


    她深呼吸。「如果昱明有和我聯絡，我會轉告他。」


    「謝謝。」


    她避開他溫柔卻又銳利的黑眸。「應該的。」


    忽然間，手機鈴聲響起，黃書平如釋重負地接起電話。「喂，我是書平。」


    「書平，我太幸運了！沒想到居然還有機位，我先趕去機場嘍，你慢慢來，想多待在台北幾天也沒關系，和同學或是同學的大哥多聊聊啊！」游太太曖昧地呵呵笑。「那我就先回家了啊～～」


    「等一下！游太太——」


    遍心似箭的游太太已掛上電話。


    黃書平快暈倒了。


    她想回家啊！嗚，她想回家啦……


    「游太太回澎湖了？」


    她哭喪著臉。「嗯。」


    「你不想一個人留在台北？」


    不，她擔心的是和他面對面，但不能這麼說。「是啊，很多年沒來台北了，感覺這個城市變得很復雜。」


    宋昱謙黑色的眸子閃過一道精光。坦白說，無論她怎麼解釋，他都不信昱明和她完全沒聯絡，他必須在她身上找到蛛絲馬跡，不讓她離開台北、住進宋家就近調查也許是一個好方法。


    「不如在台北的日子，你就住到我家吧。」


    「什麼？!」黃書平大驚失色，以為自己耳朵聾了。


    他神色輕松自在地看著她。「你是昱明的好朋友，我替他好好照顧你也是應該的。」


    她拚命搖頭。「但是……但是……我和昱明已經很久沒聯絡了，我們不再是好朋友了，你不用照顧我的！」


    他掛著笑。「不用客氣，你們曾經是好朋友啊！」


    不不不不不！上百個不、上千個不！她怎麼能平靜地住他家？!


    「不用了，真的，宋大哥，我都和昱明沒聯絡了，怎麼方便去打擾你呢？」


    「如果是昱明，我相信他也不會讓你一個人住在飯店。」


    「不會讓你一個人住在飯店」？莫非「遠創」名下的頂級飯店不干淨嗎？還是有恐怖份子出入、環境復雜？


    不！嗚……黃書平欲哭無淚啊！


    「但是、但是……」


    宋昱謙嘴角勾著笑，直直看著黃書平狼狽地掙扎。


    「歡迎你來我家。」


    她蒼白的小臉毫無血色。


    「可是、可是……」


    有什麼辦法可以落跑……


    有什麼辦法可以落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