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兒戀珠  第一章
作者:花果
    噠噠、當當,噠噠、當當。


    大街上,馬兒疾奔,紅艷艷的縴細身影高坐駿馬上,她伏貼緊馬背,手兒的長鞭鞭得急,連帶串在手上的鈴鐺也響亮,頭上的鳳冠兒也晃蕩不止。


    身後,有數不清的人馬在追著。有地上跑的季家僕人,也有馬上坐的迎親人馬。


    街市上的老弱婦孺皆走避,菜販、果販兼些雜七雜八的攤販,有致一同的讓出了條路,彷佛訓練有致閃得飛快。


    “哎!這季員外還真不死心啊!”菜販嘆了聲息。


    “不,該說是這女孩兒不知福,听說啊,季老爺子替她挑的,不是富甲一方就是在朝高官,嫁過去就是吃穿享福不盡,不知這女孩兒腦子是怎麼想的,就是不認分,乖乖的嫁過去不就好了嗎?何必鬧得人盡皆知。”果販少婦扁扁嘴,整張臉看上去,就是羨慕加嫉妒,眼紅得緊。


    一旁賣珠寶頭飾的年輕人湊過頭來附和,“我看這季家千金再逃下去,不僅季家老爺面子掃光光,她啊,也甭嫁了。”


    吃吃笑聲頻頻出,來自四面八方看熱鬧的人。


    混在人群中,有一小廝,由於人長得矮小,只能不斷的引頸瞧望著,很是努力的跳啊跳,微眯的眼鎖定遠處奔來的季千金。


    當那抹紅艷自眼前飛過,他也轉身往後走,彎過了曲橋往東跑去,快得彷佛用飛的。


    不多久,他停在一紅頂華蓋的車輦旁。


    “主子爺,是季家千金,她……她又逃婚了。”喘啊喘,為了不讓主子失望,他兩腿兒都快跑斷了。


    車輦里沒半點回應。


    “主子爺?”怎麼回事?該不會主子爺等得睡著了?


    “唉……”濃濃的嘆息由內出,輕而柔,如以往。


    眾人你望我、我望你,這嘆息听了數月,依然搞不清主子是為何而嘆氣,嘆得這般無奈,細听下,甚至有絲絲的怨懟。


    “留下吳宗,剩下的,回府。”柔柔的命令,卻是飽含威嚴。


    眾人立即將那滿月復的疑問吞入,由著侍衛指揮,離開。


    眨眼間,只遺車輦與輦夫,加上里面坐著的端王爺。


    “爺,還是要跟上嗎?”


    “不,繞小路,咱們到哪兒等她。”


    吳宗微微愕,隨即展顏笑。“爺終於放開心懷了。”


    多久了,爺封閉自己好久好久了,待在王爺身邊多年,爺兒與季家千金的事雖不致完全,他倒也意會了不少。


    若不是發生了那事,爺兒豈會認了命,做個不守承諾的負心郎……想在那娃兒心里,鐵是這麼想的。


    那娃兒……真是把爺兒的每句話牢牢地記在心坎里了。


    只是……哎!老天不公啊!


    嘆著氣,駕馭馬兒的手也更俐落,想讓自己的主子快快見著心上人。


    加快速度,轆轆奔馳。


    臭爹爹、討人厭的爹爹!


    都說了不嫁,偏還一而再、再而三的替自己尋親事,連過問一聲也沒,就答允。


    包氣人的是那個給她承諾,卻連個影兒也沒現的混蛋王爺,不是說及笄就迎娶自己入府,可數年過去了,卻不見他有任何行動,過分的是,他竟當她陌路人,列為拒絕往來戶,不見。


    哼!不娶就不娶,她季銀珠又不定非得嫁他不可……不,是非嫁人不可!


    討厭死他了!全天下的男人都沒個好東西,所以她季銀珠寧願孤寡終生,不嫁。


    拋去身上的喜服、鳳冠,用力的跺跺跺,可越跺她的心兒就益加煩得緊,乾脆拾起已見髒污的衣飾,往湖心一丟……


    “多可惜!”


    柔柔的嘆息自身後來,那熟悉的溫潤嗓音讓季銀珠猛然轉頭。


    “是你嗎?”


    因為背光、因為距離,讓她看不清楚他。


    走近些許,她的心房也跳得飛快。


    是他嗎?是他嗎?有可能是他嗎?


    隨著心髒的鼓動她一步步走向他,而他也沒動,更沒轉身離開,直挺挺的立在那兒,等著她靠近。


    “你……不是……”搖搖頭,濃濃的失望抹上眉眼。


    半張生硬沒笑容的顏面,自額延伸至鼻翼,看起來是那樣的沒人氣,她知道,那是副假面殼,視線往下兜去,她不覺愕然。


    “怎麼了?不是你想見的人所以失望了?”語氣里有著淡淡的嘲意。


    不舒服。這人說話語氣怎如此的含嘲帶諷,她既不識得他更談不上得罪,僅是初次相逢她便心無好感了。


    本來內心還為他的殘疾而同情呢。


    轉過身欲走,他不帶感情的話語又傳來。


    “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執著太過未免添惱。”


    猛轉身,她瞪住他。“我得罪過你嗎?”


    “不曾。”他搖頭,唇畔的笑依舊很刺眼。


    “那你干嘛杵在這兒礙我的耳?”淨說些惹人怒的話。


    “忠言逆耳。倘若你听得進,就不會為了區區可笑的執著而敗壞名聲。”勾唇撇淡笑,就連眼神也不真切。


    “你!你到底是誰?”竟說她的執著可笑!


    他哪里懂?又為何在字字句句間,彷佛對她的心念了若指掌?


    “我是誰?”他輕笑。“那,重要嗎?”


    緩緩走向她,站定,而後凝視她的眼,緩道︰“對你而言,我只是個陌生人罷了,可我對你卻不陌生。一個對縹緲不實際情感執著的娃兒啊!”


    芙顏染潮紅,是怒。


    憤然轉身離開,手臂卻遭他握,牢牢地。


    “听我一句勸,娃兒,放棄不屬於你的感情吧,執著太過不但惹人困擾,甚或替自己惹來不必要的惡名。”


    “你憑什麼?我為何要听你勸?”甩動臂膀,然他的握太牢固,如何也拋不開,一如他旋繞耳際的話語,太刺耳。


    微傾身,黑幽的眸子瞅得她心驚。


    這雙眼,怎地如此的熟悉,熟得她心微痛。


    是巧合吧?抑或是……


    “你是朱炯的誰?”忍不住月兌口而出。


    突地,一聲朗笑揚起,他放開她的手。“聰明的娃兒。既猜出我與朱炯有關系,那麼我也毋需拐彎抹角了。我就白著說吧,忘了朱炯,擇一個良人好好過完下輩子,他對你已經毫無感情了。這些,是他要我傳遞的意思,言傳到,我也毋需逗留在此,告辭了。”


    側過身,他掠她而去。


    “為什麼?”


    一抹白影晃過來,擋住他去路。


    季銀珠很是激動的拽住他胸前的衣領,怒問︰“這些話為什麼他不親自對我說?三年了,我等了他三年,現在才告訴我這些不免過晚?”


    “他以為你會懂。”黑幽的瞳里閃冷意。


    季銀珠視而不見,乾笑。“拒而不見,讓我屢吃閉門羹,你說的是這些嗎?”


    漠視她眼眶兜轉的淚水,他硬聲道︰“沒錯。”


    “他在哪里?”質問,唇辦微顫抖。“我要親自問他,為何如此輕易忘記彼此之間的承諾?說要我等的是他,說要娶我的是他,說永遠只讓我佔據心口的也是他,現在用一句毫無感情就想抹殺掉過往的一切,甭想!”


    早該知道銀鈴兒的執著是難已動搖,不是嗎?


    見她、勸她,倒成了自己想她的藉口了。一抹自嘲的微笑自唇角閃過,僅一剎,那自嘲逝去,換上了無情。


    “莫要自取其辱。”


    “我要見他。”


    眼一眯,他伸手甩開了衣領上的女敕手。“執迷不悟。”


    語罷,他推開她離去。


    “即使他躲我,我也非見他不可,沒有人阻止得了我。”


    身後傳來她堅定執拗的聲音,不容他逃避。腳步微微頓,拄著拐杖的掌心微微抖,悠悠嘆了口自己方能听聞的氣息,他邁步離去。


    閉過了林間,走向自己的車輦,瞧見吳宗略顯潮紅的臉孔。


    “我做錯了嗎?”沒有嘲意,更無冷銳,僅有淡淡的無奈,以及慣有的柔潤音嗓。


    “我知道,主子爺是為她好,可主子爺心里也不好過。”


    搖搖頭,朱炯未語,在吳宗的攙扶下步進車輦里。


    “走吧。”


    轆轆聲再起,輾過一地的枯黃,夾著呼嘯的風似泣似訴,久不停息。


    皇宮梅苑


    “老是這麼不懂事,你爹爹的老臉都快被你這娃兒丟光了。”


    逗著桌上的白文鳥,梅妃的絕艷妹容有著無奈的笑意。


    “是爹爹他老胡涂,死腦筋,都說好了只嫁朱炯嘛,怎知爹爹裝傻,硬是要把我嫁給那些個只會吃喝玩樂的紈公子哥,完全不顧及我的感受。”皺著眉心,季銀珠鼓起了百般委屈的芙頰。


    以為來到這兒,可以找最寵愛她的姑姑吐吐苦水,發發怨,撤撒嬌,怎知椅子尚未坐熱呢,一頓斥責便毫不留情的兜頭下。


    “老胡涂、死腦筋?銀鈴兒,看來我與哥哥真是把你寵過頭了,所以你連該有的尊敬、禮數全忘了。”微側螓首,媚眼閃著絲絲的不悅。


    哦,糟!犯了姑姑的戒律了!


    低下了頭兒,懺悔。“姑姑,銀鈴兒知錯了。姑姑可別就這樣趕我回去,讓銀鈴兒待在這兒好不好?”


    每當犯了戒,姑姑便會用那艷艷的笑,二話不說的把自己送回去。起初,她不了解,還道是好脾性的姑姑怕她晚歸讓爹爹擔憂,而後,她才明白,只要姑姑有這種笑容出現,


    那就是準備把自己掃地出門了。


    梅妃不語,目光僅是兜在鳥兒上,不理。


    慌亂迅即掃上季銀珠的臉,只見原兜兜轉的瞳眸兒此時已染薄霧,伸手輕扯著梅妃的衣袖,她苦苦哀求。


    “姑姑,我真的不想嫁,不想嫁啊。”


    “不嫁,要當老姑婆嗎?”


    “姑姑,你明知我心里已有人,真嫁了能幸福嗎?”再以一記淚眼攻勢,試圖軟化梅妃的心。


    梅妃瞥向她。“這麼久了,你還不死心?”


    季銀珠搖頭如波浪。


    以眼示意丫鬟如意撤下鳥籠,她轉身正視自己的親佷女,正色。


    “銀鈴兒,姑姑曾告訴過你,你可以喜歡上這宮里的每一位太子殿下,包含親王,就他,不行。”


    “為什麼?”


    “因為他,”頓了頓,略微思忖片刻,續道︰“他已非你所識得的朱炯。”


    這麼說不過分吧。當初的朱炯雖寡言,卻非常好接近,哪像現在,還是有笑容沒錯,卻笑未達眼,常來與她品茗沒錯,卻似乎距離更形遙遠,更甚者,還得三催四請尚未能請得動呢。


    這樣的人,銀鈴兒嫁了,能走入他已然封鎖的心房嗎?


    倘若是三年前,他沒變了個樣子,或許……


    “姑姑,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銀鈴兒?”


    突來的詢問令梅妃回神。“姑姑能有什麼事瞞你,總之,你只要听姑姑一句勸,放棄他,你反而能得到快樂,否則,非但自己不開心,連帶的,也會惹人困擾的。”


    “困擾?沒想到姑姑也這麼想。”搖搖頭,芙顏上失望滿布。


    “銀鈴兒!”


    “姑姑,銀鈴兒真的不能沒有他。”汩汩而流的淚水已非偽裝,而是讓人心疼的傷。


    凝望她良久,絕艷的笑容已然失溫,她眯起眼,揚聲喚︰“如意!”


    如意領命而來。


    “送季小姐離開!”毫不留情的音嗓。


    “姑姑!”淚眼里閃著不敢置信。


    泵姑她……何其忍心?


    “要答案,自己去找,屆時你便知曉姑姑的好意。如意,送客。”撂下話,她起身便走入內室,置季銀珠的淚水而不顧。


    “姑姑……”瞪著那縹緲的黃絲絹,銀珠的心漸冷。


    “季小姐,請吧。”


    回眸瞅了如意眼中的同情,深深抽了口氣,便轉身頭也不回的離去。


    見季銀珠消失拱門口,如意這才走入內室。


    “走了嗎?”層層絲絹里傳來悅耳音。


    “是。”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殘忍?”


    “如意不解。”


    “與其讓她遺憾終生,倒不如讓她恨我。”哎!扮黑臉……難哪!


    朱炯啊朱炯,你欠我的可越來越多了呵。


    月稀,星淡。


    端王府,寒水廳里,燭火熒熒。


    “夜深了,皇兄不回宮嗎?”將手上的軍擱至棋盤,朱炯凝眸向聖皇。


    “不急、不急,很久未與你對弈了,這次若不好好下幾盤,豈不枉我走這一遭。”擺明就是不願輕易放過他。


    “倘若皇兄喜歡,明日臣弟可以進宮與您下棋。”


    “哼,你每次就只會隨口說說。”聖皇撇撇嘴。不願再被這親愛的弟弟所騙。


    每次宣詔他總以雙腿不便為由,拒絕走出這府邸,等他想到了,又是很久很久之後了。


    既然雙腿不便,那就由他這個皇上親自上門總行了吧。


    朱炯搖頭淡笑。“皇兄,您忘了,不為難臣弟的。”


    聖皇抬眼瞅進他眼底。唉!真淡漠啊!


    “昔日的朱炯哪兒去了?”忍不住的嘆出氣來,聖皇的口氣好生無奈。“早知如此,我就不派你到那撈什子國除害了。”


    般得他最親最愛的弟弟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皇兄,臣弟身為將軍……”


    “得了、得了,將軍是你說的,我從來也沒封過這等職權給你。”耍賴。


    低下眸,朱炯瞅著棋子,不語。


    “我真是想不透,明明你功夫是那麼好,怎會除個害,把自己弄了個殘疾回來,那就罷了,就連過去那好脾好性的性子都不復蹤影。”


    依舊沉默。


    “十四弟啊,皇兄是真的真的心疼你啊!”說著,老淚就要滴滴答答落下來。


    抬睫偷偷望過去。咦?無動於衷?嗚嗚……他那親愛的弟弟真的變冷血了。


    “皇兄,臣弟不曾怨過您。”簡單的回答將聖皇的企圖一干掃盡。


    呃,如此深明大義,他滿月復的疑惑又怎該問下去?罷了罷了,打蛇隨棍上吧。


    “既不怨我,那為何不接下皇兄替你指定的親事?”


    唇泛苦笑。“皇兄,您是在跟臣弟說笑嗎?”


    聖皇板起臉孔。“哪里是說笑!我是很認真為你的終身著想,十四弟啊,咱們都是同根腸子出來的,雖說你我相差十歲有余,可我這做哥哥的,沒一刻不替你憂心啊,再說,這是額娘往生之前的囑咐,我又怎能置之不管。”


    況且,沒牽成老十四的良緣,他實在……不甘心啊!


    “皇兄的美意臣弟心領。”


    呼!又是這一句。


    聖皇很是沒轍的翻翻白眼。“十四弟……”


    “皇兄,臣弟倒有一事要請您幫忙。”


    “啊?”真意外,這個向來將他推得遠遠的弟弟竟有事求他?


    黑幽的瞳眸抬起,里頭的詭光讓人瞧不明。


    “請皇兄給季銀珠指婚。”


    “啊引”再一次愕然。


    “你輿銀鈴兒不是……”還想將銀鈴兒指給他呢,怎麼……


    “不是。”答得很是果決,也無情。


    哎!那他這月老該如何做呢……


    咦?對了,他可以將計就計。


    “唉!說到那丫頭,我想你是听說了,那丫頭逃婚逃出興致來了,倘若我替她指婚,她來個抗旨逃婚,這你……豈不是害了她。”


    睇著他眸底,聖皇試圖將他心思看分明。


    可,那黑眸無波無瀾,簡直跟冰塊無兩樣。


    當真如此割舍得下?他不信!


    想當初,為了那娃兒,不惜抗旨拒絕塞外公主的盟婚呢。


    “那皇兄就依律行事吧。”


    “你是要朕將她問斬!”天!好個無情薄幸男哪!


    朱炯垂眸,修長的手指兜旋著一顆小卒,久久才續道︰“沒有人會拿自己的身家開玩笑。”


    “喝,你想得太過簡單了。”若那丫頭真不怕死,啥事都可以做出來,可若牽扯到季家百余口生命……


    呀!這十四弟未免想得太過周全了。可憐的銀鈴兒,就像那顆小卒一樣,孤零零的立在棋盤,有情卻無處訴。


    不過,視線兜向捏在朱炯手中的將,不也一樣孤零零嗎?不同的是,一個是關上心門,一個則是追著主將滿盤轉。


    “罷了、罷了,你的請求朕會好好考慮,至於你……”目光再次擱棋盤,“就靜觀其變吧。不談這了,再下一盤吧。”


    重新布局,聖皇將心擺在棋盤子上,卻沒注意,對面的朱炯,眼底一閃而逝的黯然。


    銀鈴兒,莫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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