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一個最美的你  第八章
作者:商怡貞
    我決心要離開唐菱,因為我愛她,所以我要讓她的生活繼續保持平靜,這段感情必須及早做個了結,她愛我越深,只會越加痛苦。理智與感情的交戰,將會耗盡她的心力,摧折她的,我不願她因我憔悴,為我消瘦。


    兩天後,我打電話給張凱文,告訴他我想辭掉基金會的工作。


    “為什麼?”他在電話那頭驚訝地問,“你不是教得好好的嗎?為什麼突然要辭職?”


    “我最近很忙。”我含糊地回答,“有人急著要我的畫。”


    “這下可傷腦筋了。”他擔憂地說,“你走了,那些孩子怎麼辦?他們都很喜歡你,你這樣說走就走,未免有點交代不過去吧!”


    “我也是不得已。”我無可奈何地說。“過幾天,我會找個時間過去,親自向他們道歉。至于老師的問題,你不用擔心,我已經找妥了接替的人選。”


    “你找了誰來接替?”


    “最近才認識的,一個剛從學校畢業的年輕人,有著滿懷的熱忱,正適合從事這類的社會工作,我一跟他提起,他立刻就答應了。”


    “真的?”張凱文的憂慮頓時一掃而空,“有這樣的年輕人願意如人我們的工作,那當然再好不過了。”他欣喜地說。


    “我已經把大略的情況向他說明,明天他會主動和你們聯絡。”


    “那就好。”張凱文忽然想起來問︰“唐秘知不知道你要辭職的事?”


    “她——”我想起唐菱佇立在燈下的身影,以及她蒼白的臉孔,“她知道。”我听到自己的聲音十分沮喪。


    “喂,你怎麼啦?”張凱文懷疑地問︰“我看你好像不太對勁,最近老是無精打彩的樣子,你真的是要忙繪畫的事嗎?”


    “當然是真的。”我心虛地說,“騙你做什麼!”


    “該不會是有什麼心事,所以想一個人躲起來清靜清靜吧?”


    張凱文不愧是我多年的好友,就像是我肚子裹的蛔蟲一樣地了解我。


    “你胡扯什麼!”我哈哈干笑了兩聲,“我哪會有什麼心事,忙都忙死了,哪里還有空清靜!你少瞎疑猜了。”


    “沒事就好。”他說,“改天過去看你。”


    “你別來!”我連忙阻止,“你知道我工作的時候不喜歡人家打擾,有空再和你聯絡。”


    我放下電話,走進畫室,面對空白的畫紙,愣愣地發起呆來。


    唐菱的影像深刻在我的腦海里,但是要將她重現于畫紙上,為什麼竟會如此地困難?牆角里,堆滿了我丟棄的畫紙,每一張都是瑕疵品,每一筆都無法令我滿意。


    我小心翼翼地構圖、落筆,但是我的手似乎變得不听使喚,怎麼也無法達到我所要求的境地。我深怕不能完美地捕捉她的神韻,唯恐一不小心就糟蹣了她的美麗。


    我究竟該怎麼畫,才能畫出我心目中的唐菱呢?


    我咬著下唇,苦苦地思索,良久良久,我重新拿起畫筆,在白紙上畫下第一筆……六天後,唐菱的畫像已接近完成階段。


    這幾天來,我將自己關在畫室里,不知晨昏,不管外面的天氣,專心地、不眠不休地畫著、畫著,投注了我全部的注意力和心力,撕毀了無數張畫紙,終于畫出了我心目中的唐菱。


    我後退幾步,審視著自己的杰作。


    畫面上,唐菱身著一襲淡綠色的長紗,披散著一頭烏黑的秀發,漫步于楓香林立、晨霧彌漫的小徑上,衣衫飄飄,發絲飛揚,正回眸凝望著某個遙遠的、不知名的方向。她的神情是若有所思的,似有所期待,又有些迷惆。她的眼楮,如黝黑的夜空,如深遽的烏潭,蘊含了千言萬語,深藏著幽怨與哀傷;而她的嘴唇,卻緊緊地抿著,帶著股不悔的決心與堅毅。


    這就是唐菱,一個以理智包裹著澎湃熱情、一個經過無情的歲月歷練和洗禮的女人,巨大的悲痛沉澱之後,剩下的就只有一絲淡淡的、蒙朧的哀愁了。


    我出神地望著她,喃喃地自語,“唐菱,你真美!”


    電話鈴聲乍然響起,劃破了一室的寧靜,驚醒我的沉思。


    是誰打來的電話?一定又是張凱支那家伙!


    我放下畫筆,走到客廳去接電話。


    “喂!”我拿起話筒。


    “喂,趙大哥!”一個充滿喜悅的聲音,“是我,我回來了。”


    “小倩!”我驚訝地問,“你們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晚上,回到家時已經半夜十二點多了。”


    “為什麼提早回來了?”我問,“玩得開心嗎?”


    “不怎麼開心。”她黯然地說︰“才去了沒幾天,爸爸的腿就開始痛起來了,起先吃了他帶去的止痛藥,還可以忍耐,可是後來實在痛得太厲害,連止痛藥都沒有用了,所以我們只好提前回來。”


    “這麼嚴重!”我的心中暮然掠過一片陰影,“去看醫生了沒?”


    “唐菱今天早上要帶爸去看醫生,他堅持不肯,兩人現在還在為這件事爭論不休呢!”


    “你也應該去勸勸他。”我說,“你父親年紀大了,應該特別注意身體,有任何異樣,還是去看醫生比較好。”


    “我也極力勸他去看醫生,他就是不肯。”小倩無奈地說,“你別看我爸平常脾氣溫和,凡事好說話,他要是一固執起來,就沒人拗得過他。”


    “或者,你們請個醫生到家里去看看?”我提出意見。


    “嗯,這主意倒不錯。”小倩頗為贊同,“等等我去和我爸說說看。趙大哥,我好想見你,你什麼時候有空?我現在過去找你好不好?”


    “這……”我猶豫著,“我現在很忙,正在趕一幅畫。”


    “唷,既然你忙,我就不去打擾你了。”她失望地說。“那……明天好不好?明天你有課,等你上完課,我去找你。”


    “明天我會去基金會一趟,但是我不上課。”我坦白地說,“我已經辭掉繪畫老師的職務了。”


    “為什麼?”她訝異地問,“你不喜歡這個工作?”


    “不,我喜歡。”我說,“但是我最近很忙,沒有辦法兼顧這個工作,所以必須把它辭去。我已經找了個很好的老師代替,相信孩子們一樣會很喜歡他的。”


    “原來如此。”她忽然有個疑問,“既然你已經不上課了,明天你遠去基金會做什麼呢?”


    “我……”我沉吟了兩秒鐘,說︰“我要去向孩子們道別。”


    “你幾點鐘會去?”


    “不一定。”我想著畫室的那幅未完成的畫像,“我現在還不能肯定。”


    “不能肯定也沒關系,反正我會去找你就是了。”


    我放下電話之後,便回到畫室,繼續我的工作。


    時間一分一秒地溜過去,我完全忘了饑餓,也不覺疲累,全神貫注地畫著,一筆一畫地畫著,讓唐菱的畫像,達到我心目中最完美的境地。


    天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黑了下來,我扭亮畫室的燈,繼續揮灑著彩筆。


    漫漫長夜,不知不覺地過去了,當天色微明的時候,唐菱的畫像已經被仔細地裱在一個金屬制的畫框里,展現出它最完美的風貌。


    我點燃一根煙,站得遠遠地,凝規著牆上的畫像。唐菱默默地回望著我,若有所思,似有所待。她在等待什麼呢?為了道義,她早已將自己埋葬在一個沒有春天的幽谷里,拒絕愛情的滋潤。這個像百合花一樣的女人,她的青春年華正在逐漸凋謝,而她的心正在枯萎。有一天,等地到了我這個年紀,或許她的心早已死去。


    我這個年紀?我有多大了?三十三歲!眼看著就要滿三十四歲,青春逝盡,年華已老,除了一室的畫具和滿腔的孤寂,什麼也不曾擁有。


    他們總說,男人到了這年紀,正值壯年,正是人生的巔峰,為什麼只有我,竟覺得如此疲累?難道我和一般的男人有什麼不一樣嗎?


    是的,我想唯一的不同就是,我想得大多了。思想使我疲憊,我該麻痹我的腦袋,停止所有的思想。而且前,停止思想最好的方法就是——大睡一覺。我已經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好好睡一覺了,為了唐菱的畫像,我的神經始終處于緊張亢奮的狀態下,現在畫像一完成,緊繃的神經暮然松懈下來,疲倦的感覺頓時排山倒海向我襲涌而來。


    我捻熄了香煙,打了個大大的呵欠,躺倒在身旁的折疊床上,幾乎是一閉上眼楮就立刻睡去。


    這一覺,睡了將近七個鐘頭,當我醒來,已是午後一點鐘左右。


    我起床,造人浴室,沖澡、刷牙、洗臉、刮胡子,把自己弄了個干干淨淨,一掃運日來的邋遢髒污。按著我穿上藍色襯衫和牛仔褲,帶著唐菱的畫像,坐進車子里。


    深秋的陽光,亮晃晃地滿街潑灑,絲毫不減它的威力。安全島上的菩提樹,油亮的葉片在風中不住地翻飛閃爍,每一片都反射著耀眼的陽光。


    這樣熱的天氣,倒像是夏天一般。


    我把窗戶開大一些,讓風快速地流竄進來。


    今天的向陽基金會,似乎顯得特別安靜,辦公室里只有兩、三個人。我才一進門,便遇見正要外出的張凱文。


    “嗨,老兄!”他一掌拍在我的肩頭上,“你總算出現了!”他打量著我,“怎麼,忙了幾天,好像瘦了不少?”


    “是嗎?”我模了模下頷,笑著說︰“我倒不覺得。”


    “這是什麼東西?”他望著我手上的畫。“你打算送給我們的紀念品嗎?”


    “不是,這是羅先生托我畫的一幅畫。”我轉移了話題,“看你匆匆忙忙的,要去哪里?”


    “有幾個學生組成了棒球隊,今天下午要和另一個學校舉行友誼賽,邀請我們去為他們加油。怎麼樣,要不要一起去?”他順口問。


    “不了,我還有事。”


    他指了指美術教室的方向說︰“你介紹來的那位新老師,還真是不錯,既年輕又熱忱,孩子們都很喜歡他。可是他們還是很很想念你,一天到晚問我,你什麼時候會來。等會兒你還是士和他們說幾句話吧!”


    “我會的。”我對他揮揮手,“你快去吧!拜拜!”


    張凱文急急地走了,我拿著畫,緩緩地走向唐菱的辦公室。


    雖然已在心中想像過千萬遍,但是真正臨到了這一刻,我仍然止不住心頭的激動。所有的掙扎和交戰,在今天要完全地止息。我帶著畫,來見唐菱最後一面。過了今天,一切都將成為過去,所有的震撼和感動,所有的愛戀與情意,都將化為無盡的思念,成為心底最鮮明的記憶。


    我站在門外,忍住激動的心情,舉手敲門。


    “請進。”一樣優美的聲音,一樣牽動我的心弦。


    不一樣的是,她明顯地消瘦了,神情顯得極為悒郁憂傷。她站在窗前,一襲黑色洋裝,使得她原本瘦高的身材,顯得分外修長,而白哲的臉龐,則更顯蒼白。


    當她的視線與我的交接,黯淡的眼神立即為之一亮,煥發出喜悅的神采。“振剛!”


    我反手帶上門,凝視著她,“唐菱,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話一出口,我立即後悔了。


    這句問話,根本就是多余的。她好不好,難道我還看不出來嗎?她那憔悴的容貌,早已說明了她內心所受的折磨。


    “你總算來了。”她走向我,微顫的聲音,泄漏出被強制壓抑的喜悅和苦楚,“你總算來了,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覺得喉嚨干澀極了,又仿佛被什麼硬塊堵住了一般,說不出話來。


    “唐菱——”我的胸中似有巨浪狂濤,不住地奔騰涌竄,“我是來向你道別的。”


    她乍然停住身子,眼中掠過一抹痛楚,“道別?”


    我們凝視著對方,許久許久,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室內十分安靜,我倆沉重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哦,對了。”她仿佛憶起了什麼,嘴角泛起一抹酸楚的、恍然明白的笑容,“你早說過了,你要離開。”


    我拿下畫像上的黑布,舉起畫框,說︰“我把你的畫像完成了,今天特地拿來給你。”


    當整幅畫清楚地顯露在她面前,她的目光立刻被牢牢地吸引住了。


    “好美的畫像!”她禁不住發出贊嘆,“你把我畫得太美了。”她端詳著畫中的自己喃喃地說︰“這個女人不是我,我沒有這麼美。”


    “不!”我搖頭說,“現實中的你,比畫中人更美。你擁有一顆世界上最美的心靈,那不是我所能描摹出來的。”


    她接過畫像,將它掛在牆上,端詳再端詳,審視再審視,連連贊嘆不已,“太美了!太美了……!”


    “這是我送給你和羅先生的禮物。”我站在她身側,望著她細致柔美的側面。


    “謝謝你!”她感激地望著我,“這是我所擁有的、最美的一項禮物。”


    “這也是我所能給你的、僅有的東西。”一陣熱潮暮然涌上我的胸口,我覺得喉頭發熱了起來,“如果能夠,我願意把我的一切都給你,但是我不能。唐菱,我就只能給你這一點東西,讓你留做紀念。”


    “你……”她的眼中出現哀淒的神色,“你真的要走了?”


    “是的。”我用力咽下喉頭的硬塊,壓下胸中翻騰的熱潮。


    “你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我緩緩地搖頭,“天涯海角,只要沒有你的地方,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不管把我擺在哪里,我都無法安身立命。或許,我這輩子注定了要孤孤單單地飄泊吧!”


    “你不回來了?”她緊抓住我的手臂,絕望地蒼白著臉,眼里一片淒惶,“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嗎?”


    我開了閉眼楮,胸中的那股熱潮帶著強勁的沖力,涌上了我的喉際,我覺得全身發熱而眼眶濕潤,無可遏止地自靈魂深處迸發出最深沉的嘆息,“唷,唐菱!”


    我將她緊緊地擁入懷中,就像我曾經夢想過千萬遍的情景一般。在這離別的一刻,我終于將夢想實現。丟棄了道德與良心,拋離了理智與掙扎,我將她緊緊地擁抱,抱住了我最深愛的女人,抱住了我心中最大的隱痛。


    明日隔山岳,生死兩茫茫,誰知道過了今天,我們今生還會不會再重逢?或許,此別就是永遠,永遠不得再見。呵!我最愛最愛的唐菱,她的軀體是如此的柔軟芳香,她的發絲是如此的柔細烏亮,這溫熱的感覺,更加激發了我體內的那股狂潮。我的心劇烈地跳著,每一次跳動,都是瘋狂的吶喊︰唐菱!唐菱!唐菱……!


    我們靜靜地擁抱著,忘了時間,忘了周遭的一切。漸漸地,我感覺到胸前的衣服濕了。


    我知道那是唐菱的淚水,她忍住了不哭出聲音,身子卻不住地輕顫著。


    我更加用力地抱住她,讓她的臉頰緊貼著我的胸口,“唐菱,不要哭!我們並非真的分別,不論我在哪里,我的心永遠都跟隨著你。雖然我們不能在一起,至少我們擁有最美麗的記憶。”


    “不……”她離開我的懷抱,低垂著眼瞼,不住地搖頭,聲音哽咽,“能夠擁有回憶的人是你,而我,則必須拋棄所有的記憶。”


    “為什麼?”我激動地問。


    “難道你不明白嗎?”她抬起臉來望著我,眼里有淚水滾動,“我沒有資格擁有這段回憶,只要想你一回,我就等于背叛他一次,你懂嗎?”


    “我懂!我懂!”我拿出手帕,輕拭她的淚水,苦澀地說︰“既然如此,那就把我忘記吧!徹底地將我從你的記憶中剔除,假裝不曾遇見我,永遠永遠不要想起我。”


    “我……”她握緊了我的手,傷心地說︰“我做不到,我永遠無法忘記你,我會記得你,永遠記得你……”


    我們深深地凝視著彼此,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依戀和不舍。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小倩的聲音,“趙大哥——”


    我和唐菱,沒有時間擦拭瞼上的淚痕,也沒有機會收拾紛亂的心情,就在猝不及防之際,辦公室的門被推了開來。


    最後那個“哥”字剛出了小倩的口,就猛然被打住了。她像尊泥像般呆站在門口,睜大了眼楮,一瞬也不瞬地盯視著我們。


    我的心突然一涼,仿佛落到了冰窖里,而全身的血液在頃刻間,“刷”地一聲,全部自我的體內褪去。


    我和唐菱愕然地注視著她,一點地無法動彈。


    她看見了!她看見了一切!就算是個傻瓜,看見了這一幕,也能明白我和唐菱之間有份依依難舍的感情。


    小倩原本紅潤的臉色,在剎那間變得比紙還白;她的表情,先是驚訝,繼而不解,緊接著是憤怒,極度的憤怒!


    “你們……”她看看唐菱,再看看我,握緊了小小的拳頭,眼裹燃燒著怒火,“你們在做什麼?”


    我向唐菱望夫,她的嘴唇毫無血色,面頰猶有淚痕。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急急地說︰“小倩,你听我解釋——”


    “這是什麼?”小倩台高聲音,截斷我的話,並走到唐菱的畫像前,緊緊地盯視著畫中人,聲音平板而僵硬,“趙大哥,這是你畫的嗎?”


    “是的,我畫的。”我急于解釋,“你父親交代我為唐菱畫一幅晝……”


    “我父親也交代你要為唐菱拭淚,緊握著她的手、含情脈脈地望著她嗎?”小倩的臉孔因激動而發紅,聲音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好美好美的畫像,我父親看了一定會非常非常的滿意,你說對吧,唐菱?”她冷怒地盯視著她,一語雙關地說。


    “小倩……”唐菱手里緊抓著我的手帕,胸口上下起伏不已,“我們……”她頹然絕望地住了口,不再為自己辯解。


    “你們怎麼樣?你們正在談情說愛,不小心被我撞見了!”小倩眼眶一紅,眼淚如決堤的河水般,不住地往下奔流,“趙大哥,原來你喜歡唐菱,難怪你不喜歡我,難怪你一再地拒絕我,原來你們早就有了曖昧。”


    我的心情,此刻紛亂到了極點。我想到了羅漢欽,他知道這件事之後,將會有多麼難受;我想到唐菱的為難和委屈,這一切,名譽的毀損和可能產生的流言,要教她如何承受?!


    “小倩,我會拒絕你,和唐菱一點關系也沒有。”我苦惱地說。


    “趙大哥,你怎麼能這麼做?”她失望地望著我,哀哀地說︰“我父親,他從來沒有對不起你;而我,一直都是這麼地愛你,你怎麼忍心這樣傷害我們?唐菱,她是我父親的妻子呀!”


    我垂著眼瞼,血氣暮然往上沖涌,頓覺兩頰火熱難當。


    是的!小倩責備的是!唐菱是羅漢欽的妻子,不管她是為了什麼才嫁給他的,她總是他的妻子。他們既是在自由的意志下結成的夫妻,她就有忠實的義務。而我,只是個不折不扣的第三者,有什麼理由為自己爭論、為自己辯解呢?


    “唐菱!”小倩微眯起眼楮,眼裹充滿了憎惡,“我現在總算相信,外面所流傳的謠宣,你根本就是為了我爸的財產才嫁給他的。你一點也不愛他,你害他成了殘廢,卻又嫌棄他是個殘廢,你是個狠心腸的蛇蠍女人,你偽善狡猾,不知羞恥。今天要不是我親眼看見,你的丑事恐怕永遠都不會被揭發,你背著我爸偷人,害他戴綠帽子!我甚至懷疑,當年你是不是故意害他被撞,好成就你的陰謀……”她連珠炮似地說著。


    唐菱突然全身一震,臉色霎時變得灰白,她跟蹈後退,反手抓住了辦公桌的桌沿,滿臉的羞愧和絕望。


    “住口!”我霍然大喝,“小倩,你已經被憤怒沖昏頭了,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當然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她憤恨的目光仍然緊盯著唐菱,“她是個陰謀者,每個人都說她好,每個人都讓她騙了。我爸是個傻瓜,他還要處處為你隱瞞,只有我知道,你曾經有著多麼不名譽的過去。我在基金會裹看過你的檔案,你吸過毒、進過煙毒勒戒所,你是個壞孩子!壞女人!”她轉向我,一手指著唐菱,“你知不知道,她的過去有著無法抹滅的污點,你知不知道,她究竟是個怎樣的女人?”


    “我知道!”我沉聲說,“我知道她有著什麼樣的過去。”


    “你知道?”小倩受到更大的打擊了,憤怒的神情中混雜了一絲驚訝,“既然你知道了,卻還要替她說話?”


    我試著和她講道理,“小倩,只要是人,都會犯錯,只要知錯能改——”


    “她沒有改!”小倩大聲地說︰“她不知道錯誤,不知道羞恥,她害了我爸,還要來害我;她奪走了我爸的健康,現在又要來奪走你。趙大哥……”她仰起臉來,傷心淒惶地望著我,“你為什麼要喜歡她?她究竟哪一點比我好?因為她比我漂亮?還是因為她比我成熟?”


    “小倩!”我抓住她,煩躁地說︰“你冷靜一點,我們到外面去談,不要在這里大聲嚷嚷。難道你忘了,這里是你父親的基金會嗎?”


    “我不要!”她用力掙月兌我,跳開來,指著唐菱的鼻子,臉色因憤怒而漲得通紅,“我就要在這里大聲嚷嚷,我要把她的頁面目揭開,讓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是個多麼齷齪航髒的女人……”


    “住口!”一個蒼沉的聲音突然在門口響起,“小倩,你在胡說些什麼!”


    我們幾乎同時往聲音的發源處望去,只見辦公室的門不知道何時已被推開來,羅漢欽推著輪椅,緩緩地進來了。一進人室內,他使反手將門關上。


    空氣中有著幾秒鐘的靜默,沒有人說話,只有沉重的呼吸聲,刺耳而清晰地響著。


    此刻,我的腦袋仿佛遭受到強力撞擊,一時昏瞳而麻木,麻木得連思想都暫時停止了。


    一切都完了!我曾經費盡了心力,苦苦保守著的秘密,今天竟以令人作夢也料想不到的方式被揭發。唐菱的丈夫,那曾經奮不顧身解救唐菱的羅漢欽,他為了她差點喪命,他為了她毀了雙腿,如今,他將要知道一切!


    他會怎麼想唐菱?在他的心意中,唐菱的形象必會因此而有所改觀。他會看輕她,認為她是個不耐寂寞的、忘恩負義的女人!她玷污了他的名譽,她讓他數了綠帽子!


    霎時,萬般悔恨齊涌上我的心頭。我真恨自己,今天為什麼要來和唐菱道別,我該悄悄地走,攝手踐腳地像個小偷一般,帶著這個秘密,永遠地消失在唐菱的生命里。


    如今,一切都完了!惡夢成真,所有的擔憂將要成為事實。我的愛對于唐菱而言,果然猶如毒蛇猛獸一般可怕,我不該愛她,不該不該愛她!


    唐菱靠在桌子上,始終不發一語,哀傷逐漸爬上了她的眼楮,淚水凝聚,無聲地滑下她蒼白的面頰。


    “爸爸!”小倩首先自驚愕中恢復過來,她奔向羅漢欽,氣急敗壞地指控著,“唐菱和趙大哥,他們……”


    “我知道了。”羅漢欽望向我和唐菱,面無表情地說,“我剛才在門外,都已經听見了。”


    小倩怒視著唐菱,恨恨地說︰“爸,現在你總算相信我所說的,唐菱是個壞女人了吧!


    她瞞著你和趙大哥來往,還讓趙大哥偷偷為她畫了那幅畫。”


    羅漢欽的眼光,這才移到牆上的畫像上,他的眼中掠過一絲贊賞的神色,嘴角浮現一抹笑容,“這幅晝是我托振剛畫的。”


    “真的是您請他畫的?”小倩驚訝地睜大了眼楮。


    “不錯。”羅漢欽點點頭,平靜地說︰“在我們去英國之前,我托他畫一幅畫,算是我迭給小菱的生日禮物。”他柔和的目光停駐在唐菱身上。


    “您為什麼要這麼做?”小倩無法置信地望著他。


    羅漢欽慈祥的眼押中,包藏著最深刻的愛意,他饒富深意地說︰“小倩,振剛並不適合你。”


    小倩恍然明白了,她漲紅的臉很快地再度變成死白,“爸,原來你……”她看看唐菱,又看看我,最後盯視著羅漢欽,激動地說︰“原來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你故意要我陪你去英國,就是要讓我離開趙大哥,你不讓我接近他,卻寧願他和唐菱在一起!”


    對于小倩的話,羅漢欽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他慈愛的眼神依然沒有改變,“小倩,將來你就會知道,我這麼做完全是為你好。”


    “我知道,我已經知道了!”小倩不住地搖頭,將頭發搖得滿臉都是,“我確切的知道了,你根本就不愛我!”


    “小倩——”羅漢欽緊抓住輪椅的扶手,雙眉緊蹙,神情極為痛苦。


    小倩淚流滿面,傷心地連連跺腳,“你從來就不為我著想,你不關心我,不理會我內心的感受。你執意要娶唐菱,寧願我痛苦,也不肯打消念頭。爸,你好自私,你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孤兒,你永遠愛唐菱勝過我,你不公平,你不公平,我恨你!我恨你……!”她哭著喊著,瞪視著我和唐菱,“我恨你們,你們都不是好東西……!”她說完便頭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小倩……”我們三人同時呼喚。


    “振剛,快!”唐菱在這一刻忽然恢復了冷靜,她著急地催促著我,“快把她追回來,她這樣跑出去會出事的。”


    “振剛——”羅漢欽突然握住了我的手,感激地說︰“謝謝你!”


    我不明了他這一聲謝謝究竟是為了什麼?我愛上了他的妻子,又使得他的女兒心碎,他倒來向我道謝?我很想問個明白,但是事情緊急,沒有時間讓我去細細追究,于是我含糊地回答︰“羅先生,你放心,我會把小倩找回來的。”


    我不顧一切地沖出大門,才到了門口,就听見背後的唐菱突然驚呼︰“漢欽,你怎麼啦?”


    我煞住腳步,回頭一看,發現唐菱正俯身向前,著急地審視著羅漢欽。


    “怎麼回事?”我又奔了回去,看見羅漢欽原本蒼黃的臉色已轉為蒼白,他咬著牙,似乎正在忍耐極大的痛苦,一顆顆細小的汗珠,自他的額頭滲了出來,“羅先生,你怎麼了?”


    “我……沒事……”他緊抓住輪椅扶手的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你快去追小倩!”


    “是不是腿又痛了?”唐菱既驚且痛,心急如焚地說︰“怎麼會痛得這麼厲害?我立刻送你到醫院去!”


    “不——”羅漢欽按著他的腿,聲音十分軟弱無力,“我不去醫院……”


    眼看著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于是我對唐菱說︰“快送他去醫院吧,我看情況似乎不太對勁。”


    “可是小倩怎麼辦?”她慌亂無助地望著我,“你一定得把她找回來。”


    “那位男看護呢?”我問,“他今天怎麼沒跟著來?”


    “就這麼巧,他今天請假了。”唐菱心急地回答。


    我沉吟著,一眼瞥見在門口探頭探腦的兩個男職員,于是立刻向他們招手,說︰“兩位,請過來幫忙一下好嗎?”


    他們早已想進來瞧瞧,只是礙于不明情況,不便貿然進入。我請他們幫忙將羅漢欽抱上車子,並跟隨唐菱到醫院去。


    羅漢欽此時的臉色已由蒼白轉為鐵青,冷汗沿著他的臉頰滴落下來,他咬著牙,不時地申吟出聲,狀極痛苦。對于上醫院的決定,他不再反對,或許是沒有力氣反對了。


    我們終于讓他坐上車,並將輪椅放在後車廂。唐菱坐上駕駛座,急急地囑咐我︰“我送他到台大醫院,一有小倩的消息,就馬上和我聯絡。”


    “我知道。”我為她關上車門,“我立刻就去找她。”


    當唐菱將車子開出去的同時,我也已經坐進車子里,發動引擎,呼嘯而去。


    我不知道小倩到哪里去了,我只能憑感覺、憑猜測,像個沒頭蒼蠅似的,到基金會附近、我們曾經去過的所有地方,咖啡店、西餐廳、小鮑園,統統去找尋一遍,甚至路邊的紅磚道,我也不放過。


    結果是,我失望了,到處都沒有小倩的影子。于是我擴大範圍,只要是台北市,我們曾經一起去過的地方,我都去找了,結果還是沒找到。當我從最後一家冷飲店走出來時,已經是萬家燈火、暮色沉沉了。


    我靠在車門旁,雙手環抱胸前,望著眼前川流不息的車水馬龍,混亂的腦袋逐漸冷靜下台北市這麼大,小倩可能在任何一個地方,我該到哪裹去找她呢?或許她去找某個同學了,或許她去看電影了?我對自己搖搖頭,很快推翻了這些想法。


    當小倩生氣或傷心的時候,她不會去找任何人訴苦,她總是喜歡一個人躲起來生悶氣。


    一個人……她會一個人躲在哪里呢?如果我是她,在這樣傷心憤怒的情況之下,我第一個會想躲到哪里去呢?


    當我想到這里,腦際忽然有道電光到過。我知道小倩現在在哪里,如果我猜得沒錯,她早已經躲回家去了。


    我三步作兩步沖到路旁的公用電話停,撥了羅家的電話號碼。鈴響一聲、兩聲、三聲、四聲……沒有人接听。


    “快呀!”我在心里祈禱著,“小倩,快來接電話……”


    鈴響十三聲,終于有人接听了。


    “喂!”是楊媽媽的聲音,“找哪位?”


    “楊媽媽,我是趙振剛。”我心急地問︰“小倩在不在家?”


    “她在。”楊媽媽說,“她老早就回來了,一回來就一個人關在房里頭,問她話她也不理,敲她房門也不應,這孩子八成又在鬧脾氣了。”


    “她在家就好,我立刻過去找她。”我急急倒了電話。


    我暗暗罵著自己,我是天下第一號大白痴,一著急就昏了頭。這樣明顯而直接的事情,我卻繞了這麼大一圈。


    我不再浪費時間,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向新店的方向疾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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