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暾初升，炊煙裊裊，小狽沒睡飽，仍半眯著眼，蔫蔫地趴在牆角，養在後院的豬只卻已經餓得呼嚕呼嚕叫，低喚主人快快喂食，勤勞的婦人們早已在灶前忙得滿身大汗。</p>


    村尾一戶人家住了兄妹兩人，妹妹十四歲，長得甜美可人，長期勞作，皮膚卻依然白女敕，是該說親的年紀了，可惜沒人上門，因為她的哥哥既瘸又傻，家里全仗著她養活。</p>


    但這樣的傻子，卻生了一副相當違和的模樣，不僅僅是俊秀而已，而是好看得教人無法別開眼，他的氣度比起京城的貴公子半點不差，若是換上一身女裝，肯定比女人漂亮許多。</p>


    爹娘早亡，于妹妹而言，哥哥不是她的負擔，而是支柱，兄妹倆感情相當好，好到……誰都無法缺了誰。</p>


    靠在窗邊，她慢條斯理地幫哥哥梳頭發，握在掌心的頭發又滑又亮，像上好的絲綢。</p>


    他們家窮得買不起皂角，但哥哥的頭發……不，不只是頭發，哥哥全身都散發著淡淡的清香，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味道，只覺得聞起來讓她分外有安全感。</p>


    「不許亂跑哦，今兒個發工錢，我給哥哥帶油雞回來。」</p>


    「好。」哥哥笑得滿臉憨厚，他最喜歡吃雞了，因為妹妹喜歡吃雞腿，所以他也愛。</p>


    「無聊的話，給院子的花澆澆水吧。」她家哥哥很厲害，養的花花草草比誰家的長勢都好。</p>


    「好。」</p>


    「過幾天就是爹娘的祭日，咱們得備點東西祭拜爹娘。」</p>


    「好。」</p>


    「今天會出大太陽吧，哥哥把棉被拿到外頭曬曬好不？」</p>


    「好。」</p>


    兄妹倆很喜歡聊天，這就是他們的聊天方式，一個說著生活瑣碎，一個乖順應聲。</p>


    頭發梳好、早飯吃過、碗筷洗好，所有的事情都全都做完，但……</p>


    她和王哥哥在鎮上的飯館做事，每天兩人都會結伴上工，所以……她笑眼眯眯地望著哥哥，說︰「王家哥哥還沒到呢！」</p>


    扮哥眉開眼笑地回視著她，張開雙臂。</p>


    她很高興，哥哥永遠知道她沒說完的話是什麼，誰說哥哥痴傻，分明是再聰明不過。</p>


    妹妹用最快的速度坐到哥哥腿上，窩進他懷里，用力地、深深地吸了一口他身上的氣味，她愛極了這股味道。</p>


    抱著妹妹，他輕拍她的背，像小時候那樣。</p>


    「哥，昨天李香被大廚罵了。」</p>


    「為什麼？」</p>


    「她偷了只豬腳，可……也不算偷呀，那是客人不吃的，丟掉多浪費吶，她不過是想拿回去給她女乃女乃吃，李女乃女乃活了一輩子沒嘗過幾次肉味兒，你說慘不慘？」</p>


    「慘。」</p>


    「以後我要努力賺錢，讓哥哥天天都吃得上肉。」</p>


    「好。」</p>


    他們說著說著，天大亮了，王家哥哥出現在門口。</p>


    看見他的身影，哥哥皺起眉頭，下意識抱緊妹妹的腰，不想她走。</p>


    這是每天要固定上演一回的依依不舍，妹妹笑著親了親哥哥的額頭說︰「沒事，下了工我會盡快回來，哥哥要乖乖待在家里等我哦！」</p>


    叮囑半晌，妹妹走出家門，他拖著瘸腿，跟在妹妹身後，直到看不見影子了，才轉身回家。</p>


    他澆花、曬被子，他無聊地趴在窗口，等待妹妹從小路那邊走回來。</p>


    可他沒等到妹妹，卻等來天空一片烏雲，烏雲越來越濃、越來越厚，壓得人心沉重。</p>


    突地，他感覺到一陣莫名心悸，又來了，隱隱的不安再度升起。</p>


    頭轉得飛快，他看看上下，再看看左右，明明沒有人在耳邊說話，可是他……他必須離開這個家、離開妹妹，離得遠遠的……</p>


    因為不離開……就會……</p>


    像是什麼東西閃進他的腦海中，他猛然抽氣，彈起身，一瘸一瘸地往屋外跑，好像有人在身後追趕。</p>


    他知道了，他是真的知道了，他不離開，妹妹就會有危險，會像爹娘一樣死掉！</p>


    他得跑快一點、跑遠一點，不可以被妹妹找到……他不知道是誰告訴他的，但他就是曉得……快跑……</p>


    雨下得好大，但是她護在懷里的油雞還溫熱的。</p>


    她想著哥哥啃雞頭的模樣，想他撕下雞腿，喂到她嘴邊說「妹妹吃」的笑臉，天底下，再沒有人比哥哥更寵她。</p>


    「謝謝王哥哥，我先進去。」</p>


    「小心腳下，路滑。」</p>


    「嗯，明兒個見。」</p>


    妹妹旋身，打開院門，走進屋里。</p>


    眉心微皺，下這麼大的雨，哥哥怎麼沒把被子收起來？屋里也沒點蠟燭，是被雷聲給嚇著了嗎？</p>


    微微一笑，肯定是，哥哥最怕打雷了。</p>


    快步進屋，把油雞放在桌上，燃起蠟燭，她熟門熟路地走到床邊蹲下來，朝著床底下喊，「哥哥，快出來，我帶油雞回來了。」</p>


    可是她並沒有看到哥哥的身影。怎麼可能？躲到哪兒去了？</p>


    她飛快地把屋里每個能夠藏人的角落都找一遍，哥哥不在……他去哪里了？</p>


    這種雷雨交加的天氣，哥哥向來不敢出門的，難道是被壞人抓走了？</p>


    不會、不會，肯定不會！</p>


    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次次翻著已經找過的角落，家就這麼小……</p>


    突地，一聲驚雷砸下，地面跟著震動起來，她猛然轉頭，上回也是這樣的雷雨，哥哥……</p>


    狠狠倒抽了一口氣，她顧不得大雨傾盆，連傘都沒拿，急著往山上跑去。</p>


    她越跑越慌、越跑越心驚膽顫，又去山上了嗎？都說了，那些樹護不了他呀，哥哥怎麼就這樣不听話，村人說山上有狗熊，如果哥哥踫上了……</p>


    不會、不會的，一定不會的……</p>


    她心里一邊安慰自己哥哥一定不會有事的，眼淚卻搭著雨水落個不停。</p>


    「哥哥，你在哪里？」</p>


    她跌倒了，再爬起來，再跌倒，再爬起來，一身泥濘、滿臉泥漿，可她顧不得摔得全身疼痛，直直地往前跑，彷佛那里有誰在召喚她似的。</p>


    她終于跑到山腳下，仰著頭，雨水早已將她渾身淋得濕透，可她不覺得冷，只覺得害怕，害怕哥哥被狗熊叼去……</p>


    看著黑暗的林子，她用雙手圈著嘴，用盡力氣大喊，「哥哥！」</p>


    扮哥有很厲害的耳朵、很靈敏的鼻子，只要听見她的聲音，他會馬上出來的……</p>


    「哥哥！」她再喊。</p>


    扮哥知道她害怕一個人，肯定很快就會回家……</p>


    「哥哥！」</p>


    她不斷地喊，喊得喉嚨痛了、啞了，仍然不肯停下。</p>


    轟！一道閃電砸下，照亮半片山林，她嚇壞了，大聲哭喊，「哥哥——」</p>


    黑黝黝的山洞里，他趴在潮濕的地上，體無完膚，空氣中有股淡淡的燒焦味兒，他被無數道雷連番轟過，痛得無法動彈。</p>


    閉上眼楮，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妹妹，妹妹的笑、妹妹的哭……</p>


    一道突兀的聲音穿過雨幕而來，鑽進他耳里。</p>


    「哥哥！」</p>


    他猛然坐起，焦黑的皮膚因此而裂開，血滲了出來。</p>


    那是妹妹，是他的妹妹！</p>


    妹妹在哭，他要出去找妹妹，可是不行啊，他要是出去，妹妹會死掉的……</p>


    他陷入猶豫矛盾，此時的他已經感覺不到身上的疼痛，只感到心被妹妹的哭聲撕成兩半。</p>


    他怔怔地睜著眼，淚水在臉頰上蜿蜒成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