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Acup的女人  第五章 情人眼里出A級(下)
作者:張小嫻
    十一月三日早上九時,有人拍門,我去開門,是郭筍,她捧著一個玫瑰花形的蛋糕站在門外跟我說︰“生日快樂!”


    “是誰送的?”我驚訝。


    “是唐先生。”郭筍說。


    原來是森,我早就應該猜到。


    “他什麼時候訂的?”我接過蛋糕。


    “一個星期前。”


    “這是我做給你的。”郭筍拿出一個精巧的小鐵罐給我。


    “這是什麼東西?”


    我打開蓋子,原來是曲奇餅,我吃了一塊。


    “謝謝你,很好吃。”


    “你男朋友很疼你啊,你們什麼時候結婚?”


    “我才不嫁給他!”我故意裝出一副不恨嫁的樣子。


    “你呢?你有好消息沒有?”我問郭筍。


    “還沒有啊!我這個年紀,要交男朋友,當然比你們困難得多了。不過遲些日子我的朋友請我去一個舊生會舞會,也許有艷遇也說不定。”


    “那祝你好運!”


    “我也祝你今天晚上玩得開心。”


    冰筍走了之後,森打電話來。


    “蛋糕很漂亮啊!”我說,“是不是有了蛋糕就沒有花?”


    “你想要花嗎?”


    “我想你扮成一朵花來見我。”我說。


    “哪有這麼大朵花?我頂多扮成一棵樹。”


    這一夜,我等我的樹出現。


    我換好衣服在家里等森,森說下班後會打電話給我,然後接我去吃飯。


    八時十分,森的電話還沒有來,他要在我的生日做些什麼?


    九時四十分,電話終于響起。


    “喂——”我接電話,心里作了最壞打算,如果不是有什麼問題,他不可能現在才打電話給我。


    “你在哪里?”我問他。


    “在醫院里。”


    “為什麼會在醫院里?”我吃了一驚。


    “她爸爸進了醫院,是舊病按發。”


    “哦——”我並不相信他。


    “這麼巧?”我諷刺他。


    我期望他會給我一個很完美的答案,但他沒有。


    “晚一點我再打電話給你。”他說。


    “不用了。”我擲下電話。


    為什麼一切不能挪後一天?他總要在今天傷我?


    我以為我會狠狠地哭一場,可是我不想哭,我很想報復,報復他這樣對我。不是有一個男人跟我同月同日生的嗎?而且他喜歡我呢!我找到陳定粱的傳呼機號碼,如果他正在跟別的朋友慶祝生日,我大可以跟他說聲生日快樂就掛線。不過,在晚上九時多從家里打出這個電話跟他說生日快樂,他一定會懷疑我。就由得他懷疑吧,我只想報復。


    陳定粱沒有覆機,男人都是在女人需要他的時候失蹤的。


    晚上十二時,電話響起,不知道是陳定粱還是森,森說過會晚一點再打電話給我的,我不想听到他的聲音,反正我的生日已經過了。我的三十歲生日就這樣度過。在這間森買的屋子里的我,不過是他的一只金絲雀,而我自己竟然一直沒有醒覺。


    電話又再響起,我站在窗前,街上並沒有我期待的男人出現。


    電話的鈴聲終于停下來,那最後的一下響聲,竟有些淒然而止的味道,那不會是陳定粱打來的,一定是森。如果他天亮之前趕來見我,我還會開門讓他進來,這是我的底線了。可是,天亮了,他沒有來。他不來,我們就不再有明天。


    我也沒想到自己竟然出奇地冷靜,我不要再為這個男人流下一滴眼淚。我說過三十歲離開他,現在真的變成事實。


    我換好衣服上班去。


    “昨天晚上去哪里玩?”珍妮問我。


    “去吃燭光晚餐啊!”我笑著說。


    下班後,我經過一間地產公司,走進去問問我住的那間屋現在可以賣多少錢,想不到樓價比我買的時候漲了二十萬。他們問我是不是想賣樓,那個女經紀把名片給我。


    回到家里,我突然很舍不得我的屋子,這個地方,曾經有許多歡愉,可是,我就要把下半生的幸福埋在這里嗎?不。


    我在浴白里泡了一個熱水浴,三十歲的我,竟然一事無成,不過是一個賣胸圍內褲褻衣的女人,真是失敗!


    有人開門進來,我穿好浴袍出去,是森回來,他抱著我,吻我的脖子。


    “你的岳丈呢?你不用去醫院嗎?”我冷冷地問他。


    “你為什麼不接電話?”他問我。


    “我們分手吧!”我說。


    “昨天晚上我真的在醫院里,你不相信,我也無話可說。”森沮喪的說。


    “我相信你昨天晚上在醫院里。”我跟森說,“我知道你不會編一個故事騙我,你不是那種男人,如果你還編故事騙我,我會鄙視你。”


    森緊緊地抱著我,松開我身上那件浴袍的帶子。


    “不要。”我捉著他的手,“我昨天晚上終于清醒了,問題不在于你陪不陪我過生日,而是你是別人的丈夫,別人的女婿,這是事實,永遠不會改變,我們相識得太遲了。”


    森放開雙手沒有說話,他又能說什麼呢?我和他都知道有些事實是不能改變的。


    “等你離婚後,你再找我吧。”我說。


    “你別這樣——”森拉著我。


    “我只能夠做到這樣,你是別人的女婿,這個身分我實在沒有辦法忘記。在那一邊,在所有家庭聚會中,你正在扮演另一個角色,那是我看不見的,但我只要想象一下,便覺得很難受,這種心情,你也許不會明白。”


    “你以為我很快樂嗎?”他問我。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快樂是用痛苦換回來的,我這五年的快樂,就是用痛苦換回來的。愛情有時候也是一種折磨,我們分手吧。”


    森凝望著我,不發一言,他大概知道這一次我是認真的。


    “這層樓我會拿去放盤,賣出之後,我會把錢還給你。”


    “你一定要這樣做嗎?”他有點激動。


    “我沒理由離開你還要你的錢。”


    “我給你的東西就是你的。”


    “你買這層樓給我的時候,是想著和我廝守終生的,既然我辦不到,我便要還給你,如果你不想賣,我會搬走。”


    森用力抱住我說︰“不要走!”


    我抱著森,我比他更心痛,他是我最心愛的人。


    “你還沒有跟我說生日快樂。”我跟他說。


    森望著我,抵著嘴巴,說不出口。


    “你欠我一句生日快樂。”我堅持。


    “你不要走。”他說。


    “生日快樂。”我逼著他說。


    “生日快樂——”森終于無奈地吐出這四個字。


    “謝謝。”我笑著說,“我就是想听這一句話。”


    “我買了一份生日禮物給你。”他說。


    “不必了,我不想再要你的禮物。”


    “你不想知道是什麼東西嗎?”


    我搖頭︰“我不想它變成我們分手的紀念品。你已送了我一份很好的禮物,就是讓我在三十歲這一天清醒過來。至于生日禮物,不要讓我知道是什麼東西,不知道的話,我會每天想一下,想一下那是什麼東西,直到我老了,我仍然會在想,在我三十歲那一年,你買了什麼給我。這樣的話,我會永遠記住你。”


    森苦笑︰“你真的會每天想一下嗎?”


    我點頭。


    “你不會想到的。”


    “那就好。”我說。


    森抱著我,我感到他的身體在顫抖。


    “你在哭嗎?”我撫模他的臉。


    森沒有哭,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哭,他不是會哭的男人,我太高估自己了。


    “你不會為我哭的,你很快就會復原。”


    “不要賣掉這層樓,是你的。”他說。


    “對不起,我不能不把它賣掉。我不能再住在這里。”


    “你要去哪里?”


    “搬回家里住或者另外租一個地方吧。”


    “我再求你一次,你不要走。”森站在我跟前,鄭重地放下男人的自尊懇求我。我沒有見過我的男人如此卑微地站在我面前,我一直是他的小女孩,小搬羊,如今他竟象一個小孩子那樣懇求我留下來。我的心很痛,如果你深深愛著一個男人,你不會希望他變得那麼卑微與無助。


    “不——可——以。”我狠心地回答他。我認為我的確已經選擇了在最好的時間離開他。


    森站在那里,仿佛受到了平生最嚴重的打擊,他把雙手放在口袋里,苦笑了一陣。


    “那好吧。”他吐出一口氣。


    他不會再求我了,他不會再求他的小搬羊,因為這頭小搬羊竟然背叛他。


    “我走了。”森又變回一個大男人,冷靜地跟我說。


    我反倒是無話可說,我差一點就支持不住,求他留下來了。


    這個時候,電話不適當地響起。


    “再見。”森開門離開。


    我看著他那個堅強的背影消失在門外。


    我跑去接電話。


    “喂,周蕊,你是不是找過我?”


    是陳定粱打來的。


    “你等我一會兒。”


    我放下電話,走到窗前,森走出大廈,看到他的背影,我終于忍不住流淚。他時常說,我們早點相遇就好了。時間播弄,半點不由人。既然我們相遇的時間那麼差,分手也該找一個最好的時間吧?


    我拿起電話︰“喂,對不起。”


    “不要緊。”陳定粱說。


    “你在哪里?”我問他。


    “我在法屬波利尼西亞。”


    法屬波利尼西亞?那個比香港時間慢十八小時的地方?陳定粱竟然在那里。


    “我來這里度過我的四十歲生日。”陳定粱輕松地說。


    我想到的事,他竟然做了,果然是跟我同月同日生的。


    “在這里,我可以年輕十八小時,我今天晚上才慶祝四十歲生日呢!”他愉快地說。


    “回來香港,不就打回原形了嗎?”我沒精打采地說。


    “年輕只是一種心態。”


    “那就不用跑到老遠的地方去年輕,其實也不過十八小時。”


    “十八小時可以改變很多事情。”他說。


    如果森岳丈的病遲十八小時發作,我們也許不會分手,我會繼續沉迷下去。


    “年輕了的十八小時,你用來干什麼?”我有點好奇。


    “什麼也不做,我在享受年輕的光陰,這是我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


    “祝你生日快樂。”我說。


    “彼此彼此,不過你的生日應該過了吧?”


    “已經過去了。”我說。


    “過得開心嗎?”他仿佛在探听我。


    “很開心。”我說。


    “那你為什麼要傳呼我?”


    “想起你跟我同月同日生,想跟你說聲生日快樂罷了。”我淡淡的說。


    “是這樣。”他有點失望。


    “你怎麼知道我傳呼過你?”


    “我剛剛打電話回來看看有沒有人傳呼過我。”


    “一心要年輕十八小時,為什麼還要打電話回來?”我問他。


    “我想知道你有沒有找我。”


    他竟然說得那樣直接。


    “長途電話的費用很昂貴的啊,不要再說了。”我跟陳定粱說。


    “好吧,我很快就回來了,我回來再找你。”


    為什麼獨身的偏是陳定粱而不是唐文森?


    “生日怎麼過?”第二天,游潁到內衣店找我。


    我告訴她我跟唐文森分手了。


    “要不要我們陪你去悲傷一晚,或者一個月?”


    游潁真是體貼,她不會問我事件經過,只是想方法令我好過一點。


    “一天或者一個月是不夠的。”我說,“至少也要五年,五年的愛情,要用五年來治療創傷。”我說。


    “不要緊,我可以用五年時間陪你悲傷,但你有五年時間悲傷嗎?五年後,就是三十五歲了。”游潁說。


    “我想把那層樓拿去放盤。”我說。


    “你不要了?”她訝異。


    “不要一個男人,何必要他的錢呢?”我說。


    “很多女人不要一個男人時,會帶走他的錢。”


    “我不恨他。”我說。


    下班後,游潁陪我到地產公司放盤。


    “為什麼不多去幾間地產公司?這樣的話,可以多些人來看樓,快點賣出去。”游潁說。


    我並不想那麼快賣出去。


    晚上,我終于接到森的電話。


    “我以為你不在家。”森說。


    我已經三天沒有听過他的聲音了。


    “既然以為我不在家,為什麼還打電話來?”


    “我怕你接電話。”他說。


    我也想過打電話找他,也是明知他不在的時候想打電話給他。我們都害怕跟對方說話,但是接通對方的電話,卻是一種安慰。


    “你這幾天怎麼樣?”他問我。


    “我剛去把這層樓放盤了。”


    “你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做?”


    “我要還錢給你。”


    “我欠你太多。”他說。


    “但你沒有欠我錢。”我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很自私,對不對?”我問他。


    “不,女人是應該為自己打算的,自私的是我,我不應該要你為我蹉跎歲月。”


    森不明白,我多麼願意為他蹉跎歲月。我不介意蹉跎歲月,但我忍受不了他屬于另一個家庭。他不是屬于另一個女人,而是屬于另一個家庭,是多麼牢不可破的關系!我無力跟一個家庭抗爭。


    “我希望你以後會找到幸福。”他說。


    我哽咽。


    “蕊,不要再愛上已婚男人,男人對于離婚是缺乏勇氣的。”


    我忍不住哭︰“你把我弄哭了。”


    “對不起。我不在你身邊,你要照顧自己。”


    “將來我嫁人,我會通知你的。”我苦笑。


    “千萬不要——”他說。


    “你不想知道嗎?”我問森。


    “不知道會比較好。”森說。


    “你太冷漠了。”我埋怨他。


    “如果我可以接受你的婚訊,那我就是不再愛你。”


    “你早晚也會不再愛我。”


    “是你首先不愛我。”


    “我不是。”我抹干眼淚說,“我只是厭倦了謊言。”


    “你一定以為我夾在兩個人之間很快樂。”


    “你不一定快樂,但我肯定比你痛苦。”


    森沉默。


    “我想睡。”我說。


    我睡不著,走到附近的便利店,買了一瓶氈酒和半打可樂,回到家里,把氈酒和可樂混和,這是最有效的安眠藥。


    我迷迷糊糊地睡到第二天中午,電話響起,也許又是森,他好象不肯相信我真的會離開他。


    “我回來了!”陳定粱說。我的頭痛得很厲害,糊糊涂涂的說︰“是嗎?”


    “什麼時候有空吃一頓飯?”他問我。


    “今天晚上吧。”我說。


    我和陳定粱在灣仔吃飯。


    “你雙眼很浮腫。”他老實不客氣地說。


    “是嗎?你的年輕十八小時之旅好玩嗎?”我問他。


    “你應該去那個地方看看。”


    “我比你年輕,不用找個地方年輕。”


    “對,要去你也會選擇雪堡。”


    我也許永遠不會去雪堡,一個人去沒意思。


    陳定粱把一個紙袋交給我︰“生日禮物。”


    “生日禮物?”我訝異。


    “你打開來看看。”陳定粱說。


    我打開紙袋,看到一襲黑色的絲絨裙子。裙子是露背的,背後有一只大蝴蝶結,裙子的吊帶是用數十顆假鑽石造成的。我吃了一驚,這個款式是我設計的,我上時裝課時,畫過一張一模一樣的草圖,但那張草圖我好象扔掉了。


    “這襲裙子好象似曾相識。”我說。


    “當然啦,是你設計的。”陳定粱說。


    “果然是我畫的那張草圖,你偷看過我的草圖?”


    “我沒有偷看。”


    “你不是偷看的話,怎會知道?”


    “你丟在廢紙箱里,我在廢紙箱里拾回來的。”


    他竟然從廢紙箱里拾回我的草圖,他早就處心積慮要做一件衣服給我。


    “我從來不會做人家設計的衣服,這一次是例外。”陳定粱說。


    “多少錢?”


    “算了吧,是生日禮物。”


    “謝謝你。”


    “你可以穿這襲裙子和你男朋友去吃飯。”


    “我跟他分手了。”我說。


    陳定粱愕然地望著我,臉上竟然閃過一份喜悅,但瞬即又換上一張同情的臉孔。


    “是在你生日的那一天分手的嗎?”


    我點頭。


    “原來你那天不是想跟我說生日快樂。”他的神色有點得意。


    陳定粱也許以為我在最失意的時候想到他,是對他有一份特殊的感情,這也許是真的,但我不想承認我在失意的時候想起他。更合理的解釋可能是我知道他對我有特殊的感情,他幾乎是我唯一的男性朋友,而我在那一刻剛想尋求一點來自異性的安慰,所以想到他。


    “不,我是想跟你說生日快樂的。”我堅決表示,我才不要讓他自鳴得意。


    “只是想說一句生日快樂?”他質疑。


    “是。”我斬釘截鐵地說。


    “不是因為那十三萬三千二百二十五分之一的緣分嗎?”他鍥而不舍。


    “是因為這十三萬三千二百二十五分之一的友誼。”我說,“世上大部分的眷侶都不是同月同日生的。”


    “世上大部分的怨偶也不是同月同日生的。”陳定粱說。


    “所以同月同日生也就沒有什麼特別。”


    “你跟你的男朋友分手時想起我,這就是特別之處。”他堅持。


    “你無非是要證明我對你有特殊感情罷了,對不對?”我生氣。


    “如果是真的,也沒有必要否認。”他驕傲地說。


    “現在送生日禮物給我的是你,我可沒有送禮物給你。”我諷刺他。


    “那你為什麼要告訴我你跟你男朋友分手了?”他咄咄逼人。


    “因為我當你是朋友,但我現在覺得你很討厭!”我站起來說。


    陳定粱的表情十分愕然,他想不到我會罵他。


    “對不起。”我說,“我不應該說你討厭,“討厭”這兩個字在我來說是很親密的,你不配讓我討厭,你是可惡!”我掉頭便走。


    我也想不到我會向陳定粱發脾氣,也許我只是想找個人發泄,而他踫巧惹怒了我。


    “對不起。”陳定粱拉著我說。


    “放手!”我甩開他的手。


    我走進電梯里,陳定粱用手擋著電梯門,我不知道哪來的氣力,狠狠地踢了他的小腿一下,陳定粱踉蹌退後,電梯門關上。


    我在電梯里忍不住嚎啕大哭,我真的很掛念森。為什麼我想要的東西得不到?為什麼他是別人的丈夫?為什麼我要在這里被陳定粱這種男人試探?他是什麼人?失去了森,我就變得毫不矜貴嗎?可是,無論我多麼掛念森,我也不能回到他的身邊,不可以,我不可以,我這麼艱難才從他手上逃月兌,我不能回去。


    我走出電梯,漫無目的地走上一條行人天橋。


    “周蕊!”陳定粱竟然追來。


    我不想讓他看到我哭過,他越叫我越走。


    “對不起!”陳定粱追上來說。


    “不關你的事!”我說。


    他把那件用紙袋包裹著的裙子交給我說︰“你忘了帶這個。”


    我接過裙子之後匆匆走上一輛計程車。


    見過陳定粱,我更愛森。


    回到家里,我泡了一個熱水浴。這個時候,有人拍門,是郭筍。


    “這麼晚,你還沒有走嗎?剛才蛋糕店關上門,我以為你走了,進來坐。”我說。


    “你說有好消息的話要告訴你。”郭筍笑著說。


    我听到“好消息”這三個字,一點心情也沒有,唯有強顏歡笑。


    “我不是說有一個朋友請我去舊生會的舞會嗎?我在舞會上認識了一個人。”


    “是什麼人?”


    “是開粥店的。”


    “那跟你一樣,都是賣吃的呀!”


    “所以我們很投契,他的粥店在銅鑼灣,是一間很雅致的粥店。什麼時候有空,我請你去吃粥。”


    “好呀。”


    “你這層樓要賣嗎?”郭筍問我,“我在地產公司看到這層樓放盤的資料。”


    “是的。”


    “你要搬到別處?是不是要結婚?”


    我搖頭。


    “你沒事吧?”郭筍體貼地拍拍我的肩膊。


    “沒事。”


    “有沒有人來看過樓?”她問我。


    “經紀約過幾次,我沒有空。”


    “我很喜歡這層樓,不如賣給我好嗎?”


    “你想買樓嗎?”


    “我剛想在蛋糕店附近找一層樓,與其賣給別人,倒不如賣給我,你可以省回佣金。”


    “可以讓我考慮一下嗎?”


    我本來是想把這層樓賣掉的,但突然有一個人說要買,我卻遲疑起來。


    “這是什麼地方?”郭筍指著牆上那幅森砌的雪堡的天空。


    “這是雪堡的一間餐廳。”


    “很漂亮,我也想在這間餐廳里賣我做的蛋糕。”郭筍細意欣賞那幅砌圖。


    “這間餐廳的存在可能只是一個幻象。”我說。


    “但看來是真實的。”郭筍說。


    “真實的東西有時候也太遙遠了。”我說。


    我為賣不賣這層樓而掙扎了多天。


    這一天,徐玉和游潁買了外賣來陪我。


    “這間屋要賣掉真是可惜。”徐玉說。


    “蛋糕店的老板娘肯買,你為什麼又遲疑?”游潁問我。


    “她根本舍不得把這間屋賣掉。”徐玉搶著說。


    是的,我舍不得。


    “如果我是你,我不會賣。”徐玉說,“留作紀念也是好的,這里有唐文森的氣息嘛!”


    是的,我仍然能嗅到森的氣息和我們在床上纏綿的氣味。


    “她就是想忘掉他。賣還是不賣,你要決定。現在不賣,遲些樓價跌了,就賣不到理想價錢。”游潁說。


    “我知道了。”


    “現在你可以考慮陳定粱吧?”徐玉說。


    “討厭的東西。”我說。


    “宇無過等著他設計封面,你快跟他說。”徐玉催促我。


    “我明天找他。”我說。


    “現在傳呼他嘛!宇無過的趕著出版呢!”徐玉把電話放在我手上。


    為了徐玉,我硬著頭皮傳呼陳定粱,他很快覆機,我把听筒交給徐玉,由徐玉跟他談。


    “怎麼樣?”我問徐玉。


    “你為什麼不跟他說話?”徐玉放下听筒。


    “你跟他說不就行了嗎?他怎麼說?”


    “他要跟宇無過見面,我們約好明天吃午飯,你也來吧。”


    “不。”我不想跟陳定粱見面。


    “好漂亮的裙子!”游潁在我睡房的床上發現陳定粱做給我的裙子。


    “是在哪里買的?”她問我。


    “他是不是已經瘋狂的愛上你?”徐玉問我。


    陳定粱當然不是瘋狂的愛上我,至今為止,還沒有一個男人瘋狂的愛上我。即使是跟森一起的日子,我也不認為他是瘋狂的愛著我,或許他曾一度瘋狂,但還是不夠瘋狂,如果他瘋狂,就會為我而離婚,他終究是清醒的。和森相比,陳定粱就不算什麼了。


    我沒有跟徐玉和宇無過吃飯,徐玉飯後來內衣店找我。


    “他和宇無過談得很投契呢,而且已經有了初步的構思,一星期後就可以做好。”徐玉說。


    “他真的不收錢?”我問徐玉。


    “他敢收錢嗎?”徐玉得意洋洋地說,“他問起你呢!”


    “是嗎?既然他肯為你設計封面,也就不用我跟他見面了。”


    “他也不是那麼討厭,外型又不錯,說真的,不比你的唐文森差呀!”徐玉說。


    “那你愛他吧!”


    “他雖然不比唐文森差,可是比不上宇無過呀!”徐玉驕傲地說。


    “我不怪你,每個女人都以為自己所愛的男人是最好的。”我說。


    一個星期之後,陳定粱完成了封面,交給宇無過,徐玉拿來給我看,名叫《殺人蜜蜂》,封面是一只手繪的蜜蜂,是陳定粱親手畫的,畫得很漂亮,有一種驚栗感。


    “陳定粱蠻有才氣呢。”徐玉說,“這本對宇無過很重要的,如果暢銷的話,以後不愁沒有人替他出。”


    “會暢銷的。”我說。


    “謝謝你。”徐玉好象很感動,“賣還是不賣,決定了沒有?”


    終于還是要面對這個問題。離開了男人,女人便要自己決定許多事。


    我到蛋糕店找郭筍,她正準備關店。


    “你對我那間屋真的有興趣嗎?”我問她。


    “我是很喜歡,但你不想賣的話,絕對不用勉強。我以前也賣過屋,那是我婚後跟丈夫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賣的時候也很舍不得。那間屋在郊外,有些地方曾經出現白蟻,但到我搬走的前一晚,我竟然努力去找出那個白蟻巢,看著它們蠕動。我本來是十分討厭屋里的白蟻的,要走的時候,卻愛上它們。我很明白要放棄一間屋的心情。”郭筍溫柔地說。


    “說穿了,白蟻和愛情一樣,都是侵蝕性極強的東西。”我苦笑。


    樓宇買賣的手續,我找常大海替我辦,除了律師樓的開支和厘印費之外,大海沒有收費。我請大海和游潁吃飯報答他們。


    “找到房子沒有?”游潁問我。


    “還沒有。”我說,“在這里附近的,不是租金太貴,便是面積太大。”


    “我知道中環附近有些單位面積只有二百多尺,租金不太貴,一個人住還可以。”大海說。


    “你替周蕊問一問。”游潁跟他說。


    大海真的替我找到了一個單位。


    這棟大廈位于中區電動行人天橋旁邊,我租的單位在二樓,其中一扇窗剛好對著行人天橋的頭一段,距離只有十多尺,站在窗前,不但看到人來人往,仿佛還听到電動樓梯底下的摩托聲。


    “這里對著行人天橋,很吵呢!況且又得經常拉上窗簾。”陪我看屋子的游潁說。


    “所以租金也比這棟大廈同類的單位便宜。”女房東說。


    “我就租下這個單位。”我說。


    “你不嫌太吵嗎?”游潁問我。


    “關上窗子不就行了嗎?況且這條行人天橋也有休息的時候。”


    我跟女房東到地產公司辦好手續後,和游潁到附近的一間快餐店吃飯。


    “我以為你不會考慮那個單位。”游潁說。


    “租金便宜嘛!自力更生,就要知慳識儉。”我說。


    “你做人就是壞在太有良心,你根本不用賣掉那層樓。”


    “我不想在森身上得到任何利益。”我說。


    “要我和大海幫忙搬屋嗎?”游潁問我。


    “只是相隔幾條街,真不知道怎樣搬。”


    “律師樓有一輛客貨車可以用。”游潁想起來。


    “謝謝你。”我衷心地說。


    “別說客套話嘛!沒有愛情的時候,友情是很重要的。如果我失戀,我會搬進來住的啊!所以現在要幫忙。”


    “你跟大海沒事吧?”我奇怪她為什麼又提到失戀。


    “沒有進步,算不算退步?”


    “感情當然是不進則退的。”我說。


    “大海又再在時睡著了,況且我們的次數越來越少,最近似乎大家都提不起興趣。”


    “那些性感的內衣不管用了嗎?”


    游潁苦笑︰“性感的內衣只能帶來一點沖擊,新鮮感失去了,也就沒有什麼作用。”


    “我最懷念的是我和森最後一次,那一次,大家都很開心,在分手前能夠有一次愉快的,那是最甜蜜的回憶。”我說。


    “是啊!總好過分手時已經不記得上次是什麼時候。”


    “有幾次跟森的場面我是到現在還記得的。”我回憶說。


    “是嗎?有多少次?”游潁笑著問我。


    “就是好幾次嘛!”我臉紅。


    “我也有好幾次,有時想想也很無奈,我和大海最開心的那幾次都好象是很久以前的事。”


    “我也曾問過森,長時間跟同一個女人,會不會悶。”


    “他怎麼說?”


    “他說不會。”


    “我從前以為女人是沒有性需要的,二十出頭時,只是為了滿足男人,到了三十歲,才發現原來我也有需要的。”


    “你猜男人懷念女人時會不會想起跟她的一次呢?”我問游潁。


    “我也不知道。”


    “男人會不會比較進取,他們希望一次比一次進步,所以最好的一次應該還沒有出現。”我說。


    “那真要找一個男人來問一問。”游潁掩著嘴笑。


    苞游潁分手後,我回到家里,飛奔到我的床上,用身體緊貼著床單,我真懷念我和森的最後一次,可惜新屋太小了,我不能帶走這張床。


    搬屋前的一夜,我收拾東西,大部分家私都不能帶走。床不能帶走,我把床單和棉被帶走,棉被是在秋涼時森買給我的。我把那幅“雪堡的天空”從牆上拆下來,用報紙包裹好。


    有人來拍門,是郭筍。


    “需要我幫忙嗎?”


    “我要帶走的東西只有很少。”我說。


    “我很喜歡這里的布置,大概不會改動的了。”郭筍說,“你有新的電話號碼嗎?”


    “我很晚才去申請,新屋那邊到現在還沒有電話號碼。”


    “听說現在即使搬了屋也可以沿用舊的電話號碼。”


    “我想重新開始嘛!”我笑說。


    “你跟你的粥店東主進展如何?”我關心她。


    “明天我們一起去大嶼山吃素。上了年紀的人只能有這種拍拖節目,不過我們打算遲些一起去學交際舞。”


    “他會搬進來住嗎?”


    “怎麼會呢?這是我自己的天地。”


    “你跟他還沒有?”我向郭筍打听她跟粥店東主的關系。


    “人是越老越矜持啊!況且我還是不敢,之前的一個男人在看到我的後便跑掉了。”郭筍尷尬地說。


    “跑掉?”我嚇了一跳。


    “也許我的容貌保養得好,令他誤會了,以為我的身材也保養得一樣好。”郭筍笑著說。


    “他真的立即就掉頭跑?”我想象那個場面實在太滑稽了。


    “不,他只是悄悄弄響傳呼機,說有人傳呼他,匆匆跑掉而已。”


    “真是差勁!”


    “他可能想象我有一雙高聳的,所以發現真相後很恐懼吧。”


    “你不是你自己說得那麼差的。”我安慰郭筍。


    “想想那天也真是很滑稽的。”郭筍掩著嘴巴大笑。


    “這一位粥店東主要是再敢跑掉,你就宰了他!”我跟郭筍說笑。


    “好呀!宰了他,用來煲及第粥。”


    “你跟唐先生吵架了?”郭筍問我。


    “不是吵架那麼簡單。”郭筍提起森,又令我很難過。


    “我看得出他是好男人,你們那麼恩愛,我還以為你會和他結婚呢!”


    一個會讓男人在重要關頭跑掉的女人的觀察也不是太可信的。郭筍看錯了,森是不會跟我結婚的。


    冰筍見我不肯多說,也不再問。


    “你連沙發、床、冰箱都留給我,我不用買了,這個冰箱還是新的呢!”郭筍順手打開廚房里的冰箱。


    “咦,這個生日蛋糕你還沒有吃嗎?”郭筍在冰箱里發現了那個森特意叫她為我做的玫瑰花蛋糕。那個蛋糕已經象石頭一樣堅硬


    星期天早上,游潁、常大海、徐玉、宇無過來替我搬屋。


    我仔細檢查每一個角落、每一個抽屜,確定沒有留下任何東西。我走到床前,再一次不能自己地倒在床上,我為什麼竟然舍得賣掉森送給我的屋?就為了那一點清白和自尊?這里曾是森送給我的一份愛的禮物,太貴重了,我不能帶走,能帶走的,只是我脖子上的蠍子項鏈。我伏在床上哭了。


    “我知道你會這樣的。”徐玉走到床邊。


    我抹干眼淚。


    游潁倚在房門說︰“這里已經賣了給別人,不舍得也要走。”


    她永遠是最冷靜的一個。


    “早知那樣不舍得就不要分手。”徐玉說,“他們在樓下等我們。”


    我從床上起來,“走吧!”


    “慢著——”我想起還有一件事。


    我走到廚房,打開冰箱,把那個堅硬的生日蛋糕拿出來。


    “你買了蛋糕嗎?我肚子正餓。”徐玉說。


    “不能吃的。”我說。


    新屋里有一張兩尺半乘六尺的床,因為是貼著牆而造的,為了遷就牆角一個凹位,床角也造成一個凹位,可惜手工很差,那個凹位和床之間有一條縫隙。我拿出森買的床單,鋪在床上。床太小而床單太大,要重疊一次。


    “電話呢?為什麼沒有電話?”游潁問我。


    “明天才有人來安裝。”


    “我的無線電話沒有帶在身邊。”游潁說。


    “不用了。”我說。


    “大海,你把你的無線電話暫時借給周蕊。”游潁跟大海說。


    “不用了!”我不好意思征用常大海的電話,況且他也似乎有點愕然。


    “怕什麼!”游潁把常大海的電話放在桌子上,“你第一天搬進來,人地生疏嘛,有事要求救怎麼辦?況且只是一天。”


    “你暫時拿去用吧!”大海說。


    朋友始終還是要離去的,我一個人,實在寂靜得可怕。午夜十二時,常大海的無線電話響起。


    “喂——”我接電話。


    “喂,請問常大海在嗎?”一把很動听的女聲問我。


    “他不在。”我說。


    “這不是他的手提電話嗎?”


    “這是他的手提電話,可是他不在這里。”我在懷疑這個女人是什麼人。


    “哦——”女人有點兒失望。


    “你是誰?”我問她。


    “我是他的朋友。”女人輕快地回答。


    “我可以轉告他。”我說。


    “不用了。”女人掛了線。


    這個女人的聲音很甜膩,好象在哪里听過似的,她到底是什麼人?她跟常大海有什麼關系?游潁認識她嗎?她會不會是常大海的秘密情人?


    我把“雪堡的天空”拿出來,放在睡房的一扇窗前面,這個風景無論如何比無敵天橋景美好。


    常大海的電話在清晨又再響起。


    “喂?”我接電話。


    電話掛了線,會不會又是那個女人?


    我在中午時把電話拿上律師樓交給常大海,游潁出去吃飯了。


    “昨天晚上睡得慣嗎?”常大海問我。


    “還不錯。”


    “沒有人打這個電話找我吧?”


    “有一個女人。”我說。


    “哦。”常大海有點尷尬,“她有說是誰嗎?”


    我搖頭。


    “可能是客人吧。最近有個客人很麻煩,差不多每天晚上都找我一次。”


    我覺得他不太象在說真話。


    游潁剛好午飯回來。


    “周蕊,你來了?用不著那麼快把電話還給我。”


    “今天上午已經駁通電話了,這是我的電話號碼。”我寫下電話號碼給她。


    游潁向我眨眨眼,示意我望望剛剛進入公司的一個女人。那個女人看來很年輕,大概二十三、四歲吧,穿著一件白色透視的絲質恤衫,及膝裙,她的胸部很豐滿,她就是游潁說的那個三十六C的奧莉花胡。她正在跟一位秘說話。


    “我送你出去。”游潁不想在大海面前跟我談論那個女人。


    在電梯大堂,她才肉緊地捉著我的手說︰“很夸張是吧?”


    “比徐玉還厲害。”


    “她特別愛親近大海,討厭!”


    我剛才听到這個女人說話,她的聲音不太象昨天晚上打電話找常大海的女人。


    “你現在去哪里?”游潁問我。


    我打開皮包,讓游潁看看我開的一張支票。


    “把錢還給唐文森。”我說。


    “二百八十萬啊!真是可惜!”游潁好象比我更舍不得這筆錢。


    “金錢有時候也只不過是一個數字。”我說。


    真的,如果不能跟自己喜歡的人一起,有錢又有什麼用?


    “你打算親手交給他?”游潁問我。


    “我拿去郵寄。”我提不起勇氣約森見面。


    “二百八十萬的支票拿去郵寄?不太安全吧?”


    “支票是劃線的。”


    “還是找個人送去比較安全,要不要叫我們公司的信差送去?反正唐文森的辦公室就在附近。”


    “這……”我猶豫。


    游潁走到接待處拿了一個信封。


    “你的支票呢?”


    我把支票交給她。


    “要不要寫一張字條給他?”游潁問我。


    “支票是我簽名的,他知道是什麼一回事。”


    游潁把支票用一張白紙包好,放在信封內,封了口。


    “把


    我在信封上寫上森的名字和公司


    一名信差正要出去,游潁把信封交給他說︰“送到這個


    電梯門打開,那名信差匆匆收下信封,走進電梯里。


    “這樣安全得多。”游潁說。


    我突然覺得後悔。


    “我要取回支票!”我急得哭起來。


    一部電梯停在頂樓,另一部電梯已下降到五樓,我沿樓梯跑下去。


    追出大廈,我發現他背著一個背囊走在幾十碼外的人群中。


    “喂!不要走!”我大聲呼喊。


    街上的人回頭望我,唯獨那信差沒有回頭。我追上去,終于在馬路中央扯著他的背囊。


    “你干什麼?”他問我。


    “把我的信還給我。”


    “哪封信是你的?”他問我。


    我在信差的背囊里找到給森的信。


    “是這個。”我說。


    游潁追到來。


    我抱著信封,好象失而復得,我真的舍不得。


    “小姐,你搞什麼鬼?你從十五樓跑到地下,累死我了!你不舍得把錢還給唐文森嗎?”游潁喘著氣說。


    “不是不舍得錢,我不舍得放過最後一次跟他見面的機會,這張支票,我應該親手交給他。”


    我把信封放在皮包里,把皮包抱在胸前,走路會內衣店。內衣店關門,安娜和珍妮都走了,我終于提起勇氣打電話找森,他在公司里。他听到我的聲音很高興,我約他見面,他問我喜歡到哪里,我選了那一間我們常去的法國餐廳。


    森準時出現。


    “你是不是搬了家?”他坐下來劈頭第一句便問我,“你搬到哪里?”


    我把支票交給他,“還給你的。”


    “我說過我不會要的。”他把支票放在我面前。


    “你有沒有愛過我?”我問他。


    “你還要問?”森慘笑。


    “那麼請你收下這張支票。”


    “我求你不要逼我。”森堅持不肯收。


    “如果你有愛過我,你收下這張支票吧,我求你。”我把支票放入他的口袋里。


    “你一定要這樣做嗎?”


    我點頭。


    “你什麼時候會要一個孩子?”我笑著問他。


    “孩子?”


    “跟你太太生一個小孩子,那樣才象一個家。”我淒然說。


    “你以為你走了,我就可以立即回家生個孩子嗎?你一直都不明白我。”


    “難道你永遠不要孩子嗎?”


    森望著我不說話。


    我低下頭喝湯,不知怎的,我的蠍子項鏈突然松月兌,掉到那一碗菠菜湯里,湯濺到我的衣服和臉上。


    森連忙替我撈起項鏈。


    “湯很燙呢!”我說。


    森拿手帕替我抹去臉上的湯。


    “我去洗個臉,也順便把這個洗一洗。”


    我拿起項鏈沖進洗手間。


    我沖進洗手間里痛哭,我不能在他面前哭。為什麼總是在離別時有難以割斷的感情?我真的恨他不肯離婚。


    我把蠍子項鏈放在水龍頭下面沖洗,再用一塊毛巾抹干,那個扣有點松,所以剛才掉下來,我實在不該戴著這條項鏈來。


    我抹干眼淚,回到座位。


    “你沒事吧?”森問我。


    我搖頭。但我豈能瞞得過他呢?哭過的眼楮,無論如何也不會澄明。


    “你衣服上還有污漬。”森說。


    “算了吧!”我說,“誰沒有在衣服上沾過污漬呢?這幾點污漬會讓我記得這一頓飯。”


    “你是不是已經決定了?”他再一次問我。


    “難道你要我等你嗎?”我反問他,“根本你從來沒有叫過我等你。你肯叫我等,也是有希望的,可是你連叫都沒有叫。”


    “我希望你離開我以後會快樂。”他失意地說。


    “你不要再對我那麼好,回家做個好丈夫吧。”我有點兒激動。


    這一頓飯,無聲無息地吃完。我太理想化,我以為一對曾經深愛對方的男女可以在溫柔的燭光下分開。偏是因為曾經深愛,見面時無法瀟灑,只有互相再傷害一次。


    “我送你回去。”他說。


    “不用了。”


    “你害怕讓我知道你住在哪里嗎?”


    “讓我送你回家好嗎?”我問他。我從來沒有送過你回家,你從來不讓我接近你住的地方,你住在哪一座、哪一個單位,我也不知道。現在你應該放心讓我送你回去吧。不用再擔心我會發神經上門找你。


    森站在那里猶豫。


    “怎麼樣?還是不批準嗎?”


    我很氣餒,他到現在還不相信我,還以為我是那種會上門找麻煩的女人。


    “你怕我會去騷擾你嗎?”


    “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她也知道你的存在,我只是不想你傷心。你把我想得太自私了。”


    “那麼現在總可以了吧?”我問他。


    “好吧。”他終于答應。


    我還是第一次到他住的地方。以前有很多次想過要走來這里等他,這一次,終于來了,心里竟有點兒害怕。


    “我就住在十二樓A室。”他說。


    “我送你上去。”我大著膽子說。


    “好。”他似乎知道攔不住我。


    我們一同走進電梯,電梯直上十二樓,我的心不由得越跳越急。是我要送他回來的,我卻不敢望他。


    電梯門打開。


    “我就住在這里。”他說。


    我的心好象快要裂開,我做夢也沒想到我竟然來到他的巢穴,他和另一個女人的巢穴。如果那個女人突然從里面走出來或者從外面回來怎麼辦?


    “我就送到這里。”我膽怯起來,“謝謝你讓我送你回來——”


    話還沒有說完,森一把拉著我,把我拉到後樓梯。


    “不要走。”森抱著我說。


    “我可以不走嗎?難道你會邀請我進去坐?”


    森抱著我的臉吻我。


    我全身發軟,我竟在他家門外跟他接吻,那個女人就在咫尺之外。我們竟然做出那麼瘋狂又驚險的事,森一定是瘋了。


    我真懷念他的吻,以至于無法拒絕。


    可是,總是要分手的,他始終要回家。


    “不是說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嗎?”我淒然問他。


    森無言。


    “我要回家了。”我說。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住在哪里?”


    “你知道也沒有用。”


    “你的生日禮物還在我這里。”


    “我不是說過不想知道的嗎?快回去吧!我不想看到有一個女人從屋里走出來。”我走到大堂按電梯掣。


    電梯門打開。


    “再見。”我向森揮手。


    他頹然站在電梯外,這也許是他生平第一次給一個女人打敗,敗得那樣慘烈。


    電梯門緩緩關上,我在縫隙中看他最後一眼,跟他回家的女人永遠不會是我。


    我坐上計程車,抬頭數到第十二層樓,那一戶有燈光,但不知道是不是森住的單位。在回家之前,他必然已經抹去唇上的我的唇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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