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玉醉  第五章
作者:羽璇
    杭州軒轅堡


    軒轅堡的三位當家,大當家耿蒼離、二當家谷紹騫、三當家上官馭,他們三人是義結金蘭的好兄弟。


    比紹騫八歲時失去了爹親,他的爹被人安上謀反之名送上斷頭台,母親為此而亡命天涯,帶著他逃到雲南,幸好被耿家收養,拜耿仲德為義父,和耿家五兄妹一同長大成人。長大後,耿仲德便送他入京赴考,如願以償地中了文武兩狀元。


    而上官馭是耿仲德妻子的表妹所留下來的孩子,他的父母在他十歲的時候病筆,所以耿仲德便將他也接入府中一同撫養,當時小小年紀的他,面如冠玉,唇紅齒白,活月兌月兌是位俏佳人,若不是事先已明白他的性別,不然他鐵定會被當成女孩子養大。


    就這樣,七個孩子一同度過無憂無慮的童年。


    隨著年歲漸長,七個孩子各有各的想法,可是卻很湊巧地,耿蒼離、谷紹騫和上官馭都正巧想到江南成就一番事業,于是乎,軒轅堡就這樣在杭州城內扎了根。


    三人當中,耿蒼離最為沉穩,谷紹騫口才最好,上官馭最精于算計和謀略,但是谷紹騫因為考中狀元而分身乏術,無法更正踏入商場,所以整個軒轅堡的運籌帷帽都掌握在耿蒼離和上官馭的手里。


    如今耿蒼離因為前往雲南大理迎親,現在管理堡內一切事務的重擔全都壓在上官馭一個人身上。


    “三當家,這是今天的信件,請你過目。”這天一早,上官馭的總管梅枋鄉拿著信件到他的房來。


    “有沒有大當家的?”這是自從耿蒼離離堡之後,他固定會問的問題。


    “沒有,三當家。”梅枋鄉恭敬地回答道。


    “這就奇怪了,”上官馭皺眉,“我記得大當家上一次的信是三個月前的吧?”


    “是的。”梅枋鄉點頭。


    “大理的胡家馬場最近還在搞鬼嗎?”


    “有擴大的跡象,而且他不是針對我們在大理的點下手,而是專挑四川的馬場。”梅枋鄉報告著最新收到的消息。


    他拿著摺扇,用扇柄輕敲桌緣,陷入沉思。


    “枋鄉。”


    “小的在。”


    “去準備一下,我要去一趟雲南。”他下了個決定。


    “啊?!”梅枋鄉嚇了一大跳。


    “怎麼了?”看到還愣在一旁的總管,上官馭問。


    “不好吧,若是連三當家您也出門去,那……那軒轅堡的事務誰來處理?”梅枋鄉問。


    “你擔心什麼?有你和單總管在啊!我擔心什麼?”上官馭微笑。


    “我?三當家,您說您要留下我?”梅枋鄉夸張地叫著。


    “不留下你,誰來處理堡里的事務?”上官馭一點都不覺得自己的安排有何不對。


    “可是……您的安危……不行!您一定要答應讓小的跟隨!”梅枋鄉說什麼也不願意被主子撇下。


    “好、好,我知道了,你愛跟就讓你跟吧。”上官馭無所謂地聳聳肩膀,“對了,去告訴姚蓁姝一聲,免得那個死腦筋以為我惡意遺棄她。”


    真是的!姚蓁姝叫人越來越放心不下……真弄不懂自己干麼這麼在乎她的喜怒哀怨,可是不告訴她,那張像是棄犬的表情硬是讓人割舍不下……


    上官馭無奈地揚起一抹笑。


    罷了,還是大哥的事情優先,其余的等他從大理回來以後再說吧!


    ???


    沒有!


    真的沒有!


    段緋玉發瘋似地撥開草叢拚命地尋找,卻依然不見耿蒼離的蹤影。


    “大小姐,求求您休息一下吧!您都找了三天三夜,這里連土都被翻過了,屬下相信耿二公子不會在這里的。”段家的家僕這樣勸著段緋玉。他滿頭大汗,嘴唇因為長時間缺水而蒼白干裂。


    “不!他一定在這附近,一定在的!”段緋玉聲嘶力竭地對家僕吼著。她的眼中紅絲遍布,發鬢紊亂,雙頰凹陷,身上的衣裳沾滿塵土。


    “可是大小姐,您這樣找也不是辦法啊!二公子既然答應您他會回來,就代表他一定會回來的。”耿府的僕人也加入勸解的行列,他們都累慘了。


    段緋玉放棄了手邊的工作,頹然跪下,雙手掩面低吼,“那些野狼那麼多……他一定是受傷了!而且傷得很重……或許他已經被……”說到這里,她的頭如波浪鼓般地猛搖,雙手掩住臉龐低泣,“我相信他還活著,他還活著啊——”


    “大小姐,大小姐!”


    僕人勸不動她,只能不知所措地互望著。


    夏日的太陽就像是猛虎出柙一般地凶猛,赤炎炎的,讓人招架不住其威猛的熱力,段府和耿府的僕人經過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搜尋,體力早已不堪負荷。


    一把油紙傘罩在段緋玉的上方,段碧海揮揮手,讓需要喘口氣的僕人們回府休憩。


    他蹲子,軟言懇求,“老姐,回家休息一下吧,找姐夫的事情交給老弟我吧!”


    “不,我要自己找!”段緋玉心冷得誰都不想理,她一心只企盼能親眼看見他安然無恙。


    “你這個樣子,姐夫看見了也會不高興的。”他不高興地扁嘴。


    “讓他來啊!我就是等他出來罵我啊!為什麼他不來?!”悶吼聲從指縫尖爆發出來,精神緊繃的她情緒失控。


    “老姐!”


    “你回去吧!”縴麗的身子推開他,她低聲道︰“這里太危險,若是再遇見那群野狼?我可承受不了賠掉他,又輸掉你。”


    “老姐,你要振作啊。”


    “是我不好,如果當初我堅持留下來陪他,他就不會失蹤。”她懊惱地槌著自己,越來越用力。


    “老姐,你別激動啊!”段碧海從來沒有看見自己的姐姐如此失控過,他慌忙展臂緊緊地抱住她。


    “放開我!”段緋玉激烈地掙扎著,雙腳更是抗議地不斷猛踢著地面。


    “老姐,”段碧海痛心地大吼著,“求求你,冷靜下來吧!姐夫一定不會有事的!你不要這樣,求求你不要這樣虐待你自己!”


    段緋玉震懾住,空茫的眼神終于映入弟弟一臉的憔悴悲痛。


    “他沒事的,對不對?”她像是溺水的人抓到浮木一般,殷殷地問著他。


    “你這麼愛他,他一定會為你而活著。”老姐一定沒有察覺到自己已經愛耿大哥很深很深,不然她不會變成這樣。


    “真的嗎?”她眼神渙散,說出來的話像是喃喃自語。


    “真的,我保證。”段碧海不敢放開她,只能更用力地抱緊她。


    “甄毓?”段緋玉突然想起甄總管,自她把受傷的她送回耿府,已好久沒見到她。


    “啥?”她這句話冒得莫名其妙,讓段碧海模不著頭緒。


    靜默了會兒,段緋玉幽幽道︰“我要去找甄總管!”


    ???


    “不見?你說不見是什麼意思?”耿家大廳上,段緋玉氣憤地拍掌擊向茶幾,段碧海搶救不及,只能尷尬地看著茶幾化成一地的碎片。


    “段姑娘,這已經是你毀掉的第十張茶幾了。”耿仲德抬手示意僕人不必急著換新的茶幾,只要段緋玉不走,茶幾換了也只是面臨被打碎的命運。


    “十張就十張,我們段家又不是賠不起,”段緋玉咬牙切齒地瞪著高高在上的耿仲德,“我真是不明白,你兒子生死未卜,你為什麼還可以這麼悠哉地在這邊喝茶納涼?!”


    “我兒子很多,不差這麼一個。”耿仲德放下手中的茶杯,不是很高興地回答。


    “你……你真沒人性!”


    “老姐!”段碧海急得滿頭大汗,老姐這麼出言不馴,以後會不會被人家休了呀?


    “我有沒有人性礙著你了嗎?”耿仲德皺眉,“段姑娘,這里不是你段府,別太囂張。”


    “我就是看不慣你這種態度,怎樣?”她將下巴抬得高高的,一臉不屑樣,對這種不關心兒子的爹,她不需要客氣。


    雹仲德神情嚴肅,“如果你罵夠了,就請回吧,我可以不追究你的愚蠢行為。”


    “你太……”


    “段姑娘,你已經不是我耿府未來的兒媳,你沒有立場追問我兒子的下落,請回吧。”耿仲德一句話就堵住段緋玉所有爭辯的言辭。


    “我……”


    “我知道你覺得于心不安,你的心意我已經收到,恕老夫不送。”他又截斷她的話。


    “耿伯伯。”段碧海看不過去老姐一臉吃癟的模樣,因此開口想表達他們的立場。


    “不必說了,碧海!”段緋玉越看這個老頭越不順眼,他漠不關己的態度氣煞她。“跟這個老頭是說不通道理的。”


    真的受夠了,為什麼還要站在這里和這個臭老頭吵架啊?耿蒼離生死不明,她應該再去找一找。


    對,也許是那天太晚了,她沒有把地點記仔細,她應該再往前面一點找尋……


    “老姐!”段碧海不解地拉住突然往外走去的她。


    “別拉我。”段緋玉輕輕地甩開他,眼神空洞而茫然,“我要去找耿蒼離,我想起來我還有個地方沒有找……”


    “今天別找了,你得休息!”就在這個時候,耿仲德突然離開座位出手擊昏她,快得教段碧海措手不及。


    “耿伯父?!”段碧海吃了一驚。


    “你用嘴巴說她是听不進去的。”耿仲德無奈地搖頭,“等段姑娘清醒過來,或許我的夫人會有消息。”


    “段伯母?”


    “你記得她嫁給我之前是什麼身份嗎?”耿仲德的夫人佟歆兒在未婚之前,是白族族里負責佔卜的至高巫女。


    其實他不是不擔心兒子的安危,只是他相信妻子會給他一個答案。


    看到耿仲德認真的表情,段碧海恍然大悟,“伯母的能力還在嗎?”


    白族巫女的能力隨著年歲的增長而漸漸轉弱,所以一般過了及笄之年以後,就會由另一名八歲的女童替代,而退隱下來的她們大部分會結婚生子,安樂地過完下半生。


    “有現任女巫的幫忙,應該可以。”耿仲德伸手抹了下臉,緩和剛才的銳氣。


    “請問甄總管她?”


    “今早就突然不見了。”耿仲德也是十分地不解,“明明受了那麼重的傷,她能到哪里去呢?”


    “可是,伯父為何不對我老姐解釋清楚呢?為什麼……”


    “為什麼要和她吵架,造成她的誤會?”耿仲德問出他心底的問題。


    “是啊!”段碧海點點頭。


    “我只是想試試看,我那個慢吞吞的兒子到底有沒有獲得你姐姐的芳心,他們段家的喜酒我到底吃不吃得到。”耿仲德打死都不會說出他其實只是想挫一挫段緋玉暴烈的性子,免得自己老了會受她凌虐。


    “喔。”段碧海不疑有他地點頭,他抱起昏迷的段緋玉,“那我帶老姐回家了,如果伯母有什麼好消息,請務必告訴我們。”


    “放心吧。”耿仲德點頭。


    ???


    觸目所見,皆是紅橙黃所交織而成的世界。樹木褪下了青綠的外衣,換上橙中帶紅的衣裳。


    青女敕的稻苗長出了結實累累的稻穗,讓耕種的農夫們笑開了一張久經日曬的黝黑臉龐。


    整個大理城都沉浸在豐收的歡欣里,到處都有人聚集在一起跳舞唱歌,甚至已經有人開始為了豐收祭典而忙碌起來,熱鬧的程度不亞于漢人的過年。


    然而歡樂的氣氛一點也進不了段緋玉的心,對她而言,時間卻靜止在離開耿蒼離的那一刻。


    她一身的素白,平時紅潤健康的小臉失去了血色,沒有焦距的雙眼,看著眼前風起葉落。


    三個月了,整整三個月都沒有他的消息,現在惟一支撐著她的,是耿夫人的一句話——


    “我找不到他,但身為一個巫女和母親,我很確定他還活著!”


    就這一句話,段緋玉如行尸走向一般地度過了一個夏季,只為了等他回來。


    曾經,她瘋狂地在他和野狼群搏斗的那個地方找尋著。


    曾經,她對著天空喊出無數次他的名字。


    咒罵、怒喊、哀求、祈禱,能做的她統統都做過了,然而,他依然無消無息。


    等待,這是她惟一能替他做的事情。


    不甘心啊!


    為什麼她只能這樣被動地等、被動地找呢?為什麼當時不馬上回頭同他一起奮戰呢?就算面對無法預知的危險,就算會喪命,也要同他一起啊!


    她多希望自己能代他痛,甚至代他死,也不願意待在這里,承受無止境的相思。


    她痛苦地閉上雙眼,腦海中,都是他溫柔呵護的笑顏。


    “騙子……”她喃喃低語,想流淚,卻又流不下來。他說他一定會回來的,而她,一直等著他啊!“老姐!”


    遠遠地,段碧海的聲音傳了過來。


    段緋玉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悲傷里,對于他的呼喊充耳不聞。


    “回來了!老姐!回來了!”段碧海的聲音里有著極度的興奮,連聲音都微微地顫抖著,“老姐,你在哪里,我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真的!老姐,你在哪里——”


    什麼天大的好消息她都不想听,她只想知道思念的人在何方?


    “老姐——”然而段碧海的聲音卻依舊堅持地高喊著,“他回來了,甄總管帶著姐夫回來了!”


    蠢蛋!她還沒有嫁哪來的姐夫?這個二愣子腦子到底是用什麼做的?


    段緋玉倏地睜開雙眼,慢半拍地接收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


    碧海只叫一個人姐夫,那個人就是——耿蒼離!


    “碧海……”她出聲回應,可是她的聲音卻出乎意料地微弱,甚至顫抖著。


    身體就像是注入熱源一般,不斷地發熱涌出力量。


    是嗎?他回來了?他遵守約定回來了嗎?


    “老姐!”段碧海很快地就找到她來到她跟前,整張臉因為興奮而閃閃發亮,“甄總管把姐夫帶回來了,兩個人都回來了!”


    “都回來了?”她小心翼翼地問,生怕這只是南柯一夢。


    他興奮地點頭,轉頭看向身後。


    段緋玉推開他,然後視線就定格在某一個點上。


    她緩緩地站起來,腳步有些不穩地往前走了兩步。


    她知道自己的身體在顫抖,雙腳根本虛軟得站不住,可是她硬是撐住。


    兩人相隔有百步的距離,可是視線卻膠著在一起。


    雹蒼離看起來很蒼白,整個人瘦了好幾圈,雙頰都凹陷下去,可是他那雙眼楮依然炯炯有神,閃閃發亮地看著她。


    她發出嘆息,直直地向他沖了過去,沖進他為她敞開的懷抱。


    “我回來了。”他對她道。


    是他!他真的回來了,他真的信守承諾回來了!這是他的聲音、他的氣息、他的胸膛、他的懷抱!水氣彌漫上她的眼楮,擔憂與自責化成淚水,在他的懷中泛濫成災。


    雹蒼離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緊緊地擁抱著她,讓她傾听他有力的心跳,感受他緩緩起伏的胸膛。


    兩人相依許久,她才從他的懷中抬起頭,露出三個月以來的第一個笑容。


    “歡迎回來。”


    說完這句話之後,她便失去了意識。


    ???


    段緋玉醒來以後才知道,她昏過去的剎那,耿蒼離也同時失去了知覺,讓周圍的人慌亂成一團,幸好有甄毓冷靜地指揮坐鎮,才將兩人分別安頓好。


    段緋玉一醒來以後連飯也沒有吃就直接殺到段府去,守在他的病榻旁,不眠不休地看顧著他。門咿呀地一聲打開,驚醒了淺眠的段緋玉。


    她揉了揉酸澀的雙眼,看清楚進來的人是也失蹤了三個月的甄毓。


    “甄姐姐。”她喊著,看著甄毓放在桌上的幾碟小菜和冒著熱氣的清粥。


    “吃點東西補充一力,大當家醒來,一定不願意看見你憔悴的模樣。”她拉過段緋玉,要她吃下桌上的食物。


    “謝謝甄姐姐。”


    “看過大當家身上的傷了嗎?”在段緋玉用餐的時候,甄毓開口問道。


    “看過了。”見過那些傷,段緋玉幾乎可以斷定,甄毓找到他的時候,他一定是徘徊在鬼門關前,就差那麼一口氣。


    在他的身上,幾乎找不到任何一個完整的地方,到處都是清晰可見的爪痕,他被那些野狼攻擊得傷痕累累、慘不忍睹。


    “怕嗎?”


    “我為什麼要怕?”段緋玉不解地看著她,“這是他英勇戰斗所留下來的勛章,我為什麼要怕?”“大當家夫人。”甄毓見她吃得差不多了,便坐在她的身旁,用十分認真的語氣道︰“大當家的雙手會有一陣子的時間不能靈活運用,而他的心靈,短時間也無法逃離那些野狼所帶給他的惡夢。”


    “我會幫助他的!”段緋玉說得很有把握。


    “甄毓相信大當家夫人的魅力,然而我所擔心的不是這些,因為這些大當家都十分地清楚,也十分積極地面對這樣的困難。”


    “既然如此,那你還擔心什麼?”她不解地問。


    “我把經過告訴你好了,這樣你才明白我為何會這樣說。”


    甄毓緩緩地訴說起這三個月的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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