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是天使 第九章
王律師說︰“你毋須認識他也能承繼他的遺產,這是我們的
“我可有選擇?”
王律師答︰“何必拒絕長者臨終之前一番好意,邱小姐做這行這樣出色,有口皆碑,可見藍先生眼光過人。”
“生意一直由誰打理?”
“藍先生的朋友。”
接著是好幾分鐘的沉默。
王律師見邱晴無話,便放下文件,站起來告辭,他向邱晴微微一鞠躬。
邱晴親自把他送到門口喚司機送他一程。
她靜靜回到辦公室里,一言不發,過一會兒,喚人送一小杯白蘭地進來。
喝到一半,有人推門進來。呀,小事上出賣了麥裕杰,他始終沒有學會禮貌這一門學問。
邱晴抬起頭來。
他坐在她對面,“恭喜你快成為這個行業的鉅子。”
邱晴說︰“這並非你心中的話。”
“當然不是,小晴,你若不適可而止,就永遠不能過正常的家庭生活。”
邱晴一怔,她不知道他也知道做普通人多幸福。
“我還以為你會結婚,那人叫什麼,曾敏新?抑或是斐易生?”
邱晴不去睬他。
麥裕杰說下去,“婚後你總得跟他走進高貴美麗的新世界里去,飛上枝頭,把我們這些人撇下不理,即使狹路相逢,也會說聲"先生你是誰我不認識你"。”
邱晴詫異地說︰“杰哥我從來不知你有這樣偉大的創作天才。”
麥裕杰看著她,“小晴,我倆針鋒相對好幾年了。”
“對不起,杰哥,人總得保護自已。”
“你小時候愛過我。”
邱晴莞爾,“真的,孩子時什麼都愛得一塌胡涂……洋女圭女圭、新衣裳、巧克力糖、過年、看電影……世界多美好,沒有瑕疵缺點,吃了虧哭一場也就完了。”
麥裕杰反問︰“你急召我來干什麼,你不再需要我。”
“我一時忘記這點。”
麥裕杰嘆口氣,把她桌上剩下的白蘭地喝淨。
他說︰“我肯定你會成為本行的人才。”
邱晴卻說︰“杰哥,你再不戒酒,我也肯定你會擁有一個腫脹的肝。”
“你看,你一定比我成功,”他訕笑,“你有學問,你有常識,再加上你不愛任何人。”
“杰哥,”邱晴站起來懇求,“你快要走了,我們不要爭執。”
麥裕杰只是笑,“真是,誰叫我愛你呢。”
邱晴並不知道不愛任何人有這般好處,想想也是,不然的話,晚上怎麼能夠心平氣和穿戴整齊了前往貢家作客,有這般好處,她幾乎決定永遠不愛。
北先生先迎出來。
他胖許多,眼角有點兒浮腫,精神倒還不惜,一直感激邱晴在他缺席時照顧他的家,感恩是老式人的美德,邱晴默默接受。
她利用這個機會,緩慢但清晰地問︰“貢先生,我小時候就已經見過你吧?”
北健康今夜與家人團聚,精神松弛,不設防之下順口而出︰“你與心偉剛剛出生,真是可愛,本想兩個都要,奈何你母親不舍得。”
話說出口很肯定是講錯了,一時又不知道錯在哪里,連忙留意邱晴的神色,見她仍然笑眯眯,才略略放心。然而已經有點兒不安。
邱晴說︰“心偉與我都長得像母親。”
“嗯,嗯。”他已有防範之心。
邱晴笑了,忽然伸出手來,握住北健康的手,“你仍然不肯告訴我?不要緊的,你說好了。”
北健康把手掙月兌,驚疑地看著邱晴。
“你是我的父親對不對?”
北健康愕在那里。
邱晴微笑,“你以為就你一個人知道!”
北健康不出聲,隔一段時間,他才用干而澀的聲音說︰“我太太全不知情。”
邱晴忍不住笑出聲來,幸虧他倆單獨坐在露台上,沒有人听見。
邱晴輕聲反問︰“貢太太不知情?”
北健康急急說︰“當然,她是老實人,她只知孩子是抱來的。”
邱晴笑答︰“我坦坦白白告訴你,貢先生,她是第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人。”
“她知道?”貢健康手中的啤酒潑出一半來。
邱晴感喟,老式女人有的是涵養功夫。
只听得貢健康嚅嚅說︰“是,她知道。”他低下頭,“二十多年來她一句話都沒多過,可見是知道的,她不想我疑心,是以裝作沒事人一樣,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讓它繼續成為秘密好了。”邱晴拍拍他的手。
“心偉知道嗎?”
“你看他多快樂,管他知不知道。”
“你呢?”貢健康雙眼紅了,“你怎麼樣?”
“我好得不得了,貢先生,你看我,我不會叫你失望。”
“你母親不肯跟隨我——”
“噓,貢先生,他們出來了。”
北太太張望一下,“你們講完沒有,心偉的女友來了。”
邱晴笑道︰“就來。”
待貢太太走開,她轉問貢健康︰“你在什麼地方結識我母親?”
“一間叫得雲的廣東酒樓,她在那個地方沏茶。”
邱晴站起來,走到客廳去,挺一挺胸膛,笑著招呼說︰“心偉,程小姐在哪里?”
早知她也不拆穿,到底年輕,沒有修養,事事尋找答案,一定要追究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不?
她歉意地往後望,貢健康靠在露台欄桿上,她為他添了樁心事。
每個人都是知道的,不然她哪里這麼容易登人家的堂入人家的室。
心偉笑著出來,一手拉著程慕灝,“我說她幸運,她還不信。”雙眼看看女朋友。
邱晴忍不住說,“怎麼不幸運,貢太太是最好的母親,將來也是最好的婆婆。”
一轉頭,發覺貢太太就站在她身後。
邱晴摟住她肩膀,“貢太太對我最好。”
程慕灝笑,“那是因為你可愛呀,伯母也許看我不入眼。”
北太太暗暗落下淚來。
總得有犧牲,邱晴想,沒有人的快樂可以完全。
心偉說︰“母親今日高興極了。”
邱晴說︰“你要好好對待母親呀。”
心偉說︰“我一切以母親為先。”
程慕灝笑嘻嘻,“那我與妹妹結伴。”
她拉著邱晴的手,一直走到房里去,攀談起來,她比邱晴小兩歲,家里只有一個哥哥,還在念博士學位。父親在大學里當舍監,最記得貢心偉這個頑皮學生。
還有,她最喜歡的花是梔子,最喜歡的顏色是淡藍,最喜歡的作家是費茲哲羅,最喜歡的蜜月之地是波拉波拉。
邱晴靜靜聆听。
她喜歡程慕灝的聲音︰清脆、活潑、天真、充滿憧憬,邱晴希望她也有那樣的聲音,不然,怎麼能走進那樣愉快的世界里去。
邱晴仍然吃得很少。
飯後她率先告辭,她走後貢健康才可以抬起頭來。
心偉說︰“我送妹妹下去。”
宇宙夜總會的車子已在樓下等候,邱晴卻沒有即時上車,她靠在心偉的肩膀上良久。
她看著兄弟說︰“我倆都算幸運。”
心偉與她心靈相通,“是的,我倆有驚無險。”
她拍拍他的肩膀,剛要走向車門,貢心偉拉住她,“你都知道了吧?”
邱晴詫異地抬起頭來,“知道什麼?”
心偉看不出一絲破綻,不好開口。
“父母親與女朋友都在樓上等你,貢心偉,很少有人得到如你那麼多。”
她登上車子,吩咐司機駛回家去。
那夜,邱晴發覺炎夏又將來臨,可怕啊,汗流浹背的燠熱,就算靜著不動,體內不斷滲出汗來,令人一邊擦汗一邊嘆息,每一個地方都反射著陽光,刺痛眼楮,直至立秋,暑氣都絲毫不減。
邱晴坦然接受夏季,她覺得是一種治療,以毒攻毒,活得過每一個夏季,都是一項勝利。
這個夏季特別長,她送麥裕杰上飛機赴三藩市,又到東京郊外掃藍應標的墓,心偉又在這個時候訂婚,她還想抽空與朱外婆見面。
麥裕杰笑著對她說︰“別把我產業蝕光。”
有一個艷妝紅衣女,老跟在他不遠之處,邱晴假裝看不見。
他至怕寂寞,乘飛機短短的時間,也要人陪,他也當然一直找得到人。
麥裕杰擺擺手,與紅衣女走進關口。
邱晴剛欲離去,他又出來叫住她,這時他再也忍下住,把邱晴緊緊抱在懷里,將她的頭按在他胸膛里,他的下巴,枕著她頭頂。
邱晴剛洗過頭發,一陣海藻似香味若隱若現觸到他鼻端,他感觸良多,忽然記起他已失去生命中最寶貴的人,不禁落下淚來。
邱晴掉轉頭安慰他,“我們一有空便來看你。”
紅衣女也出來,靜靜等候一旁。
邱晴這才看清楚她的面孔,肯定她比自己年輕,五官可說是佳,身材絕對是優。
她的表情平和,邱晴與她交換一個默契的眼神。
邱晴很放心,這女郎會照顧麥裕杰,借此換取護照、恆產、現款,有天分的話,還能借此揚名立萬。
邱晴別轉頭離開飛機場。
麥裕杰這一走,她就真正與往事切斷,舊世界里的人。一一離她而去。
麥裕杰說得好︰“你比我們無論哪一個都更懂得照顧自己。”
他說得對,姐姐要是活到今日,也一定學會自愛的秘決。
人人一生只配給得一具皮囊,與之廝混糾纏數十年,軀殼遭到破壞,再憐俐的精魂也得隨它而去,不能單獨生存,看穿了這一點,不自愛是不行的。
邱晴已決定要活到耄耋。
她緩步走往飛機場的停車處。
有人在那處等她。
邱晴看到他,很客氣地說︰“郭先生,有什麼消息?”
小冰拉開車門讓她上車,把車子駛出停車場,他說︰“得雲酒樓,在五十年代的本市,是一間頗出名的飲宴場所,分兩層樓營業,灣仔一帶,無人不曉。”
“今日還在不在?”
“地皮當然在,”小冰笑笑,“酒樓已經拆卸,此刻的大廈叫原宿百貨公司,滄海桑田。”
“啊,那里,那附近有一條橋。”邱晴想起來。
“是,叫鵝頸橋。”
“我仍想到彼處去看看。”
“沒問題,我們此刻就去。”
“謝謝你,郭先生,你做得很好。”
小冰欠一欠身,緩緩說下去︰“得雲酒樓的格局與上環的陸羽相仿,你總去過那里吧,已經成為一個名勝,木地板擦得干干淨淨,鋼扶手錚亮,牆上掛著各式鏡框字畫,招待拿著大水壺來沖茶,還有,晚上有粵劇演唱。”
“我知道,家母做什麼職位?”
小冰不語。
邱晴自然猜到,她微笑,有姿色的女子,名義上無論是什麼身份,實際很難躲避異性的糾纏。
小冰把他小小的舊車停在附近馬路,與邱晴走進百貨公司的電梯,下降到地庫。
邱晴問︰“這里,就是這里?”
“還沒到。”小冰胸有成竹。
地庫是百貨公司的茶座,邱晴覺得小冰滿有心思,靜靜挑一張角落椅坐下來。
小冰買一杯冰咖啡給她,所費無幾,一樣香甜可口,沁人心脾,邱晴一口氣吸進半杯。
他身後有個人,小冰說︰“這是得雲酒樓當年的廚房清潔工人周女士,她一共做了十年。”
邱晴抬起頭,看到一位身材胖胖約六十左右的中年婦人,呵,小冰找來了活的見證,她感激地看著他,一時語塞。
小冰說︰“周女士願意回答你的問題。”
他們坐下來。
那婦人很和氣,小冰大約與她講好,是以她靜靜等候問話,但邱晴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終于她問︰“你可記得邱小芸,當年約二十歲左右。相貌與我差不多。”
周女士端詳她,然後笑了,“得雲的女招待都很好看,全部大眼楮小嘴巴,老板娘精心挑選的嘛,生意好小費多,不怕沒人做。”
邱晴不甘心,把隨身帶著的小照取出給她看,“這是邱小芸,你完全不記得她?”
周女士特地取出老花眼鏡細細查視照片,她說︰“沒有印象。”
邱晴十分失望,過一刻她又問︰“女侍的生活可好過?”
周女士答︰“她們都有固定的客人。”
邱晴已不知如何問下去,她額角冒出冷晶晶的汗珠來。
她不著邊際地問︰“當時最紅是誰?”
“一個叫冼艷麗的女孩子,後來入了戲班,又拍起電影來,成為大老倌,喏,後來就叫——”
邱晴听完掌故,半晌再問︰“但是你不記得邱小芸。”
周女士搖搖頭。
小冰這個時候取出一張照片,他淡淡地說︰“但是你認得出這個人。”
邱晴一看,照片是貢健康的近照。
周女士說︰“當然,這是貢先生。”
邱晴忍不住問︰“女招待你不記得,反而記得客人?”
周女士答︰“貢先生不是普通客人,他是老板娘的佷子,老板娘本人也姓貢,他自幼常來得雲酒樓,最愛吃灌湯餃子,後來娶了老板的外甥女兒,親上加親,很得老板娘鐘愛,直到得雲拆卸之前,他還常常來,我當然記得他。”
邱晴看小冰一眼,無限淒酸,低下頭來。
小冰又說︰“這就是你老板的外甥女吧。”他又指著一幀照片,相中是貢太太。
周女士說︰“是,這是區小姐。”
邱晴茫然,沒有人記得沒有身份地位的邱小芸。
周女士說下去︰“張老板在得雲拆卸後便舉家移民,听說老板娘私底下資助佷子做建築材料生意,貢先生很發財。”
全部細節都有,就是完全不記得邱小芸。
邱晴不服氣。
小冰看得出來,他把一方雪白的手帕遞給她,邱晴用來印一印臉上的汗。
周女土說︰“我所知的,不過這些,呵對,听說後來區小姐好似養了一位公子。”
沉默許久邱晴才說︰“謝謝你,周女士。”
小冰對她說︰“你可以走了。”
他送周女士出去。
邱晴握著那一方手帕怔怔出神,直到小冰回來。
他溫柔地問她︰“沒有不舒服吧?”看得出他是尊重女性的君子。
邱晴說︰“還可以。”
“把你所知的片斷串連起來,不難得知故事大概。”
邱晴喃喃說︰“母親那時已經生下姐姐。”
“不錯。”
“貢健康是在婚前抑或婚後認識我母親?”
小冰答︰“推想是在婚前不久。”
“對。”邱晴說,“叫他月兌離邱小芸,是以資助他做生意,這是條件之一。”
小冰不予置評。
邱晴低聲說︰“不知道想知道,知道後才後悔知太多。”
“那麼就到此為止好了。”小冰說。
“你常常這樣勸你的客人吧?”
小冰點點頭,“過去的事情知來干什麼呢?將來永遠比過去重要。”
“郭先生,這是我的身世。”
“今日世界可不理會任何人的身世,你的成就有多大,你便有多大,誰會吹毛求疵來看你身世配不配得上你的成就?即使有這等人,何用理會。”
邱晴低頭答︰“是,我也知道,我只是好奇。”
“我送你回去吧。”
他們離開地庫,走出百貨公司大門,陽光刺到邱晴雙目,她才明白,什麼叫做恍然隔世。
小冰的車子違法停泊,前窗水撥上已夾著兩張告票,小冰毫不動容地把它們放進口袋里。
邱晴十分欣賞他的灑月兌,因而問︰“郭先生不知有無知心女友。”
小冰微笑︰“我哪里有資格找對象。”
邱晴不語,越是好的男人越是這樣說。
“邱小姐想介紹朋友給我嗎?”
邱晴忽而俏皮起來,看著他,笑說︰“就我自己如何?”
誰知小冰忽而漲紅面孔,耳朵燒得透明,邱晴才後悔得低頭噤聲,沒想到天下還有如此薄皮的男子,她又造次了。
可見打情罵俏,簡直是一門高深的學問。
邱晴立刻支開話題,“得雲,為什麼叫得雲酒樓。”
小冰松弛一點,“粵人性格很坦白直接,大約是喜歡得步青雲吧。”
“啊,青雲,不是紅塵。”邱晴點點頭。
小冰說︰“什麼都好吧,邱小姐,祝你平安喜樂。”
邱晴用雙手把小冰的手握著很久,小冰的面孔又漲紅了,她才下車走進夜總會大門。
之後她就發覺,天生明察秋毫,也許是全世界最不愉快的事之一。
斐敏新的態度改變得很細微,可是在她眼中,卻最明顯不過,她要失去他了。
她沒有撥出足夠的時間,她沒有加重他的分量,她也沒有給他將來,他漸漸不感滿足。
終于,在三十歲生日那天,他同她說︰“大人希望我成家立室。”
邱晴微笑,“你有對象了嗎?”
“我有你。”
“假使你要結婚,那人便不是我,我不能給你做好妻子的虛假允諾,我一天在家的時候少過五小時,”她看著他,“我不打算生育孩子,我對生命抱著非常悲觀的態度,還有,我做的是長期性夜班工作。”
這都是真的,斐敏新把臉埋在她手中。
“但是,”邱晴低聲說,“我會是你最好的朋友,我這里永遠有最香醇的酒,最曼妙的音樂,最了解你的人,還有,沒有明天的夜,可以逃避世俗的煩惱糾紛,你說怎麼樣?”
斐敏新猶疑著。
邱晴微笑,“男人最大的毛病是缺乏安全感,總想結婚,非把好好的情人逼成黃臉婆不可,是什麼樣的心理。”
斐敏新苦澀地笑。
“我安于現時你我的良好關系。”
“給我一個機會。”
“邱家的女子,從不結婚。”
斐敏新看著她,“我真的無法說服你?”
“你不會失去我,我總是在這里,我什麼地方都不打算去。”
就這樣完結了他們的談判。
邱晴送斐敏新離去的時候在走廊恰遇宇宙最紅的姑娘弟弟。
弟弟詫異地問︰“他還會回來嗎?”
邱晴看著斐君的背影不假思索地答,“當然他會,他們全部都會回來,這是我們的生意我們的專業。”
弟弟聳聳肩,拉起她銀灰色的塔夫綢裙子一點點,婀娜地走向客人的台子。
邱晴回到辦公室,同秘說︰“給我拿瓶香檳進來,還有,上次那經紀送來的多倫多地產資料,也一並取傍我看,然後你好下班了。”
秘問︰“有什麼需要慶祝的嗎?”
“有,”邱晴溫和地答︰“我們活著,而且健康,”她側著頭想一想,“而且不算不快樂。”
是不是真的,除卻她之外,沒有人知道。
邱晴一直神色自若,沒有露出半絲憂傷。
人面這樣廣,業務這樣忙,交際自然緊張,邱晴正式接收藍氏名下物業,立即著手重新裝修,仍然做男人的生意。
男人一直嘲笑女人的錢易賺,一進時裝店如進迷魂陣,呀,但他們也自有他們的弱點。
下午,邱晴巡視地盤回來,月兌下球鞋,換上高跟鞋,秘報告說︰“三件事︰弟弟鬧別扭;政務署有人想約見你;還有,大香江夜總會在報上刊登全頁廣告誘我們小姐過場。”
邱晴眨眨眼,“我有種感覺,這個城市中幾近瘋狂邊緣。”
秘嘆口氣,“已經瘋了。”
邱晴笑,“那多好,我們盼望的一日終于來臨,叫美林廣告公司的人馬上趕來,我們要立刻還擊。”
秘追問︰“弟弟那里呢?”
“要什麼給她什麼,要我的頭我自己動手切下來。”邱晴冷笑一聲,“這等無情無義的人,片刻待她不紅了不燙了,她提著她的頭來見我,也不管用。”她拉開房門,“對了,政務署哪個官?”
“姓馬,叫馬世雄。”
他來的時候,她管他叫世雄兄。
他像是極之迷惑,有點兒不相信十多個年頭已經過去,從前那小小邱晴今日又高又健美。
她由衷地熱誠,把新送到的白酒開瓶讓他先嘗,舒坦地敘舊。
“結婚也不請我們喝喜酒。”邱晴假設他已成家。
“我仍然獨身。”
“你的收入那麼穩定,照說最受丈母娘們歡迎。”
馬世雄答︰“可惜不是娶丈母娘。”
邱晴笑半晌,才客氣地問︰“今天不是路過吧?”
馬世雄只覺她爐火純青,明人眼前不打暗話,便說︰“你仍然不認識藍應標?”
邱晴拍一下桌子,“世雄兄,你講起舊事,我無法不提,你說怪不怪,我明明不認識這個人,同他一點兒瓜葛都沒有。這位藍氏年前在東京去世,偏偏把若干產業贈我,律師還告訴我,這種事常常有,所以說運氣這種事是實在的吧,今天這兩個鋪位非同小可。”
馬世雄看著她,“但是你仍然不認識他。”
邱晴的語氣十分遺憾,“不,我不認識他。”
馬世雄不語。
“添點酒,果子味多麼濃,喝了會做好夢。”
馬世雄又說︰“麥裕杰我是認識的。”邱晴笑,“你要他的
“你可知道他為什麼去彼邦?”
“他去退休,不是嗎?他告訴我他要休息,難道還有別情,”邱晴笑,“再說,政務署也有調查科?”
“今次談話,我代表我自己。”
“那叫我安樂得多,”邱晴拉開抽屜,捧出名片盒,“你第一次給我的名片,餃頭比較可怕。”她給他看。
馬世雄一怔,她把小小卡片保留到今日可謂心細如塵。
邱晴說︰“做官升得快最需要過人才華,這樣聰明的人為何對我念念不忘。”
“你的事一直困惑我。”
“願聞其詳。”
馬世雄呷一口酒,“在黑暗的環境里活得這樣舒坦,背後一定別有內情。”
邱晴只是微笑,不與他分辯,只是說︰“也許,我有夜光眼。”
“強壯的人都值得欽佩,我不怕把事實告訴你。”
邱晴啞然失笑,還有什麼新鮮事是她不知道的?
“麥裕杰到三藩市為復仇。”
邱晴收斂滿眼的笑意,面孔拉下來,她呷一口酒。
“那一夜,到俱樂部開槍的人,一早潛逃三藩市,麥裕杰一直沒有找到他。”
邱晴放下酒杯,靜靜聆听。
“最近他才得到此人消息。”
邱晴道︰“他沒有對我說。”
“他不想把你牽涉在內。”
邱晴抬起頭來。
“那人地位已經不低,國際某一圈內很有名氣。”
“多謝你的消息。”
“麥裕杰並沒有忘記這件事,他一直上天入地尋找凶手。”
邱晴錯怪他,她一直以為他抓著酒瓶摟著女人就再也不要想到從前的事。
“警方同他一樣渴望把這個人揪出來,你猜他們會怎麼做?”馬世雄問。
邱晴眼楮一亮,合作。
“現在你知道我的消息來源了。”停一停,他說,“每一塊拼圖都有了下落,只除去我,我扮演什麼角色?”
“你是我的老朋友。”邱晴笑道。
“真的,”馬世雄說,“認識你的時候,大家都初涉足社會,什麼都不懂,我們認識多年了。”
這個時候,辦公室的門被人大力推開,進來的是弟弟小姐,她並不管室內有什麼人,正在說什麼,方不方便,反正都微不足道,在該剎那,在宇宙夜總會,她才是最要緊的人物,別人都可以退避三舍。
她開門見山同邱晴說︰“老板,這是我現住的房子欠銀行的余款,三天內你替我供進去,一切照舊。”
邱晴面不改容,“放下單子,我替你辦。”
弟弟擲下一只信封,一陣風似又刮出去,由頭到尾沒有正眼看過房內另外一個客人是誰。
她走了,馬世雄嘆為觀止的表情令得邱晴笑起來,“這是新一代,後生可畏,跟我們以前的作風大大不同。”
“她的確長得好看,而且十分年輕。”
邱晴在心底嚷︰邱小芸也年輕呀,邱小芸何嘗不美!
她吁出一口氣,“社會現在富庶進步,每一行每一業都建立完善制度,不必揣模試練,有一點點好處一點點噱頭,即可鯉躍龍門,懷才不遇的時代終于過去。”
馬世雄見她這樣分析,不禁笑了。
“你看,你也已經不是吳下阿蒙。”
新聞片中的他已與洋大人並坐,談笑甚歡,可見實在已經扎職。
邱晴說︰“快把這第一張卡片拿回去,忘記從前,努力將來。”
邱晴送他出去。
在門口,馬世雄問︰“這一行沒有淡季吧?”
“怎麼沒有,凡是家庭團聚日生意總差點,過時過節場面冷落,股市不景氣,人客連玩都沒心思,像一切行業,我們也很擔心冒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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