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火焰 淤
琴妮說她家中今夜開舞會,叫我去。
我沒答應。
她問我為什麼。
我說︰“我沒有晚上穿的衣服。”
“我可以借一件給你。”琴妮說。
“我也沒有晚上穿的外套,現在這麼冷了,總不能單衫赴會吧?”我問她。
“大家都是同學,穿得隨便點好了。”
“我又要溫習,我要讀很久才讀得熟的,不比你們聰明。”我又說。
“我想你大概是根本不想去。”她不高興的說。
“對不起。”我說。
“其實你心里並沒有對不起的意思,是嗎?”
琴妮一甩她的長發走開了。
她生氣了。
也許她是應該生氣的,她請了我很多次。
我的確是沒有什麼漂亮的衣裳,但這不是理由。
我也是要溫習,但是功課並不急。
我只是不想去就是了。所以琴妮才生氣。
不過假如我是她,我就不開什麼舞會了,她的幾次測驗成績,都壞得驚人。
教師發卷子的時候,她的那張總是壓在最下面,分數也最低,我的成績當然比她好得多,所以她要籠絡我,其實琴妮一點也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她。
琴妮有點離譜,她當讀象開玩笑,而又據我所知,她的家中也不算太有錢,一個哥哥與她一樣,什麼事都不做,只管吃喝玩。
所以我不去她那個舞會,事實上我是什麼地方都不去的,我只喜歡耽在家中。
家也不比以前了。
我一回到家中,繼母便說︰“今天你與弟弟一齊吃飯,我與爸一道出去有個應酬。”
“好的。”我說。
繼母甜甜的笑說︰“今天有你喜歡吃的羅宋湯,我吩咐阿三八點鐘開飯,弟弟他早睡,不準看電視。”
“知道。”我說。
繼母又說︰“你的校服外套都舊了,要不要買件新的?”
我搖搖頭。
她匆匆忙忙的跑到房間去化妝了。
她是個怪人。不過她對我不錯,並不如一般傳說中的後母壞。她是個無機心的人,整天無事忙,沒頭蒼蠅似的,什麼都笑,她對我與弟弟都是漠不關心的。
弟弟是她的孩子,我是我媽的孩子,不過弟弟與我好。
他也有十二歲了,總是反對我們叫他“弟弟”,他覺得不好听,他情願叫他小華。
弟弟回來以後,沉默的坐著,他有一張象女孩子似的,尖尖的臉,當他不出聲的時候,活月兌月兌象個女孩。
我問他,“補習老師今天來嗎?”
“來的。”他簡單的說。
“她教得好不好?”我問池。
“不知道,我很少問她,就叫她坐著。”
弟弟好象趣致索然似的,我看著很不忍。
“媽媽呢?她在哪里?”他問。
“在房間里。”我答。
“今夜又出去嗎?”弟弟問。
我點點頭,“是的,”
“爸呢?”
“爸與她一起出去,”我說。
“他為什麼總是出去了?”弟弟問。
我聳肩,“我不知道,”我說︰“他們很忙。”
“當我長大了,是否還會那麼忙?”他問。
“也許。”我說。
繼母匆匆的又自房間內出來,叫道︰“阿三阿三!替我弄碗面,先吃了再說。”
她看了弟弟,連忙笑道;“弟弟,回來了?”
她臉上搽滿了白色的美容膏,看上去很滑稽。
弟弟垂下了眼。
我說︰“弟弟,你知道嗎?有時候你象個小女孩。”
他看我一眼。
“男孩子可以做很多事情。打球、游泳、爬山、野餐。你不感興趣?”我問他。
他笑了一笑,象個大人那樣的說︰“我情願與你在一起。”
“謝謝你。”我笑了。“不過一天到晚在家里,對你的健康不好,看你多瘦!”
“你是個好姊姊。”他忽然說。
“為什麼?”我問。
“你常在家里陪我,你對我好。”他說。
“那是因為我比你大得多。”我告訴他。
“你有男朋友嗎?”他笑得很有趣。
“沒有,沒有男朋友。”我說。
“為什麼呢?”弟弟興奮的問︰“我有些同學的姊姊就有男朋友,他們說男朋友來的時候,姊姊就對他們特別好,又有糖吃,有時候還可以看電影。”
“你喜歡看電影嗎?”我問。
“我喜歡與很多人去看電影,或是下棋子,玩拼圖游戲,那不是很熱鬧?很好玩?”
我笑他,“也許將來你結婚的時候,可以多養點孩子,那樣就可以如願以償了。”
“那樣太遠了,”他搖搖頭,“如果你有男朋友,豈不是更好?”他問。
“荒謬!”我推他一下。
這時候繼母已經化好了妝,出來見我們在說話,很是快活,她問︰“姊弟倆在說什麼?”
“沒什麼。”弟弟答得很快。
“今天要我自己開車,”她說;“先去接你們爸,然後一齊去那個宴會,記得我的話了?你們!”
“記得了。”我說。
她披上了一件皮大衣,“我去了。”
“再見媽。”我說。
我叫她“媽”,那使她很高興。
她笑著走了。
弟弟什麼也沒說。
餅了一會兒他問︰“我可以到你房來做功課嗎?”
“當然可以。”我說。
“姊姊,有人約你出去玩嗎?”他問。
“有時候有,今天就有人請我。”我說。
“誰?”他問。
“女同學。”
“你為什麼不去呢?”他好奇的問。
“我不知道,”我說,“我去了不是只剩下你一個人嗎?”
“我不怕。”弟弟說。
“我可以和你一道去的。”我說︰“現在還不遲。”
“人家又沒請我。”弟弟笑了。
“沒關系。”我說︰“真的。”
“我太小了。”他說。
“好,你不去便算了,一會吃了飯早點睡,你媽說的。”
“讓我看一陣電視。”他懇求。
“好吧。”我馬上答應了。
他很開心。功課做得特別快。
阿三開飯之後,弟弟的補習老師便來了。
其實小華不需要補習老師,他媽實在過慮。
他將課本收拾出去自己房間,向我扮個鬼臉。
我笑了。他很有趣。
我們許多晚上,都是這樣過的。
在弟弟回去自己房以後,我心念一動,拉開了衣櫥看了看。
我有一條紅色的裙子,是去年買的,今年稍嫌緊點,是不能穿了,而且我現在並不喜歡紅色。
另外一條黑的,也太短,都不合身。
我今年冬天還沒買過衣服。如果真要出去,也真費思量。除了紅黑兩件,其余的毛衣、長褲,半截裙都只可以在白天隨便的穿。
琴妮的新衣服很多,我關上了衣櫥門,我決定明天請求爸替我也買幾件。
我想爸是會答應的。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早。
第二天在課室里,琴妮在大談她昨夜那個舞會的事,笑的聲音很大,我看了看她,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來。
她向我瞟了一眼,說道︰“你沒來,太可惜了。”
我心里想,等測驗的時候,可惜的將會是她。
“不過你是好學生,不習慣這種場合,對不對?”她笑了。
“是的。”我很簡單的答。
“昨天晚上,我本來想介紹一個男孩子給你的。”
琴妮整個人伏在我的桌上,看牢我。
“幸虧我沒去,我最怕見男孩子。”我說。
“哈,你也不小了,怎麼就這麼古板?”
我被她引笑了,“噯,我也不知道。”
“其實你媽也不太理你,你可以去玩玩。”
“我不喜歡玩呀。”我說。
這時候預備鐘響了。
她聳聳肩,回到自己的位置去,“真乖!”她說。
我也沒理她,上了一天的課。
象琴妮,整天就掛住玩,玩完這個玩那個,上學是敷衍,例行公事,心在課室里嗎?
不見得,要我學她,辦不到,真的。
放了學她又該去了。
“去看電影,”她說︰“去不去?”
我又搖搖頭。
“我叫了安,還有麗壯也去。”她問︰“你怎麼老掃興?”
“不了,也許今天爸早回來,我要等他,有點話跟他說,叫他買幾件新衣服給我。”我說。
“那好極了,買了新衣服.與我們出去。”
“好的。”我笑答。
“那你是答應了?”琴妮跳起來,“回頭我去告訴他們。”
我想看一場電影總不算什麼吧?
回到家里,繼母在洗澡。
我在浴室門問︰“媽,爸爸今天早回來嗎?”
“馬上要回來了。”她在里邊答。
我走到自己房去,她也跟出來了,身上披著浴袍。
“小弟呢?”我問。
“在他房里,他在生氣。”她笑道。
“生氣?干嘛生氣了?”我問。
“我要把他送到寄宿學校去,他哭了。”
我吃一驚,“噢,媽,別把弟弟送走,為什麼要送他去寄宿呢?他在家很乖,又不鬧事。”
“可是人家說寄宿學校好。”她遲疑地道。
“對弟弟是不適宜的,”我連忙說︰“不要把他送去。”
“這……要與你爸商量了。”
“是爸的主意嗎?”我問。
“有一半啦,你爸說小華太靜,又瘦,他想如果弟弟去寄宿了,也許會改變一下。”
“可是弟弟自己不喜歡。”我說。
“小孩子不能隨他喜歡什麼就怎麼。”她心腸硬硬的。
我低下了頭,“但是弟弟不喜歡。”我又說。
“你爸回來了。”她說。
我轉頭,爸提著公文包進來。
“爸。”我叫他。
他笑了,“怎麼?剛放學嗎?”
“爸,我有點話要與你說。”我走過去他那邊。
“什麼話?”他站住了,詫異的問我。
“爸,我想買幾件新衣服。”我說。
“啊,”他上下打量了我一會兒,“對了,要買衣服了,好好好,爸答應你,你要買幾件?”
我笑說︰“爸,三件好不好?”
“好好,你長高了,應該去買點新衣服,要爸陪你去呢?還是叫媽陪你去?”
我遲疑了一會兒,說︰“我自己去好嗎?”
“好,喏,錢先給你。”他模了一張大鈔出來給我。
“這麼多?”我問。
“買好一點的貨色。”
“知道。”我開心的把鈔票小心的折起來。
“沒事了?”他問我。
我忽然想起來。“噢,爸,是不是要把弟弟送到寄宿學校去?我請你不要那樣做。”
“為什麼?”
“我喜歡弟弟,爸。”我懇求,“他會寂寞的。”
“也許就是與你在一起多了,他才象個女孩子,我知道你愛弟弟,這很難得,但是弟弟大了,要象個男人,是不是?你們倆都太孩子氣了。”
傍爸這麼一說,我真的覺得自己有點幼稚了。
可是弟弟真的要寂寞起來了,這叫我不忍。他是那麼弱小的一個孩子,我有點可憐他。
我到他房間去,他正伏在床上。
“弟弟。”
他拾起頭看我,沒精打采。
“弟弟,不用難過,假期你還是可以回來的。”
他不開心。
“去寄宿很好玩的,男孩子都喜歡,真的,絕對不騙你。”
他問我︰“是真的嗎?你會到學校來看我嗎?”
“我會的,有空也來,沒空也來,一定。”
“姊姊,我不想去。”他愁面苦腦的道。
“你第一次不習慣,當然是差點,以後叫你回家,你還不肯呢。”
“是不是你們都討厭我?”弟弟問。
“不會的,大家都為你好,爸媽與我都在內。”
“那麼我只好去了。”
“對,那樣才是乖孩子。下學期就決定去寄宿好了。”
下學期應該是三個月以後。這一段日子內,我要特別對弟弟好一點才行。
我想請琴妮幫我去買衣服,她干別的不行,這些都是她在行的。
她听說我請她去,也很高興,曉得我有那麼多錢在手,更加興奮。
“你爸對你很好呢!”琴妮說。
“是嗎?有錢不一定是好。”我說。
“他不疼你,會給你那麼多錢?”
我想想,“是的。”她也許說得對。
“我們今天放了學就去挑。”她提議。
“放學就去?不會太晚嗎?”我問,“要不要等星期六?”
“當然不要,現在就去。”她說。
“那我要打電話回家,告訴家里一聲。”
“算了,”琴妮說︰“你家里又沒人,說不說還不是一樣!”
“不,那是一定要說的。”
“隨你。”
結果我打了個電話回家,響了半天,也沒人來接。
我們家那個佣人是從來不听電話的,主人不在,她就樂得偷懶,躲在工人房里听听戲曲。
但是小弟呢?小弟怎麼也不在?
也許是沒放學吧。
一邊琴妮又在催我了,子是我只好擱下了話筒。
“怎麼樣?”她不耐煩的問。
我納悶的道︰“家中沒人。”
“是不是?跟你說了,你又不相信。”她拉住我,“我們去吧,快點。”
我與她一齊乘車子進市區,她帶我踏進最大的一家百貨公司。
琴妮不出我所料,對于這些都很熟,我們到了四樓女裝部,她叫售貨員拿出許多花紋的裙子給我挑。
我看得有點糊里糊涂的,覺得件件都不錯。
但是琴妮卻非常挑剔,批評這個,批評那個,好象是她要買衣服,不是我。
結果連售貨員都給弄糊涂了,她們也不知道誰要試身。
琴妮替我選的裙子,我都覺得太鮮艷,我自己選了幾件素色的,一看價目表,都貴得驚人。
算了,反正爸給了那麼多的錢,不買也是白不買。
我進試衣間攪了半天,滿意了,便打算出來給錢。
琴妮一手拉住我,“喂,看見那邊那個男孩子嗎?”
“你怎麼了?什麼男孩子?”
“喏!”她的手一指,聲音低低的。
“那還算是男孩呀?起碼有廿七八歲了!”我笑。
“你懂什麼,所有未結婚的男人,都可以稱作男孩子。”
我笑壞了,“那麼八十歲的老頭子未結過婚,也算是男孩子了?你的叫法倒新鮮!”
“去你的!”她推我一下。
“那個人我認得,是我哥哥的朋友。”
“我選中了這四件衣服,我要付錢了。”
“四件都那麼呆板板的?總可以夾一件紅的吧?”琴妮問。
我搖搖頭,“我不喜歡。”
“隨你吧,”她聳聳肩,“反正款式還不錯。”
我已在付錢的時候,琴妮口中的男孩子走過來了。
他拿起我選剩下來的一條裙子,看了看號碼,便買下了。
他並沒有向琴妮打招呼,但是琴妮卻自己走過去了。
她笑著說︰“湯尼?我是彼得的妹妹,那天我們的舞會,你來過的。”
“彼得?”那個人似乎記不起來。
“是的,胡彼得。”琴妮連忙補充。
“啊。”他點點頭,“那天是巴巴拉帶我去的。”
我想這班人怎麼攪的?全都沒有中文名字?
但是琴妮卻很開心。
“你好嗎?湯尼,有沒有新的唱片?是不是買衣服送給巴巴拉?有空再來我們家玩好不好?上次你到一到就走了。”她一連串的問著。
這時候售貨員將包好的衣服給我,還有找回來的錢。
我想店鋪都快打烊了。
而且那個湯尼,並不想一直站著與琴妮攀談下去。
琴妮太不識相了,做一個女孩子,臉皮怎麼可以那麼厚?真不明白。
我從遠看著,那湯尼是個長頭發的瘦長男子,也沒什麼出色的地方,真叫我等得不耐煩。
琴妮講到興致高了,忽然一回頭叫道︰“喂!你過來呀!”
“我?”
“是,愛華,過來。”她叫我。
我連忙搖頭。
但是琴妮不理我,她一手把我拖過去。
“湯尼,這是我同學,愛華,這是名歌手湯尼。”
我覺得很難為情,于是低下了頭。
“很高興見到你們,不過我有朋友在下面等,要趕下去,再見。”我听見湯尼說。
我只好與他握了握手。
我看了看他的臉,他長得很英俊,有很好看的眼楮,但是膚色似乎太過蒼白。
他很快的走了。
留下琴妮還在興奮。
“噯,他是不是很夠勁?”她問
“十三點。”我白她一眼。
琴妮還不十分明白,“我?還是他?”
“當然是你,他不過是阿飛而已。”
琴妮申辯道︰“即使是阿飛,也不是普通的阿飛,他的唱片不知道多受歡迎呢!”
“他是唱歌的嗎?”我問。
“哎呀,近半年最紅的便是他了,難道你不知道?你是不听唱片的?”
“我沒有,看你的樣子,好象沒听過他的歌,就不用再活的樣子!”我笑她。
“哼!多少女孩子想見他都見不到!”
“是嗎?我根本不認識他,可是我也是人。”
“你一直都麻木不仁。”琴妮生氣的道。
“我們也走吧,人家要休息了。”我說。
“你回家了嗎?”她問。
“當然,你呢?”
“也許哥哥會把我帶出去听歌。”
“听歌?明天有默。”我提醒她。
“那課長不長?”
“很長。”我說,“你最好溫一溫。”
“得了。”她不在乎的說。
我心中在嘀咕。
“今天謝謝你了,”我說︰“浪費了你的時間。”
“哪里,我最喜歡逛公司,也喜歡陪人,下次再與你去。”她說。
“好的。”我向她道別︰“再見。”
“再見。”她揮揮手。
我回到家,弟弟趕出來。
“你到什麼地方去了?”他問。
我給他看手中的大包。“買衣服去了。”
“原來如此,你吃過飯沒有?”他問。
“沒有呢。”
“那我沒白等你了。”他很高興。
“來,一齊吃吧。”
我們走到飯桌前坐下。
“你媽呢?”我間。
“打牌去了,才剛去的,他們先吃。”
“爸呢?”
“先睡。”弟弟說︰“爸說他有點累了。”
“呵,這麼早就睡啦。”我說。
“是的,我還以為你留堂。”弟弟笑。
“沒有那種事。”我也笑,“你吃多點,太瘦了。”
“姊姊——”
“唔?”
“你為什麼買新衣服?”他好奇的問。
“舊的穿不下了。”我說︰“只好買新的。”
“怎麼穿不下?”他問。
“穿不不就穿不下了,人大了,長高了,你去年的衣服,今年也都嫌小。”
“但是你不已經是大人了嗎?”他問。
“胡說,我才十幾歲,怎麼就大了?”
他笑起來,“我十六歲就好了。”
“哼!”我說,“快吃飯。少嚕蘇。”
飯後他的補習老師又來了。他去做功課。
這樣又過了一天。我想,每天都是這樣。
我因為出去買過衣服,所以有點興奮,比往日遲了點睡,而且還要將新衣服都一件件的掛好,看上老半天。
琴妮雖然沒有硬要我買她喜歡的花式,但是我多多少少受了點她的影響,我很感謝她,至少她是非常熱心的的。
第二天上學了,琴妮遲到兩節課。
小息的時候我問她︰“你怎麼了?遲到是不好的呀,剛才那課國文又很重要。”
“沒法子了,起不來,又忘了撥鬧鐘。”
“真是!那是不對的。”
“我知道,”她做一個鬼臉,“下次改過吧。”
我對她搖搖頭。
“喂.那天那個湯尼,夠不夠英俊?”
“誰,誰是湯尼?”我問。
“看你的記性,昨天在公司里我與你介紹的那個。”
“啊,那人叫湯尼。”
“我與你說得清清楚楚的了!”她說。
“我倒不怎麼覺得他好看。”我說。
“你好象是瞎眼的一樣,多少女孩子追求他啊!”
“你有沒有追求他?”我笑問。
“我怎麼追得到呢?”她瞪我一眼。
“不會吧?”
“他自己有女朋友的。”
看琴妮的表情,好使很羨慕的樣子。
“你可以拆散他們。”我笑得更厲害了。
“你是開我玩笑的。”她懊惱的說。
“象那個湯尼的男人,我才不喜歡呢。”我說。
“為什麼?”
“我不喜歡太隨便的男人,看他的樣子,好象自己了不起,所有的女孩子都要拜倒在他腳下似的。”
“湯尼不是那樣的人,只不過女孩子要追他而已。”
我搖頭,“他也不對,他應該向那些等的女人說清楚才對,是不是?”
“不過那會對他的唱片銷路有影響。”
“只要他是唱得好,便沒有什麼關系了,怕是怕他根本不會唱歌呢。”我說。
“他會唱,唱得很好。”琴妮說。
“這世界,好與壞根本是很難分得開的。”
“看你,象哲學家一樣。”琴妮笑了。
我拿出下一課的本。
“你爸爸見過你的新衣服沒有?”
“還沒有呢。”
“喂你,陪你買了新衣服,下星期可得上我家來了。”
“上你家?你又開舞會?”我問。
“是的,也許湯尼也來。”她得意洋洋的說。
“下星期六不行,我要陪我弟弟玩。”
“與小孩子有什麼好玩的?人家都說你驕傲,真的沒錯,求你那麼多次,老是不賞面。”
“我想法子來罷。”我勉強的說。
“記著了,星期六,晚上八點,喜歡早一點來也可以,到了我家才吃東西好了,我家里有自助餐。”
我點點頭。
上課鈴響了。
地理老師叫琴妮答問題,琴妮不會答,站著。
結果是我代她答了,她重復一次,然後準她坐下。
她向我吐吐舌頭,似若無其事的樣子。
琴妮真是。
她是個本性很好的女孩子,就是給她母親寵壞了。
一天的課下來,人總是很累了。
回到家才松一口氣,我放了包、今天的家課是相當多的,得好好預備。
“姊姊。”小弟出現在我房門口。
“進來好了。”我說;“什麼事?”
他坐下在我的床邊。
“這幾天你回來得比我早。”我說。
“我沒有上體育課,所以回來早了,通常體育課都是在最後一課的。”
“為什麼不上體育呢?”我問︰“活動一下四肢對身體有益。”
“奔走起來我覺得不舒服。”他說。
“有看醫生嗎?”我擔心的問。
“看過校醫,他說準我不做劇烈運動,因為我身體支持不來。”弟弟說。
“有沒有告訴媽?”我問。
“沒有。”他搖搖頭。
“應該告訴她的。”我說;“叫她陪你到醫生處去檢查。”
“我又見不到她,她常常是那麼忙。”
“她忙什麼?都是無事忙。”
“我不高興與她說。”小弟道。
“那麼告訴爸爸。”
“其實我沒有什麼毛病的,我不過是不想上體育課而已!”小弟說。
“真的沒事?”
“沒有,你放心好了。”
“看你那麼瘦,”我笑道︰“好象肚子里生蟲的樣子。”
“沒有好不好?”他也笑。
“你在做什麼?”我問。
“我就是想問你有沒有萬能膠水。”他說。
“有一小枝。”我拉開抽屜,拿給他。
“我在做一只小模型,”他說︰“是一艘戰艦。”
“那很好,做好讓我看看。”
“總共有一百多個零件呢,很難做的。”
“那是考驗你的一個機會。”我笑道。
“做好了這只船,我再做只飛機。”
“那時候你把船送給我好了。”我說︰“我就放在這張桌前面,天天看著。”
他忽然沉默了一會兒,“姊姊,你寂寞嗎?”
“寂寞?我從來沒想過。”
“我很覺得寂寞。”他說。
“你那麼小,曉得什麼是寂寞了?真好笑。”
“寂寞是很容易懂的,我想與你談談的時候,你沒有在家,我就寂寞了。”
我想起爸爸的話來,于是我說︰“你又不是小寶寶了,總不能叫人每分鐘都陪著你吧?”
“是的。”
“你這樣想,就會好過一點了,而且我每天回來,大家不也可以玩玩嗎?”
“假如我去了寄宿,就見不到你了。”他怯怯的說。
“你可以有許多同學做朋友,傻瓜,都不知道是第幾次告訴你了。”
“但是我與他們合不來,他們一定會欺侮我的。”
“不見得吧?”我反問。
“我听講寄宿學校里,舊生老欺侮新生。”
“听說而己,不會的。”我盡量安慰他。
“幸虧媽說下學期才送我去,不然可嚇壞我了。”
小弟幾乎是神經質的。
我笑,“對,半年以後的事,現在想它作什麼?”
小弟勉強笑了。
“去做你的模型吧,星期六陪你看電影。”
“真的?”他高興得跳起,“好極了。”
我忽然想起星期六已經答應了琴妮,但是小弟要比任何舞會更重要。
我決定推掉琴妮。
琴妮非常生氣。
她以為我是故意的,但是她不會明白我對小弟的感情,我很抱歉。
星期六放學,我盡快趕回家去。
交通擠,但是繼母從來不派車子來接我與弟弟。
到了家,我氣噓噓的。
來開門的一定是小弟,我打算與他去看場戲,然後再去喝果汁,好好的過一個假期,晚上再到游樂場去。小弟需要娛樂,真的。
我按了一陣門鈴,佣人才匆匆忙忙的趕出來。
我看她一眼,到小弟房去。但是小弟不在。
“弟弟呢?”我問。
“老爺把他帶走了。”女佣人答。
“帶走?帶到什麼他方去?”我問。
“不知道。”
“媽!”我到處找,“媽!”
“什麼事?”媽拿著麻將盒子出來。
我問她,“弟弟呢?”
“哦,我還道是什麼呢?原來問這個。”她悻悻的。
“弟弟怎麼了?”
“你爸把他送到寄宿學校去了。”
“什麼?”我吃一驚,“不是說下學期才送嗎?”
“但是校方有相熟的人來說,有個空位子,于是你爸就把他帶去插班了。”
“但是他事前完全不知道,這麼突然!”
“他怎麼不知道?他一早就知道了。”
“但是他做夢也不曉得今天就得去的!”
“那有什麼關系?”繼母問我,“人反正早也去,遲也去,又不是去殺頭是去讀呀!”
我怔怔地。
她將麻將牌“嘩”地一聲自盒子里倒出來。
一邊嘴里還咕噥著,“那麼大的男孩子了,還哭。”
“他哭了嗎?”我問。
“哭得淚天淚地的,說什麼都不肯去,真沒志氣!”
我低下頭。
“他要等你回來,我不準。學校里的人都在等他。”
我忽然也想哭。
“這孩子,我看見他就生氣!”她模著牌。
“可是他是你親生的。”我冷冷的說。
她臉上浮起了一個驚愕的表情。
我轉頭便回到自己房間去。
我覺得我什麼都不想做了。
然後門鈴便響了,來的一定是麻將搭子,什麼王太太李太太張太太。
丙然牌聲便響起來了。
我走到弟弟的房間去看。
床上的被褥小小的折疊著。
桌上擱著他那只模型船,只做好了三分一。
繼母是個庸俗的女人,但是她生的弟弟與她不同,我喜歡他。這也許是我們一家相處得好的原因。
但是現在我忽然恨起繼母來。她是一個這樣不負責任的女人。
我坐在小弟的床沿呆著。
我們是應該去看電影的。但是我一個做些什麼好呢?
弟弟是個寂寞的孩子,他去了以後,我也將寂寞起來了。
我們的要求並不大,我與弟弟只想坐在一張桌子上做功課,在稍息的時候互相笑一笑。
但是現在連這個都不可能了。
“愛華!”
“爸。”我抬頭。
爸月兌下外套,“坐在弟弟的房里做什麼?”
我麻木著臉,“沒有什麼。”
“弟弟寄宿去了,這個睡房將改為房。”
“那麼弟弟假期回來,睡哪里?”我震驚地道。
“可以與你睡,或是隨便搭一張床。”爸說。
“這也是弟弟的家!”我說。
“當然,”他呆一呆,“愛華,你怎麼了?”
“我總覺得你們好象把他遺棄了一樣。”
爸笑了。“愛華,你繼母說你傻,你果然是傻。”
我不啊。
“弟弟又不是你親弟弟,你卻對他那麼好,也真算是難得了。”
“怎麼不親?我視他如同母的弟弟。”
“你是個好孩子,使爸爸省了很多麻煩。你對弟弟好,你媽也開心。但是弟弟去寄宿,也沒有什麼不好。你是大女孩子了,難道沒有消遣?”
“有女同學開舞會。”我說。
“為什麼不去呢?今天是周末呢。”
“我準備與弟弟去看電影的。”
“現在你可以去那個舞會了,難過什麼?”爸笑。
“我總覺得弟弟不會喜歡去寄宿。”
“別傻了,小孩子當然不喜歡寄宿,難道什麼都任他,跟他的意思?小孩要管教才行。”
我低下了頭。
“別多想了,舞會還不去?”
“好,我去。”
“好了,爸去睡午覺,你也休息休息。”
爸去了。
我輕輕的掩上弟弟的房門。
我得去看他。他一個周末,孤零零的會不太好。
我原本是不想到琴妮的舞會去的,但是繼母的牌起碼要打到半夜,爸爸又來了一班朋友,談得起勁,看樣子不久還是要出去吃晚飯的。
于是我索性換了件衣服出去了。
我在一間小店里買了一盒糖果。
琴妮的家我是認得的,我到得很早,客人只有三分一。
我按鈴,來開門的正是琴妮。
“愛華!”她驚喜的笑。
我沒精打采的笑笑,“我來了,歡迎嗎?”
她一手拉住我,“我太高興了!真沒想到你會改變主意來這里!”
我將糖遞過去,“祝你快樂。”
“謝謝你,其實你不用送什麼了。要不要吃點東西?”
我搖搖頭。
琴妮穿一件紅色裙子,薄薄的料子,也不知是什麼,她也不怕冷,光著兩條手臂,但是我承認她很美。
“我弄點冷盆給你吃,你先坐下。”
我笑笑,“好的。”
“到露台去吧。”琴妮說︰“那里靜。”
其實琴妮對我是不錯的,只是我們倆的性格太不相似了,他知道我愛靜,所以叫我到露台去。
琴妮的家很大,又布置得很漂亮。
我問她︰“伯父母呢?”
她吐吐舌頭,“把他們趕出去了。”
“趕出去?”我不解。
“是呀,我們開舞會,他們留下來也沒意思。”
“啊,你每個禮拜六都把他們趕走?”
“也不一定啦.有時候根本他們自己也沒有空。”
我笑了。
“你吃這些冷盆,做得很不錯,”她說。
“謝謝你。”我說。我接過盆子。
“一會兒可以跳舞,也可以坐著。”
“知道了。”
“你會跳舞嗎?”她問。
“不會,但是我可以坐。”我笑。
“那麼有男孩子來請你怎麼辦?”她問。
“他們不會請我的。”我說。
“不一定哪。”琴妮也笑了。
我走到露台去,風有點大,但是很熱鬧。外邊的客人越來越多,大部份是我不認得的,琴妮怎麼會認得那麼多人呢?
我在露台里吃完了冷盆,覺得口渴。
罷想出去拿杯水喝,有一個人進來了。
“誰是愛華?”他問。
“我是。”我答。
“琴妮叫我拿杯果汁給你。”
“謝謝。”我說,我拿過杯子。
他看看我。“我叫湯尼。”
“啊,原來是你,”我說︰“我們見過的。”
“是嗎?”他說︰“我倒希望在露台坐坐。”
他看著我,象是征求我的同意。
“你請坐,別客氣,這不是我的地方,大家都是客人。”我連忙說。
他坐下了。
我呆著,不知道做些什麼才好。
“你是琴妮的同學?”
“是的。”我知道他在引我說話。
“你不常來吧?”他問。
“不,第一次。”
“為什麼今天破例會來呢?”他問。
“因為……今天我很不高興。”
“不高興才來派對?與眾不同。”他笑。
我無聊的看著自己的手。“也許來錯了。”我說。
“不會,來高興一下也是好的。”
我搖搖頭。
“要跳舞嗎?”
“不要,謝謝你。”
“看樣子你真的不太高興。”他說。
“是的,我不很適應這里。”
“你與父母吵架?”他看著我。
“沒有。”我說。
“與男朋友吵架。”他微笑。
“我沒有男朋友。”
“那是為了什麼?”
“沒什麼。”我不想對陌生人多說心事。
“看來我是在打擾你呢,是不是?”
“沒有。”我說。
“外邊很熱鬧,出去走走。”他說。
“不,我還是留在這里。”
他坐了下來,並沒有走,他陪我呆著。
“今天我也不開心。”他說。
我听著他。
“我跟我女朋友吵了。”他說。
我看他一眼。
“她跟了一個有錢人跑掉啦!”湯尼攤攤手。
他樣子並不太悲傷。我懷疑他是否在說真話。
“你是在說真話?”我問。
“當然。”
“你留不住她?”我問。
“是的,因為我沒太多的錢。”
“可是你穿得很好。”
“但是女人太貪心。我打算向她求婚的。誰知道她倒跑了。”他說。
“我不很明白這個故事。”我搖搖頭。
“你不會明白的,你太小了。”
“也許是。”
這時候琴妮來了,“湯尼,大家到處找你!”
“做什麼?”
“出來唱一支歌。”琴妮說。
“不唱了。”
“賞個臉嘛!”琴妮懇求。
“我實在不想唱,”湯尼說;“你代我道個歉,說我喉嚨不舒服,好不好?”
“好是好的,不過大家會失望了。”
“下次總有機會。”湯尼道。
琴妮點點頭,出去了。
“你是唱歌的?”我問。“是。”
“我想起來了,琴妮說過。”我道。
“你听過了我的歌沒有?”
“沒有,也許听了還不知道。”我坦白說。
“很好。”他點點頭。
“好?我以為你會生氣。”我說。
“反正唱得糟,不听也罷。”他說。
“你這樣說,我倒要听一听了。”我說。
他嘆了一口氣。
我不出聲。我只是看著他。
他穿著一套西裝,頭發梳得很服,樣子生得好,但是這一切加在一起便顯得有點俗。
琴妮說他是個很出名的唱歌人呢。
“我想回家了。”我說。
“為什麼?舞會才開始。”
“沒有什麼,我出去與琴妮說一聲,我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不用,從來沒人送過我。”
“但是什麼都有第一次呢。”說他。
“不用了。”
“好,不用。”他作一手勢。
我出客廳,但是找不到琴妮。
我自己去開門,湯尼站在門口。
我意外地看他一眼。
“你是一個灰色的女孩子。”他說。
我又看他一眼,他那句話講得很俗。
“下面很暗,我替你叫一部車子。”
“好的。”
他陪我走下山,叫了一部街車。
“再見,”我說︰“謝謝你,與琴妮說一聲,告訴她我早退。”
“可以。”他說︰“再見。”
“再見。”我說。
車子開走了。
家中燈光還是極亮。
麻將還沒散。爸在看報紙。
我沒精打采的回家,他見到了我。
“舞會這麼快就散了?”他看著手表。
“是的。”我說。
“沒這麼快吧?想必是你先回來了。”
“唔。”
“為什麼不多玩一會兒呢?大家年輕人在一起,應該有味道才是呀。”
“我不想玩了,我又不會跳舞。”
“愛華,你這樣孤獨,又有什麼好處?來,坐下爸與你慢慢談。”
我坐下。
“這件新衣不錯,很漂亮。”他說。
“謝謝爸爸。”
“應該玩久一點嘛。”爸問︰“有沒有人請你跳舞?”
“沒有。”我說︰“我躲在露台上。”
“哈!”爸笑了。
“爸,我明天想去看小弟。”
“去看他干什麼?”爸詫異的問︰“他是今天早上才去的。”
“我掛念他。”
“愛華,你就要把小弟給寵壞了。”
“是嗎?”我低下頭。
“不要去看他,最低限度等到下個星期再說。”
“下個星期?”我惘然問。
“是的,愛華,稍長一點時間,讓他熟習了那邊的生活再說。”
“好的。”我說“下個星期去看他。”
“愛華,別悶著,笑一笑。”
我並不想笑。
媽正在打牌,興奮得不得了,大呼小叫的,我看過去一眼,覺得真不入眼。
爸伸了一個懶腰,“真累。”
我看著他。
“我去休息了,愛華,你也早點睡吧。”他起身,慢慢的走到房間去。
我在客廳里呆了一會兒,也回房,想了很久,才終于睡了。
第二天上學,琴妮笑我。
“那麼快就走了,是不是與湯尼溜出去玩?”
“沒有,絕對沒有好不好?”我說︰“他甚至沒有送我回家,替我叫一個車子,我就回去了。”
“他不送你?”琴妮問。
“沒有,我不讓他送。”
“哎呀,你太傻了。”琴妮低嚷。
“傻?”我不解。
“當然,多少人要他送,他還不送呢。”琴妮惋惜地說。
“是嗎?”我淡然笑。
“湯尼對你好不好?”她又問。
“好?什麼意思呢?”
“他說了些什麼?”琴妮問。
“我也記不起來了,他好象說與女朋友吵了架。”
“真的?”琴妮大表興趣。
“你不知道嗎?”我看她一眼。
“不知道,他從來不講的。”
“那怎麼會對我講呢?”我問。
“不知道。可能他喜歡你。”琴妮笑。
“他是那麼大的大人物嗎?看樣子他的一舉一動都好象會引起你的興趣似的。”我說。
“當然,迷他的又不只我一個。”琴妮說。
“迷?為什麼要迷他呢?我看他也不怎麼稀奇,瘦削成那個樣子,臉也不太漂亮。”
“但是他有味道,歌又唱得好。”琴妮道。
“歌?我沒听過他的歌,但是講到味道,又不是吃菜,怎麼人也說味道?”我笑問。
琴妮也笑了,“愛華,你真是——”
“我怎麼?”
“太不明白我在說些什麼。”
“唔。”
琴妮說︰“但是那天晚上湯尼也先走了。”
“真的?”
“是,找來找去都找不到他。”琴妮說。
“也許他與女朋友吵了,不開心。”我說。
“什麼女朋友?”琴妮有點妒忌,“他的女朋友每天都換,誰可以說是他的女朋友了?”
“真的呀!”
“當然,而且都是不太正派的女人,我不喜歡她們。”琴妮憤然的說。
“她們又不用你喜歡,是他的女朋友,他喜歡還不夠嗎?”我笑她。
“你這個人!”琴妮伸手打了我一下。
“照你這麼講,他好象很壞呢。”我說。
“就是因為壞才有味道。”琴妮坦白地說。
“琴妮!”我有點吃驚。
“誰喜歡整天刻刻板板,坐在寫字樓里受老板氣的男孩子?誰?”
我看著她。
“湯尼完全不同,老實說,我是從頭到腳的愛上了他,他只要說一聲,我就跟他跑了。”琴妮激動。
“琴妮,不是真的吧?”
“怎麼不真?但是他眼中根本沒我。”
“琴妮,你是這麼年輕——”
“年輕?我曉得愛是什麼。”琴妮說。
“那是沖動罷了。”我說。
琴妮笑了,“愛華,你現在不會明白的,等你愛上了一個人的時候,你才會知道。”
我沉默了一會兒,“也許我真的不知道。”我說。
她笑了,笑得很無聊。
“琴妮,他不愛你,那不變成了單戀嗎?”
“是,我知道。”她說。
“所以你沒有心思做功課?”我很可惜的問。
她點點頭,拿著一枝鉛筆在桌上敲著。
“我的心事很少與人說,愛華。”
“你爸媽呢?”我問。
“你有沒有對你的爸媽訴過心事?”她反問。
我呆一呆,默然低下了頭。
是的,我也沒向他們說過心事,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是不是?”琴妮苦笑。
“琴妮,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我很苦悶,真的。”琴妮說︰“還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的。”
“什麼事?”
“我爸爸要把我送到外國去。”
“可是你連中學也沒畢業。”我說。
“是的,就是因為爸看我成績不好,才想把我送出去在外邊念中學,比較容易一點。”
“那——”我真意料不到。
“我們就快要分手了。”她說。
我听了怔住了半晌。
琴妮一向對我來說,不過是普通的朋友,她對我很好,但是我從未把她當過知己,現在她忽然說要走,倒使我心中不舒服。
“幾時?”我問。
“再隔幾個月吧,也許半年、一年,”她聳聳肩,“要等找到了學位再說。”
“會再回來嗎?”
“不知道,”她苦笑,“有誰會要我回來呢?爸媽老嫌我煩,轟我到外頭去,對他們來說,是松一口氣的好機會,不是嗎?”
“學妮,我以前真沒想到你是這麼悲觀的,振作一下好嗎?”我輕聲說。
“是的,全班我最胡鬧,最不正經,笑得最多,但是沒有人知道我真正的心事。”
“琴妮,到外國去也沒什麼不好,轉變一下環境,說不定就好了。”
“會嗎?”她沮喪的道。
“我說你還那麼年輕,不該談情說愛。”
“我想的嗎?你還沒知道什麼叫愛,它已經象洪水似的淹沒你了。”她打個譬方。
“真羅曼蒂克啊。”我笑說。
“跟沒有愛的人談愛,是最痛苦的,你就是那種人。”
我剛想分辯,上課鈴就響了。
我心里面想著她的話,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一節課我都沒听進去,她是什麼意思呢?
我不了解琴妮,我也不了解自己。
我以為琴妮只會玩,只會鬧,可沒想她會有這一份感情,她這感情倒是真的,我開始有點欣賞她了。
我想我也許會那樣,感情付出去,不別人家接不接受,總之是付出去了。
我喜歡小弟,是那樣。將來喜歡別人,不知道會不會?
我呆了一整堂課,我想要是長期這麼下去.可真不得了,還不步琴妮後塵?
下課了,琴妮對我默默一笑。
我也回她一笑。
從那分鐘起,我覺得自己已經成了她的朋友。
放學回家,我等著去看小弟。
到了家中,繼母在與爸說電話。
“病了,是的。”她說。
我看看她,她在說誰?
“學校里通知的,要不要去看他?”
“誰?”我問。
“好好,曉得了。”繼母掛了電話。
“誰病了?小弟?”我走過去。
“是的。”她說。
“什麼病?”我追問。
“發熱。昨天開始的。”繼母說。
“我要去看他,我現在就去換衣服。”我說。
“愛華,你不累?剛放學呢。”她問。
“不累不累。”我奔到房去,一邊月兌校服。
“我看你別去——”她進我房來。
我披上大衣,“不,我一定要去。”
“你認得校址?”她問。
“唔。”
“那你去,我就不去了。”她松口氣。
“為什麼?”我問。
“張太太他們等我。”她說。
我看她一眼。象她這種女人,真有福氣,兒子在十多哩外的寄宿學校真發燒,她居然還有興致打麻將。
我嘆了口氣。
“媽,”我說︰“叫老王送我一程。”
“好的。”
“媽,”我又說;“我要過海,叫他送我過海。”
“反正我們今天不用車子,你隨便叫他開到什麼他方去好了。”她說。
“好的。”我匆匆忙忙的跑到廚房去。
“你做什麼?”
我的聲音忽然大了起來,“拿隻果!他最喜歡隻果!”我哭了。
繼母站在冰箱邊呆了半天。
我拿起幾個隻果便沖下樓去。
老王在車子旁看報紙。
我拉開車門,老王向我投來驚異的一眼。
“到碼頭去!”我命令他。
“哪個碼頭?”他問。
“哪個最近去哪個。”我說。
他懶洋洋的進座位,懶洋洋的開動車子。
我將頭靠在車窗上,哭得很傷心。
我拿出手帕擤鼻涕,我難受。
我看著車子過海,隔壁的人都對我瞧。
他們一定在想,這麼年輕的女孩子,坐在這麼豪華的車子,還哭,哭什麼呢?
我也不知道哭些什麼。
總而言之我覺得這世界沒希望。
我低下了頭,擦了擦眼淚。
車子慢慢的駛出去,向弟弟的學校駛去。
這條路是長路,車子足足開了三十五分鐘。
匆匆忙忙的下車,我吩咐老王在校園等我。
我跑過校園,找到了男生宿舍,可是那部份是中學生的,我覺得惶然,那麼大的地方,哪兒才是小弟住的呢?
我闖來闖去,都找不到,正在心焦的時候,與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愛華!”
我向他看去。
“你——你是湯尼!”我叫出來。
“你怎麼是在這兒?”湯尼問我。
“你怎麼也會在此地呢?”我問。
“我在這兒念。”湯尼說。
“念?你還念?”我指著他問。
“當然羅,難道我就不能念了?”他笑。
“不,他們說你是唱歌的。”
“一邊唱一邊讀也可以吧?”他又笑問。
“我不曉得。”我說。
“那麼你來干什麼呢?”他問我。
“我來看我弟弟。”我說︰“他有點發燒,而且我找不到地方。”
“我帶你去,他念第幾班?”湯尼問。
“小學六年。”
“那就在那邊,來,我帶你去。”湯尼拉起我的手。
我有點不好意思,縮回了手。
他對我笑了笑,走在前頭。
我跟在後頭,即在那分鎮定我有了一種安全感。
“轉這邊。”他說。
“你念第幾班?”我問他。
“今年畢業了。”他說。
“現在怎麼不上課?”我問。
“今天,沒課。”他說。
“哦。”
我想起琴妮說喜歡他,不禁對他多看了幾眼。
他也在看著我笑。
我低下頭。
“為什麼看牢我?”他問。
“不為什麼。”我低聲說︰“我听說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你。”
“是嗎?”他問。“誰說的?”
“沒有誰說的。”我低聲說。
“那麼你怎麼曉得呢?”他又笑。
“哦,那……”我說不下去。
“沒有,沒有女孩子喜歡我,真的。”他搖搖頭。
“琴妮喜歡你。”我說。
“琴妮?她是個小女孩。”
“小女孩也可以喜歡人。”我說。
他又笑了笑,“到了。進去吧。”
“你陪我進去嗎?”我問。
“當然,來。”
他走到一個校役那里去講了幾句,校役點了點頭。
他向我指指手。
我跟他上了四樓。
他推開一個房間門。我站在門外遲疑了一下。
“進來嗎,你來看誰是你弟弟?”
“好的。”我說。
我走進那間大房間,眼就看見小弟站在窗前。
“弟弟!”
他猛然轉過頭來,瞪著我好久,幾乎不相信那是我,然後哭了。
“小弟!”我雙手擁抱著他,我也哭了。
“你怎麼會來的?”他問我。
“我來看你。”我說︰“我想你。”
“我沒猜到你會來。”他低下了頭。
我松了我的手。“小弟,你生病,干嘛還不睡在床上?”
“我不想睡。”
“可是生病總得躺著啊。”
“我真不想睡,幸虧你來了。”
“嗯。”
他抬起眼,“那是誰?”他問。
“湯尼。”我說。
“湯尼?”他猶疑的問︰“誰呢?”
“他念最高班的,我認識他,他帶我上這兒的。”我說。
“啊。”他點點頭。
我向湯尼笑笑,“請坐。”
“不用客氣,你才是客人。”他雙子插在口袋里。
“吃隻果?”我問小弟。
小弟擠出一個笑容,“有隻果嗎?”
“有。”我從口袋里拿出來給他,“吃嗎?”
他笑了,我也笑了。
“醫生怎麼說?”我問。
“沒有,只是發燒。”
“真的沒事?”我不相信。
“沒什麼。”他搖搖頭。
“那我就放心了。”我說。
“姊姊,你今天幾時走?”他問。
“看時間,不能留太久。”我說。
他默默的點了一下頭。
“老王送我來的。”我告訴他。
“啊。”他應了一聲。“我想回家去。”
“回家?”
“是的。”他說。
“爸不會讓你回去的。”
“就是嘛。”他懊惱的說。
“慢慢的就習慣了。”我安慰他。
他又走到窗口去看看下面。
“小弟——”我叫他。
湯尼問我︰“你們家,就你與弟弟兩個?”
我點點頭。
“他想回家?”湯尼問。
我點點頭。
“那就回去好了,反正身體不舒服,休息幾天,又回來了,真的。”湯尼說。
“可是我爸覺得他應該鍛煉自己,不該說回家就回家了,不象個男孩子。”
“這樣。”湯尼點點頭。
我可奈何的笑了一下。
小弟忽然掉轉頭來,“妹姊,你要回去的話,現在就該回去了。”
“我陪你多一會兒。”我說。
“你左右還是個走,不如快點走。”
“你趕我走?”我問。
“是的。”他笑了。
“那也好,你自己多休息一會兒。”我拍拍他肩膀。
“謝謝你來看我,姊姊。”
“不要這樣說。”我笑笑。
“你去吧。”他看我一眼。
我又點點頭。
來了這次,我與他好象沒有什麼對白。
湯尼道︰“明天再來吧,我送你回去。”
“對,姊姊,明天再來。”小弟忽然有了點生氣。
“為什麼今天要我快走,明天卻叫我來?”
“明天是明天,今天已經完了。”他說。
“你這個人,這不應該是你講的話。”我說︰“你還是孩子!”
“是嗎?”小弟沉沉郁郁的問。
“來,我們走吧。”湯尼說。
我點點頭,不知從幾時開始,我對他好象很信任,又覺得他可靠。
我跟他下樓。
“明天再來,好不好?”
“好的。”
“幾點呢,”他問。
“放了學,四點多的樣子。”
“明天我還在大門口等你,好不好?”他問我。
“好的。”
“你家里很有錢吧?”他問。
他問得真奇怪,我看他一眼。
“有司機的車子,”他說︰“真了不起。”
我笑了,“有司機,就有錢了嗎?許多人賺錢,就喜歡這樣享受。”
“我也想這麼享受呢。”他說。
“你這個人很奇怪,”我搖搖頭,“我不明白你。”
“是嗎?”
他與我站在車子前面,老王好奇的看著我。
“你出去了?”他忽然問。
“當然了。”我笞。
“回家?”他又問。
“是的。”我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問。
“我送你出去好不好?坐我的車子。”
“你的車子?”我問;“那麼我的車子怎麼辦?”
“叫司機開回去好了。”
“可以嗎?”我笑。
“當然可以,來,看看我的車子。”他說。
我看看他,他那種神情好象很懇求的樣子。
我的心一動,我想琴妮也許會喜歡這樣的機會吧?
我考慮了很久,有點怕,又有點不敢。
他有點焦急,看著我。
終于我對老王說︰“老王,你開空車回去吧。”
他掉了香煙,驚奇的看著我。
“你一個人回去,假如老爺問起,你說我一會兒就來。”
老王又看了湯尼兩眼,一聲不響的開車走了。
我對湯尼笑,他也笑了。
他拉起我的手,這次我沒松開。
他的手並不大,但是很堅強,軟軟的,握著很舒服。
我笑了,我跳躍過草地。
“許久沒這麼活潑了!”我笑,“象個孩子。”
“真的是孩子。”他看著我笑。
我心頭一松,整天悶在家里,又有什麼好處呢?我問自己,有什麼好處呢?
我有感激湯尼,他對我很好。
“在家耽那麼久,你悶不悶?”他果然問了,“琴妮開的舞會,我很少看見你的影子。”
“是,她說了我幾次,我都沒去。”我承認。
“你是那種乖女孩子,是不是?”他笑問。
“是的,我很乖,不過琴妮也不算不乖。”
他又笑了。
“我送你回家去吧。”他告訴我。
“好的,那是你的車子嗎?”我問。
“是的。”
“好漂亮的車子,極少學生買得起那樣的車子。”
“我不是學生了。”
“但是你又在這里上學。”我說。
“那當然,但是我有職業,是不是?”
“有那麼好的車子,女朋友還是逃走了?”
他笑了,“別取笑我。”
“真的。我沒取笑你。”
“女孩子是很奇怪的,你知道嗎?”他問。
我搖搖頭。
他開了車門,“來,坐進來。”
我坐進去了。
他開動了車子,很瀟灑的轉了一個大圈子,向大路開出去。
“你有父母嗎?”我問。
他看我一眼“有誰沒有父母的嗎?”
“對不起,”我笑,“我覺得你很獨立的樣子。”
“我不與他們住,我在學校寄宿。”
“他們不理你?”
“不理。”他好象不願提起。
“你很自由。”我說。
“也許,照你們看來,的確是相當自由的。”
“我也希望我可以賺錢。”我說。
他沒有答我,只是把車子開得飛快。
我還是第一次坐這麼快的車子,真有點不習慣。
一路上我們都沒再說話,很靜的到了我家門口。
“再見。”
我向他擺擺手。
他向我點了點頭。
回到家中,很意外地發覺牌桌已經停了。
爸問我︰“看到弟弟了沒有?”
“看到了,他叫我明天再去。”我說。
“明天你不必去了,明天讓你媽去。”爸說。
“可是我已經答應了弟弟。”
繼母也不悅,“為什麼一定要我去?愛華也一樣。”
爸忽然發起脾氣了,“你少打一天麻將,總也可以吧?”
繼母不出聲,但是我看得出她心中不開心。
我靜靜的坐著。明天不能去了。
但是湯尼將會在校園里等我的。
如果我不通知他,豈非變了失約?那不好。
但是我又不知道怎麼聯絡他。
這叫我傷腦筋。而且小弟會等我去看他,叫他失望,實在很殘忍。
我發覺我缺少一樣叫自由的東西。
我想了很久,覺得可以叫琴妮通知他。至少可以問到他的電話號碼。
我撥了電器給琴妮。
“什麼事?愛華?”她問。
“你沒出去?”我問。
“沒有,家里只有我一個人,悶也悶死了,哎,在听音樂,多听了也沒有味道。”她發牢騷。
“琴妮,你知道湯尼的電話?”我問。
她怔了一怔,有一陣沉默。
“為什麼?你找他?”她問。
“是的。”
“他很難找得到,根本極少在家里的。”琴妮道。
“我知道。”我說。
“你知道?”她疑惑的問。
“他今天跟我說的。”我解釋,“他與我弟弟念同一間寄宿學校,我今天去看我弟弟,便踫見他了。”
“他約你明天見面?”
“是的。”
“而你沒有空?”琴妮問。
“我怕是的,我媽不讓我去了。”我答。
“你瘋了。”她嘆口氣,“我情願以三十年命來換這個約會,愛華,你怎麼可能這樣幸運?”
“幸運?什麼幸運?”
“我想他是喜歡你了。”琴妮好象有點妒忌。
“不會的,我不過是偶然遇見他而已。”
“怎麼不見我有那麼偶然?”她問。
“你看你,說話都不講道理。”
“我羨慕死了。他瘦了還是胖了?”琴妮問。
“你多久沒見他了?”我問。
“半個月。”
“又瘦了一點。”我說。
琴妮嘆了一口氣。
“琴妮,告訴我怎麼樣可以找到他?”
“他今天會在夜總會里。”
“啊。”我問︰“找得到他嗎?”
“可能會的。”琴妮說的。
“琴妮,你那麼想見他,為什麼不去找他?”
“找他?我已經想盡辦法了。他不喜歡我,我再那麼做下去,也是枉然。我在想辦法要忘了他。”
“行嗎?”我問。
“不行。”
“你還是可以去見他的。”我說。
“多見一次,我只有多痛苦一次。”
“琴妮,你說得象真的愛上了他一樣。”
“我的確是。”
“你替我告訴他一聲好嗎?”我問︰“明天我不能去了。”
“好的。”她道︰“一會兒我哥哥回來,我叫他去找湯尼。”她答應了。
“琴妮?”
“唔?”
“不要這樣好不好?”我說︰“你還那麼小。——湯尼也說你小——何必那麼沉悶呢?”
“他說我小?”琴妮問。
“是的,今天他說的。”我告訴她。
“哼。”她苦笑。
“沒事了,琴妮,你早點睡吧。”
“好的。”她掛上了電話。
我有點惆悵。我情願今天遇見湯尼的是她,不是我。
湯尼是個很好的人,我覺得他應該注意一下四周的人,象琴妮,他可以待她好一點。
湯尼說,琴妮說他很壞,我倒沒有察覺。
他很正常,也很禮貌,與他在一起是不錯的,不過我懷疑是不是值得為他傾倒到那種地步。
爸走過來問我,“小弟情形還好吧?”
“很好,只是有一點發燒,他站在窗前看風景呢。”
“這幾天天氣可大冷了。”
“是的。”我說。
“老王說你沒坐他的車子回來,是不是?”他問。
“我坐了一個朋友的車子。”
“朋友的車子?你有朋友會開車?”
“是,他有輛車子。”我說︰“琴妮介紹的,與小弟同校。”
“是男人?”爸問。
“是的。”
“多大年紀?”爸象做調查一樣。
“廿歲左右。”我說。
“哦,那經年輕?”他象松了一口氣。
“是的。”我說。
爸停了一會兒,然後說︰“愛華,我也了解到我對你們的關注太少了,是不是?”
我不出聲。
“你們兩個孩子都是寂寞的。所以我不反對你們交朋友。只要你覺得好,只要你在選擇的時候小心點好不好?”
我點點頭。
“你交男朋友,自己要小心。”他說︰“知道不?”
“知道。”
“那我就放心了。至于小弟,你媽會照顧他的。她明天去看他。”爸又說。
“知道了。”
“愛華,下個月我也許會到外地去一趟,為期約一個多月,做點生意。”他低了低頭,“你會照顧自己的,是不是?”
“當然可以。”
“那我就放心了,我同你說的話,你記得了?”
“嗯,知道了,爸。”
他笑了一笑,“你是個乖孩子,愛華。”
奇怪的是,他這句話講得與湯尼一模一樣。我真的很乖嗎?我自己也不知道。
稍夜的時候,琴妮又來電話,她說她哥哥已通知湯尼了。我略覺抱歉,但是爸不給去,我絕對听爸的話。
小弟的病很快就好了。
假期他也有回來,但是對我的態度有點冷淡,不比以前那麼親密了,也許他真的長大了吧。
爸去外地的日期提早了兩個星期。
他也沒叫我們到機場去送他。
繼母便整日迷在牌桌上。
有時候我覺得她這種人倒是頂幸福的,有一種精神寄托,就可以什麼都不理,自得其樂,糊里糊涂的過了一生,她真不錯。
小弟回來的周末,他向我提起了湯尼。
“你記得那個人嗎?”他問。
“當然記得,怎麼了?”我問。
“他對我很好,幫我參加了網球組,又教我游泳。”
“哦。”
“他問你好。”他道。
“你替我謝謝他。”批說。
“不過他說他希望你可以與他出去玩。”
“是嗎?”我搖頭,“不可以,他有女朋友的。”
“好吧,下次我就這麼對他說。”小弟笑了,“湯尼是好人,我喜歡他。”
“那你總算有個朋友了。”我代他歡喜。
“真是寄宿比我想象中好。”小弟道︰“就是開頭病了幾天,不很開心。”
“我早就告訴你了。”我說︰“你會交到許多朋友。”
“湯尼的名字叫湯德華,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我有點怔怔的。
“他告訴我的,他說你們倆名字里都有一個華字。”小弟道。
“哦。”
“你可以到我們學校來,真的,我們很熱鬧。”
“你再說下去,我也要去寄宿了。”我笑。
“湯尼問︰如果你有空,不妨去學校找他。”
“他是好學生嗎?”我問。
“他常缺課,但是考試成績過得去,學校就容忍他了。”
“原來如此,你可別學他。”
“我沒有,他人聰明。”
他叫小弟來說這麼多話,是什麼意思呢?
我想︰是為了表示好感嗎?我不很確實。
他這個人好奇怪,有琴妮這麼好的女孩子,他不喜歡。卻來找我。
琴妮又漂亮,又活潑,愛玩,會說笑,應該與他是合襯的,我有什麼好呢?
我甚至不會跳舞,什麼都不懂,象一個四方框。
也許他只是禮貌,問候問候我而已。
琴妮說他是個女孩子捉不住的男人。他自己卻說女朋友把他丟了。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弄不懂。
餅了一個星期,弟弟回來了,他說︰“湯德華說他沒有女朋友,你可以與他出去。”
我笑了。
“湯德華說他不是壞人,你不用怕他。”
“是嗎?”
“他一會兒來。”小弟若無其事的說。
“你說什麼?誰?”我吃了一驚。
“湯尼。”他答。
“他來這里?”我問︰“怎麼可以?”
“為什麼不可以?他是我朋友,當然可以到我們家來。”小弟很鎮靜的道︰“我請他來的。”
“你造反了,你。”我笑,“爸不在你就瘋啦。”
他也笑。
我到房間去披了件大衣出來。
“咦,你去什麼地方?”小弟問。
“出外去。”我答︰“圖館去,可以嗎?”
“那一會兒湯尼來了呢?”
“他是你的朋友,你請他來的,與我無關。”
“姊姊,不要這樣好不好?”他看著我。
我的臉忽然之間就紅了。我月兌下大衣坐下。
“他一會兒就來了,我們乘他的車子出去玩玩,”小弟︰“我討厭這家,要不是有你,我想一年回來一次已經太多了。”
我吃一驚︰“弟弟,你——”
他很悶的樣子,緊閉著嘴唇,一點不為他剛才講的沖動話後悔。
我與他兩個人共同沉默了一會兒。我們只听到牌聲。
一會兒門鈴響了。
小弟跳起來,笑著去開門。“一定是湯德華。”他說。
我站在房門口看。
丙然是他。他穿了一件鮮紅的毛衣,黑色的長褲,頭發長又長,向我笑了笑。
我也笑了笑。
繼母在牌桌上,連頭也沒抬過。
“進我房來。”小弟說。
其實他的房間早已變成爸的房了,不過爸不在而已。
湯尼對我又笑了一笑,“你好。”
“好。”我說著低下了頭。
“你們沒出去?”他問。
“沒有。”
“外面是你們母親?”他有禮貌的問。
“是的。”我答。
小弟不耐煩的說︰“是我的母親,不是她的母親。”
“小弟。”我看他一眼。
湯尼馬上听明白了,他默默的坐了下來。
“湯尼,”小弟說,“帶我們出去玩。”
“你姊姊想出去嗎?”湯尼問。
我還沒出聲,小弟已經搶著答。
“當然,大家都想出去。”他道。
湯尼看著我。
我忽然想到了琴妮。
“我們去把琴妮也叫出來,好不好?”我問。
“誰是琴妮?”小弟問。
湯尼沉默了一會兒。
“我的車子只有前座,旁邊那個位子最多擠兩個人。”
他顯然不想去把琴妮叫出來。
“是呀,”小弟跟著道︰“擠不下,下次再說吧。”
我看看他倆,“那麼到什麼他方去呢?”
“湯尼會有主意的,來,我們去吧。”小弟說。
“你倒活躍起來了。”我對小弟說。
他笑了一笑。
“我們先去吃點東西,我肚子餓了。”湯尼說。
“你沒吃過東西?”我問︰“現在都快下午了呢。”
“我今天很晚起來的。”他笑了。
我看著他。
小弟催我,“好了,我們一齊走吧。”
我點點頭。
我們三個人出去,擠進他的車子里面去。
他在適當的地方停下了,領我們進一間小餐室。
當我們坐下的時候,我想起了琴妮。
要是琴妮在這里,我想她一定會很高興。
但是人與人真是很奇怪的。湯德華就是沒有約會她。
令人開心是一件好事.湯尼應該想到這一點。
“在想什麼?”他問我。
我搖搖頭。
當然我坐在這里,也相當高興,不過這種感覺與琴妮相比,一定差得太遠了。
我們默默的吃著東西,小弟說得最多。
“你不喜歡說話,為什麼?”他問。
“不,我的話很多,不過現在不想說了。”
“為什麼?”
“琴妮,你為什麼不叫琴妮出來?”
“為什麼要叫她出來?”他問我。
我有點傻。
“她喜歡你。”我說︰“她高興見到你。”
“可是我並不喜歡她。”
“她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
“也許是的。”湯尼答。
“你甚至不能嘗試對她好一點?”
“我沒有必要對她好。”湯尼似乎很盡力解釋︰“她只是一個普通朋友。”
“但是你也許不知道她對你的感情。”
“那是她的事。”湯尼冷淡的道。
“湯尼,你好象完全無動于衷,怎麼可能?”
“我也不知道,對人好是應該的,但是我不能勉強自己喜歡她。”
我嘆口氣。
“我多見她一次,她只有多痛苦一次.是不是?”
“你曉得她愛你?”
“她告訴過我。”湯尼說。
“真的?”我吃驚,“你不感動?”
“很多女孩子對我那麼說過。”
“你太不象話!”我不悅。
“我不知道相信哪一個才好。”他說下去,“她們都好象沒有什麼誠意。”
我生氣了,“你以為被許多女人包圍,是件樂事?”
“並不。”他答得很快。
我瞪著他。
“你誤會了我。”
“是嗎?”
“是的。你以為琴妮是真的喜歡我?還是她只愛出風頭,想有一個稍有名氣、會唱歌的男朋友?”
我一呆.我可沒想到那個問題。
“你很出名嗎?”我問。
他不答,只是笑了一笑。
“但是我看琴妮倒象是真喜歡你。”
“你怎麼知道?她是個任性的女孩子,愛什麼一定要得到,得不到自然不開心。”
“她只是那麼簡單嗎?”我問。
小弟在一旁不耐煩了,“說這些做什麼呢?現在是我們三個人在一起呀!”
“對!”湯尼點頭。
“你們男孩子!”我氣鼓鼓的。
“你對琴妮很好。”他說。
“當然,她是我好朋友。”我答。
小弟又來了。“這個琴妮是誰?會不會有這麼重要?我們別說她好不好?”
“我贊成。”湯尼舉手。
我白他一眼。
可憐的琴妮。我想。
她現在在家里干什麼呢?
我忽然有一種對不起她的感覺。
我不應該與湯尼出來,他該是她的男朋友。
“你又不講話了。”他道。
“沒什麼好講的。”
“吃完了到什麼地方去?”他問
小弟說︰“我知道有個釣魚的好地方,我們去釣魚。”
“此地哪兒有河呢?”我說︰“小弟,你莫名其妙的主意真多啊。”
“不,”湯尼笑了,“的確有一個魚塘,付十塊錢一個人可以釣魚的,任釣幾條,憑本事。”
“真的?”我笑問︰“我可不知道。”
“哼,”小弟氣憤,“你不知道的事多著呢,老耽在家中怎麼會有見聞?”
小弟活潑起來了,這使我開心。
所以證明爸還是對的,我想到這里,心寬了一寬。
“來,我們去吧。”溫尼拿出錢預備付賬。
“謝謝你請容。”我低聲說。
他看我一眼,笑了。
湯尼然後把車子開到郊外去,那里果然有一個魚塘,小弟真的似模似樣垂釣起來。
太陽很好,我睡在草地上了。
湯尼坐在我旁邊。
棒了一會見他說︰“你累了?”
“沒有。”
他靠著一顆樹。
“湯尼,听說你是很忙的,怎麼有空出來?”
他說︰“來見你。”
我翻個身,看住他,不相信他的話。
“本來我應該練歌,去付車子的款項,然後去看我的母親,說不定還得寫幾封信給外國的朋友。我是很忙。”他笑笑。
“你唱歌真的很紅?”
“還好。”
我笑了,“舉個例來听听。”
“有張報紙選最受歡迎的本地歌手,把我選了第一名。”
“不是你自己投的票吧?”我笑。
他搖搖頭,也笑了。
“你不應該這麼驕傲。”我說。
“我驕傲嗎?”他跳起來了。
我笑,“對不起。”
“我覺得你不喜歡我。”他看住我。
他的臉接近得我很厲害,我連忙縮開了一點。
“我卻喜歡你,愛華。”
我睜大了眼楮看著他,呆住了。
“我喜歡你。”他又說一次。
我坐了起來,低下了頭。
“你害怕?”
“沒有,怕什麼?”我問。
“你覺得我怎麼樣?”他問。
“很好。但是我們是朋友,對不對?”
“愛華,你講得很圓滑。”
“我不會圓滑,我說的是實話,剛剛你的話應該與琴妮說,不要對我說,你是琴妮的男朋友。”
“她可不是我的女朋友。”
“你不承認也沒有用。”
他有點惱怒,“是她說我是她男朋友?”
“沒有,我說的。”
“你誤會了。”他又這麼說。
我還是低著頭,“你知道嗎?剛才你說不相信琴妮,我也不相信你。”
“時間,愛華,時間長了你便會知道了。現在讓我們做朋友,好不好?”
我點點頭,“與你在一起玩很輕松,你會是一個好朋友。”
“謝謝。”
小弟尖叫起,“釣到了!釣到了!”
我連忙爬起身奔過去看,他果然釣到了一條魚。
“才三寸長!”我笑他。
“你來試試看!”
我抱住小弟笑了。
我們的確很開心,玩了一整個下午,既熱鬧又頑皮,我也好久沒這麼樣了,回到家里,我與小弟兩人都是臉紅紅的,興奮得不得了。
湯尼開車子送我們回家的。
“有空希望你再出來。”他說。
我沒答應,可是我也沒有說不好。
他是個不錯的男孩子,而且他又對小弟好。
我老是想著琴妮。
我們才吃了晚飯不久,琴妮真的來了。
“我有一條算術不會做,過來問你的。”她說。
“你怎麼知道我在家里?”我問。
“你不會亂走的。”她笑。
“但今天是假期呢,琴妮。”
“不錯。”琴妮說︰“但你是乖孩子。”
“其實我是剛回來沒多久的。”我告訴她︰“猜猜我是與誰在一起?”
“誰?”琴妮問。
我仔仔細細的看著琴妮,她實在是個很美的女孩子,男孩子應該會喜歡她。
“誰?”
“沒有誰。”我不忍告訴她。
“唉,這條算術,就快做死我了。”
“你爸媽還打算把你送出去嗎?”
“當然,好象已經找到學校了。”琴妮答。
“琴妮,你還記得湯尼?”我看著她問。
她怔一怔。
“怎麼會忘記?”她反問。
“你好幾天沒提他了。”我說。
“提有什麼用?”她反問。
“有沒有找到另外一個?”我問。
“我常跟到的男孩子出去,我不高興悶在家中。尤其是我就要走了,不玩個飽?”
“琴妮,你這樣的態度不對。”
“我是不對,”琴妮忽然煩躁起來。“你別講我了。”
琴妮一雙大眼睜得圓圓的。
她放下功課,跑到我床上去躺著。
“人家今天本來是快快樂樂的,你又提他。”
“他又不是你冤家。”
“正是我冤家。”琴妮說︰“我不怕人家笑。”
“他這個人——真是。”
“別再說他了。”琴妮站起來,“我回家了。”
“你才來的呢,怎麼又回去了?”
“無聊。”
“那我不留你,有空再來。”我站起來。
“不必送我了。”她伸個懶腰。
我還是送她到大門口。
“琴妮,我是你的朋友。”我告訴她。
她笑了一笑,拉住了我的手。
“再見。”
我想她擺擺手,關上了門。
“那是誰?”小弟問我。
“你真精力過剩了,那便是琴妮。”
“哦,就是那個喜歡湯德華的女人。”
“你別多嘴。”我說。
“是。”
“快去睡。”我告訴他。
他听話的轉回房去。
湯尼,他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他是琴妮介紹給我認識的,他始終應該是琴妮的男朋友。
幸虧我對他的好感沒有超過普通朋友的界限。
而琴妮,我覺得她實在太不幸了。
不管她是真是假,她現在的確是付出了感情。
人長大了便有這些煩惱。
我太鬼祟了,剛才我應該告訴琴妮,我見了湯尼。
我應該告訴她的,有什麼關系呢?我們是與小弟一塊出去的
小弟忽然叫我,“姊姊,電話!”
“誰的?”我問。
“你來听不是知道了?”他說。
我笑著白他一眼,接過了話筒。
“喂?”
“湯尼。”那邊有人說︰“是我。”
“又是你。”我說。
“好象我不太受歡迎呢。”
“不會。”
“今天你肯出來,我很高興。雖然你上次失約,我還是覺得補償有余,謝謝你。”他笑道。
“別那麼講,”我不好意思,“今天一整天都叫你付帳,我們倆又玩得特別開心。”
“開心就好了。”
“為什麼打電話來?”我問。
“看看你們到了家沒有。”
我笑,“你親眼看看我們上樓的。”
他也笑了。
“剛才琴妮來過。”
“啊。”
“你知道琴妮的電話嗎?”
“知道。”
“有沒有打電話給她?”
“沒有。”
“為什麼不?就算當問候,也是不錯的。”
“不想打。”
“你這個人,好象真的有點薄情寡義的樣子。”
“批評得很對。”他說。
“你這樣不好。”我說。
“你不能勉強我。”他堅決的說。
我在動腦筋,可不可以想辦法把他與琴妮一同約出來,讓他們見見面。我很相信日久生情,他與琴妮相處的機會太少,所以才會這樣。
琴妮馬上要離開這里了,應該讓她開心一下。
“我喜歡的是你,你知道嗎?”他問。
我的心跳,“你說什麼?”我問一次。
“你已經听見了,愛華,我不能再說一次。”
“我並不喜歡你。”我聲明,“湯尼,而且我希望從明天開始,你與我最好少見面。免得引起琴妮誤會,因為琴妮是我好朋友,我覺得這樣不為什麼而傷她的心,是不對的,那樣不值得。”
他沉默了一會兒,“你的確是那樣想嗎?”
“是的,很對不起你。”我低聲說。
“愛華,這些,都是為了你不喜歡我,才說的吧?”
“是的。”我想了一會答︰“如果我喜歡到那種什麼都不想理的程度,那麼,事情就不一樣了。”
“你覺得我怎麼樣?”他問。
“你當然是很好的一個人。”我答。
“不,我並不好,愛華,可是我喜歡了一個很好的女孩,這注定便是悲劇了”他說。
“別那樣說,湯德華,我跟你,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為什麼?”
“因為我不喜歡你。”我忍心的答。
他沉默了,“我自作多情了?”
“沒有,剛才我已經說得很清楚,就讓我們做普通的朋友吧,我並不討厭你。”
“好的。”
“再見,湯尼。”
“愛華,明天晚上可以出來嗎?”
“明天不是假期,我不可以出來,沒有空。”
“晚上七點鐘我在你家門口等你。”
“喂喂,”我說︰“不成呀。”
但是他已經掛了電話,我呆了好一陣子。
小弟過來,“怎麼,說了些什麼?”
他是開玩笑的吧?我根本不願意與他出去。可是他說要在我門口等我,我希望這不是真的。我有點緊張,這種事情我從來沒遇見過,叫我怎麼應付好呢?
“說了什麼,姊?”
我怒然道︰“小弟,以後這個湯德華再找我,你就說我很忙很忙,好不好?我不想見他了。”
“為什麼?”小弟睜大眼楮。
“不為什麼,我不想見這個人了。”我聲音很大的說。
我也不曉得自己怎麼會變得這麼激憤。
弟弟驚異的看著我。
我想哭,這世界上快樂的女孩子究竟有幾個呢?
我回到房里去,一夜不得好睡。
第二天在學校里見了琴妮,我有犯罪的感覺,正眼也不敢看她,一眼,但琴妮卻不知道,她當然不知道。
放了學,我的心是忐忑的,吃不下飯,飯後我自己一個人看電視,看了一個很好笑的節目,心情稍微好了一點。
就在這時候,電話鈴響了。女佣人說是我的電話,我才猛然想起,一看鐘,發覺正是七點正,我的心跳了一跳,連忙吩咐她說我不在。
她猶疑的看我一眼,照我說的做了,掛上了電話。
我的心跳得很劇烈,心也冷了起來,我輕輕的走到窗前一看,躲著半個身子,忽然就看見湯德華踱了過來,他一定是剛剛打完了電話。
我很怕,外頭在下毛毛雨,這種雨,就象雪水一樣,冷得可怕,但是他並沒有穿雨衣。
我呵出去的氣在玻璃窗外蒙起一陣白霧,他在街上等,正如他所說的一樣。我呆著,怎麼辦呢?我多希望他走開,他假如走那就好了。
但是他絲毫沒有走的意思,他只是抬著頭看著我們家的窗門。我的心有點軟,我憑什麼要叫他受這種苦呢?我沒有這種資格,他一定會走的,我告訴自己,我不值得叫他這樣為我傷神。
他如果這樣對琴妮,該是很快樂的,他們可以相愛,可以相處在一起。
他還在下面等,他雙手插在褲袋里,我看看鐘,七點三十分,已經半個鐘頭過去了。
我放下窗簾,強迫自己回到房間去,但是無論看做功課,我心思都無法集中,我害怕得很,我必須要把他打發了才行。
我站起來,那時候已經八點了。
電話鈴又響了起來,女佣听說是找小姐的,馬上答不在,我不忍心,穿起雨衣,我總得下去一趟,不然他會等到天亮,這樣的天氣,並不好受。
我下了樓,並沒有人問我到哪兒去,繼母出去了,弟弟在學校,爸在外國,我是自由的,所以我更加需要把持自己。
他的身子還是對著我的窗,並沒有發覺我已輕輕走近他了,我的影子投在他身邊,長長的。
他忽然的發覺了我,抬起眼來,臉上的那種驚喜,是我無法形容的。
他說︰“愛華,我曉得你是會下來的。”他輕聲說。
他的頭發全濕了,臉上也盡是水珠。
我看著他,心里真不曉得是什麼滋味。
“你還是回家吧,站在這里,會生病的。”
“但是我還是把你等到了。”
他那樣講話,有點愕愕的,使我心里發酸。
我真想叫出來︰我並不愛你,不要這樣,我並不愛你!
“愛華,現在是八點一刻,我們去喝杯咖啡好嗎?”
“不,我馬上要上去的,對不起了。”我徑說。
“愛華。”
“湯尼,不是我吝嗇這些,但是這樣下去,對你與對我都不好的,你比我大,你應該明白。”
他靜靜的一笑,“我也曾問過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我自己也不能解釋,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不能解釋的,我只知道,我一見到你,就快活了。”
“哦。”我啞口無言。
“愛華,讓我多見你一會兒。”他懇求地道。
“為什麼呢?我甚至並不美麗。”我輕道。
“你不美麗,在我眼中,你是的。”
我看著他,掏出一塊手帕,遞給他。
“你頭發都濕了,擦一擦怎麼樣?”我微笑。
他擦了擦頭發,但是沒將手帕還給我,他只是將它小心的放進口袋。
“來,我們去吃點東西,我肚子很餓呢。”他笑了。
他的臉色剛才有點蒼白,現在好多了,我不忍太拂他的意思,于是跟了他走。我們在一家
小陛子里坐了下來,叫了點東西吃。
我默默的坐著,不出聲。
他不停的在說︰“我終于把你約出來了,但是你為什麼兩次都不听我的電話呢?”
“你生氣了吧?”我簡直連看都不敢看他。
“沒有,我怎麼會對你生氣呢?”他說。
我忍不住的問︰“湯尼?為什麼要對我這樣好?”
“很難講的,”他搖搖頭,“其實我的脾氣並不好。”
“你對我生氣好了,”我說︰“以後你也不要來找我。”
“我不會對你生氣。我會找一百個理由出來,替我解釋,你不會對我不好。”他沉沉
的說。
“你太傻了。”我說︰“湯尼。”
“我知道是有一點。”他又振作起來,“不要說這個,這幾天來,你好吧?”
“唔,好。”我答。
“做了些什麼?”他問。
“什麼也沒做,你知道我,幾乎除了上學以外,什麼空都沒有。功課是不能推的,推便不想做,天天如此,便沒有畢業的希望了。”
“你父親去了外國,對不對?”
“咦,”我奇怪,“你怎麼會曉得了?”
“當然,你弟弟告訴我的。”
“嘿!他真的成了你的間諜了。”我笑。
“他很喜歡我。”湯尼說。
“是的,我知道。”我點點頭。
“他說他一直希望有個大哥。”湯尼道。
“這人,難道有姊姊不好嗎?”我問︰“我對他很好。”
“他說多一個哥哥就好了。”湯尼微笑,“他喜歡家里的人多一點,與我一樣。”
“你媽,只有你一個孩子?”我問。
“只有我一個人。”湯尼答。
“我也喜歡兄弟姊妹。”我附和他。
“所以我很壞。”他還是笑著,“被寵成這樣的。”
“你好象已經說過你自己好幾次壞了,怎麼樣壞呢?”我好奇的問。
“反正很壞。”他苦笑。
“舉個例子來听听。”
“慢慢你就會曉得了。”他答。
“其實據我所知.你對琴妮不好,便也是壞的一種。”我笑道︰“是不是?”
“是,那的確是。”他承認。
“幾點鐘了?”我問他。
“談得好好的,為什麼要問幾點鐘?”
我想說時間晚了,我得回家,但是他的眼色是這樣的逼切,他好象並不要我回家,也不肯,我軟化了一點,雖然擔心明天早上會起不來,但還是沒說出來。
“想回家?”他問。
我點點頭。
他嘆了一口氣,忽然之間,他的臉色有點紅,然後他說︰“愛華,我希望我可以霸佔你,每天二十四小時都對著你,你就是陪著我,等我回來與你一起談笑。”
我吃一驚,然後勉強笑道︰“那怎麼可以?”
“你要是肯嫁給我,就可以了。”
我站起來,心中有點害怕。
“愛華。”他拉住了我的手。
這使我更吃驚了,我只是想逃回家去。
我承認他是個漂亮的男孩子,但是我並沒有愛他,我喜歡與他見面,但是我並不愛他。我不住的告訴自己。
他輕聲問我︰“你害怕嗎?”
我只好又坐下來。“時間不早了。”我說。
“我知道,再坐十五分鐘,你就回去,好不好?”
我想十五分鐘也不會太長,而且他的目光……我簡直不敢看他了。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我奇怪,琴妮,那麼漂亮的琴妮在等著他,他卻要在我面前哀求,我不明白。
我看了他一眼,他的臉色回復蒼白了。我不能再見他,他使我心跳恐懼,他的感情太強烈,我不能應付,真的不能,我又那麼寂寞,寂寞常使人做錯事。
“在想什麼?”他問。
“沒有什麼,亂想的。”我確實在亂想。
“我卻在看你,仔仔細細的看你。”他說。
“湯尼?”
“什麼?”他馬上問。
“答應我一件事可不可以?”我問。
“什麼?說,什麼都行,只要我做得到。”
“你可以做得到,所以你必須做。”我說。
“你說,我樂意為你效勞。”他很興奮。
我覺得我有點殘忍,但是我還是講了。
“湯尼,以後別在樓下等我了,以後也別再來找我,以後也別再對我好。行不行?”
他呆著,听了我這話他便呆住了。
餅了很久,將近有幾分鐘的樣子,他都不出聲,這使我又有點怕。
然後他說︰“愛華,你真的不要我?”
他非要我決定不可,那我只好說︰“是的,湯尼,對不起。”
他低下了頭。“那麼,這幾天來,我是被討厭的了?”
“不,湯尼——”我急了,但是我一想,反正都說了,不如繼續硬下去。“湯尼,我並沒有找你。”
他點著頭,“我明白,我明白。”
“湯尼,你別生我氣,只是我——”
“我知道了,我惹你討厭,是不是?你一直沒喜歡我,是我誤會了,我滿以為——你是害羞,你是膽怯,你怕琴妮妒忌,你顧忌很多,但還是喜歡我的。但是我錯了,我替你找了那麼許多理由,沒有一條是真的,你只是不喜歡我?”
“是的。”我毫無表情的答。
“我回家了,湯尼。”我站起來就走。
我把他一個人留在那間餐廳里,幾乎是奪門而出的。
但是我沒到家門,便哭了。
我不該那樣說話,他在門口等了我一個鐘頭,雨淋濕了他的身體,他的頭發,不過是為了要見我,我不該那樣對他,我實在並不討厭他。
這是我第一次為男孩子哭,我會記得他,我想,這是我第一次為男孩子哭。
那天晚上我並沒有睡好,第二天上課沒精打采的。
放了學我忽然留意起電話鈴來了,為什麼?我問自己。是不是希望那會是湯德華呢?我想是的。
一次又一次的,我希望會是他打來的電話,那麼我可以向他道歉,向他詳細的解釋一下。
那是我第一天的想法。
第二天我已經不堅持要向他解釋了,我想假如他再要見我的話,我會與他出去。
但是他並沒有再來找我。
第三天我準備他一來電話,便與他出去了。
不過他也沒有消息。
我想我已經傷透了他的心,所以他不再來了。
他不是暗示,他一次又一次的告訴我,他非常的喜歡我,但是我毫不考慮的拒絕了他。
我又哭了。我想見他。我從來沒有戀愛過,但是我覺得自己渴望見他。
我希望有一個人可以告訴我該怎麼辦,但是爸又不在,繼母,我從來不與她講話的,弟弟又這麼小,我忽然想到了琴妮,還是去找琴妮吧。
出乎我意料之外,琴妮這幾天情緒好似非常好。
她看了幾眼,“愛華,你臉色不太好吧。”
“怎麼了你?告訴我!”她說。
“我不知道該從哪兒說起才好。”
“慢慢的來,別急。”
“琴妮———”我嘆了口氣。
“喂,我先說我的吧。”琴妮笑道︰“你的慢慢說不遲。”
“你有什麼高興的事嗎?”我問。
“當然有,說出來大家高興一下子,告訴你,湯尼找我呢!”她得意洋洋的道。
“什麼?”我呆住了。
“他找我,我們……玩了一整天。”琴妮一直笑。
“幾時?”
“昨天與前天。”她答。
我震驚。湯尼找了她。我該怎麼辦呢?
這是我夢想不到的。
琴妮說下去,“我以為我再也沒有希望的了,但是他還是來找我了。他問我︰琴妮,有興趣出來玩玩嗎?我答︰湯尼,我一直在等你,隨時隨地都行。”
我還是呆著。
“于是我們出去喝茶,看了一場電影,然後吃飯,再走了一會兒,又去跳了舞,結果時間晚了,我到他家去聊天,老實告訴你,愛華,那天我沒有回家。”
“沒回家?”我問。
“是的。”琴妮臉紅了紅。
“你———”我忽然之間明白了,我指著她。
“是的。”她坦白的講,“但是我愛他。”
“琴妮!”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我什麼都對你講了,愛華,你要替我保守秘密。”
我茫然了,她與湯尼——我想我不必要說什麼了。
“是的。”我輕聲答。
“這叫做柳暗花明又一村,是不是?”她笑問。
“你會——嫁給他?”我問。
“那也不一定,要看他怎麼樣,但是現在我已經夠滿足了。”琴妮道。
我想哭,但是我不能就這樣哭出來。
“後來我們就一直在一塊。他好象有點心事,但是一工作完畢,他便來找我,愛華,我想我一生人之中,最快樂的便是這幾天了,活得太有意思。”
我看著地面,不出聲。
“他對我很好,我的夢想終于達到了。”
“很好,是的。”
“愛華,你剛才要說些什麼?”她問。
“沒什麼。”
“明明有話要講的,快說吧。”她笑著催我。
“想不起來了,改天吧。”我勉強說。
“這幾天我得曠課了,上不上課,對我來講,沒有湯尼重要。”她說。
琴妮說得出做得到,她真的沒有上學。
湯尼的確需要那樣的一個女孩子,為他可以什麼都不顧的女孩子,琴妮便是。
我能為他做些什麼呢?我應該覺得高興才是,我不是一直希望他可以與琴妮好嗎?
但是我不便瞞自己,現在與以前不同,現在我也愛上了湯德華,是的。
我不能不想他,我記著他每一句說過的話,我又想見他,又不想見他,我活了這麼久,還沒有如此的彷徨痛苦過。我悲傷得不想做任何事情。
這得怪我自己,失了這機會。
我得忘了湯德華,他現在是琴妮的人了。
他可以忘了我,我當然也可以忘了他。
我告訴自己必須要忘了他,但是卻一點也不成功。我做不到。實在做不到。
看看琴妮那樣興高采烈,我也不忍心掃她的興,我能說些什麼呢?還是能做些什麼?
現在湯德華真正是她的了。
我覺得我自己萬分憔悴。
小弟假日還是回家,我總想問他有關湯德華的事情。
“他好嗎?”我問。
“很好,還是老樣子。”小弟答。
他沒有為我傷心,我想,難道他對我說的一切都是假話了,我不明白。
“不過他跟我說了一句話。”小弟告訴我。
“什麼話?”我問。
“他說很可惜,因為如果你與他在一起,可以過得很快活。”
“他幾時說的?”我問。
“很久了,前一個星期左右。”小弟答。
我低下了頭,不出聲。
以後小弟再也沒與我提起過湯德華。
可是我心里一直惦念著他,這樣便過了兩個月。
爸寫信來說沒有什麼事情的話,他在月底就可以回來了。
這個消息也不能令我振奮多少,我還是不快活。
琴妮請我到她的生日舞會里去。
我的心矛盾,去了可以見他,但是他將會在別人的懷抱里,不去的話,可能永遠都見他不到了。
我想了老半天,結果還是決定去。
也許他根本不會發現我,我又不是那種惹人注意的女孩子。我是那樣想見他一面。
我拉開衣櫃挑衣服,那幾件衣服,還是上次琴妮陪我去買的,就是那個時候,我第一次見到了湯德華。
我開始懷念往事了,在我的年齡來說,好象是不應該的,我怔怔的想。
我披上了外套,便出門了,比所有的客人都先到。
我買了一只手飾盒子送給琴妮,琴妮還在化妝呢。
她見到了我有點驚奇。
“愛華,你這人,要不就是不來,否則總是你最早到的。”她笑道。
“是的,琴妮,一會兒你不要告訴你的朋友我來了,好不好?我就一個人坐在露台里。”
“你真是個怪人。”
“也許。”我笑了一笑。
“謝謝你的禮物。”她說。
“祝你生日快樂。”我低聲的說。
“一會兒湯尼也來,他答應一唱完便趕來的,我想這可會是我生平最快樂的生日了。”
“是的。”
“你有點不快活,愛華,我注意到了,是不是?”
“是。”我看她一眼。
“是為什麼?與你繼母吵架?”
“沒有的事,我們兩人根本沒有說過話。”
“那是為什麼?”她問。
“我不想說了。”我說︰“我過去那邊坐好嗎?”
“你好象對我冷淡了。”琴妮說。
“沒有。我自己一個人坐著便好了。”
“我換好衣服馬上來。”她進了房。
琴妮一直是對我不錯的。我低著頭想。
今天露台外有點冷,但沒有什麼不好。
冷一點可以使人清醒,一會兒我就在這里看她們玩。
那一天我與湯尼也是在露台上說過話,今天我又來了。我一共才來過兩次,第一次我
遇見過他,現在我已經失去了他。
我呆想︰這就是命運了嗎?
我覺得如果我們沒有緣份,就不應該發展到這個他步,如果有緣,那又怎麼會如此呢?
琴妮換好了衣服,便一直陪著我,直到她的客人來了為止。她是個浪漫的女孩子,但是她有很好的感情,琴妮說什麼都是我的朋友。
湯尼並沒有早來,相反的,他是最後的一個客人,
他一來便與琴妮在一起,他為她唱了“快樂生辰。”
他為她切了蛋糕。他坐在她的旁邊。
湯尼的神情並沒有什麼異樣。他並不大傷心,我看看他,他還有點興高采烈的樣子。
他說過他愛我,他也曾在樓下為我淋過一個鐘頭的雨。
那些他都忘了?
也許男孩子是完全不同的一種構造。他們傷心的時間很短,他們的記憶容易忘褪,但是我不能。
我並沒有把他忘了。
我想我不能,因為我是女孩子,女孩子沒有他們瀟灑。
我隔著玻璃看他,他與平日沒有兩樣,真的笑起來還是很漂亮,當然更漂亮的是他身邊的琴妮。
我覺得我是那樣的傻,他不過是偶然向我表示有興趣,而我卻信以為真了。
他起碼對上百個女孩子說過那種話,我想。
然後我低著頭哭了。
我的眼淚流下來,淌得很自然。
那樣也好,我想,我終于做了一件好事,至少琴妮得到了他,至于我,我可以另外去找一個男孩子,或是就這樣寂寞下去。
我心中有點不好過,立在露台上,風很大,我既然見了他,就該走了,就象上一回那樣,等到燈光黑了的時候,偷偷的溜走,誰也不會見到。
我松了一口氣,剛欲轉身,就看見湯德華站在我後面。
“你——”我呆住了。
“愛華!”他也有點怔怔的。
“是我。”我說。
他看著我,手足無措。
我決定微笑。
除了笑,沒有再好的辦法。
“你幾時來的?”他問。
“很早,因為我今天要早走——另有約會。”我編了一個謊言。
“有約會?”
“是的,但是琴妮一定要我來,所以我來了。”我說。
“許久沒見你了。”他說。
“是嗎?也不很久。”我淡淡的道。
“你知道我與琴妮在一起?”他問。
“知道了。那很好,不是嗎?你早就應該與她好好的做一對,她適合你。”
他低下了頭,“你知道,愛華,我喜歡的是你。”
我呆住了,我多想抱住他大哭一場,但是我看到屋子里的琴妮。
我呆板板的說︰“你這話講得真怪,既然你不喜歡她,就沒道理跟她在一起,與她好了,還講這種話,怎麼對得起你自己?”
他看著我,說不出話來。
“我的話叫人听了心寒,由此可知人家傳說得對,你這個人確然有點不妥。”
“我不明白你。但是我會原諒你,假如你可以對琴妮好一點。”
他坐下來,呆在椅子上。
我強迫自己笑一笑,“不要再提你與我的事了,你與琴妮才是最重要的。”
他也不出聲。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我不再敢相信他的話了,真不知道他說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我的時間到了,對不起。”
“愛華,”他站起來,“我送你。”
“送我?不用了,我第一次沒叫你送,現在也不會。”
他伸手擋住我,“愛華,你不明白,是不是?我知道你心中想什麼,隨便你把我當作一個怎麼樣的人,但是將來你會了解的。”
“我並不想了解你。”我說︰“真的要走了。”
“好的,但是我一定要送你。”他堅持著。
“給你弄得真沒法子了,”我說︰“不要這樣好不好?”
“我一定要送你。”
琴妮聞聲走過來,“咦,你們做什麼?”
她以懷疑的眼光看了我們一眼。
“我送愛華回家。”湯尼說。
琴妮不高興了,“愛華,今天是我生日,你即使有事,也多留一下,不該把湯尼也帶走。”
“我沒有要把他帶走,”我說︰“是他硬要送我,你去問問他好了,而且我根本不要他送,我想一個人走。”
“湯尼,這是真的嗎?”琴妮問。
“當然是真的。”我不悅。
湯尼告訴她,“我請你不要干涉我的事,難道不行?”
“你——”琴妮哭了。
我覺得心煩,我關上了門逃出去。
湯尼追在後面叫我。
我站住了,“叫什麼?快點回去吧!”
“我要送你回去。”
“你這瘋子,今天是你女朋友的生日,你卻這樣莫名其妙的跑了出來,你叫我以後怎麼見琴妮?”
“你真的是為了琴妮?那我無話可說。”
“請你回去吧。”我說。
他呆呆的,看著我。
“別再傻了,你叫人害怕。”我說。
“可能是我自己錯了。”他說。
他慢慢的回頭,走回琴妮的家里去。
我奔回家中,心中久久不能安定。
我覺得我自己做得很對.這對我來講,不算是犧牲,象湯尼這樣的男孩子,我一生會遇見很多個,但是對別人來說,可能是重要的。
我想了一個晚上,可能我要很久才能忘掉湯德華.但是我願意忘掉他,他這種人,使我難以應付,也不適合我,這是我一生最重要的決定,現在離開他,要比以後容易了。
第二天琴妮來找我,她的眼色有點挑戰的味道。
“昨天一個人回了家?”她問。
我點點頭。
“湯尼沒送你吧?”她有點幸災樂禍。
當然如果我要與她作對的話,我可以老老實實的告訴她,湯尼愛的並不是她,但是我又何必那麼做呢?我把氣忍了下來。
“湯尼還是回來了,直到舞會散才走。”
“他應該如此。”我淡淡的說。
“當然他是很吸引的一個男孩子,不少女人都對他傾心,但是他考慮那麼久,還是覺得我好。”
“是他告訴你的嗎?”我問。
“我想是的。”
“那很好。”我又說。
“你不會對他有意思吧?”她的眼光很有敵意。
“怎麼會呢?”我輕聲的說。
這真是可悲的,女孩子的友情是這樣容易被摧毀,琴妮以這種口吻與我說話,還能算是我的朋友?
“哦,我還要告訴你一個消息,我還是要到外國去的。”
“啊。”
“而且湯尼將與我同去。”
“是嗎?”
“是的,我們到了別的地方,就更開心了,你說是不是?”琴妮從心里笑出來。
至于我,我會將這件事忘記。
“愛華,我實在太快活了!”
“希望你這快活會從現在延續到永遠。”
“謝謝你。”她傲然道。
我只好告訴自己,我做這件事情,是為自己,而不是為了琴妮,琴妮不知我與湯德華的事,就讓她不知道好了。
如果這能使她快樂,又有什麼不好呢?
回到家中,繼母說爸爸就要回來了,那很好,爸爸回來,弟弟將回家渡假,一切會恢復正常,多好。
而琴妮,終于得到了她要的。
我將忘記湯尼,盡且設法忘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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