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火焰  夏季之夢
作者:亦舒
    悶死我了,悶死我了。


    畢業回來,找到一份工作,做了五年整,間中雖然也放過假,升過職,但是天天開這輛小車子,走這條路,老是到同一間酒店的咖啡店吃早餐、上班、對著同樣的文件、那班同事、說著一模一樣的話、在同一個時間下班、開車回家、扭開電視,看新聞報告,喝一杯威士忌加冰。


    我怕日久會發瘋。


    這樣子因循的生活使我悲鳴,我不是不向往陽光空氣玫瑰花,我夢想著與一個棕色皮膚、大眼楮的女郎跳舞至天明,我渴望,但是仍然每天過著朝九晚五的枯燥生涯,寂寞如沙漠。


    周日早上簡直不願起來,一直躺到中午,胡亂做些東西吃,想出去看場兩點半電影,畢竟挺不起勁來穿衣服開車子出去買票子,于是便專等晚報來看晚報。


    巴不得到星期一。


    幾張唱片听得爛掉,電視節目厭透,中環那幾個肯赴約的女郎也不能再吸引我。


    我能做些什麼?


    有時候星期六下午逛街,一模一樣的領帶買了三條,心不在焉,不知所雲。


    在這個時候,我需要的是一片雲彩,不必降臨到我身上,能夠在旁瞧瞧也是好的。


    我的心飛到老遠,到淺水灣灘頭,遠邊的白浪緩緩卷上來,潔淨的沙灘,碧藍的天空,野火花燒滿了樹頭,在去年夏天,我常到沙灘的東翼,在那里,幾乎常常可以見到一個美女,獨自坐在張帆布椅上曬太陽。


    她有修長的腿,略為瘦削的腰身,穿比基尼,長發散開,在陽光下發出五色的光彩。


    幾乎每天都可以看到她。


    我並沒有走向前去與她說話。


    在那種轟烈的艷陽下,只要看到一個同道中人,已經心滿意足,認不認識已不重要。


    我不知過她有沒有看到我的存在。


    去年一年,我在這個不知名的女郎身上得到莫大的安慰。


    她小小的紅色泳衣給我帶來歡愉。


    夏去秋至,我在家瑟縮的時候,不是不後悔的,為什麼不問她的名字呢?如果一直進行下去,或許可以發展到一齊在暖爐邊讀小說。


    但是我沒有那麼做,未嘗不是一種奢侈,我做人永遠帶著傻氣,干什麼都講究姿勢。


    為著表示自己不是急色鬼,不惜犧牲這個機會。


    但凡犧牲,最大的代價是要人知道,現在我放棄也是白放棄,除卻天邊月,沒人知道,真是天字第一號的呆瓜。


    今年夏天,不知道她還是否會去到沙灘,淺水灣酒店都要拆掉了,我再也不能夠在游完泳到那寬大的露台,吃一客冰淇淋才回家。


    去年常常在星期三上午去曬太陽,也曾受過嘲弄,姐姐就不信我一個人游泳。


    “恐怕有人在等你吧。”


    其實沒有,要找亦不難,但確實是沒有。


    今年的夏天就快到了,我蠢蠢欲動。


    鮑司還會準我告假嗎?我還能在淡水灣灘頭見到那個女郎嗎?一切都令我興奮。


    我這個小人物,過著安定的生活,胸無大志,連老板的怒聲都不能再令我心跳,但我渴望到那個白沙灘去尋求我夏日之夢。


    我愛煞了那個環境。


    與那個人。


    為愛而愛了,我照照鏡子,不相信自己是一個接近三十歲的人士。這麼天真。


    才四月初,我已經翻出那些潛水工具,預備大展鴻圖,都說我瘋了。


    如果再困在辦公室內,我可不擔保自己不瘋。


    那些女職員喋喋地討論東家長西家短︰陳太太不會做事,林小姐只會拋媚眼,老板如何不合理,別人多麼幸運,她們的功夫又如何吃重等等,賢的全是自己,錯的全屬他人,生活實在痛苦……


    而男同事又專攻狗馬經,賭得不亦樂乎,人生毫無宗旨。


    我是寂寞的,不敢說自己曲高和寡,不過我確實不願與他們來往,老板請吃飯,我總推搪身體諸多不便,藉故失蹤,是以他們說我更年期。


    後來得以升職,連自己都覺得詫異,怎麼搞的,吹拍捧都不懂的人,居然高升,咦,皇天似乎尚有眼呢。


    到了沙灘,心先一寬,四月初人少,等到放暑服,那還得了。


    我沒見到那個女孩。


    也是意料中事。


    人家也許轉了工作,不能白天活動。


    也許不再愛曬太陽。


    也許我永遠遇不見她了。


    多麼浪漫,人生的縮影,注定我們只在一個夏天見面,以後各奔東西。


    一生中不知有多少偶遇,但她是這麼美麗,因此我心蕩漾,那小小的紅色泳人,整個白色的灘頭只余她一人……


    今天只有我一人。


    我感慨了,多麼快又一年。


    我一次又一次的潛入水中,直至筋疲力倦,回到沙灘上躺下。


    遠處有一群非常非常年輕的孩子,約莫十五六歲,鬧哄哄的听音樂、起舞、玩游戲,因人數不多,因此觀望之余,有一陣可喜。


    我在這個年紀在做什麼?


    努力讀。


    我實在太用功太用功,不是念課本就是工作,錯過了許多熱鬧盛事,天資不佳的孩子要出人頭地,往往得花費太大的勁來追。


    正像現在,為了一點點理想,我拒絕了城中不少可愛的女郎,在別人眼中看來,何曾不是一宗損失。


    對我來說,也是損失。


    那日我收拾回家,心中帶著一絲悲涼的快感︰意料中並沒有想到會遇見她,心中沒有希望,也就沒有失望。


    姐姐坐在我客廳中吸煙,伊在吸煙時出奇的美,寂寥而高貴。


    她緩緩噴出一口煙,問道︰“你最近越來越鑽牛角尖了。有很多事是不能想的,明白嗎?”


    我說︰“我很不快樂。”


    “在某一個範圍內,快樂需要自己尋找,相信你應該明白這道理。”


    “我明白,但做不到。”


    “順著自己的情感做未嘗不是美事,但做人要以快樂為宗旨。”


    我問︰“老姐,你快樂嗎?”


    她說︰“不,我不快樂。”她按熄了煙,“但我是一個女人,快樂與否並不重要,你是男人,身負重任,最低限度得負起傳宗接代的責任,養兒育女,你總得振作。”


    我頹喪地躺下。


    “或許我們兩人對這世界都太過挑剔,”姐姐說︰“我們要將要求降低一點。”


    “你先做。”我笑。“你先結婚。”


    她也笑,“我走了,你好自為之。”


    老姐光會說人,她自己就是一個纏綿的故事,訴之不盡,一個女人到三十出頭還孑然一人,背後總有那麼一兩段歷史的了。


    棒一個星期三,我將小車子開到沙灘,一抬眼就看到一張帆布椅,紅白間條,椅上躺著一個妙齡女郎,長長的腿,長長的頭發。


    我的心狂跳。


    她來了。


    她來了。


    她又來了。這次我不會放棄任何機會,有很多時候,快樂需要自己尋找,真的。


    我輕輕走過去,赤足踏入溫暖的白沙中,有種異樣美妙的感覺。


    我蹲在她身邊,她沒有發覺我。


    海浪溫柔地卷上來,沾濕她的足趾,空氣中帶著鹽香,我迷惑了。


    她的眼楮緊閉著,睫毛如一把扇子般散開,高鼻子,小而厚的嘴巴,無異是一個美女,但太年輕了,仿佛只有廿歲出頭。


    我猶豫起來。


    “嗨。”我終于招呼她。


    她睜開眼楮,圓滾滾地,非常靈活。


    “嗨。”她說。


    “喜歡沙灘?”我的開場白很蠢。


    她並不介意,“是。”她答。給我一個很動人的笑臉。


    她頂多只有十九歲。


    但是這件小小的泳衣看上去是那麼熟悉……去年的女郎感覺上要比她成熟得多。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想,我並不曉得去年的女郎是否就是同一個人,因為我並沒有看清楚她的臉。


    我有一點失望。


    “你也一個人來?”她問。


    “是的。”我說︰“去年我也一個人來。”


    她點點頭。


    “去年夏天,你有沒有來沙灘?”我試探地問。


    “有,我年年來。雖然美容師說陽光對皮膚最壞,但我忍不住要曬,我喜歡棕色的皮膚。”


    我茫然,原來去年也是她。


    我躺在沙上,不再言語。


    這小女孩倒有這種閑情逸趣,跑來享受寂寞的情調。她應該在的士高才是。


    或許晚上她就會去听瘋狂音樂了。


    “天天曬三個小時,三個月後就可以有蜜般的膚色,穿白衣裳最好看。”


    “啊。”


    好看是好看了,但是靈魂呢。


    我仰頭看白雲,仍然失望。


    巴不得走到天涯海角,了無牽掛,穿件破斗篷,天天坐在階沿,無所事事,我是這麼喜歡太陽的溫暖,但是陽光什麼時候會得照到我身上呢?


    我已經老了。


    “你為什麼心事重重?”小女孩問。


    我發起牢騷來,“我覺得心中沒有一件如意的事。”


    “你生活得不錯呀,”她上下打量我,“為什麼還不開心?”


    “有許多說不出的不開心事。”我居然跟她聊了起來。


    “我姐姐老說我無病申吟,你是不是那種人?”


    “我覺得寂寞,無人能了解我。”我忍不住說。


    小女孩大笑,笑聲如一串鈴當般散開在空氣中。


    “這是年輕人才有的煩惱,你怎麼也有?”她問。


    我莞爾,“我老了嗎?”


    “不老,也有三十了吧?”在她眼中,三十已經夠老了。


    “你呢?你幾歲?”


    “才十八歲半。”非常遺憾。


    “棒棒糖。”我取笑她。


    她凝視我,“待我三十歲的時候,我會很樂意嫁一個比我大十歲的男人。”


    “所以時間就是緣分。”我感嘆。


    她向我擠擠眼,“你還沒有女朋友?”


    “沒有哇。”


    “人太怪。”她說。


    “怪是不怪,牢騷多些而已。”我給自己下評語。


    “會不會跳牛仔舞?”她問。


    “不會。”


    “你們這一代人,應該會跳牛仔舞。”


    “什麼我們這一代?隔多久?”我怪叫,“才十年罷了,你把我當老公公?”


    她吐吐舌頭。


    這小表,巴不得打她的,徒然生著成人的身材,卻盡是小孩子思想。


    我悵惘的想︰幸虧去年不會與她說什麼,否則早失望,連去年秋冬雨季的美夢都做不成。


    “你這個人,一臉憂郁,蠻可愛的。”


    我啼笑皆非,“喲,多謝你欣賞我。”


    她雙眼轉來轉去,不曉得在動啥腦筋。


    這小表,我無話可說。


    那日我送她回家,她家住在一層碩果僅存的老房子內,露台非常寬大動人,我想︰連住宅都是這麼對板,為什麼人卻錯了呢?我不明白。


    于是嘴邊的笑容更加苦澀了。


    人海茫茫,叫我到哪里去找心中的寄托?


    白天做工,已經是這麼累,我心內的失望日益增加,我心日漸憔悴。


    全世界都是一張張陌生的臉。在人群中找來找去,沒有一個朋友,沒有人能夠幫助我,遇溺的人結果便是溺斃,我微笑了,蒼白地堅持下去。


    我見過一個作家的稿紙,上面印著“歡樂幾何”的一枚閑章。是呀,我做人不是活不下去,但是歡樂幾何?又見過女畫家顧青瑤刻的一顆圖章,說︰“有限溫存,無限辛酸”。


    人生道不盡的苦,我隨波逐流,苦苦的向上爬,勝之何喜?回到家中,淒清有加,我想過的生活不是這樣的。


    上班時是機械人,上了發條,說什麼話,做什麼事,完全身不由己,看得出這具機械人也疲倦了,以前八時正到公司,以後就八點半、九點、九點半。


    有很多功夫,本來可以做得更好,但是此刻也不想再用心,過一日算一日,為什麼會這麼悲觀,簡直不能解釋。


    如果我知道為什麼,事情就方便得多。最多水來土掩,兵來將擋,但是我情緒陷入低潮,完全不知從何著手去做。


    最大的敵人無疑是寂寞。


    星期三,我再到淺水灘去,小安琪——這是她的名字——已經跟我很熟了。


    她似懂非懂的看青春感給我太多的感觸。


    他們這一代真是幸福,我從來沒有這麼活潑過,十二歲便要替低班同學補習,十五歲便做夜工賺外快,父母早過世,並沒有留下積蓄,兩姐弟就各由各掙扎的大了,我的青春期真是不提也罷,太多的滄桑。


    哪象他們,青春逼人而來,歡樂寫在他們臉上,要做什麼便做什麼。


    我早說過,太陽從來不曾照到我身上。


    小安琪說︰“你跟我姐姐一樣,從來沒有歡容。”


    我微笑。


    “她也喜歡這樣子笑,跟哭差不多。”她肆意地批評我。


    我說︰“你是不會明白的。”


    “到我廿五歲的時候,我會明白嗎?”


    “你仍然不會明白。”我笑,“而且希望你永遠不要明白人間的苦澀。”


    “姐姐也是這麼說。”她伸伸腿。


    “今年夏天很快會過去。”


    “還有明年。”小安琪飛快的說。


    我吟道︰“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共。”


    “如果你不介意,我再來陪你。”她說。


    可愛的孩子。


    但是我那萬念俱灰的感覺又來了。


    “要不要我陪你散散心,看場電影?”安琪問我。


    “不必了,”我說︰“人家看見你跟老夫子一起走,你就名譽掃地了。”


    “你如果肯打扮打扮,還是過得去的。”


    我拍拍她的頭。


    “我喜歡你,你是那種所謂『君子人』。”


    我的面孔紅了。


    “跟你在一起單獨過夜,我也放心。”安琪夸張的說。


    我啼笑皆非,不知道這是贊揚還是侮辱。


    又一個星期三。


    我到沙灘時安琪已經在了。


    用本遮著眼楮。


    我見到她有一份欣喜,難怪一些老頭喜歡與極幼小的女孩來往,從她們身上確可以找回失去的青春。


    我扯扯她頭發。


    “安琪,是我。”我說︰“今天你比我早。”


    “安琪”伸手取下本,冷冷的說︰“我不是安琪,先生,你認錯人了。”


    我呆呆的看著她。


    誠然,她不是安琪,她年紀比安琪大許多,她的雙眼如寒星般射出炯炯目光,一臉的冷傲,她的下已是尖的,不比安琪,一張圓臉。


    我怔住,這才是我的夢幻女郎,一點兒也不錯,去年夏天的女郎,我又看見她了。


    她似乎有點惱怒,“霍”地站起來,取餅帆布椅子,搬到另外一個角落去。


    我知道自己失態,但不能控制自己,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步出我的生命。


    我叫住她︰“小姐,你是安琪的姐姐是不是?我是安琪的朋友。”我追上去。


    她更生氣了,似乎是第一次遇到光天化日下調戲良家婦女的登徒子。


    她斥責我︰“先生,安琪只有十多歲,不知好歹,我不相信你與她會是『朋友』,請你自重,否則我會教她召警。”


    我很訝異。


    很少有這麼敵意的女性,她為什麼把我當仇人?


    我說︰“小姐,去年你也來這個沙灘是不是?我們曾經見過了,去年整個夏季,記得嗎?整個沙灘只有我們兩個人,我潛水,你曬太陽,我未嘗與你說話,你去年有沒有見到我?”


    她猶豫地看我一眼,便不言語,提起帆布椅離去。


    我幾乎瘋狂。


    終于見到她,這真是意外之喜,原來天下真的有這麼一個女子存在,我的一顆心踏了實。


    我知道她們住在哪里,我約安琪出來。


    安琪說︰“找我作甚?不是說我與老頭子走,以後名譽會受影響嗎?”


    “你姐姐,你的姐姐,”我語無倫次,“你的姐姐是不是獨身?”


    “我姐姐?”安琪模不看頭腦,“呵是,她的確是獨身,怎麼?你見過她?游泳時你踫見她?”


    “果然是你姐姐,我早就說,那不可能是你。”我雀躍。


    “你在說什麼?”安琪瞠目問。


    “她叫什麼名字?”


    “安若。”


    “幾歲?”


    “年紀很大了,”安琪遺憾的說︰“有廿七歲了,不知憑地,長得也不錯,可惜成了老姑婆。”


    我微笑,“脾氣是怪一點。”


    “喜歡罵人。”安琪提醒。


    “一點兒不錯,可是氣質那麼好,你能不能替我約她出來?”


    “什麼?你舍我求她?”安琪跳起來。


    “小女孩小女孩,你懂得什麼?”


    “你看中了她?”


    “不錯,我看中了她。”我說︰“打去年起,我就看中她。”


    “真神奇。”安琪說︰“我一定要告訴她。”


    “請你告訴她,我是一等良民,還有,這是我的名片。”


    安琪很坦白的說︰“老兄,你的希望不大。”


    我低下頭。


    “喂,別哭別哭。”


    我沒有哭,我也沒有抱太大的希望。


    她或許以為我是吊膀子之徒,反正已盡人事,到這個階段只能祈望緣份,我反而有種回光返照的快樂。


    初中時期學會吹口哨,現在又瑯瑯上口。


    吹的是“可愛的茉莉花”。


    姐姐冷冷的說︰“你恐怕離大去之日不遠矣。”


    我說︰“如果明天可以不必爬起來,我真的會很快活。”


    姐姐苦笑,“但譬如朝露呵,老兄。”


    安琪也叫我老兄。


    安琪找我出來,問我︰“她叫我問老兄你,為什麼去年夏季沒與她打招呼。”


    “去年是去年,我還沒準備好。”


    “你也太謹慎了。”


    “我正是那種人。”


    “她問如果今年你見不到她呢?”


    “那麼沒關系,我會記得她。”我悠悠答。


    “傻子。”


    “你姐姐如此說?”


    “我說的。”小安琪理直氣壯。


    做傻子好過做登徒子。


    “當初你與我說話的時候,你誤會了我是她對不對?”安琪又問。


    “是的。”我說。


    “後來知道我是我,又失望了是不是?”


    “是的。”


    “你真太沒有意思了。”安琪說。


    “可是別忘了我是老頭子,我當然只喜歡老姑婆。”


    安琪瞅我一眼。


    “你姐姐還怎麼說?”


    “她說她要想一想。”


    我沒出聲。如果我想了一個夏天,她也有權想一整個夏天。


    我是徹底的悲觀者,有她作我的良伴並不能改變我的人生觀,但是到底兩個人一起走一條路,比較沒那麼沉悶,我們有商有量,互相敬愛,甚至可以生一兩個悲觀的小孩,大家共渡一生。


    太美妙了。


    我說︰“安琪,請你在她面前,為我美言數句。”


    “那自然。”安琪看牢我,“希望你這個未來姐夫對我有好感,”


    “姐夫?”能得到這麼可愛的小姨子,未嘗不是美事,呵,簡直美不勝收。


    我與安琪分手,到家中靜候好消息,並沒有焦急的感覺,我與安若的人生觀相若,不在乎朝朝暮暮。


    一星期後老板對我大發雷霆,說以後星期三上午不準我告假,太多會議,太多客戶要找我。


    為了生活,我委屈地應允放棄例假。嗚呼噫唏,我人生最後的樂趣也消失了。


    我在最後一天假期內到沙灘去。她坐在帆布椅上。


    我緩緩走過去,肯定她是安若,不是安琪。


    我同她說︰“這是我最後一次來,我老板不準我請假。”


    她並沒有看向我,但是說︰“你也享受了好久了,做人要知足。”


    “你呢,你干哪一行?”


    “自由職業,隨時可以出來。”


    “那多好。”我說︰“以後我可否約會你?”


    她微笑,“既然你不能來沙灘了,也只好這麼辦。”


    我狂喜,仰頭看天空,突覺有一絲金光照進我的生命。


    我說︰“早在去年夏天便應與你說話。”


    “一年算什麼?我們亦未曾老。”


    “我知道什麼地方有冰淇淋吃。”我說。


    “還在等什麼呢,趕快帶我去吧。”她微笑。


    我與她一起站起來,只覺四肢百骸,打心底里舒暢出來,每個細胞都是活的。


    因為我找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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