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歡記  第九章
作者:亦舒
    一位西報的女記者在招待會後閑閑說︰“承歡,听說你解除婚約後很快與新男友同居。”


    承歡一怔,“我與弟弟同居。”


    “真的?”對方笑,“听說他十分年輕。”


    “他是我親兄弟。”


    “真的?”仍是笑。


    承歡只得置之不理。


    餅一個星期,在茶座踫到辛家亮,他特地過來招呼,一只手親熱地搭在承歡肩上。


    承歡見他不避嫌,十分歡喜,連忙握住他的手。


    承歡知道有些人在公眾場所不願與同居女友手拉手,好似覺得對方不配,由此可知她沒有看錯辛家亮。


    “承歡,與你說句話。”


    承歡與他走到走廊。


    她意外地看著他,“什麼話?”


    辛家亮充滿關注,“什麼人住在你家?”


    他也听到謠言了。


    “是承早,你還記得我弟弟叫承早吧。”


    “我早就知道是承早,我會替你闢謠。”


    “謝謝你。”


    承歡想盡快回到座位上去。


    “承歡,生活還好吧?”


    “尚可,托賴。”


    “有新朋友沒有?”


    “沒有。”承歡溫和地說。


    辛家亮笑,“不要太把別人與我比較。”


    承歡見如此詼諧,倒也高興,“可不是,不能同你比,沒有人會愛我更多。”


    “真的,承歡,你真的那麼想?”


    “我仍保留著你送的指環。”


    “那是一點紀念。”


    承歡瞄一瞄他身後,“你的女伴找你呢!一回頭,承歡拍手,“中計!”


    大家一起笑,手拉手走回茶座。


    承歡的女友羨慕地說︰“原來分手後仍然可以做朋友。”


    “可能人家根本尚未分手。”


    “也許不應分手。”


    “雙方都大方可愛之故。”


    “辛家亮對麥承歡沒話講,訂婚指環近四卡拉,也不討還。”


    “已出之物,怎好討還。”


    “下作人家連送媳婦的所謂聘禮都能討還。”


    “還不即時擲還!”


    “當然,要來鬼用!”


    眾人大笑。


    辛家亮臨走替承歡這一桌付了帳。


    “看到沒有,這種男友才叫男友。”


    “許多人的現役男友都不願付帳。”


    “人分好多種呢。”


    那日返家,意外地發覺湯麗玫帶著孩子來探訪承早。


    承歡連忙幫著張羅,怕小孩肚餓,做了芝士通心粉一口口喂他,孩子極乖,很會吃,承歡自覺有面子。


    湯麗玫甚為感動,“承歡你愛屋及烏。


    承歡聞言笑道︰“你也不是烏鴉好不好。”


    “你對我是真正沒偏見。”


    “我也希望別人不要嫌我是一名司機之女之類。”


    承早在一旁說︰“姐姐即使像足媽媽,也無人敢怪她,可是她一點不像。”


    承歡先是沉默一下,忽然說︰“像,怎麼不像,我同媽一般任勞任怨,克勤克儉。”


    承早低下頭,有點慚愧,他竟講母親壞話。


    湯麗玫卻立刻說︰“我相信這是真的。”


    “我媽有許多優點,她只是不擅處理人際關系。”


    大家都不說話。


    孩子看著空碗,說還要,承歡為他打開一包棉花糖,然後小心翼翼幫他剪指甲。


    湯麗玫十分感動。


    她這個孩子來得不是時候,父親那邊無人理睬,她娘家親戚簡直只當看不見他,只得由保姆拉扯著帶大,小孩子有點呆,不懂撒嬌,也不會發脾氣,十分好相處。


    難得承歡那麼喜歡他。


    她又把圖畫取出給他看,指著繪圖逐樣告訴他︰“白兔”、“長頸鹿”、“豹”……


    麗玫落下淚來。


    承歡抬頭看到,詫異說︰“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家天花板落下灰塵來?”


    湯麗玫無從回答。


    承歡明白了,勸說︰“你放心,要成才,終于會成才,沒有人阻擋得住,社會自然會栽培他,不用你勞心,假使不是那塊料子,你再有條件寵他,爛泥抹不上壁,也不過是名二世祖。”


    那孩子十分喜歡承歡,把胖頭靠在她膝蓋上。


    承歡說︰“你多來阿姨家玩,阿姨很會照顧小朋友。”


    “承歡,你對我們真好。”


    承歡笑,“將來上你處買衣服,給個八折。”


    湯麗玫也笑,“六折又如何,不過那些服飾不是你格數。”


    “真的,我一件深藍色西裝外套穿足三年。”


    再過半晌,由承早送她們母子回去。


    他們一走便有人打電話來找承早。


    聲音很年輕很清脆︰“麥承早在嗎?”


    “他出去了,你有什麼話可以對我說,我是他姐姐。”


    “呵,是姐姐,請你告訴承早呆會我會遲三十分鐘,他不用那麼早來接我。”


    “你是哪一位?”


    “我是程寶婷。”


    “好,程小姐,如果他回來,我見到他,自然同他說。”


    承歡沒想到承早有這樣豐富的感情生活。


    年紀輕,多些選擇,再做決定,也是應該的,只不過途中必定會傷害一些人以及幾顆心。


    最怕失去承早的人是他母親。


    罷把他帶大,可供差遣,可以聊天,他卻去侍候旁的不相干的女性,難怪麥太太要妒火中燒。


    承早轉頭回來,承歡說︰“王寶婷小姐找你。”


    “是程寶婷。”


    “嗯,一腳不可踏二船。”


    “姐,”承早把頭趨過來,“你的話越來越多,不下于老媽。”


    “良藥苦口,忠言逆耳。”


    承早給她接下去︰“勤有功,戲無益,滿招損,謙受益。”


    承歡為之氣結。


    她不是他母親,她不必理那麼多。


    承歡意興闌珊地對毛詠欣說︰“要討老人喜歡,談何容易。”


    “你不是做得很好嗎,令繼祖母把全副遺產給了你。”


    “可是你看我父母怨言不絕。”


    “那是他們的特權,基本上你覺得他們愛你便行。”


    “還以為搬了家便功德圓滿,已償還一切恩怨。”


    毛詠欣冷笑一聲︰“你倒想,這不過是利息,本金足夠你還一輩子。”


    初冬,承歡最喜歡這種天氣,某報館辦園游會,邀請麥承歡參加,她征求過上級意見,認為搞好公共關系,義不容辭,于是派承歡前往參加。


    其實天氣不算冷,可是大家都情願躲在室內。


    戶外有暖水池,承歡見無人,蠢蠢欲動,內心斗爭許久,問主人家借了泳衣,躍進池中。


    她游得不知多暢快,潛入池底,冒出水面,幾乎炫耀地四處翻騰。


    半小時後她倦了,攀上池來,穿上毛巾浴衣,發覺池畔另外有人。


    她先看到一個毛茸茸的胸膛,直覺認為那是一個外國人,別轉頭去,不便多看,她是一個東方女性,無論英語說得多流利,始終保存著祖先特有的靦腆。


    那人卻說︰“你好,我叫姚志明。”


    承歡看仔細了他,見他輪廓分明,可是頭發眼楮卻都是深棕色,想必是名混血兒。


    “你是麥承歡吧?”


    承歡賠笑,“你如何知道?”


    “聞名已久,如雷貫耳。”


    中文程度不錯。


    “我是《香江西報》的副總。”他伸出手來。


    “呵你便是姚志明,我們通過好幾次電話。”


    那姚志明笑。


    “我一直以為你是華人。”


    “家父確是上海人。”


    他站起來,承歡從不知道男性的身段也會使她目光貪婪地留戀。


    她咳嗽一聲,“你還沒開始吧,我卻想進去了。”


    他躍入水中,笑時露出一口整齊牙齒,“一會兒見。”


    寬肩膀、光潔皮膚,結實肌肉。


    承歡十分震驚,連忙返入室內更衣。


    從前,她看男生,最注重對方學歷人品職業,沒想到,今天,她看的純粹是人。


    她找到《香江西報》的記者便問︰“姚志明有無家室?”


    “他目前獨身。”


    “可有親密女友?”


    對方笑,“你指精神上抑或上的?”


    承歡駭笑,“你們說話保留一點可好?”


    “相信我,承歡,他不是你那杯茶,志明兄才華驚人,日理萬機,可是下了班他是另外一個人,他停止用腦,他縱容。”


    承歡不語,心中艷羨,她但望她可效法。


    餅一刻天下起毛毛雨來,那才真叫有點寒意,承歡披上外套,向主人告辭。


    “為何那麼早走?”


    “還有點事。”


    “我叫人送你。”


    “不必,自己叫車便可。”


    “那不行,我命司機送你。”


    承歡笑笑走到門口。


    一輛漂亮的淡綠銀底平治跑車停在她跟前,司機正是姚志明。


    “我是你的司機,麥小姐,去何處?”


    承歡有點迷茫,年少老成的她從來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人與這樣的事。


    她看到自己的手放在車門扶手上,那位姚先生下車替她打開車門。


    她又發覺自己雙腿已經挪進車里。


    姚志明對她笑笑,開動車子,那性能上佳的跑車咆哮一聲如箭一般飛馳出去。


    他並沒有把她載回家,車子在山上打轉,那毛毛雨漸漸凝聚成一團團白霧。


    臉上與頭發都開始儒濕,一向經濟實惠的麥承歡忽然領受到浪漫的樂趣。


    姚志明沒有說話,把承歡直載到家門口。


    他陪承歡上樓,承歡開了門,轉過身來向他道別。他站得老近老近,幾乎界尖對鼻尖,絲毫沒有退後的意思。


    他又長得高大,下巴差一點就可以擱在承歡的頭頂。


    他輕輕說︰“我可否再見你?”


    “呵當然可以。”


    “那麼今夜。”


    承歡驚疑,“我明早要上班。”


    “我也要上班。”


    承歡被他逼在牆角,“好,今晚。”


    “九時我來接你,你先睡一覺,以後,怕沒有機會再合眼了。”


    承歡駭笑。


    她當然沒睡著,可是利用時間她刻意打扮過,洗了頭發,抹上玫瑰油,換過喬琪紗裙子,為免過分隆重,套件牛仔布外套。


    她從來沒有為辛家亮特別修飾,因為她相信她在他面前,外型不重要。


    但這次不同,雙方默契,同意腦筋停工,純是對。


    甚至能不說話就不必說話。


    像母親對幼嬰,那小兒只是粉紅色無知無覺的一團粉,可是肉欲的愛有戰勝一切,原始豐盛,為女性所喜。


    真是一種奇異透頂的關系。


    那夜姚君遲到十分鐘,他並沒有太準時,門一打開,承歡看到他的笑臉,才知道她有多麼想見他。


    他穿著長大衣,把它拉開,將她裹在里頭。


    他把她帶到鬧市一間酒館去听爵士音樂。


    人擠,位窄,兩人坐得極近,有後來的洋女索性坐男伴膝頭上。


    姚君的雙臂一直摟著承歡,在那種地方,非把女伴看得緊緊不可。


    自始至終,他倆都沒有聊天講心事。


    對話簡單,像“給你拿杯橘子水?”“不,清水即可。”,“我替你取一客咸牛肉三文治”,


    “洗手間在何處”,“我陪你去”,回來之際,座位為人所佔,只得站在梯間。


    不久有警察前來干涉人數太多觸犯消防條例,吩咐眾人離去。


    人客噓聲四起。


    姚志明拉一拉承歡,“我們走吧。”


    承歡依依不舍,走到街外,猶自听到色士風如怨如慕地在傾訴情與愛。


    在車上,他問她︰“你在第一個約會可願接吻?”


    承歡笑不可抑,像是回到十六歲去。


    她一本正經回答︰“不。”


    姚志明聳聳肩,“我們明天再談。”


    已經很晚了,承歡不舍得看手表,怕已經凌晨,會害怕第二天起不來。


    “早上來接你。”


    輕輕開門,看到承早已在沙發上睡著。


    連他都已經回來,由此可知肯定已經是早上了。


    承歡悄悄進房,倒在床上,發覺不知怎地,移花接木,姚君的一件大衣已經在她身上。


    她竊笑,他衣櫃里一定有一打以上的長大衣,哪位女士需要,穿走可也。


    她合上眼,睡著了。


    不知什麼時候,听見鬧鐘響,驚醒,卻是電話。


    承早惺松地在門口說︰“姐,找你。”


    是姚志明。


    “你在什麼地方?”


    “在門口。”


    “給我十分鐘。”


    承歡跳起床來淋浴包衣,結果花了十五分鐘,頭發濕漉漉趕下樓去。


    他買了熱可可與牛角面包等她。


    承歡忽然緊緊擁抱姚君,嗅到他身上藥水肥皂的香味。


    他不想她有時間見別人,他自己當然也見不到別人,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在接著的一個月內,承歡的睡眠時間不會超過數十小時。


    承早發覺小鮑寓兒乎完全屬于他一人,姐姐早出晚歸,二人已無機會見面,有事要打電話到她公司去。


    然後,他听說姐姐同一個外國人來往。


    他還辯白曰︰“不不,她不會的。”


    湯麗玫訝異︰“外國人有什麼不對?”


    一日臨下班,毛詠欣上來看好友。


    她嚇一跳,“怎麼回事,承歡,你瘦好多。”


    承歡無奈,“忙。”連自己都為這藉口笑了。


    “那外國人是誰?”


    承歡答︰“他不是外國人,他叫姚志明。”


    “有些外國人叫衛奕信、戴麟趾、麥理浩。”


    “他確有華人血統。”


    “拿何國護照?”


    承歡放下文件夾子,想一想,“我不知道,我從來沒問過,我不關心。”


    毛詠欣張大眼楮,“你在戀愛?”


    “對于這點,我亦不太肯定,抱歉未能作答。”


    毛詠欣問︰“你可快樂?”


    承歡對這個問題卻非常有把握,“那也不用去說它了。”


    毛詠欣艷羨不已,“夫復何求!”


    承歡微笑。


    “有無訂下計劃?”


    承歡老老實實回答︰“我連他多大年紀,收入多寡都不知道,並無任何打算。”


    餅一兩日,麥太太叫她回家。


    “承歡,很久沒看到你。”


    這是真話。


    “今晚回來吃飯。”


    “今晚我——”


    “今晚!”


    姚志明知道後毫不猶豫地說︰“我在門口等你。”


    “可能需要一段時間。”


    “不要緊。”


    一進門,麥太太便鐵青著面孔,“你與外國人同居?”


    承歡愕然,“沒有的事。”


    “承早,你出來與姐姐對質。”


    承歡不相信雙目雙耳,“承早,你這樣報答我?”


    麥來添功道︰“大家坐下談,別緊張。”


    “是不是外國人?”


    承早說︰“那麼高大英俊,還不是外國人?我十分擔心。”


    麥太太精神繃到極限,“承歡,我女兒不嫁外國人!”


    “嫁?沒有人要娶我。”


    “什麼,他還不打算娶你?”


    承歡取餅外套,“我有事先走一步。”


    “慢著。”


    “承早,你找地方搬吧,我不留你了。”


    “姐,你別誤會,我是關懷你。”


    “大多口惠,太多街坊組長,太多約束,我的權利與義務不相稱。”


    承歡取餅外套奔落樓。


    一眼便看到姚志明的車子緩緩兜過來。


    她跑過去,拉開車門便上車。


    “你並沒有叫我久候。”


    承歡轉過頭來,微笑問︰“你處,還是我處?”


    她知道,麥承歡做一個乖女兒,到今天為止。


    事情並非不可告人,也不是不能解釋,事實上三言兩語便可叫母親釋嫌。


    姚君是上海人,有正當職業,學識與收入均高人一等,未婚,他們不是沒有前途的一對……


    可是承歡已決定這一次,她不會再讓母親介入她與她男伴之間。


    這純是她麥承歡的私事,她沒有必要向家人交待男伴的出身、學歷、背景。


    母親需索無窮,咄咄逼人,她每退一步,母親就進攻一步。


    她若乖乖解釋一番,母親便會逼她把他帶返家中用大光燈照他。


    並且做出倨傲之狀,令他以及女兒難做。


    為什麼?行為怪僻是更年期女性特征,毋需詳細研究。


    反正麥承歡認為她將屆而立之年,生命與生活都應由自己控制,不容他人插手。


    母親寂寞了那麼多年,生活枯燥得一如荒原,看到子女的生活豐盛新奇鮮蹦活跳,巴不得事事加一腳,最想做子女生活中的導演,這樣,方可彌補她心中不足。


    可是,麥承歡不是活在戲中,她不需要任何人教她下一次約會該怎麼做。


    當然,母親會得把她這種行為歸咎于不孝。


    承歡仰起頭,就不孝好了。


    不是沒有遺憾,不是不惆悵,而是只能如此。


    上四分之一世紀,麥承歡事事照顧母親心事,以母親心願為依歸。


    今日,她要先為自己著想。


    太多太多次,母親纏著她要錢、要時間、要尊重、要關注。


    嚴格來說,母親不事生產,專想把生命寄托在子女身上。


    以往,承歡總是不舍得同她說︰“管你自己的事。”


    現在,承歡知道她的好時光也已然不多。


    她對毛詠欣說︰“一下子就老了。”


    “老倒未必,而是明年後年長多了智慧,價值觀想必不同,許多事你不屑做,也就失去許多樂趣,真的到年紀大了,一點回憶也無。”


    承歡嘆口氣。


    “你與姚志明的事傳得很厲害。”


    “那多好,這叫緋聞,不是每個女子都有資格擁有緋聞。”


    毛詠欣並不反對,微笑道︰“沒想到你輕易得到了我的奢望。”


    承歡看著她,“不,你比我聰明,你可以衡量出這件事不值得做。”


    “值與不值,純是當事人的感覺。”


    承歡頷首,同聰明人對話,真是享受。


    “這件事對你來說,真是邁出人生一大步。”


    承歡說︰“姚志明就是看中我這一點,他終于俘虜了一個循規蹈矩的好女孩。”


    “當你變得同他其他女友一般不羈之際,情況會有改變。”


    “那是一定的事,可是目前我覺得享受。”


    毛詠欣看著她,“你不怕名譽變壞?”


    承歡啞然失笑,“大不了我再也找不到第二個辛家亮。”


    “當心你會傷心。”


    “那當然是必需付出代價。”


    “價值觀尚逗留在世紀初的伯母怎麼想?”


    “我要是處處注意她怎麼想,她自然想法多多,若完全不去理她,她的想法與我何干。”


    “可是,母女關系一定大壞。”


    “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


    “姚志明好像結過一次婚。”


    “是嗎,告訴我更多。”


    “你沒有問他?”


    承歡大膽地說︰“接吻還來不及,誰問這種不相干的無聊事。”


    毛詠欣羨慕得眼珠子差些掉出來。


    其實麥承歡沒有那麼不堪,她與姚志明之間也有屬靈的時候。


    像一日兩人坐在沙灘上,他忽然說︰“昨天我在某酒會踫到一個人。”


    “啊。”


    “他的名字叫辛家亮。”


    承歡微笑,“你們可有交談?”


    “他是一個有趣的人,特地走到我面前自我介紹,並且表示他曾是你未婚夫,又叫我好好照顧你。”


    “你如何回答?”


    “我說我會盡量做到最好。”


    “謝謝你。”


    “接著他給我一杯白蘭地,暗示給我知道,你倆之間,並無關系。”


    承歡噗哧一聲笑出來。


    姚志明大惑不解,“怎麼可能,那真是一項成就,你們訂婚多久?”


    承歡凝視他,“如果今夜你討得我歡心,我或許會把秘密一一告訴你。”


    姚志明把承歡摟在懷中,下巴放在她頭頂上,


    “你是真愛他,你不過是貪圖我的身體。”


    “難為你分得這麼清楚。”


    “我被利用了。”他微笑。


    “有一本文藝小說︰叫作《欺騙與遺棄》。”


    “那是我的寫照嗎?”


    承歡溫柔地說︰“當然不,我只是隨口說說。”


    “承歡,或者我們倆應當結婚。”


    承歡嚇一跳,“你竟想我同你結婚?”


    “這算得是奢望?”


    “咄,你的過去那麼復雜,閱歷如此豐富,哪里還配結婚!”


    姚志明微笑,“但是我可以使你快樂。”


    “這是一個很大的引誘,不過,既然現在我已得到我所需要的一切,我又何必同你結婚?”


    姚說︰“我不該一上來就投懷送抱,讓你為所欲為。”


    “所以守身如玉也有好處。”


    她笑,“看到你,誰還看得住自己。”


    麥承歡仍然不知他明年有無機會升級,抑或到底有無結婚,可是,這還有什麼重要呢。


    他們在一起是那麼開心。


    這一切伎倆,姚志明一定已經用過無數次,但是對麥承歡來說,仍然是新鮮的。


    承歡已經不大回家去。


    輪到承早到辦公室來找她,“姐,你搬了家應該通知家人。”


    “對,你好嗎?湯麗玫好嗎?”


    “我倆已經分手。”


    承歡點點頭,這也是意料中事,忽然想起來,“那孩子呢?”


    “仍然由保姆帶,還是常常哭泣。”


    “你現在哪里住?”


    “宿舍。”


    承歡掏出一疊鈔票輕輕塞進他的褲袋。


    承早說︰“我都沒有去過你的新家。”


    “有空來看看,地方相當寬大,問政府借了一大筆錢,余生不得動彈。”


    “姐,你真有本事。”


    “承早,我一直看好你。”


    “可是你與家里的距離越來越大。”


    承歡不語。


    “張老板退休,爸也不打算再找新工作。”


    “他是該休息了。”


    “很掛念你。”


    承歡微笑,“子女總會長大,哪里還可以陪他看球賽吃熱狗。”


    “偶爾……?”


    承歡答︰“是,偶爾,可是,忙得不可開交,想休息,怕問長問短。”


    承早說︰“我明白。”


    “有許多事,不想解釋、交待、道歉。”


    “最慘是道歉。”


    “是,生活對年輕人也很殘酷,在外頭踫得眉青鼻腫,好不容易苟且偷生,還得對挑剔的老人不住致歉︰對不起我不如王伯母女兒爭氣,不好意思我沒嫁入豪門,真虧欠我想留下這三千元做自己零用……人生沒意義。”


    承早模一模口袋中厚厚的鈔票,“我明白,我走了。”


    承歡送他出去。


    她身邊也不是常常有那麼多現款,不過知道弟弟要來,特地往銀行兌給他。


    他這種年紀最等錢用。


    下班前姚志明一定撥電話給她。


    這一天麥承歡沒有等他,自顧自溜了出去。


    華燈初上,街上人群熙來攘往,承歡夾雜在其中,如魚得水。


    她看了一會櫥窗,喝了一杯咖啡,覺得十分輕松,回家與一男子同一部電梯。


    那位男士忽然問︰“你可是麥小姐?”


    承歡連忙笑問︰“你是哪一位?”


    “我叫簡國明,我們見過面,政府宣布——那次——”


    承歡唯唯諾諾。


    “你住七樓?”


    “是。”


    “我在十二樓甲座。”


    承歡笑,“與父母住?”


    “不,我獨居,”停一停,“你呢?”


    “我也一個人。”


    “有空聯絡。”立刻寫下電話給她。


    他看她進門口。


    承歡說︰“有空來坐。”


    她只看到簡君一身西服十分名貴熨帖。


    唉進門就听見電話鈴不住響。


    承歡取起听筒,“這倒巧,我剛進門。”


    “我不停打了有一小時了。”


    承歡朝自已擠擠眼。“姚志明,你已墮入魔障。”


    “我知道,”姚志明頹然,“以往,都是女性到處找我,對,你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回父母家。”承歡不想交待,好不容易爭取到自由,怎麼會輕易放棄。


    “呵,承歡膝下。”


    “可不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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