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滿樓  第七章
作者:亦舒
    "眉豆,眉豆你在屋內?"


    宦楣如遇到救星,立刻站起來。


    聶上游月兌下濕漉漉的雨衣,"我找你呢,剛听到宦暉的消息。"


    宦楣低下頭。


    "來,讓我服侍你。"


    "慢著,上游。"


    "你有話要說?"


    "是的。"


    "我在听。"


    宦楣嘆口氣,神情如一只受傷的困獸,她發了一陣子呆,才能開口︰"當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心愛的洋女圭女圭被宦暉摔在地下,跌破面孔,我就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壞的事情,于是置一切不顧,痛哭數日。少女時代,因男朋友離棄我,感覺似被刀分割,痛不可當,于是又想,這分明比死亡還要可怕。之後,又經過長時間的寂寞空虛,無論身邊有多少人,無論場面多麼熱鬧,仍然覺得無味孤清。"宦楣哭了。


    聶上游遞手帕給她。


    他的目光落在電話機上,發覺小紅燈不住閃爍,表示有留言待復。


    聶上游不動聲色。


    宦楣嗚咽地說︰"現在我才知道,那些瑣事比起今天,不值一哂,我實在不認為我熬得過這一次。"


    "眉豆,你認為嚴重的事情,社會司空見慣,請振作一點,"他把電話插座拔出來,"我做了龍蝦湯,我們吃了再說。"


    聶君走到廚房,輕輕掩上門,裝好電話,按下掣,听留言。


    "翼軫,請復總部,急。"


    聶上游立即撥電話號碼,一連十四個數字。


    電話接通了,他報上名去︰"翼軫聶上游。"


    那邊才吩咐了幾句話,一向沉著的聶上游忽然一震,悚然動容。


    他臉色陰晴不定,要過一會兒,方能用冷漠的語氣答︰"翼軫重復訊息︰宦興波宦暉父子,這邊時間後日二十九號零二三零時,航線照舊。"


    他緩緩放下听筒,把插頭再一次拆除。


    這時候他已經恢復平常神情,熱了一碗龍蝦湯,取出去,囑宦楣喝下暖身。


    宦楣輕輕說︰"幸虧有你。"


    聶上游忽然轉過頭來,"我有什麼價值?"他握住宦楣的手,有一天,她會後悔認識過他。


    餅一會兒他說︰"要不要看中午新聞?"


    "那我避開一會兒。"


    "眉豆。"


    "不要叫我面對現實,我尚未準備好。"


    "那麼大家都不看。"


    宦楣問︰"宦暉幾時能回家?"


    聶上游答︰"鄧宗平一直陪著他,下午一定可以出來。"


    她點點頭。


    聶君探頭過去,"要不到我床上躺一會兒,要不上天台看風景?"


    "我睡不著,也走不動。"


    "睡不著沒辦法,走不動我背你。"


    他真的把宦楣背在身上走上天台,步伐穩健可靠。


    宦楣茫然想,可惜他倆不是到天台更遠的地方去。


    雨已停,霧卻未散,空氣清寒。


    聶上游替她攏一攏頭發,讓她靠在他身上。


    那只流浪貓又過來了,小心翼翼的咪鳴一聲。


    宦楣輕輕說︰"我羨慕你。"


    聶君笑︰"天地萬物,人最不好做。"


    宦楣比她兄弟早回家。


    晚報更早在茶幾上等她。


    娛樂版上有葉凱蒂巨型的彩照,凱蒂告訴記者,宦暉一直只不過是她普通朋友,她對他並沒有了解,事發之前,久無往來,宦君亦早已訂婚雲雲。


    記音有聞必錄,完全不去追究前言後語。


    自由閱畢新聞後一點表示都沒有,更顯得難能可貴。


    律師陪著宦暉回來,他們會同宦興波,進密室商議。


    鄧宗平找到宦楣,"眉豆,我們找個地方談談。"


    宦楣看著他,"謝謝你為我們出力。"


    "我並沒有做什麼。"


    "我希望你能為他們辯護。"


    鄧宗平說︰"鈞隆擁有一整隊的大律師。"


    "有你參與,母親與我都比較安心。"


    鄧宗平吁出一口氣,欲語還休。


    宦楣說︰"你有什麼困難?"


    他們在會客室坐下,默默地相對無語。


    鄧宗平覺得它真是一間不吉祥的房間,每一次坐在這里,都有不愉快的事情發生,上趟他來,是為著要與宦楣分手。


    他只能說︰"快過年了。"


    "年?呵是。"宦楣低下頭。


    "白皮將在三月份公布,屆時直選問題可獲分曉。"


    宦楣輕輕說︰"原諒我,我不關心這些。"她心亂如麻,身如湯煮,整個城市在此刻沉下海底,也不能使她比現在更加愁苦。


    "我明白。"鄧宗平說。


    "你真的了解我的意願?"


    鄧宗平忽然說︰"眉豆,等這件事告一個段落之後,讓我倆結婚吧。"


    宦楣听得很清楚,不禁訕笑起來,"宗平,你不像是個湊熱鬧的人。"


    "眉豆——"


    宦楣擺手,"我知道你最最見義勇為,但又何必犧牲終身大事來證明這一


    點,你沒有離棄宦家,仍然做我們的朋友,我己心足。"


    "你疑心太大了。"


    "你同情我是不是,宗平,因可憐我,往日那點小小的愛火又燃燒起來。"


    "不,眉豆,給我一個機會說話。"


    宦楣把一只手指放在他嘴唇上,"奇怪,只有在法庭中你才顯得口齒伶俐,生活中你一直是訥于言詞。"


    鄧宗平說︰"我側聞你找到了別人。"


    "誰都沒有用,三兩年內,宦家要應戰,不辦喜事。"


    "眉豆,我為你們難過。"


    "我還算幸運,我仍有朋友。"


    "你可以放心,我永遠會在這里。"


    佣人匆匆進來,"小姐,太太找人。"


    宦楣奔上去,只見母親掙扎下床,伸長手臂,一如嬰兒無助,宦楣緊緊擁抱她,只听得她問︰"毛豆回來沒有?"


    "他與父親在樓下。"


    "不要責怪他。"


    "不會。"


    "眉豆,不要離開我。"


    宦楣在母親的寢室,一直陪到天明。她干坐在一張安樂椅中,什麼都沒做,雙眼瞪著一具古董小幣鐘,看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晨曦來臨,宦太太躺在床上,半明半寐,偶爾夢囈,總是一句話︰"毛豆回來了嗎?"


    毛豆輕輕推開房門,剛剛听到這幾個字,兄妹相擁而泣。


    "眉豆,過來,"他把妹妹拉到房中,壓低聲音,"我要你好好的听著。"


    他們倆蹲在房間一個角落,席地而坐,宦楣記得,童年時,兄妹常常躲著商量一些微不足道、可氣可笑的事,像緊張而鄭重地商討如何為一張不及格的卷子求父親饒恕。


    宦暉︰"眉豆,我與父親決定離開本市。"


    宦楣張大嘴,瞪著兄弟。


    "你要保守秘密,好好照顧母親。"


    宦楣一陣暈眩,"你們要到什麼地方去?"


    "現在還不知道。"


    "宦暉,你們的旅游證件已被扣留。"


    "你不要管那些。"


    "宦暉,你要與父親棄保潛逃?"


    他不響,用空洞密布紅筋的雙眼看妹妹。


    "我不贊成,毛豆,你不能一錯再錯,這件案子的法律觀點很有問題,還需要經過內庭爭辯,"她緊緊抱住宦暉,"不要走,不要離開母親與我。"


    "眉豆,這是父親的意思。"


    "不行,我下去同他說。"


    "他不想看到你,他根本不準備把這件事告訴你,我們本來打算一走了之。"


    "毛豆,地球才那麼一丁點大,你想躲到什麼地方去?"


    "總有我們容身之處。"


    "不見得,毛豆!說服父親,留下來面對現實。"


    "不行,父親拒絕這種羞辱。"


    宦楣急極而泣。


    "我真後悔告訴你,看樣子你守不住秘密。"


    "自由呢,你放下她不顧?"


    "我自有主張。"


    "宦暉,你們什麼時候走,在何處出發?"


    "細節你別管,我們現在就話別。"


    "毛豆,你這一走,也許就回不來了。"


    宦暉閉上眼楮,面部肌肉不由自主地扭曲抽搐。


    "毛豆,他們會通緝你,你想過沒有,你真以為你能躲一輩子?"


    "太遲了,眉豆,不要多說,過來讓我看清楚你。"


    宦楣號啕大哭。


    "噓,噓,不要這樣,當心眼珠子摔出來。"


    二十多年來,宦楣引以為榮的一切,都棄她而去,在她指縫溜過,抓不住留不下。


    第二天晚上,一家人同桌吃飯。


    宦興波坐首席,把豐富的菜肴分別布到妻女子媳面前。


    他一聲不發,表現沉著。


    這分明是最後的晚餐。


    宦楣多麼希望他會得回心轉意,留下來勇敢地打這一仗,取回公道,討一個清白。


    但是一頓飯時間,宦興波沒有說過一個字。


    鎊人面前滿滿的飯菜動也不動,甚至沒有人取起筷子。


    坐了大半個小時,宦太太先覺得累,輕輕站起來,晚宴就這樣散了。


    宦興波向女兒招招手。


    宦楣過去侍候他。


    他凝視女兒良久,一語不發,半晌轉過頭去,向老伴點點頭,獨自回寢室去。


    宦楣知道父親一定是在今晚走。


    她已經麻木,不懂得思考。


    當然,她可以知會鄧宗平,向有關方面通風,把父兄留在本市,但她辦不到。


    只听得宦太太自言自語的說︰"快過年了吧,什麼都還沒準備,唉,不經不覺,你們回來幾乎有一年了,光陰似箭,日月如梭。"


    宦楣與自由呆呆的听著。


    宦太太說下去︰"我記得牡丹花要早點定,自由,這些你都記在心里,將來,都是你的事。"


    自由低聲答︰"是。"


    宦太太說︰"我覺得好疲倦。"她用手托著頭,表情一片困惑,似一個迷途的孩子,邊走邊玩幾十年,忽然落寞想回家鄉,卻找不到歸路。


    自由扶著她上樓休息。


    宦楣走到花園去抽煙。


    她已無觀星的閑情逸致,剛在發呆,听到身後悉索一聲,轉過頭來,見是家里的老司機。宦楣詫異了,他也到後花園來黯然傷神!


    老司機見宦小組發現了他,不得不硬著頭皮露面。


    他說︰"我正替老爺難過,在我眼里,他明明是個好人,待下人是極寬厚的。"


    一句話觸動宦楣心事,"你貴庚了?"


    "五十五。"


    "與家父同年。"


    老司機本來要說︰我們怎麼能與宦先生比,忽然想起宦某此刻的處境,硬生生把話咽下喉嚨。


    只听得宦楣說下去︰"我記得你有兩個孩子。"


    "一男一女,都有了自己的孩子。"


    "我還記得他倆與我們兄妹同年。"


    司機答︰"小姐你好記性。"


    "他們生活很幸福吧?"


    "托賴,還過得不錯,老叫我退休,兒子做小生意設間小印刷店,女兒一直是注冊護士。"語氣透露著滿足自在。


    "你的股票怎麼樣了?"


    他有點不好意思,"女兒見我成天嘮叨,受不了,問我輸掉多少,貼補給我,囑我以後不要再玩。"


    "呵。"宦楣發呆。


    看,看人家女兒多麼能干,一舉手便救老父出苦難,宦楣又能為宦興波做些什麼?


    老司機見她神情呆滯,便不再說話,訕訕地退下。


    餅不多久,自由緩緩走近,坐到宦楣身邊。


    "母親睡了?"


    自由點點頭。


    苞著宦暉享過福的女孩子不是沒有,但卻不是艾自由。


    "宦暉呢?"


    自由很平靜的回答︰"在收拾細軟。"


    宦楣一震,"你知道了?"


    "他今天早上告訴我。"


    她神色一點不見有異!


    "他說你已經知道,可是我看不出蛛絲馬跡。"


    "你不怕?仍然義無反顧的等他?"


    "他說稍後安定下來便派人接我。"


    "跟他過逃亡的日子?"


    "怕什麼,偌大的北美洲不知幾多黑市非法居民。"


    "可是你要離鄉別井,或許一輩子見不到親人的面。"


    自由坦然答︰"我父母早已過世。"


    宦楣不得不承認,"宦暉還是有一點點彩數。"


    "你呢,你同鄧律師可以從頭開始?"


    宦楣低下頭,澀酸地說︰"我與他,是本世紀最大的一場誤會。"


    自由仰頭,看著天空,"你看這些會眨眼的星,傳說每一顆都代表一個人的命運。"


    "誰說的,星的命運,也受奇異力量控制。"


    自由看她一眼,笑笑,站起來走了。


    宦楣不打算睡覺,屏息等到深夜,看見一輛小小不亮燈的黑色房車,悄悄開上來,停在路口,接應的人來了。


    案親臥室的燈光閃了一閃,宦楣立刻到車房去。


    不久有兩個人影自圖畫室長窗掩出,輕輕走過花園,上了車。


    車子隨即開走,宦楣尾隨在後。


    她比他們更熟這條路,她自另一頭下坡,在大路上等候他們駛至,這樣,他們再也不會懷疑有人追蹤。


    兩部車子一前一後向郊外駛去。


    路至一半,車子已非常稀疏,前車早已發覺有人尾隨在後,宦楣看見她父親回頭張望,認出她的車子。


    前車緩緩駛進一條私家路,宦楣驚疑不定,這條路對她來講,殊不陌生。


    車子停在路旁,司機跳下車,沉著的向宦楣走來。


    他問︰"你一個人?"


    宦楣點點頭。


    "請你立刻把車回駛,否則我們拒絕完成任務。"


    宦楣說︰"我要與父兄道別。"


    那司機說︰"一分鐘內你不離開,你父兄可以跟你回家。"


    宦楣抬頭,看到父親朝她打手勢,叫她走。


    宦楣立刻把車子掉頭,駛遠。


    她把車停在公路的避車處,手臂抱在胸前,過了十分鐘,她往回駛。


    不用人帶路,她都知道前車的去向。


    他們一定準備從水路走。


    宦楣把車往回駛,靜靜停下,她取出一具電筒,徒步模黑往小路走下去。


    她知道小路盡頭有一個私家碼頭。


    宦楣來得及送那艘漆黑的游艇輕輕駛離碼頭,深夜中它如魅影似載走她的父兄。


    她站在碼頭中段向它揮手,在黑夜中,它一下子為濃霧所遮掩,速度奇快,幾乎即時去得無影無蹤。


    鮑海自有接載的大船。


    宦楣嘆息。


    她仰起頭,這是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


    她往回走。


    走到一半,她很平靜地用很普通的語氣說︰"你還不出來,想躲到幾時去?"


    她身後嘁嚓一響,一個人影自矮樹叢中鑽出。


    宦楣跟著說︰"冀軫出入口公司︰沒想到你負責運進運出的是人口。"


    那個人不出聲。


    "你至少應該告訴我一聲。"


    宦楣沒有停下腳步,一直往上坡走。


    "真沒想到你做的是這些勾當。"


    走到有路燈的地方,宦楣轉過頭來,看著黑衣黑衫的聶上游。


    "真奇怪,自古做賊的都愛穿黑色夜行農。"


    聶上游知她心中氣著,不與她辯駁。


    "為什麼不提醒我,我父兄才是賊中之賊?"


    聶上游仍不做聲。


    "今晚沒有香檳招待?"


    他伸手做一個請的姿勢,招呼宦楣入屋。


    宦楣找到酒瓶,索性不等杯子,抓住瓶子就灌,鯨吞幾口,用手背擦擦嘴,頹然倒在沙發里,"多謝你成全兩個疑犯。"


    聶上游坐下說︰"我只不過听差辦事。"


    宦楣擺擺手,"全世界的劊子手都這麼說。"


    "是宦先生本人與總部聯絡,老板方叫我執行任務。"


    "當然,你沒有錯,他也沒有錯,全是社會的錯。"


    "我不能告訴你,但事前已吩咐宦暉預先通知你。"


    "呵,我明白了,原來你們待我都已仁盡義至。"


    "眉豆,原諒我,這件任務關系重大,不能從我嘴里泄漏消息。"


    "剛才我也險點壞了你們的大事,差一點點,你的手足以為我會大義滅親,向警方舉報。"


    聶上游維持緘默。


    宦楣又喝了幾口酒。


    命運總使她踫到同一類的男性,他們總是忠于任務多過一切,無論黑道白道,她總沒有在他們心目中佔第一位。


    真是失敗。


    半瓶酒下肚,宦楣的身子漸漸和暖,精神放松,人生觀也變得不一樣。


    她問聶君︰"近年來那麼多大案子,冀軫的生意很好吧?"


    聶上游實在無法召架。


    宦楣拍一下掌,"這下可都明白了,可記得我們在法庭外偶遇!那次,你特地向梁國新兜生意吧,但是他沒有走,你賺不到佣金。"


    聶上游索性任她挪揄嘲弄。


    宦楣放下酒瓶,"我該走了,我還得編一個故事,使每一個人信,我不知情。"


    "你不適宜駕車。"


    "我可以應付。"


    "我送你。"


    "你留在家比較好,那具電話隨時會響,說不定有什麼更重要的貨等著出埠。"


    她走到車旁,腳步一樣筆直,但她找不到車匙,聶上游已經把它收起來。


    "坐過去,待我來開車。"


    "我不要領你的情。"


    "我恐怕你這次會事與願違︰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宦興波與宦暉在何處落腳,只有我可以與他倆聯絡。"


    宦楣抬起頭來發呆。


    聶君把她推到鄰座,發動車子。


    "我從沒有對你說過謊,也許有些事我不該省略不提。自唐人街到小西西里,再與波多黎各黨魁結交,最後賞識我的這位老板,是幫會大哥。眉豆,一個人總得生活,但是你對生活全然沒有了解,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


    宦楣本來不打算說話,終于忍不住,"你與鄧宗平都看不起我,因我沒有吃過苦,我倒情願一直如此,並不希望在你們跟前升級。"


    聶上游心里不好過,"我怎麼好同鄧君相比。"


    宦楣的眼皮漸漸沉重,頭抬不起來,酒意發作了,她的靈魂像是要飄進另外一個更美更好的世界里去,她听見一個小小的聲音說︰這里沒有什麼值得留戀,走吧,走吧。


    若不是聶上游推她,她已抵達彼邦。


    "眉豆,醒醒,眉豆,下車。"


    宦楣睜開眼楮,"到家了嗎?"


    "你要在這里轉車。"


    "為什麼?"


    "看。"


    宦楣停楮一看,只見前面路口停著黑白兩色的車子,車頂藍燈刺眼地閃動。


    天色已露曙光,宦家父子早已走遠。


    宦楣說︰"我還有力氣,我可以徒步上去。"


    "不要再與我聯絡,我會找你。"


    "別擔心!我不敢出賣掌握我父兄消息的人。"


    宦楣推開車門,悄悄下車。


    家門口一大堆人在等她,鄧宗平是其中之一。


    宦楣站到母親身旁,宦太太尚未更衣,披著頭發,穿著睡袍,一臉茫然。


    鄧宗平聞到一陣酒氣,痛心的問︰"你到什麼地方去了?"


    宦楣微微笑,跌到沙發里,回答︰"尋歡作樂。"


    "宦先生同宦暉失蹤,你可知道?"


    宦楣張大嘴,"怪不得那麼多制服人員來搜查,我父親呢,我兄弟呢,他們在哪?"她提高聲音叫嚷起來。


    鄧宗平凝視她,她也瞪視他,她再也不用怕他,她最近所經歷的,已使她麻木,忘卻害怕。


    他們做完調查,拔隊離開。


    宦太太似乎有點胡涂,拉著自由問︰"宦暉父子到什麼地方去了?"


    自由不知如何是好,宦楣過去硬著心腸回答︰"跑了。"


    宦太太又問︰"他們幾時回來?"


    宦楣又說︰"沒有人知道。"


    宦太太問︰"那怎麼辦?"


    宦楣說︰"試著辦,沒有他們,照樣也得生活。"


    宦太太似乎仍未听懂,她問女兒︰"你呢,你會不會離開我?"


    宦楣正站在窗前,剛好看到藏在樹叢內的一輛小車。


    "我!我不走,母親,我會陪著你。"二十四小時受到監察,不是那麼容易走得掉。


    她做了黑咖啡喝,大杯大杯的灌下去。


    鄧宗平在廚房找到她。


    "你鞋上都是泥濘,去過什麼地方?"


    宦楣笑。


    "你知道他們的下落是不是?"


    "我什麼都不知道,不要盤問我。"


    "但是你去送過他們。"


    宦楣想起來,自車里看過去,只見到父親縮小了的面孔是灰黑色的。


    鄧宗平壓低聲線,"你知情不報,協助他們逃亡!"


    宦楣抬起頭來,很遺憾的說︰"宗平,你看,你並不想真的同我結婚。"


    "這與婚事完全無關,我們此刻討論你做錯的一件事情。"


    "我一直以為愛沒有錯與對。"很明顯,他不是這樣想,鄧宗平永遠是正氣的化身,對他來說,每個人都有罪,直至清白。


    宦楣微笑,到這一刻,她才擺月兌他的控制,她不再愛他。


    "宗平,你有你的看法,我有我的,我不希冀得到你的同情,此刻宦家對你聲譽有損,我們還是少來往的好。"


    "這是什麼話。"鄧宗平拉著她。


    "我很疲倦,想去躺一會兒,上次睡覺,可能已是十天前的事了。"


    "我稍後再與你聯絡。"


    宦楣苦笑,"不要叫醒我。不要喚我回來這個世界。"


    她倒在床上,昏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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