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是個夢  第八章
作者:亦舒
    直到去年,程真仍然不服氣地與董昕說︰“他們看到天才而不認識,活該他們現在要自報上讀到關于我的消息!”


    程真見過那女孩,現在當然成年了,眼楮仍然很大,可是人胖了,雙眸不再亮麗,在政府機關工作,職位不算高。


    這是大西洋勾起的往事。


    世俗目光也在進步中,已經懂得欣賞比較特別的人與事,否則程真不會成名。


    天氣寒冷,並沒有下雪,程真不敢怠慢,她穿得很厚,全身滑雪裝束,加一件連帽子羽絨長大衣,仍然擔心吃不消。


    一路上她沉默,公路上乘客不多,互相問候交談,程真用圍巾蒙著面孔,露出一雙黑眼楮,當地游客與華人不多,司機以為她是印第安土著。


    到了旅舍,設備簡單,卻也齊全,程真休息了一日,第二天隨一只小型漁船出發到海中。


    漁船主人是兩父子,辛勞竟日,一無所獲,風霜面孔沉默而苦悶。


    回到旅舍房間,程真依然有蕩漾的感覺,她感喟以後吃魚不敢吃剩浪費,原來捕魚這樣辛苦。


    她沒有睡好。


    一闔上眼便听見董昕的話︰“我余生感激你。”


    真沒想到有人那麼急于要離開她。


    追求的時候,也不是不出過力的,這一部分程真已經不願意去回憶,好漢不提當年勇。


    清早,她到碼頭去看漁夫作業。


    遠處風景是深深淺淺的灰色,一層一層蕭殺的霧紗,揭來揭去,依然濃濃密密。


    這同西岸繁華明媚的都會有天淵之別。


    程真獨自坐在碼頭上。


    頑皮小孩在她身後恐嚇地叫︰“鯊魚!”


    她笑著轉過頭來,“太冷,沒有鯊。”


    真的冷,雙腳如擱在玄冰之上,寒氣由足底穴道升上,很快循環全身,抵達腦袋,叫人牙關打戰。


    敝不得程功懇求她到巴黎逛時裝店。


    這是她前半生最長的假期,要毫不留情地把它糟蹋掉。


    下午四時許就日落,暮色四處合攏,程真想到童年時在兒童樂園看到的故事︰夜之女神把一塊深藍色絲絨拉過天空,罩得大地嚴嚴密密,漆黑一片。


    她站起來回旅舍去。


    轉身,朦朧中只看見有一高大人影擋在她身前,程真嚇一大跳。


    那人輕輕對她說︰“鯊!”


    程真不敢哭,怕眼淚會在臉上結冰。


    連忙低下頭,“你是怎麼來的。”


    “程功把


    “我希望你嫌煩,不再來見我,又希望你不嫌其煩,找得到我。”


    “只要你在地面,總會見面。”


    他與她並肩走回去。


    “你到了多久?”


    “中午就看你坐在碼頭上。”


    “為何要等那麼久才招呼?”


    “你是風景一部分,我正好欣賞風景。”


    程真微笑,“人活著就是為著耳朵要听這等好話吧。”


    “只要你高興,我會講更多。”


    進入旅舍,店主詫異,同程真擠擠眼,表示“追到此地,實屬難得”。


    在房間爐火邊,二人除下外套。


    程真總共穿了好幾層衣服,除之不盡。


    每除一層,使人覺得她原來那麼瘦,最後還剩一套凱斯咪衣褲及一件絲棉背心。


    程真笑,“這堆衣服足十公斤。”


    房間的牆壁是一條條原木,小小窗戶外有鵝毛飛舞,呵下雪了,典型北國風光。


    孫毓川把外套搭在椅背上,跑到爐火邊坐下。


    程真說︰“我到樓下取晚餐,听說今晚有牧人餡餅及椰菜豬肉碎卷。”


    “什麼都好,饑不擇食。”


    說也奇怪,沒走到廚房已經覺得香,捧著食物奔上樓去,兩人大快朵頤,都覺得平生沒吃過如此可口的餡餅。


    接著還有香濃甜的咖啡,程真說︰“雖死無憾!”


    孫毓川有同感︰“做人其實多簡單,我們這幫城市人都被寵壞了,以致需索無窮。”


    “所以到漁村來體驗生活,回家之後,起碼一年間會太太平平過日子。”


    孫毓川黯然,“至多一個月,又故態復萌,為名利權勢煩惱。”


    “你說得對。”


    孫毓川看著她,“你真贊同我所說每一句話?”


    程真溫和地說︰“你遠道而來是客,我自然盡力敷衍。”


    他微笑,“假使我倆正式在一起呢?”


    程真一愣,立刻鄭重地說︰“我倆沒有將來,永遠不會上起共同生活。”


    孫毓川意外地抬起頭來,爐火竄動使他臉色陰晴不定。


    “我擅長許多事,人際關系卻並非其中一環,兩人在一起,不論同居或結婚,立刻要開始面對開門七件事及眾多帳單,有什麼意思?我已有一次經驗,非常厭倦害怕,不希望再卷入第二次關系,請你做我客人,有緣千里來相會,不必改變現狀,我會感激你。”


    這是真心話,講完之後,用手掩住臉。


    “可是我希望你長伴我身畔。”


    程真笑,“我不是你想象中那個人,我脾性急躁,我工作沉悶,不是出差就是埋頭苦寫,好幾小時不講一句話,你不會喜歡那樣一個人長伴身邊。”


    孫毓川不語。


    “而你平時,相信亦忙得不可開交,終日開會應酬,家人難以見你一面,讓我們維持現狀,直至你認為厭倦,何必把好好的我倆逼成一對夫妻。”


    “我己提出分居要求。”


    “那是你在生活上的私人選擇,與我無關。”


    孫毓川沉默良久。


    程真懇求︰“你了解嗎?請說你明白。”


    孫毓川笑笑說︰“我仍然想與你在一起。”


    “你不明白!”程真失望。


    “我追不上你,我是老派人。”


    “不,你只是沒在感情上吃過苦。”


    孫毓川訝異了,“我此刻就在吃苦。”


    程真感動了,就在這時候,有人敲房門,“程小姐,你女兒及朋友來找你。”


    程真嚇一跳,看著孫毓川,“你要不要避一避?”


    孫毓川但然笑問︰“我為什麼要避?”


    程真登足,“有外人,不方便,你且躲一躲,這是為你好。”


    孫毓川仍然笑,“我藏到衣櫃還是床底?”


    外頭已經傳來程功的聲音,“媽媽,你在房里?”


    程真悻悻然,“躲到大地島也還來找我,有什麼事?”


    一邊把門打開。


    門外站著程功及湯姆曾。


    程真只得為他們介紹,結果程真發覺尷尬的只有她一個人。


    他們三人大方地頷首招呼,湯姆自動取餅飲品走到爐火邊座位取暖。


    程真質問女兒︰“為何披星戴月趕了來?”


    “我們有話要說,不知你什麼時候回家。”


    “既來之,則安之,有話請直說。”


    “湯姆的意思是,他可以讓步,但不希望我讀建築,七年太久,他盼望我轉系。”


    程真一听,抬高聲線,“湯姆曾,人過來!”


    湯姆曾頹然,“程真——”


    “男子漢大丈夫怎麼可以婆婆媽媽同愛人討價還價!”


    “可是——”


    “沒有"可是"、"但"、"不過",你真嚕嗦。”


    湯姆曾大叫︰“七年後我已經老了。”


    程真說︰“你才不會,你少自私,你當心失去程功。”


    湯姆曾一听此言,立刻氣餒,低下頭,沉吟起來。


    程功微笑,站到母親身邊。


    程真加一句,“又這樣又那樣,分明是欺侮女友年幼,討厭!”


    湯姆曾分辯︰“我哪有這個意思,我——”住了嘴,一副委屈,像是強盜遇著兵,有理說不清。


    程真攤攤手,“愛情不應有附加條件。”


    “我明白。”


    “話已經講完,你倆不妨打道回府,研究細節。”


    “啊,還有一件事,”湯姆曾看了孫毓川一眼,“董昕與我下個月起拆伙。”


    “那是你們業務上的糾葛。”


    “我覺得是一項損失,為什麼?他有無與你說過因由?”


    程真微笑,“我從來不理他的事,他最自由。”


    “我們都羨慕他,可是,他認為你不關心他。”


    程真不再置評,她最討厭自辯。


    湯姆曾仍然說︰“做得好好的,我不明他為何無故提出拆伙要求。”


    程真維持緘默。


    她與女兒擁抱,“這里並非度蜜月的好地方。”


    程功笑,“未必。”


    程功過去與孫毓川寒暄,這些時候,孫毓川一言不發,只是微笑。


    程功見過他好幾次,對他有好感,她又頗擅長交際,頭頭是道地聊起來。


    程真說︰“你看,待她畢業,你就添個賢內助,永不拆伙。”


    “啊,”湯姆曾心花怒放,“承你貴言。”


    “她年輕,你們可以多生幾個孩子,程功比一般女孩子更渴望有個安定的家,我相信你不會負她所望。”


    “是是是是是。”


    程真嘆口氣,“老了,女兒都要成家了。”


    “程真,我並非存心瞞你,只是未成事實,不便披露。”


    “我明白,”程真微笑,“你看我女兒多標致,湯姆你真是個幸運兒。”


    “是我知道。”


    “愛護她,對她好,你們會幸福。放心,有事業的男人不易老。”


    湯姆說︰“多謝你的祝福。”


    他咳嗽一聲,程功馬上向他看來,二人已有相當默契,這是好事。


    程真自問沒有那麼幸運,她與董昕講話,每句均復述好幾次,有時董昕乃充耳不聞。


    一定是她的錯。


    凡事先出頭認錯,什麼事都沒有。


    湯姆說︰“程功,我們走吧,沒事了。”


    這時程真反而問︰“天色已黑你們到什麼地方去?”


    “我們在這間旅舍租了間房間。”


    程真頷首。


    二人退出之後,她與孫毓川沉默一會兒,打斷了的話柄不知從何拾起。


    程真只得笑笑說︰“看,這就是真實人生,喜歡與否,天天都得應付這種場面,並無選擇。”


    “你對付得很好。”


    “不,其實心底很擔心程功將來的幸福,”程真斟出酒來,“她幼時,我一見她不開心,便心如刀割。”


    孫毓川微笑。


    “有了感情,同自己的孩子無異。”


    她放下酒杯,過去取餅孫的大衣,服侍他穿上。


    他問︰“你怎麼知道我要走?”


    “樓下有車子引擎聲,想必是來接你的。”


    “是。”孫毓川有自嘲之意。


    她送他下去。


    鵝毛大雪飛舞,程真把手臂繞進他臂彎,兩人似老朋友。


    孫毓川看著她,“回去,你會著涼。”


    程真轉身。


    “程真。”他叫住她。


    程真又回過頭來。


    “程真,你從來不問幾時再見我。”


    她微笑,“我喜歡意外之喜。”


    “你不怕無常?”


    程真聳聳肩膀,“人生總得擔當若干不如意事。”


    “我會盡快來見你。”


    “我感謝你努力。”


    他緊緊擁抱她,下巴依然擱程真頭頂。


    程真微笑,“這次我恰恰洗了頭。”


    兩人都淚盈于睫。


    他上車走了。


    程真發覺有一張毛毯蓋上她肩膀,她身後是程功,她握住她的手,“女兒大了,照顧媽媽。”這個女兒,失而復得,份外珍惜。


    程功問︰“他為什麼來去匆匆,時間真的那麼緊湊?”


    程真沉吟一會兒,“我想他還沒充分準備好。”


    程功說︰“抑或,老派人喜歡調情?”


    “亦有可能。”


    “已經拖了這麼長的一段日子,他再不提起勇氣,只怕你會累。”


    “我已經被生活逼得憔悴,與他何干。”


    “假如我是男人,我會愛你,媽媽,我現在也愛你。”


    “我們明天起程走吧,不然血液都會結冰。”


    “真是苦寒之地。”


    他已經來過,再也沒有寄望,那寒冷也就變得不能忍耐。


    第二天他們一行三人乘車轉飛機回家。


    董昕很快與湯姆曾拆伙,在兩地報紙都刊登了啟事。


    程真許久沒與董昕通消息,她開始討厭他,以前,她一直不明何以夫妻離婚要做得那麼絕,現在她知道了,皆因對方不留余地。


    他余生都會感激她!


    幸虧程功爭氣,不至于出賣養母,否則,程真也只好接受董昕那一番盛情。


    餅十多二十年,程真也許會問女兒︰“請告訴我,當時,你有否考慮過董則師”,過十多二十年再說吧。


    程功與湯姆曾正式訂婚,董昕沒有出席,他推說人在東京。


    程真見到了程功的生母。


    穿戴得很整齊,一早就在場,看到程真,迎上來招呼,她來了那麼久,程真還是第一次見到她、


    程真微笑,“女兒有了歸宿,我倆應當安慰。”


    她不出聲,點點頭。


    “居留沒問題了吧?”


    她低聲回答︰“正在辦投資移民。”一定是女婿的功勞。


    “很快可以出來。”


    “程真,我們母女真感激你。”


    “感激什麼,我已百倍取回酬勞——無數疲倦的黃昏,回到家中,女兒一聲媽媽,如一帖藥,身心舒泰。”


    對方不語。


    “她這一代,比起我們,又多了選擇,一代比一代好,是父母夢寐所求,你我可放心矣。”


    祝了酒,程真離去。


    她一直盼望孫毓川會出現,可是沒有。


    程功說得對,再拖下去,他會像一個影子,越來越淡。


    但這是一個在程真心目中永不磨滅的影子。


    參加完訂婚禮回到家中,看見門口坐著一個英俊少年,身邊放著一小件行李,像是等了有一段時間了,程真愣住。


    那少年看見程真,松口氣,滿臉笑容,“程阿姨,你回來了。”


    程真愕然,上前問︰“你是誰?”


    “阿姨,”少年急了,“我是趙百川的兒子小川。”


    “小川,你來了,快進來快進來,”猛地想起,出一身汗,臉都紅了,“先住姐姐房,我再替你收拾。”


    少年原以為閉門羹是吃定了,誰知阿姨熱情無比,又似吃了一顆定心丸。


    這陣子沒拆信沒查看傳真,所以才不知道趙小川已經起程,程真暗呼慚愧。


    這少年,幾個星期不見,怎麼又長高不少,看上去十分茁壯,程真相當歡喜。


    “坐下來慢慢談,哪一班飛機到的?母親好嗎?弟妹如何?報讀哪一系?是否人住宿舍?幾時開學?”


    連珠炮似的問題,趙小川笑了。


    程真遺憾,“姐姐今天訂婚,不然叫姐姐弄東西給你吃,姐姐廚藝不錯。”


    “有作料否?我來做。”


    “你會烹飪?”


    “弟妹都由我照顧。”


    “啊,那太好了。”程真松口氣。


    她不用服侍他,他會當家。


    小川早听母親說過這位阿姨完全不諳家務,不過人是真正好人,此刻印證了這一點。


    程真對付遠道來求學的孩子自有一套,經驗豐富,先核對他入學文件,再檢查他行李。


    “明早帶你去大學報到、買新衣服、以及開銀行戶口,對,會開車嗎?”


    “我還未足十八歲。”


    “這里十六歲可考駕駛執照,馬上學。”


    小川駭笑,這位阿姨果然事事講究效率。


    她與他天南地北,無所不談,語氣真誠懇切,使小川深深感動。


    “你母親好不好?”


    小川低頭不語。


    程真嘆息,“多些與她通信打電話。”


    “我知道,阿姨。”


    年輕真好,趙小川絲毫不覺得累,他把行李全部整理出來,做了面食飽餐一頓,坐在房里看電視。


    程真與他談些風土人情,打個呵欠,倒是比他更累。


    半夜起來找水喝,忘記家里有客人,看到燈光,先是嚇一跳。


    然後才問︰“還沒睡?”


    小川有點不好意思,“想家。”


    程真笑,“有得好想的,逐日想一點,毋須堆在今晚做,功課也一樣。”


    “阿姨,你可想家?”


    “你說呢?”


    “想。”


    “猜對了,暫時,這里就是你的家,將來,結婚生子,組織真正的家。”


    小川笑,“那是多長遠的事。”


    程真笑,年輕人都覺得三十歲已是耄耋,遙不可及,走著瞧吧。


    第二天,程真帶著小川到處跑,替他辦妥所有手續,又選擇考究些的衣服鞋襪,再陪他去理發,到下午,小川全身上下煥然一新。


    回到家,教車師傅已在等候,程真說︰“看你自己的了。”


    這一天發生的事,比趙小川過去十年還多。


    程真也很興奮,助人為快樂之本是句老話,卻一點不錯,本來意興闌珊的她忽然又振作起來,忙得團團轉,出錢出力,是種榮幸。


    傍晚程功來了。


    訂了婚的她仍然打扮得似學生,樸素無華,見到小川,很是高興,一見如故,講起大學守則來,絮絮不休,程真知道她在替他打強心針。


    小川得到鼓勵及愛護,一口氣松下來,忽然覺得疲倦,一早呼呼入睡。


    剩下她們母女在客廳聊天。


    程功老氣橫秋,“這孩子會有出息。”


    程真笑,“上帝是公平的,已經剝奪趙家那麼多,總有償還。”


    “我也發覺了這一點,世事古難全,這話是對的吧?”


    程真用手托著頭,忽然說︰“董則師仍未叫我去簽字離婚。”


    “也許他還未考慮清楚。”


    “我卻已經下定決心。”


    程功欷歔地問︰“為什麼夫婦不可一生一世相處?”


    程真笑起來,“因為世上有生離死別。”


    程功也笑了,“我還需努力自己的婚姻呢,少論斷人為妙。”


    程真像是听到什麼,她側起耳朵,“誰的車?”


    程功走近窗查看,“沒有車。”


    她詫異,母親在等誰?


    程真忽然說︰“是輛吉普車。”


    程功笑道︰“吉普車早已歸還董則師,湯姆說他把車子賣掉了。”


    程真明明听得引擎聲,親自在屋前屋後都看過,才相信那是幻覺。


    程功看在眼內,不動聲色,“累了,早點睡。”


    “你講得對。”


    程功走後,程真仍然忐忑不安。


    在電視機前,守至凌晨,忽然听見有人按鈴,立刻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正是孫毓川。


    她見了他,身心舒泰,不顧一切地擁抱他。


    他俯下頭,在她脖子呵氣哈癢。


    她想,他與她居然進展到這一地步,真正難得。


    她听得自己說︰“我思念你。”


    他回答︰“我何嘗不是。”


    她埋首他懷中,不欲放手。


    正纏綿間,忽然有人叫她。


    程真回首說︰“不要理我,不要理我。”


    可是叫他的人越走越近,“阿姨,阿姨。”


    她驚醒,看到小川站在她對面,原來適才一切均是南柯一夢,天色已亮,她在長沙發上睡了一宵。


    她怔怔地看著小川,摹然想起杜麗娘游園驚夢,魂離肉身一事,不禁恍惚起來。


    “阿姨,有人找你。”


    “誰?”


    “是我。”


    程真轉過頭去,看到站在身後,笑吟吟的正是袁小琤。


    不知怎地,程真驚出一身冷汗,怔怔地看著袁小琤,不知所措。


    小川發覺了,“阿姨,你臉色甚差,不舒服?”


    程真撐著起來問袁小琤︰“什麼風把你吹來?”


    “我去紐約與毓川會合,踫到你的一位朋友,叫毓川替你帶禮物來,我立刻自告奮勇。”


    程真強笑問︰“是誰呀?”


    “她叫劉群。”


    禮物用油皮紙包著,一大捆,一看就知道是報雜志之類,本來最受程真歡迎,但是此刻她心緒不能歸一,無心拆閱。


    袁小琤倒是很風趣,說道︰“禮重人意重。”


    程真背脊爬滿冷汗。


    小川忍不住說︰“阿姨,你可是病了?”


    袁小琤過來,忽然親呢地替程真探一探熱,程真避都避不過。


    只听得袁小琤笑說︰“唷,額角滾熨,要快看醫生。”語氣十分愉快。


    程真忽然明白了,袁小琤一點都不糊涂,她什麼都知道。


    程真怔怔看著她。


    “毓川與我,下星期在台北見面。”


    這時,連趙小川都發覺客人來意不善,他雖然不知首尾,可是也懂得說︰“這位女士,我阿姨有點不舒服,改天再招呼你。”


    袁小琤仍然笑吟吟,“不用客氣,我們是鄰居,改天再見。”她清脆地笑。


    袁小琤轉頭向大門走去。


    小川關上門歉意地說︰“阿姨可是我不應放她進來?”


    “不,”程真說,“不關你事。”


    她欲站起來,可是雙腿發麻,接著,眼前也黑了,人很鎮靜很清醒,身體卻漸漸軟倒在地。


    小川急急過去扶她。


    程真已不省人事。


    醒來之際身在醫院。


    知覺一點一點恢復,卻無力說話。


    坐在床沿的正是那大孩子趙小川,好人有好報,小川即時報恩,照顧阿姨。


    程真一醒,儀器立刻響起,看護隨即進來。


    小川握住她手,“阿姨,我馬上去通知姐姐。”


    程真頷首,小川立刻出去叫人。


    看護微笑,“你今天怎麼樣?”


    程真張嘴,喉嚨沙啞,“很好,發生什麼事?”


    “肺炎,已不礙事,一星期後可以出院。”


    程真十分遺憾,“不是什麼嚴重的事哎?”


    看護詫異,“肺炎可引起若干並發癥,足以致命,不容輕視。”


    門一開,程功搶進來,見到程真無恙,淚如泉涌,伏在她身上。


    看護看見說︰“有這樣的弟妹多好。”


    程真點頭,“你可以再說一遍。”


    看護吩咐,“讓病人多休息。”


    程真輕輕說︰“還不去上學?”


    程功與小川連忙應︰“是,是。”可是雙腳不動。


    這時,湯姆曾推門進來,程真微笑,真好,現在還多個女婿,他抱著鮮花及兩瓶健康飲品。


    嘴里抱怨︰“人人移民後都身廣體胖,你怎麼會倒下來?”


    他開了葡萄糖水瓶子遞給程真,程真一嗅,知是白蘭地,略喝一口,不動聲色,旋緊瓶蓋,這女婿有點意思,程功總算眼光不錯。


    罷想說幾句好話,病房門又推開,這次來人是董昕。


    湯姆立刻識趣地說︰“孩子們,我們且回避一下。”


    他們三人退出去。


    董昕走向窗前,“你看你。”


    惡人先告狀。


    程真沒好氣,“你看你才真,人財兩失,不知所雲。


    董昕沉默了。


    程真後悔講出那麼難听的話來,連忙喝兩口酒。


    她問︰“你來干什麼?”


    “文件準備好了。”


    “為什麼不帶來醫院給我簽署?”


    “待你出院再說吧。”


    “多謝寬限。”


    “程真,”他看住她,“孫毓川這個名字,對你有無特別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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