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是個夢  第三章
作者:亦舒
    同桌有一對英國夫婦,在與程真談論春季湖區的風光。


    程真听得自己說︰“對于當時十九歲的我來說,在雲德米爾乘露露貝爾號是畢生難忘的經歷,那受緩斯緩夫歌頌過的湖光山色,那漫山遍野的水仙花,濟慈怎麼說?噢美麗的水仙,我們哭泣因見你早逝,宛如旭日未曾經歷中午……”


    那位老太太握住程真的手,不住說︰“親愛的,你一定要來我們家吃頓飯。”


    上菜之前,先由總理祝酒,再由各達官貴人說幾句話,程真至不愛吃宴會中西菜,沒有動口。


    幸虧菜上得快,跳舞節目開始,程真說︰“我想早退。”


    董昕看著她,“可要我陪你回去?”


    “不用,你陪那些華人太太跳跳舞,交際交際。”


    董昕忽然說︰“今晚多虧你。”


    “不客氣。”


    “你自己當心。”


    程真取餅披肩手袋離去,她沒有回房間,肚子餓,她打算到附近小食店去買炸魚薯條,最好還有炸甜圈餅。


    皇天不負苦心人,轉角就有小店。


    她叫了食物,坐在一角大嚼。


    吃著吃著程真覺得有人看著她,一抬頭,忍不住“哎唷”一聲笑出來,坐她斜對面的是孫毓川。


    她隔著桌子問︰“你吃什麼?”


    “芝士熱狗。”


    “最好有永和式油條粢飯。”


    孫毓川微笑。


    程真搖頭晃腦,“你對民生有多少認識?”


    孫毓川回敬︰“肯定不止燒餅油條。”


    程真笑了,“太太呢?”


    “在跳舞。”


    “你不應該跟著我。”


    這次孫毓川不再示弱,“我比你早到,你跟著我才是。”


    程真答︰“像我這種年紀,怎麼還跟得動任何人。”


    他沒有過來,她也沒有過去,兩人隔著桌子交談,可是他替她付了帳。


    夜深,天氣有點兒涼,程真把披肩拉得嚴密點。


    她往酒店反方向走,這種天氣合該散步。


    孫毓川不徐不疾跟在她身旁,使她滿心歡喜。


    程真抬起頭,“其實我沒有見過任何華人穿西服比你更好看。”


    孫毓川笑,“你听過越描越黑這句話沒有?”


    程真只得笑。


    “只有香港那樣的環境才會培育出你這樣的女性吧?”


    “這是褒是貶?”


    他把雙手插在褲袋里不語。


    程真站定在街燈下,忽然悲哀了,“再見,孫先生。”她急急往酒店走回去。


    一邊走一邊覺得鼻子發酸,一模面頰,臉上竟掛著豆大眼淚,程真十分詫異,神經病,怎麼哭起來了,有什麼好哭的?


    然後她發覺自己在跑,腳步越來越快,最終奔回酒店。


    董昕房間的電話沒有人听,她收拾行李,換回便服,改了飛機票,當夜就不辭而別,飛回家去。


    程功見了她,立刻說︰“董則師可知道你行蹤?”


    “他不會關心。”


    程功馬上拿起電話,“我來告訴他。”


    程真手中握住一瓶香檳。


    程功打完電話過來把程真手中酒瓶放到一角。


    程真說︰“來,我們去接收新屋,由你負責室內裝修,請搬來與我同住。”


    “我想都沒想過你會寂寞。”


    “為什麼,一個人有一支辛辣的筆就可以對七情六欲免疫?”


    程功看著養母,“你喜歡他。”


    程真把頭發束到腦後,點點頭,“是。”


    “你認為他意下如何?”


    “我已過了猜測對方心意的歲數。”


    “總有感覺。”


    “我不會自作多情。”


    程功笑。


    “我們二人均結了婚。”


    程功問︰“是嗎,有關系嗎?”


    程真對她另眼相看,沒想到年紀輕輕的她對感情一事了解透徹。


    程真答︰“沒有,沒有分別。”


    “你會去追求這段感情?”


    “不。”


    “為什麼不?”


    “我已經拿不出最好一面同他交換。”程真忽然明白她那一晚流淚的原因,“歲月沒有饒我,生活已經把我折磨得不似人形。”


    程功笑出來,“這不是真的,你仍然年輕標致。”


    程真嘆口氣,笑著抬起頭,“來,幫我去選家俱。”


    那天之後,她沒有再提那件事。


    程功選了羅拉愛許莉的窗簾布及壁紙,統統藍白二色,這正是程真常穿的色系。


    說實話,程真最喜歡紅色,可是通衣櫃找不到一點紅,誰也沒說過一個人喜歡什麼就可以得到什麼。


    程真日常仍然白衣白裙,配著董昕一身藍白便服,再挑剔的眼光也看不出他們其實並非一對壁人。


    他們且已分居。


    在新屋里,程真往往用整個下午蹲在花園整理玫瑰花。


    電話來了,她斟杯冰茶,在太陽傘下與劉群交談。


    “到巴黎來見我,我們瘋幾天。”


    程真笑,“我們還有能力做越軌行動嗎?”


    “我來采訪巴黎上中下三個不同階層華裔移民的生活情況。”


    “劉群,你也真挖空心思了在這里。”


    劉群嘆口氣,“你走了我只好自己來。”


    “競爭越發激烈了可是。”


    “很多事我不願做,因覺做得成功也沒有意思。”


    “我下一班飛機前來與你會合。”


    “我住在朋友的公寓,凱旋門路一號。”


    程真問女兒︰“你可要去巴黎?”


    程功駭笑,“我有功課要做。”


    “那麼,記得每天收信、澆花,還有,替我問候董昕。”


    程功說︰“其實董則師很想念你。”


    “我也很懷念十年前的他,”程真嘆口氣,“我們都變了,或是說,他變了我沒變,我已跟不上他的步伐。”


    程功十分無奈,“你倆分開,真正可惜。”


    程真訂好飛機票開始收拾行李。


    “那種感覺,像看著熱帶雨林每分鐘消失一畝一樣。”


    程真哈哈哈笑起來。


    程功開車送她到飛機場。


    女兒都那麼大了,母親能不老嗎?她擁抱女兒,“我愛你囡囡。”


    “我也愛你媽媽。”


    劉群站在雕花欄桿的露台等她,計程車一停下,她就自樓梯奔下。


    一見程真,怔住,沖口而出︰“嘩,你形容枯槁,面如死灰,干什麼?”


    程真模模面孔,苦笑,“看得出來?”


    “你在干嗎?那篇太平洋怡安特寫稿到今天還沒寫完,人又弄得奄奄一息。”


    “稿子帶來了,馬上可以交給你,回去給律師看看,可能牽涉法律問題。”


    “你與董昕不妥?”


    “我們已分居。”


    “到聖打柯里去喝杯咖啡再說。”


    “這巴黎已不同我們大學時期的巴黎了,路畔咖啡室又擠又髒。”


    “哎呀,小姐,別老嫌這嫌那好不好,誰不知我同你一過二十八歲半天地就已變色。”


    程真仰天長嘆一聲。


    “有沒有想過回來?”


    “天天想。”


    “你知道報館是求之不得的。”


    程真低頭不語。


    “來,出去走走。”


    “讓我們到麗池吃飯。”


    “怕訂不到位子。”


    “董昕有熟人,叫董昕打電話訂桌子。”


    “董昕會罵你的。”


    程真說︰“再不高興至多同我離婚,還能更壞嗎?”


    她拿起電話撥過去。


    一邊又與劉群擠擠眼,“不相愛有不相愛的好處。”


    劉群見她如此悲涼,不便言語。


    電話接通,程真有點兒喜歡,“董昕,你在家?”


    董昕冷冷答︰“這是我新辦公室號碼,程真,你在何處?”


    “我與劉群在巴黎會面,董昕,請替我們到麗池訂位子吃飯,一小時後到。”


    董昕沉默半晌,“你請幾個人?”


    “我們二人。”


    “我盡快復你。”


    “你正好有空?”


    “不,我在會議室,我有台灣客人在。”


    程真立刻掛斷電話。


    這時劉群說︰“你們也不是不相愛的。”


    程真微笑,“是呀,我仍肯煩他,他仍願意應酬我。”


    “沒有復合的機會?”


    “待正式分開之後再說吧,此刻言之過早。”


    劉群啼笑皆非。


    兩人正絮絮不休講個不停,電話響了。


    是董昕的秘,“董太太,麗池二人桌子已訂妥,一小時後,即是巴黎時間晚上八時半。”


    程真道謝。


    “來,換衣服。”


    “誰請客?”


    “董昕。”程真睞睞眼。


    劉群笑,“我一直不喜歡他,現在才覺得他有點兒好處。”


    程真忽然問︰“他有什麼不好?”


    劉群答︰“驕傲,瞧不起我們這票寫中文為業的人,動輒問︰你可會考慮用英文寫作?程老真在社會上已是知名人士,他硬是佯裝不知,正式大男人沙文豬。”


    程真呆半晌,“換衣服吧,我們要出去了。”


    桌子在柱後,一看就知道是臨時搭出來的,可是程真還是給領班五百小費。


    坐下,研究菜牌,程真一點兒胃口也無,正彷徨,領班捧上香檳一支。


    劉群一愕,“這董昕幾時學得這麼周到?我要愛上他了。”


    程真心一動,“不是他。”


    輕輕問領班,領班含笑用眼楮瞄一瞄那一邊桌子,程真抬起頭看,呆住了,一點兒表情都沒有低下頭,那邊獨自坐著吃飯的,正是孫毓川。


    劉群也看見了,“喂,程真,是老孫。”


    程真猶自愣愣地。


    “不打不相識,請他過來一起坐。”


    程真忽然惡向膽邊生,“你敢,我馬上同你絕交!”


    “咦,這是怎麼一回事?”


    “坐下,別動,吃飯。”


    劉群莫名其妙,漸漸會意,故不敢作聲。


    程真只是喝悶酒,漸漸雙目通紅。


    半晌,劉群實在忍不住,挨打都要問一句︰“你們是約好的?”


    程真放下酒杯,鄭重地說︰“每次都是偶遇,若有訛言,天打雷劈。”


    劉群不語,過一刻,她似自說自話地輕輕道︰“孫毓川的背景可不允許他走歪一步。”


    瓶子空了。


    領班又送上一瓶。


    劉群又忍不住問︰“他怎麼知道你愛喝克魯格香檳?”


    “或者,人家也有資料組。”


    劉群不響了。


    “甜品?”


    “要適可而止。”


    “那麼結帳走吧。”


    “對,知難而退。”


    “劉群,句句語帶雙關,我怕你累。”


    “嘿,你少替我擔心,多照顧閣下玉體。”


    程真繼續喝酒,“告訴我趙百川近況。”


    “他沒事,他很好,叫我問候你。”


    “那天若不是百川遇車禍,我就不會替他出差。”


    劉群朝那邊看一眼,“是,你就不會寫那篇花絮,引起某人注意。”


    程真點頭。


    “噫,他結帳走了。”


    半晌,程真說︰“我們也走吧!”


    叫領班結帳,他卻說︰“孫先生已經付過。”


    劉群感喟,“你看,不過略長得俏皮些,就有董先生訂座,孫先生結帳,羨煞旁人。”


    “我們散步回去。”


    “要走一小時呢,小姐,路上又不太平,乘車吧!”


    “听說巴黎有位龍夫人,勢力很強,辦法極多,你可打算訪問她?”


    劉群答得好,“我只訪問真人。”


    程真笑著拍打她肩膀。


    第二天清早,門鈴一響,劉群去開門,一位童子送花來。


    程真正刷牙,一嘴牙膏泡沫,笑道︰“這花呢,好像很庸俗,可是天天送,還真管用。”


    她以為是劉群的朋友。


    誰知劉群說︰“送給你的。”


    程真一怔,“是董昕嗎?”


    “是孫毓川。”


    花束不大,全白,劉群把它插好,程真把牙刷擱在嘴里,來看卡片。


    劉群︰“沒想到他如此明目張膽。”


    棒了很久,程真說︰“那,也不算什麼,我們亦時常送花給男同事。”


    “是,趙百川摔斷了腿,你壞了哪一部分?”


    程真坐下來,牙膏像胡髭那樣一圈黏在唇邊。


    她問︰“他怎麼知道我們住這里?”


    “那還不容易,你在麗池訂座總留有電話吧。”


    程真洗干淨一把臉,“來,今天我們到鐵露莉花園去。”


    劉群凝視她,“你弄錯了,鐵露莉花園在羅馬。”


    程真馬上認錯,“對對對,我指楓丹白露,我們去那里逛。”


    “我一天工作開始了,誰理你!”


    劉群背起錄音機筆記本子下樓,“喂小心門戶,傍晚見。”


    “我一個人干什麼?”


    “像全世界的女游客那樣去逛名店,到康道蒂大道去吧。”


    劉群揶揄她,康道蒂大道也在羅馬。


    小小白色卡片上用深藍色鋼筆字寫著︰程小姐笑納,孫毓川敬贈。


    什麼叫笑納?那意思是,禮物微薄,叫你見笑了,你就笑著收下吧。


    她一定給了他很多鼓勵,不然他不會那樣做,走這一步,需要相當大勇氣,程真覺得她的眉梢眼角可能出賣了她,她模著面孔,真沒想到自己會那麼輕挑。


    程真換上便服上街。


    她到左岸去逛小畫廊。


    未成名畫家的作品一捆一捆那樣堆在一角,三五百法郎一張,程真沒有買的意思,攜帶太不方便。


    店主是位年輕人,“本店有畫家替你造像,每張一千。”


    程真看他一眼,“蒙馬特才一百。”


    年輕人氣結,“質素不一樣。”


    程真加一句,“都未成名,統統一樣。”


    年輕人揮著手,“終有一日,你們會付百多萬法郎來買我的畫。”


    程真乘機教訓他,“這樣想就不對了,你愛的是藝術,怎麼口口聲聲講錢!”


    那年輕人氣得簡直說不出話來,“是你先提到錢。”


    “咄,我是顧客,我當然要討價還價。”


    程真推開門走了。


    走到一半,在石板路上停住,看地上的影子,她想知道有沒有人跟在她身後。


    沒有人。


    沒有開始已經這麼辛苦,程真苦笑。


    她走到烏泉掬水喝,順便用手拍拍臉。


    “小姐,一起去喝杯咖啡好嗎?”


    程真猛地抬起頭來。


    那人被她嚇一跳,反而退後一步。


    他不過是一個吊膀子的人,見對方反應過激,反而怕了,一轉身溜走。


    程真呆半晌,才收拾心情,返回市中心在百貨公司挑了一些時髦衣服給程功。


    出來時抬頭看到招牌︰拉法葉百貨公司,噫,當年畢加索就是在這里邂逅金發藍眼雪白皮膚的瑪麗鐵莉茲,他上去搭訕,隨後二人戀愛。


    程真順帶買了食物回公寓煮。


    劉群返來,笑道︰“我還以為今晚到美心。”


    “你試試我這羅宋湯。”


    “我打賭你忘了買酸女乃油。”


    “你太小覷我了。”程真笑。


    劉群問︰“那人有無進一步表示?”


    程真答非所問︰“我明天一早走。”


    劉群只得換話題,“今日我辛勞之極。”


    “訪問了誰?”


    “一家越南華僑,沒有合法居留權,整家干粗活,孩子們不能上學,”劉群揉揉雙目,“世界雖大,似無他們立足之地。”她坐下來。


    “花都對他們來說自然也不是花都。”


    劉群唉一聲,“你去過紐約昆士的唐人汗店沒有?資本主義都會講的是資本,沒有資本,民不聊生。”


    “我早叫你去訪問龍夫人,不傷脾胃。”


    “我思想也搞通了,這次回去,索性創情小說,還有,出幾本新詩集,說不定寫些武俠劇本,要不,就專門評論行家的作品。”


    “你別見人挑擔不吃力。”程真笑。


    “把你那篇特寫交給我。”


    “我想換個筆名。”


    “化什麼名都有人會把你認出來,程真,你一支筆早已定型,別小覷了它。”


    傍晚花漸漸謝了。


    劉群在一旁說︰“也許,這束花只是想感謝你把他寫得那麼好。”


    程真微笑,“也許是。”


    “如果你悶得真正呆不下去了,回來重作馮婦也好。”


    “怎麼還跑得動。”


    “可見你是上了岸了,再苦,岸上也無鯊魚。”


    “劉群,精神別太緊張,退一步海闊天空,有人寫社交專欄也就過了一輩子,還不知多高興多有成就感。”


    劉群唯唯喏喏,“多謝指教,多謝指教。”


    “要不要到紅燈區觀光?”


    “等我退休之後,我與你到南美洲去報道拉丁美洲國家的活動。”


    程真十分悸動,“那你會潰瘍。”


    “才不會,研究抗戰期間日軍暴行更痛苦。”


    “呵,那個,那個會得腦癌。”


    “日後你打算寫什麼?”


    “寫情。”


    劉群“嗤”一聲笑出來。


    第二天一早程真走了。”


    飛機上鄰座空著,可是程真老是覺得一個穿深色西裝的人會隨時坐下來,一直忐忑不安,心神不寧,旅途並不寂寞。


    程功到飛機場接她。


    他問母親︰“你有沒有去盧浮爆?”


    程真這才猛地想起,“啊,盧浮爆,我忘了。”


    “可是你有逛街。”


    “我買了兩只金色磨沙皮背包,咱們母女一人一只,對,董昕好嗎?”


    “原來一直沒人替他洗衣服,我拿了他十件襯衫到洗衣店去。”


    程真不語。


    “你從不幫他洗襯衫?”


    程真反問︰“我為什麼要幫他洗?你為什麼不問我的襯衫誰來洗?”


    “可是,我記得你幫我洗過衣服。”


    “那不同,你是我女兒,我愛你。”


    小程功輕輕嘆口氣。


    程真笑,“你同情心也太豐富了。”


    “不不,昨日,我生母打電話到董則師那里找我。”


    “有事嗎?”


    “她問董則師借錢。”


    “我這里有。”


    “董則師已經支給她了。”


    “要多少?”


    “三萬港元。”


    程真默然,區區小數也要開口,可見環境是真的差了,這種例子見得多,程真學會有日常思無日難,有得花的時候含蓄些,好過手緊時到處為著幾塊錢同人叩頭頓首。


    程功困惑地問︰“她在過緊日子?”


    “你放心,都會遍地黃金,她一定會有辦法。”


    “那,豈非變成江湖混混?”程功仍然猶疑。


    “你何處學來這種名詞。”


    程功站在一輛吉普車前,掏出車匙。


    程真一愣,“平治幾時出了吉普車?”


    “叫G型,董則師新置,暫時借給我用。”


    程真不語。


    董昕永遠不肯放棄這種生活享受,所以必須出盡百寶賺錢。


    母女上了車。


    程功說︰“新房子快要蓋好了。”


    程真不語,真是蒼涼,終于完成了,可是,人事已變,她不會成為屋子的女主人。


    “董則師問你會不會搬進去住。”


    程真不加思索,“不會。”


    “有台灣客人想買。”程功看她一眼。


    “董昕有得賺嗎?”


    “賺三十萬左右。”


    程真“嗤”一聲笑出來,“五年苦工,才賺那麼一點?”停一停,“你對他的盤口,熟悉得很呀。”


    “我在他寫字樓做工,每天三時至六時。”


    程真詫異,“那多好,幾時開始的事?”


    “上個月,董則師一向善待我,你倆對我真正好。”程功緊握母親的手。


    這是真的,當初程真把小女孩領回家,一時間連佣人都適應不來,可是董昕與幼女一見如故,笑著招呼她,把巧克力放她面前,把阿基米德與牛頓的理論當故事講給她听,即使在最煩最忙的時刻,他也對小孩和顏悅色。


    程真一直對親友笑說原來董昕天良未泯。


    只听得程功問︰“將來畢了業,我有經濟能力,可要幫助生母?”


    程真看她一眼,“朋友尚有通財之義。”


    “道義上——”


    “何必講道理,你想幫她就幫。”


    “那麼,我又如何報答你們?”她小心翼翼地問。


    “唷程功你真是婆媽,你天天陪著我說說笑笑,有事又服其勞,已經有功勞苦勞,何用再提別的事?”


    程功終于說到正題上去︰“你與董則師都是那麼合理聰明成熟的人,為什麼雙方不能諒解?”


    程真看著窗外,“我不知道,也許,你天真的心眼高估了我們。”


    “我真恨看到你們分手。”


    程真笑笑,“有時連我自己都覺得可惜。”


    到了家,只見一園子玫瑰花開得燦爛無比,甜香撲鼻,程真心花怒放。


    程功笑說︰“我替花施肥除蟲剪枝。”


    “謝謝你,程功,這真比什麼禮物都好。”


    “董則師今晚請吃飯。”


    “我不去可不可以?”


    “就我們一家三口而已。”程功懇求。


    她皎潔秀麗的小面孔叫程真妥協,“是個便服可出席的地方嗎?”


    “什麼都行。”


    “那你讓我先睡一覺。”


    “來不及了,媽媽,喂,你听我說——”


    程真咭咭笑,和衣倒沙發上,用墊子壓住頭,就閉上雙目,她睡著了。


    且步入夢鄉,她的夢里一向沒有董昕,仿佛好夢與噩夢都與他無關,她夢見母親還年輕,正在幫她縫新衣,她放學回來,看到衣服尚未完成,式樣且與校服差不多,立刻失望,並且直言不諱。


    母親一聲不響,收起衣服,從此不提此事,呵,程真竟是如此地不知感恩,故母女感情一直不算太好。


    “醒醒,醒醒。”
[快捷键:←]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古代言情小说_琼瑶小说,亦舒席绢于晴典心古灵小说全集_翅膀猪言情拒绝任何涉及政治、黄色、破坏和谐社会的内容。书友如发现相关内容,欢迎举报,我们将严肃处理。

作品絕對是個夢内容本身仅代表作者亦舒本人的观点,与古代言情小说_琼瑶小说,亦舒席绢于晴典心古灵小说全集_翅膀猪言情立场无关。
阅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确有与法律抵触之处,可向古代言情小说_琼瑶小说,亦舒席绢于晴典心古灵小说全集_翅膀猪言情举报。 如因而由此导致任何法律问题或后果,古代言情小说_琼瑶小说,亦舒席绢于晴典心古灵小说全集_翅膀猪言情均不负任何责任。

古代言情小说_琼瑶小说,亦舒席绢于晴典心古灵小说全集_翅膀猪言情做最专业的言情小说网,喜欢看言情小说的你,请记住我们的网址http://www.cbzy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