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眼楮最真  第三章
作者:亦舒
    “這是家母染發劑附送的膠手套,她不喜歡它太薄,人棄我用。”


    “怪不得我走遍超級市場都找不到這種手套,原來並不單獨發售。”


    “你想講什麼?”


    尹紹明說下去︰“大廈走廊樓梯,留下一只這樣的膠手套。”


    “有無套取手套內指模?”


    “寄到美國去做,只有半個模糊的左手大拇指,沒有檔案記錄。”


    “手套內可找到殘留皮膚屑?”


    小尹搖頭。


    “手套上可染有血跡?”


    “少量屬于受害人的血液。”


    少群忽然微笑,“做得十分干淨,真不容易。”象是相當安慰及嘉揚的樣子。小尹把立錚拉到一旁,“你的拍檔好象不大喜歡男人。”


    “胡說,她以事論事。”


    小尹說︰“那招迪生也許是個很壞的伴侶,但可能他是一個孝子,一個最友愛的哥哥。”


    “把話說得明白點。”


    “由于大昌資助,他母親得到一層小鮑寓安居,他的妹妹被送到加拿大讀。”


    少群冷笑一聲,“那樣,就值得原諒了嗎?”


    尹紹明只說︰“兩位,拜托尋找蛛絲馬跡。”


    他不是來吵架的,他是一個極之理智的年輕人,留下文件檔案給她們,就離開了。


    立錚笑著說,“第一單生意。”


    回到辦公室,少群說︰“我們去探訪劉若波。”


    “她有不在場證據。”


    “我只是想見見她。”


    “那麼,找個借口。”


    “扮百科全推銷員,抑或,人壽保險經紀?”


    真沒想到事情會那麼簡單。


    在劉若波家門口,貼著“地庫招租”的字樣。


    那是近郊一間村屋,環境清靜,立錚與少群對望一眼,兩人決定以租客身份按鈴。


    半晌,才有人來應門。


    是一位中年女子,臉容端莊,謹慎地問︰“找誰?”


    “可是有地方出租?”


    少群心想︰這是誰,難道是管家?


    立錚納罕,照說,屋里只有一老一小,這女子卻中年,奇怪。


    兩人的思想象孿生子般一模一樣。


    “可是你們兩人住?”


    少群點頭。


    “你們做什麼職業?”


    “我們在廣告公司做事。”


    她倆外型實在正派,那女子考慮一下,讓她們進去。


    少群客氣地問︰“怎樣稱呼你呢?”


    “我姓許。”


    “許太太,你好。”


    屋子里不見劉若波。


    許太太帶她們到地下室。


    說是地庫,可是有窗有門,可通向花園,兩間房間連一個小小休息室,真適合她們兩人居住。


    少群月兌口問︰“租金多少?”


    許太太講了一個數目,不算便宜,可是值得。


    “有停車位,你們二人分攤,可以負擔。”


    立錚閑閑問︰“屋里還有什麼人?”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在樓梯口出現︰“婆婆,我出去一下。”


    立錚一眼就認得她是劉若波,她們沒找錯地方,只是沒想到這位外婆如此年輕。


    劉若波真人比照片還要漂亮,以前,立錚從來不覺得白皮膚有什麼好看,可是今日看到白皙的劉若波,真是眼前一亮。


    少女神情平靜,看不出異樣。


    少群把握機會,“我們反正要出去,載你順風車可好?”


    少女猶疑,“不用客氣。”


    許太太說︰“這兩位小姐打算租地庫,這里,就是我們兩婆孫住,人口簡單。”


    少群說︰“許太太這樣年輕,已做了婆婆,真意外。”


    立錚笑笑︰“我們還有一個地方要看,明早可作決定。”


    許太太點點頭。


    少群說︰“明天我們再來。”


    車子駛近公路車站,看見劉若波在等車。


    立錚把車停下來,誠懇地說︰“我們不是壞人,快下雨了,請上車。”


    劉若波考慮一下,上車去。


    立錚繞遠路,爭取時間,“你在讀還是在做事?”


    少女沒听見,她看著窗外,似心事重重。


    “劉小姐,你去什麼地方?”


    她仍然沒有回答。


    少群起了疑心,轉過頭去看後座的乘客,這一驚非同小可,“立錚,她有事,快快把車駛往急癥室,我用手提電話報警。”


    劉若波在後座一聲不響,她已昏迷,頭靠著車窗玻璃,裙子上有大量血跡。


    立錚與少群一時都不知道是否載錯了人。


    一到醫院,救護人員立刻把劉若波抬進去,少群打了幾個電話。


    “什麼事?”立錚拉著醫生問。


    “流產手術沒做妥,險象環生,正在急救。”


    “有無生命危險?”


    “很難講,請速通知病人親屬。”


    立錚問︰“許太太知道消息沒有?”


    “剛剛聯絡她,已經趕著出來。”


    立錚輕輕說︰“可憐的無知少女。”


    “他是她同學,照說,彼此應有了解,不該如此結局。”


    “要看清楚一個人是很困難的事,不外是賭運氣。”


    “少群,為何這樣悲觀?”


    少群別轉面孔,不出聲,過一會才說︰“我生父一早遺棄我們母女,家母掙扎養大我。”


    立錚把手按在她肩膀上。


    許太太氣急敗壞的趕到急診室,她與剛才那文靜的中年太太宛若二人,此刻的她一頸一額都是青筋,五官扭曲,握緊了拳頭,腳步踉蹌。


    少群連忙過去扶住她。


    “詠波在哪里?”許太太眼淚汩汩流下。


    立錚奇問︰“詠波?”


    少群安慰她,“她在急救,你放心,且坐下。”


    立錚斟來一杯熱水,遞給許太太。


    “詠波,詠波。”許太太掩臉痛哭,嘴里喃喃呼喚。


    立錚與少群面面相覷。


    半晌,她似略為鎮定,抬頭問︰“讓我見一見詠波。”


    醫生出來說,“她需要做一個手術,請稍候。”


    這時立錚看到尹紹明站在門口。


    她過去輕輕說︰“你也來了。”


    “是,我們不知劉若波已經懷孕,我同醫生談過,他們說,手術應是招迪生案之後的事。”


    立錚問,“你見過劉若波的外婆,你沒說她這麼年輕。”


    “當時我也有點意外,身份證上的她只有四十九歲。”


    “她丈夫呢?”


    “早年去世,她承繼小量遺產,生活非常小心。”


    “她的女兒女婿呢?”


    “我告訴過你,他們因車禍喪生。”


    “女兒叫什麼名字?”


    “讓我找一找,”他取出電子記事簿查看,“她叫許詠波。”


    立錚忽然抬起頭來,“尹紹明,我們到派出所去找記錄。”


    她跑去同少群說了幾句話,隨小尹匆匆離去。


    尹紹明一直間︰“你查什麼,多年前的車禍,同本案有什麼關系?”


    “噓。”


    立錚有熟人,問了幾句話,到檔案部坐下,工作人員笑說︰“幸虧所有資料已貯藏在電腦里,一百年前的記錄都不難找到,不過,我們用了整整六年時間處理電腦化,仍然人手萬歲。”


    立錚坐下來,與尹紹明分配工作。


    “你看這一部份,注意許詠波這個名字。”


    “你懷疑什麼?”


    “還不肯定,只有一點點靈感,開始工作吧。”


    可是事情比預料中容易,很快便找到他們要的資料。


    “在這里了。”


    尹紹明趨向前看。


    是十八年前報紙的新聞頭條︰半山交通意外車毀人亡,情侶黑夜飛車,樂極生悲。


    那時的新聞標題咬文嚼字,半天去不到正題。


    立錚連忙看小字。


    “女方許詠波當場死亡,男方譚國昌臨終透露,兩人在車上有爭拗,故此忽略交通情況,未有閃避迎頭而來車輛。”


    尹紹明嗯一聲,“那時,劉若波只得一歲左右。”


    “是,所以叫若波,那意思是,她極象母親詠波。”


    “若波自幼由外婆帶大,她的外公呢?外婆那麼年輕,為什麼不見外公,警方可知道這個人下落?”


    “沒有記錄。”


    “警方太粗心了。”


    “不可能十八代祖宗都查遍。”


    “這是一宗謀殺案,”立錚說︰“招迪生再負心,他罪不致死,律政署要代他申冤。”


    “立錚,你得到什麼結論?”


    “概念尚十分模糊。”


    “說來听听。”


    “有人非常恨惡招迪生,這個人,不是劉若波。”


    小尹小心听著。


    “這個人,一直未受警方懷疑。”


    小尹抬起頭來,“我們回醫院去。”


    這個人,已經呼之若出。


    黃立錚回到候診室,立刻拉住蘇少群談個不休。


    尹紹明看著她倆,真象姐妹,一般白襯衫卡其褲,一樣手長腿長,聰敏過人。


    少群走過來,“許太太在病房與外孫說話,劉若波已經蘇醒,無生命危險,但仍虛弱。”


    “讓我們同許太太談談。”


    這時,許太太從病房出來。


    她似乎已恢復鎮定,輕輕說︰“謝謝兩位,若波又過了一關。”


    少群看立錚一眼,叫她注意,許太太現在知道病房里躺著的是若波,不是詠波,是外孫女,不是女兒。


    “我們想與你說幾句話。”


    許太太坐下來。


    “許太太,”立錚問︰“若波外公在什麼地方?”


    問題十分唐突,可是,許太太不以為忤,坦白地說︰“他一早已經遺棄我。”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在我女兒一歲的時候。”許太太淡淡說。


    歷史重現,噩夢再演,悲劇一代接一代重復。


    “可是,你仍然沿用許這個姓氏。”


    她搖搖頭,“我後來再婚,他姓許。”


    “許先生呢?”


    “他不到三年因病去世,”許太太聲音十分淒苦,“一個中年女人,不能稱小姐,叫女士又有點奇怪,故此,只能繼續叫許太太。”


    “若波的父母親可曾正式結婚?”


    許太太異常鎮定,“沒有,他不肯,他譏笑我女兒,"你不過是妄想我同你


    結婚",那時,小若波已經出生。”


    少群輕輕問,“你痛恨這個人?”


    許太太沉默。


    但是,就在三個年輕人面前,她的面孔忽然變了,象電影中的特技一樣,她的臉拉長,肩膀聳起,皺紋加深,眼球突出,她咬牙切齒地說︰“我會剝他的皮。”


    “他已經不在這世界上。”


    “是,”許太太松口氣,但隨即掩臉,“不過,他把詠波也帶了去。”


    “不,”立錚說︰“是詠波帶了他走。”


    許太太在該剎那把多年前的心事泄露出來︰“那夜詠波出去與他做最後談判,沒想到真的成為永訣。”


    少群惋惜地說︰“其實,當年她還有選擇。”


    “還有什麼路可以走?家貧,只得一個寡母,又未婚生子,遭人遺棄,還有什麼選擇?”


    立錚不以為然,“自力更生。”


    “在那個年代,只得一條死路。”


    “你呢,你不是活下來了?”


    “我是為小若波。”


    “然後,若波重蹈覆轍。”


    “你都知道了,那招迪生更壞更奸,貪得了便宜,一副“你奈我什麼何”的無賴樣,他遺棄若波,去追求富家千金,你說,他該不該死?”


    許太太的眼楮,轉為一種暗紅色,閃閃生光,使人害怕。


    立錚說︰“你到他家去過?”


    “我去取回若波送他的禮物。”


    “十八號晚上,發生了什麼?”


    許太太忽然之間恢復了鎮靜,“我取了東西就走了。”


    “那麼,你是最後見到招迪生在生的人。”


    這時,尹紹明身後出現了兩名警察。


    尹紹明同他們談了幾句。


    警察開口了︰“許太太,在你家中,我們找到現場發現的同類型薄膠手套與一只冰鑽,許太太,我們想套取你的指模,並且,請你告訴我們,上月十八號晚上八點左右,你在什麼地方”


    許太太霍一聲站起來。


    “許太太,請你跟我們回去問話。”


    那許太太驀然轉過身子來盯牢少群及立錚,眼楮似要噴出火來。


    少群忽然覺得害怕,她退後一步。


    警察把許太太帶走。


    尹紹明說︰“謝謝兩位。”他也跟著離去。


    少群頹然坐下,“那外婆會因我們被判二級謀殺。”


    立錚更正︰“不,她因殺人判罪,與我們無關。”


    少群說︰“你說,在冰鑽刺入那人大動脈的時候,她是在替女兒報仇,抑或替孫女報仇?”


    立錚輕輕答︰“她是替自己報仇。”


    “那麼,我會請尹紹明找心理醫生替她檢查。”


    立錚點點頭。


    她倆拖著疲倦的身軀離開醫院。


    有些女性,象受了詛咒,無論生在什麼年代,總不能掙月兌命運擺布。


    那天晚上,少群做噩夢,看到一雙血紅的眼楮,對著她說︰“他日,你的命運會同我們一樣,因為你揭穿我,你不同情我。”


    早上驚醒,少群一背脊冷汗。


    她回到偵探社,立錚已經在做報告,她打算把案情在網頁上用假名公布。


    稍後,尹紹明也來了。


    他自己斟了杯黑咖啡,坐下來。


    “許太太已全都招認,醫生認為她精神狀況可疑。”


    兩個女生都不出聲。


    “冰鎮已經過洗刷,但是木柄上用特殊化學過程檢驗到與死者相符紅血球,奇怪,她沒有丟棄凶器,她節省邊了,連膠手套都循環再用。”


    少群與立錚仍不說話。


    女性同情女性,凶手應當繩之于法,但是許太太悲哀的一生叫她倆惻然。


    少群忽然問︰“她叫什麼名字?”


    “馮明慧。”


    少群輕輕說︰“曾經一度,她也是個天真可愛的小女孩,躲在母親懷中,听童話故事,憧憬將來,她叫明慧,父母盼望她既聰明又智慧……”聲音漸漸低下去。


    偵探社里靜寂無聲。


    小尹喝完咖啡就告辭了。


    餅兩日,她們收到一張支票。


    立錚高興地說︰“看,一季的開銷在此,我們的生意可以做下去了。”


    一早,有人來敲門。


    磨沙玻璃門依呀一聲推開。


    她們先看見一只黑色長緞子手套。


    嘩,什麼一回事,少群雙眼睜得老大。


    接著,一個濃妝艷女走進來,低胸晚裝,細高跟鞋,整套耀眼鑽飾,看樣子是一夜未睡,剛自舞會散場出來。


    “眼楮偵探社?”她輕輕問。


    “請進來坐。”


    她輕輕坐下,把一只細格子鱷魚皮手袋放在一旁。


    是什麼地方來的風塵女子?立錚細細打量她。


    少婦打扮雖然濃艷,但是臉容十分端莊,神色落寞,不似歡場里的人。


    “你們是偵探?”有點不置信。


    立錚微笑,“什麼事呢?”


    “你們真能干,在社會有貢獻有地位。”無限感慨。


    少群答︰“不敢當,請問有什麼疑難?”


    少婦頹然說︰“我丈夫有外遇。”


    立錚與少群交換一個眼色,心靈相通,一齊答︰“我們不做這種案件。”


    “為什麼?”少婦大為失望。


    少群坦白地說︰“太猥瑣了。”


    “是”少婦掩臉,“你們說得對,我自幼受父母兄弟鐘愛,學業不錯,也擁有許多尊重我的朋友,即許失去一個不忠的丈夫,也應重新站起來。”


    “對,說得好。”


    “但是,我無法振作。”


    立錚勸慰︰“失望、傷心、沮喪、羞辱……慢慢可以克服。”


    少婦慢慢抬起頭來。


    “這種創傷當然不是即刻可以康復,給你自己一點時間,忍耐地堅毅地度過難關。”


    少婦訝異地看著她們,“你倆是誰,為什麼給我這麼好的忠告?”


    立錚攤攤手,“一切靠你自己。”


    少婦自手袋中取出一張支票,“多謝指教。”


    少群急,“不不,你取回支票,無功不受祿。”


    “這是談話費。”


    少婦站起來告辭。


    立錚走到窗口,看到街上去,只見少婦踏上一輛黑色大房車離去。


    少群看著支票上面額,“她十分慷慨。”


    “原來,談話也可以收這樣豐富報酬。”


    整個下午,她們讀新聞,剪資料,閑談,相當開心。


    黃昏,正想結伴去看一場電影,熟人來了。


    那是蘇少群的前同事朱夢慈警官。


    朱警官在偵探社門口上下左右百般打量。


    少群笑,“進來喝杯香濃咖啡。”


    朱警官問︰“標志上的眼楮為什麼有一顆藍眼珠?”


    “藍色醒神一點。”


    立錚笑著走近,“朱警官,久聞大名,如雷貫耳。”


    少群問,“今日來找我們,只是探訪?”


    “不,有一件案子,找你們商量。”


    立錚的精神立刻來了。


    “夢慈,你辦案能力超卓,何需別人幫忙。”


    “你且听我說,”朱警官態度嚴肅起來,“這件案子很奇怪。”


    “所有的真實案子都比奇情小說詭秘。”


    朱夢慈說︰“請看照片。”


    她把幾張放大了的照片擱桌子上。


    立錚一眼看到大灘血跡,“噫,又是謀殺案。”她浩嘆。


    “兩姐妹,孫紅與孫紫,結伴自內地來本市旅游,不到三日,妹妹孫紫被發現倒斃酒店後巷。”


    立錚抬起頭想一想,不說話。


    她拿起照片看,兩姐妹約廿多歲,相貌秀麗,無特征,五官十分相似。


    少群問︰“兩人有什麼仇人?”


    “那個姐姐在美資玩具廠工作。”


    “哪一家玩具廠?”


    “馬泰爾,做芭比女圭女圭那一家,孫紅負責替每只洋女圭女圭畫上藍眼楮。”


    “呵,所以你忽然對藍眼楮那麼感興趣。”


    “那妹妹孫紫做什麼工作?”


    “妹妹身世比較復雜,在旅游區一間夜總會做伴唱。”


    “嗯,應調查她歷史。”


    “她有一個男朋友周武,一年前因印偽鈔被追捕,據說己潛逃往美國。”


    “叫美國去追他歸案呀。”


    “人海茫茫,成千萬黑市居民,彼方亦覺頭痛。”


    “凶手可能是這個人,也許到今日為止,孫紫還收著他的贓物,不肯交出來,因而招致殺身之禍。”


    “我們也這樣想。”


    立錚說︰“但是,你心里有一個很大疑團。”


    “你講得對,第六靈感告訴我,這案里有內情。”


    少群愕然,“為什麼?”


    朱警官輕輕說︰“要下手,不必在旅游勝地。”


    少群答︰“我們這里人多,雜亂,三山五岳全在此地,下手最方便。”


    立錚也說︰“所以呀,不是意外,肯定是謀殺。”


    “那意思是,有人專候她們在這里出現才動手。”


    “正確。”


    “誰?誰知道她們會來旅游?”


    “當然是妹妹孫紫的男朋友。”


    “來,請到派出所來听听孫紅的供詞。”


    少群忽然提醒舊同事︰“喂,我們偵探社可是要收費的。”


    朱夢慈笑了,“知道。”


    “多多關照。”


    她們跟朱警官回派出所看錄映帶。


    機器開動,立錚稱贊︰“數碼錄象,效果清晰得多了。”


    只見熒幕上孫紅一臉驚惶,不住流淚,“我妹妹怎麼了,我妹妹怎麼會被人槍殺?”


    朱警官按停錄映機。


    她輕輕說︰“我們並未告訴任何人,凶手用何種武器。”


    立錚噫一聲,“她知道內情。”


    “對,看下去。”


    接著,孫紅用手掩臉。


    朱警官又按停錄映帶。


    “看她的指甲縫。”


    很明顯,有殘余的紅色的指甲油。


    朱警官說︰“芭比洋女圭女圭的眼楮是藍色的,為什麼會有紅漆痕跡?”


    “也許,她被調派畫洋女圭女圭的嘴唇。”


    朱夢慈笑了,“少群,你一點也沒有變。”


    立錚問︰“你懷疑什麼?”


    “我懷疑偽鈔一事,做姐姐的也知情,孫紅與孫紫,是同黨,孫紅可能目擊孫紫被害,孫紅因為害怕,不願透露內情。”


    “問過她沒有?”


    “請看下去。”


    熒幕上朱警官問孫紅︰“昨晚十一點,你在什麼地方?”


    “我在屋里看電視,阿紫有應酬,她一個人出去,我等到一點多,她還沒回來,我便先睡,清晨六點多,你們已經來敲門。”她的五官扭曲,非常悲慟。


    朱警官說︰“酒店的女侍見過她在房內。”


    少群問立錚︰“你可覺得有疑點?”


    立錚搖頭︰“我看不出來,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對事物反應與我們大不一樣,難辨真偽。”


    少群說︰“立錚說得對,所以警方辦案越來越困難。”


    立錚問︰“孫紅仍在本市?”


    “她是該案主要證人,我們安排她入住旅舍。”朱夢慈答。


    “嗯,由納稅人支付該筆費用。”


    “麻煩查一查孫紅。”


    立錚點頭。


    回到偵探社,立錚把孫紅孫紫兩人的照片貼在牆上細看。


    少群忽然問︰“立錚,你戀愛過嗎?”


    立錚不出聲,嘴角牽動。


    少群會意,“他可英俊?”


    立錚回答︰“非常高大英俊,他有柔軟濃密的頭發,言語體貼,難以抗拒的男性魅力,是我大學里師兄。”


    “發生了什麼事?”


    “他父母送他到英國去實習,他娶了日本三菱重工的女承繼人。”


    “什麼都有,沒有良心。”


    “不,”立錚說︰“人總得為自己設想。”


    “你惱怒嗎?”


    “不,我仍然時時在夢中看見他︰會笑的眼楮,強壯雙臂,把我緊緊摟在懷內。”


    “可憐的大律師黃立錚。”


    立錚微笑,“我仍然愛寬肩膀,也許,將來會嫁外國人。”


    “你目前可有男伴?”


    立錚搖頭,“你呢?”


    少群改變話題,“我們需要一組長沙發,為什麼要坐著說話?躺著舒服多了。”


    “我們馬上出去物色。”


    “天快下雨的樣子。”


    “怕什麼。”


    她倆走到古董店,看到兩張紅絲絨高背長沙發。


    少群一看就喜歡,她說︰“把架挪一下,不知可放得下。”


    立錚說︰“我帶了尺寸來。”


    “立錚你做事真精細。”


    買了沙發,立錚說︰“我們去跟蹤孫紅。”她沒忘記公事。


    少群點點頭。


    她們租了一輛房車,駐到旅舍附近橫街,停下來長駐候教。


    只見孫紅象是相當熟悉這個城市,獨自出入,不見有人接應。


    “尾隨她,看她到什麼地方。”


    少群輕俏地跟在她身後,只見孫紅在商場里留戀忘返,她跡近痴迷地看著櫥窗里的名牌貨品,絲毫不覺有人跟蹤。


    孫紅不止看那麼簡單,大包小包那樣買,尤其喜歡香水,手段非常闊綽,經濟出奇地好。


    第二天,輪到立錚當更,一直跟到一間時裝店,孫紅進去試衣裳,站在鏡子前面搔首弄姿,立錚訝異她有那樣美好的身段。


    傍晚,朱夢慈來訪,一看見絲絨沙發,就躺上去,她說︰“把偵探社改作俱樂部算了。”


    寂寞的心俱樂部。


    少群很興奮,“我也這樣想,咖啡紅茶各五十元一杯。”


    朱警官搖頭,“這個財迷。”


    立錚打出幻燈片。


    “請注意孫紅似沒事人般,絲毫不見悲切。”


    朱夢慈答︰“不傷心不是罪。”


    “可是,她當著你們是那樣悲慟。”


    少群說︰“你看她穿高跟鞋走路多麼自在。”


    朱夢慈笑,“別把人家當鄉下人,你倆再繼續不修邊幅,以卡其褲白襯衫為榮,當心人家把你們當女工。”


    “你打算怎樣?”


    朱夢慈說︰“沒有辦法,我們只得釋放證人。”


    “美國可有消息?”


    “他們並不起勁。”


    立錚說︰“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想看一看孫紫遺體。”


    少群抗議︰“有這必要嗎?”


    “你怕,不要來好了。”


    少群指著鼻尖笑起來,“我,怕?”接著輕輕說︰“我只怕失戀。”


    她們只有感慨,不覺恐懼。


    立錚戴上薄膠手套趨向前去。


    法醫輕輕說︰“腦後中一槍,沒有痛苦。”


    朱夢慈補充︰“那把槍遍尋不獲。”


    “大城市中,懸案越來越多了。”


    孫紫臉色十分平靜,她已經用不著這具軀殼。


    立錚仔細檢查她的手與腳。


    法醫笑,“幾位女士真好膽色。”


    少群也笑,“他朝吾體也相同。”


    朱夢慈啐道︰“去你的。”


    立錚說︰“我想看看她的遺物。”


    證物處人員取出一只紙箱放在桌上。


    立錚翻看︰一件花裙子,一套假寶石首飾,一雙高跟涼鞋,以及一只冒名牌手袋。


    手袋里有證件、酒店門匙、鈔票、化妝品,以及零星雜物。


    朱警官說︰“手袋夾層里,有一迭偽鈔,制作相當精美。”


    “孫紅手段闊綽,”少群說︰“她也是同謀?”


    “會不會是姐妹倆窩里反?”


    “那柄槍在什麼地方?”


    “也許在海峽最深處。”


    “孫紫的男朋友周武嫌疑仍然最重。”


    當日報紙新聞版上顯著刊登孫紫一案的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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