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四更天，門外響起清脆而微小的鳥叫聲，教一夜未眠的祝湘張眼望向門板。門本是實心木，沒有貼紙糊紗，僅能從門縫看出一些端倪。</p>


    就見門縫中光影微微閃動，仿似有人從門外走過，她沒起身，只是靜靜地注視影子離去，好一會才閉上眼。</p>


    她把腦袋放空，什麼都不多想，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听見祝涓起身到屋後準備早膳。她應該幫忙，可是她就是不想動。</p>


    直到祝涓弄好了早膳跑來叫她起床，她才勉強地爬起身。</p>


    「姊，你的臉色不好，是不是身子不舒服？」祝涓坐在床畔替她順著發。</p>


    「沒事。」她勉為其難地揚起笑。</p>


    「那天你說藥不夠，把祛寒的湯藥都給了袁大哥喝，後來去藥鋪抓藥，可我好像沒瞧見你熬藥喝，該不會是染上風寒了吧？」祝涓做慣家事，滿是細繭的小手覆上她的額，眸底眉梢是說不盡的擔憂。</p>


    祝湘注視她良久才拉下她的手。「我沒事，我自個兒是大夫，我很清楚自己的身子狀況，你別擔心。」</p>


    瞧她，失落個什麼，她還有祝涓這個妹妹得照料。能與袁窮奇相逢是件極好的事，可以解開她心底的結，可以讓她好好地道歉，而他的離開是必然，再多留就怕禍延祝涓，那可不好。</p>


    她必須代替祝父好好地保護祝涓，非要給她一個完美的歸宿不可，絕不能讓祝涓重犯她當年的錯。</p>


    「真的？」</p>


    「當然。」祝湘起身稍微梳洗，把長發抓成三股綁成辮，系上一條藍色絲帶，便拉起祝涓。「走吧，咱們去用膳，今兒個還有很多事要忙。」</p>


    「對了，姊，袁大哥他們好奇怪，到現在都還沒起身呢。」</p>


    祝湘想了下，輕聲道︰「他們大概已經離開了。」</p>


    「離開？去哪？！他們有跟姊說嗎？怎麼沒跟我說？」</p>


    「他們本來就是在這里養傷的，傷好了不走，還留下來做什麼？」祝湘淡聲反問，不讓她看出她內心的動搖。</p>


    祝涓欲言又止，最終只能垂下小臉。「我都還沒跟齊大哥和好他就走，是不是在氣我？」</p>


    她無心跟他吵架，但昨晚的他真得很不可理喻，跟平常的他大相徑庭，也不知道在氣些什麼，對她口氣很壞。</p>


    「不是的，他只是養好了傷離開而已。」</p>


    「可是我們昨天吵架了，都沒有好好地說上話他就走了……我想要謝謝他幫了我那麼多，至少也跟他說聲路上小心，但他都沒跟我說一聲。」祝涓扁起嘴，心里極為介懷。</p>


    祝湘听著，也不禁暗惱自己怎麼沒跟袁窮奇好生說上一句，要他路上小心，要他記得上藥……現在回想，只是更添惆悵。</p>


    「走吧，咱們今兒個就回鎮上，往後你也就不需要再兩邊奔波了。」</p>


    祝涓沒吭聲，垂著小臉任由她拉著，昨日哭腫的水眸盈滿淚水。</p>


    這天過後，兩人回到了原本的生活，祝涓在鋪子里忙著，做糕餅時偶爾會有些失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而祝湘偶爾也到鋪子里幫忙，確定關逢春沒上門糾纏，才繼續到各村落搖鈴行醫，只是遇著大小風村熟識的村民，總會問上一句袁窮奇的去處。</p>


    祝湘笑得勉強，離開時滿身疲憊，不禁想，已離開五天，仿佛走到哪都可見他的身影，到處都有人在詢問關于他的消息……到底要過多久，村民才會把他忘了，而她的心才能恢復平靜？</p>


    忖著，拖著虛乏的腳步回杏花鎮，然而都還沒回到鎮上，有人急急忙忙地朝她跑來，上氣不接下氣地遠遠就大聲喊著，「祝大夫，不好了，祝涓被衙役給押進縣衙了！」</p>


    祝湘楞了下，認出來者是隔壁的王大娘，忙問︰「發生什麼事了，祝涓怎麼會被衙役給押進縣衙？」</p>


    「就說有人吃了祝涓做的糕餅死了，對方報了官，衙役就來押人了。」</p>


    「怎麼可能？」祝湘一臉難以置信，忖了下，追問著，「對方是誰？」</p>


    「關家秀才。」</p>


    「他？死的人到底是誰？」</p>


    「說是他家里的丫鬟，名喚琉璃。」</p>


    祝湘怔了下，只覺得這個名字似曾相識，像是在哪听過，可一時間卻想不起來。</p>


    「祝大夫，別再想了，還是先到縣衙一趟吧，咱們找你已經找了大半天了，祝涓在正午時就已經被押進縣衙了呀。」</p>


    祝湘一听，心底發起惡寒。</p>


    正午……眼前都已經接近掌燈時分，祝涓被押進縣衙要是出了事……思及此，她再也無法冷靜，撩起裙擺朝縣衙方向跑去。</p>


    祝湘一到縣衙，直接在縣衙外擊鼓。</p>


    蹦聲一響，便見一名衙役從里頭走來，面無表情地問︰「擊鼓有何事？」</p>


    「衙役大哥，我妹妹名喚祝涓被帶來縣衙，我能否見她？」祝湘急聲問著。</p>


    「這事得問過大人，你跟我進來吧。」</p>


    「多謝。」</p>


    進了縣衙大門，走過穿堂便是公堂。祝湘跟著衙役進了公堂，等了一會才見縣令從公堂旁的通廊走來，等他坐在案後，她隨即雙膝跪下。</p>


    「堂下何人？」廣源縣縣令孔進才神色不耐地問著。</p>


    「民女祝湘，想求大人讓民女得以見舍妹祝涓一面。」</p>


    「祝涓？」孔進才想了下。「不就是今兒個鬧出人命的那家糕餅鋪子老板？」</p>


    「正是。」</p>


    「她已經被本官押進牢里，禁見。」</p>


    祝湘急急抬臉。「大人，民女只是想知道到底發生何事，舍妹所做的糕餅豈可能吃出人命？」</p>


    「大膽！你這是在藐視本官？」驚堂木一拍，公堂兩旁衙役敲棍聲震響。</p>


    「民女不敢，民女只是想知道來龍去脈，還請大人通融。」</p>


    「本官告訴你，關家秀才一早到糕餅鋪子買了糕餅回去家中，給了死者一塊，吃後沒多久，死者就突然口嘔鮮血而死，那尸體還擱在後頭的殮房，仵作驗過尸，確定死者確實是因中毒而死，你還想替令妹狡辯？」</p>


    「可是大人可知道關家秀才買了幾塊糕餅，買的是哪種糕餅，又有幾個人食用？」祝湘听個詳實後，立刻道出疑點。</p>


    必逢春打從祝涓弄了新糕點後就常到鋪子里，可偏偏只要她待在鋪子里他就沒出現，她一走他便來……這事怎麼想都不對勁。</p>


    她本想抓著機會跟祝涓好生說說，可這幾日因為袁窮奇和齊昱嘉離去，教她提不起勁，豈料眼前就出了事。</p>


    孔進才听她這麼一說，楞了下隨即又道︰「那塊未食完的糕餅里也確實驗出有毒，這事是錯不了。」</p>


    「可是大人，舍妹一天做那麼多糕餅，要說下毒也不可能只弄在一塊里，大人可知道關家人是否還有其他人食用？」</p>


    孔進才聞言，不禁微眯起眼。「這事本官還會再查，查個明白後就會開堂問審，你先回去。」</p>


    「大人，真不能讓民女見舍妹一面？」</p>


    「不能。」</p>


    祝湘想了下，毫不猶豫地道︰「大人，雖說舍妹經營那家糕餅鋪子，可事實上民女才是糕餅鋪子的老板，如果大人真要押人，就請押民女吧。」</p>


    孔進才瞪著她半晌，捻著長須想了下。「也成，來人啊，把她押進大牢，讓祝涓回去。」</p>


    「多謝大人。」</p>


    祝湘立刻起身，跟著衙役踏出公堂朝牢房而去。</p>


    牢房就位在縣衙的西北角上，是石造的地牢，底下晦暗無光，只有兩盞微弱的油燈擱在入口，而地牢里氣味腐臭難聞，迎面而來的是股冰寒的冷，教她不禁瑟縮著頸項，可一想起祝涓從正午就被押進牢里，不禁加快腳步。</p>


    衙役停在一間牢房前，開了鎖，喊著，「祝涓，你可以走了。」</p>


    「我可以走了？」</p>


    听見祝涓喜出望外的聲音，祝湘不由得走到牢房邊，喊著，「祝涓。」</p>


    「姊！」祝涓待牢房門一開，立刻鑽了出來，一把抱住祝湘。「姊，嚇死我了，我根本就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衙役一來就要逮人。」</p>


    「不哭，沒事了。」祝湘安撫著，抬眼見衙役面色不善地看著自己，不禁小聲對祝涓說︰「你待會先回家，乖乖地待在家里，哪里也別去，知道嗎？」</p>


    「姊，那你呢？」祝涓听出不對勁，不禁緊揪著她的手。</p>


    「我……」</p>


    「祝湘，還不快進去？！」</p>


    「這位大哥，讓我跟我妹妹說兩句話，很快的。」</p>


    「姊，你為什麼要進去？不是要放我走了嗎？」祝涓听著，急得淚水直流。</p>


    「祝涓，我問你，今日關逢春可有到鋪子里買糕餅？」她問得又快又急，就怕衙役趕人。</p>


    「有，春哥哥一早就來，買了五塊糕餅。」</p>


    「都是一樣的糕餅？」</p>


    「嗯，都是桂花涼糕。」</p>


    「你可有試吃？」</p>


    「有，在鋪子時，我還請春哥哥吃一塊，他直說好吃所以包了五塊。」</p>


    祝湘輕點著頭，輕撫著她的頰。「沒事了，待會就听話待在家里，他日大人開堂就能還咱們清白。」話是這麼說，可她心里卻是一點底都沒有。</p>


    必家有個秀才身分，在縣令面前說話有十足分量，只是她真的想不通，關逢春為什麼要這麼做，就算是要栽贓祝涓，讓她往後不得再親近他，甚至拿婚約逼他，也沒必要拿一條丫鬟性命當賭注。</p>


    「可是為什麼姊要待在這里？這里很冷，氣味又難聞，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祝涓害怕得沒了主意，只能緊緊抓著她。</p>


    「祝涓，別怕，咱們沒做的事就是沒做，大人會還咱們公道。」</p>


    「可是……」</p>


    「好了，趕快進去！」衙役不耐地將祝湘一把拽進牢房里，見祝涓還抓著她的手，沉聲喝道︰「你是打算一道進去？」</p>


    「祝涓，回去！」她要是不肯走，那麼她代替她又有什麼意義？</p>


    「姊……」祝涓哭成淚人兒，硬是被衙役給拉走。</p>


    祝涓的哭聲揪得祝湘心發疼，她摩挲著雙臂在角落里坐下。</p>


    她也很慌很怕，但是她是姊姊，她總得要想法子解決這事，趁這當頭將來龍去脈想過一遍，揣度關逢春的心思，她才有機會替自己討公道。</p>


    但……這世間還有公道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