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南瓜的人  第六章
作者:亦舒
    凌晨,他的電話來了。


    “自三歲讀幼稚園起我就希望做醫生,剛才,把病人月復部打開五公分,找到破裂動脈,縫合止血,四十分鐘救回一命,立竿見影,非常有成就感。”


    結球微笑。


    他又說︰“我愛你,結球。”


    但連他自己也知道,這不是痴迷的愛,而是尊重的愛。


    第二天下午,他來接她往飛機場,他送她一件他穿過的毛衣。


    她知道他的意思,立刻套在身上,毛衣仿佛還有他的體溫。


    他輕輕說︰“毋忘我。”


    在機艙里,鄰座是一位老太太,旅程還未到一半,已經嘔吐。


    結球照顧她,取出私家壽眉茶葉,請服務員泡了扶她喝下,又把座位讓出,給她躺一下。


    她自己跑到經濟艙後座去。


    有人走過來說︰“謝謝你,林小姐。”


    結球抬頭一看,是個年輕人。


    他解釋,“老太太是我祖母,剛才我睡著了,她竟不叫醒我。”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她好多了,叫我道謝,稱贊你難能可貴,不但不嫌她,還照顧周到。”


    結球只笑不語。


    “我叫程育齡,這次專程陪祖母到長島定居。”


    結球點點頭。


    飛機遇著氣流,服務員請他返回座位。


    他說︰“林小姐,你坐我的位子。”


    結球不反對,與他交換。


    老太太握住她的手。


    結球輕輕說︰“還有幾個鐘頭就到了。”


    老人睡了一覺,醒來吃了半碗面,精神好得多,可以坐起來。


    年輕人亦返回看視祖母。


    快抵[土步]了,老人告訴結球,她三十二歲就做寡婦,守大三子一女,現在有孫兒八名,曾孫七名。


    她說︰“沒想過再嫁,先夫待我太好,無人可以代替。”


    年輕人笑著補一句︰“先祖父是第一批鐵道工程師,留學英國。”


    老太太所說“無人可以代替”這幾個字叫結球震動,她們那個年代,感情上一切以好與不好代替,無非都是命運。


    她們不懂得花巧的言語像熱愛狂戀痴心迷醉,只是說︰他對我極好。


    他去後她在感情上已沒有遺憾。


    飛機降落,年輕人給結球一張名片。


    他這樣說︰“紀裘,有空聯絡。”


    他自英文拼音翻譯出來的中文名字錯了,但是結球沒有更正他。


    她沒有寄艙行李,只手提一只大袋,不消一刻鐘便出了海關。


    袁躍飛在等她。


    他穿著件黑色長身皮大衣,戴墨鏡,本來就英俊的他此刻像一個到荷李活發展的功夫片明星那般奪目。


    她笑看迎上去。


    他替她接過行李,“你瘦了。”十分憐惜,緊緊擁著她肩膀。


    在該一剎那結球知道,他對她的感情完全升華,此刻他對她只像好兄弟。


    她覺得寬慰。


    他開一輛MB小跑車,結球一看,搖頭說︰“我不坐敞篷車,日曬雨淋,太吃苦。”


    他一按鈕,神乎其技,軟車篷在三十秒鐘內罩妥車廂。


    “請,殿下。”


    在車上,他談的不是公事,而是思訊。


    “思訊告訴我,你要正式領養她。”


    “呵,她同你說了。”


    “這樣大事,為什麼不先與我商量?”


    “面對面討論豈非更好,她對你怎麼說?”


    “她非常樂意,喜極而泣。”


    結球喃喃,“可憐的孩子。”


    “結球你要三思。”


    “你不贊成?”結球訝異,“我以為凡是對思訊有益的事你都會踴躍同意。”


    “你是領養她做女兒。”


    “正確。”


    “你怎麼生得出這麼大的女兒。”


    “何必計較細節,領養手續未必通過。”


    “帶著這麼大的女兒,你怎麼嫁人?”


    結球笑了,“阿袁你真可愛,外表超現代,打扮得像電子游戲機里殺手般造型,但是內心婆媽,掙擔心友人的歸宿。”


    他訕訕地不出聲。


    這是一個陰天,二月天,出奇寒冷,若不是穿著姚醫生的毛衣,恐怕會打冷顫。


    “那小醫生仍在追你?”


    阿袁也提起了姚。


    結球笑笑,“不過是比較談得來的朋友。”


    “是嗎,”他冷笑一聲,“叫他游泳過來見你他都肯。”


    結球看看窗外。


    不知怎地,她幾次來紐約,都是這種天氣,兩年前跟王來開會,匯報在華設廠研究結果,一連五天,亦這樣陰灰,不見天日,滿地泥濘。


    那時她已發覺王是街頭戰士,在大街小巷穿插,悠然自在,知道結球喜歡美術,帶她四處逛,肚子餓,爭取時間,吃街邊熱狗。


    結球記得她一時間看了許多藝術品,興奮過度,一時不能消化,整夜失眠。


    結球垂下了頭。


    “在想什麼?”


    她揉揉眼,“只是累。”


    在現代美術館,她看到奧利維蒂廠在七十年代初出產的一台叫“情人”的手提打字機,大紅色,設計可愛。


    她叫他看。


    他笑,“這叫打字機,私人電腦未發明之前,全靠它了。”


    “可是,它不能與外界聯絡。”結球困惑。


    “彼時連傳真機尚未發明,也沒有無線電話。”


    “嘩,所有現代設備都彷佛在最近十年面世,從前怎樣過日子?”


    他告訴她︰“歲月比較悠閑,情侶可以有時間到郊外喝茶,沙灘漫步。”


    結球說︰“是,像電影《金技玉葉》般情懷。”


    餅兩日,他們要走了,他送她一盒禮物,相當重,打開一看,是那架叫情人的打字機,以及一卷原名《羅馬假期》的錄影帶。


    她十分驚喜,“你自什麼地方找到?”


    他只是笑。


    那台打字機,至今放在房做裝飾品。


    這時,阿袁把車停好。


    “咦,”結球說︰“回辦公室?”


    “當然,先見一見令群。”


    “是。”


    結球梳好頭發,抹一下口紅,吸進一口氣,挺胸收月復。


    袁躍飛大力拍她背脊,她故意嗆咳數聲。


    往日的俏皮及斗志彷佛回來了。


    周令群看到結球,眉開眼笑,立刻帶她巡視公司。


    美國人見到這般陣仗,也暗暗佩服,但是又有三分茫然,這些Chinks竟進化到這種地步了,只見一個明艷的女主管帶著一對金童玉女似助手,步伐整齊,穿高雅深色西服,英語說得比他們還準確,身量長相比他們高大英浚挖苦漫畫中令西方人懷念的,拖辮子伸長脖子吊梢眼的華人何在?眼前的是新品種,濃眉大眼高鼻梁,動輒引用英美管理寶鑒+術語,叫他們震驚。


    結球的小辦公室可以看得到著名的佳士拿大廈。


    一名紅發兒靠著門框訕笑說,“你們那里也有高樓大廈嗎?”


    結球轉過頭來,誠懇地說︰“是佔士奧可林吧,你祖先可來自愛爾蘭?如果我問起一個世紀前當地洋山薯失收引致大饑荒激發移民潮之事,是否屬於挑釁呢?大家在同一家公司辦事,不如先把事情做好,且慢斗嘴,你說是不是,來,我再自我介紹,我是結球,你的好同事。”


    她伸出手來。


    那佔士像頑劣兒被班長逮著似,漲紅面孔,半晌說︰“你說得對,球,我太幼稚。”他與她握手。


    結球微笑,“也許,你只是想激起我注意,好請我喝咖啡?”


    佔土大喜,“行嗎?”


    “待我們安頓下來再說吧。”


    “有什麼幫得上手的,隨時叫我。”


    “謝謝你。”


    他看著她一會兒,一聲不響轉過頭出去了。


    本來說是報到,結果留到下午六點。


    結球又不敢多喝咖啡,只憑意志力死撐。


    令群還想一邊開會一邊晚飯。


    是袁躍飛提醒,“結球要休息。”


    令群十分不願。


    結球笑,“我回去淋個浴再過來。”


    她走進小小鮑寓,看見一切齊全,已經心滿意足,淋浴後看見床,猶豫一刻,忽然不顧一切躺下。


    她睡著了。


    好像有人叫過她,可是喚不醒,也只得作罷。


    夢中,她看見自己站在一片草原上。


    那綠油油的草原一直伸展出去,無邊無涯,像時間一樣。


    有人叫她,誰?


    一個熟悉的身形出現了,


    “媽媽!”“小球”,“媽媽”,“小球”。


    母女緊緊擁抱。


    結球身子忽然縮得極小,面孔貼著母親胸膛,要求保護,大哭說︰“媽媽,孝廉打我,孝廉打我”,那人是一年級出名的頑童,專門欺侮小女生。


    結球做夢也約莫知道是個夢,母親早已不在人間,自己也惆悵地長大成年,她不禁落下淚來。


    鈴聲忽然響了。


    袁躍飛打電話過來叫醒她︰“六點,請起床上班。”


    回到公司約七時,東南亞那邊有人尚未下班,還可以通消息。


    早上,一邊吃松餅一邊听周令群指導。


    稍後,她听到洋人同事抱怨︰“……像一組機械人,不眠不休,沉默精確,專程來打垮我們。”


    這是最高贊美,結球微微笑。


    餅兩王碼電腦公司軟件中心,看清楚了公寓環境,出去買些日用品。


    她同小袁說︰“連與思訊通電郵時間也無。”


    “不要緊,我每天有她消息,春假她來這邊,與你同住,方便嗎?”


    “我的女兒,怎會不便?”


    “我反對領養這件事,你愛惜她,又何必搞繁文縟節。”


    “依正手續嘛。”


    姚偉求並沒有與她聯絡,呵,人在人情在。


    她到唐人街買報紙雜志,順道挑了蔬菜肉類教令群的女佣做一品鍋。


    周令群一打開鍋蓋,看到蛋餃及粉絲,有點悲從中來。


    “可有白飯?”


    “有,日本米還是粘米?”


    “蓬萊米。”令群不願歸功日本。


    結果每人各吃兩碗飯。


    令群忽然說︰“不如歸。”


    她也會想家?結球大奇。


    她又說︰“這樣打下去,會戰死沙常”


    阿袁月兌口說︰“老兵不死。”


    結球瞪他一眼,已經來不及了……


    禍從口出。


    令群一愣,低頭說︰“是老了。”


    “周總,這只是一句成語。”


    令群意興闌珊,回自己單位去。


    結球不停咒罵小袁︰“賤人,笨豬,你竟這樣傷她的心,你不是人。”


    小袁也後悔到極點,“言多必失,我從此封嘴。”


    可是第二天,他們又如常合作,有說有笑。


    一日下班回去,有人自公寓房間走進來,“阿姨。”


    是個秀麗的少女,與她一樣高大,眉目也有三分相似,這是誰?結球愕然。


    唉呀,不得了,這可不是思訊!


    發育了,雌激素荷爾蒙開始運作,看上去,似小大人,亭亭玉立。


    結球手一松,公事包跌到地上。


    兩人緊緊擁抱。


    思訊雀躍,接著,袁躍飛也笑著走出來。


    結球笑,“一家團聚,好極了。”


    小袁的心一動,不出聲,低下頭。


    思訊把成績表帶來。


    結球一看,八個A,怪心痛,“三個A夠了,已經考得上大學,不要太吃苦。”


    袁躍飛笑,“哪有做長輩的這樣說話。”


    “為什麼硬要子弟考十A,我最不贊成。”


    “我們且莫討論這個社會問題,思訊,你要去哪里?”


    思訊不加思索地答︰“登上自由神像的火炬。”


    結球听到,像是頭上被重物敲擊一般。


    她也去過那里,緊緊拖看她手的人,正是思訊父親,從那小小圓形露台看天下,確是奇觀,只見帆影處處,像海鷗大、遠方都會高樓大廈成為層層疊疊剪影,結球水遠不會忘記那良辰美景。


    這時,袁躍飛說︰“你不畏高,我有更好主意,我們乘直升機去看風景。”


    “阿姨,你也一起。”


    結球勉強笑笑,“我怕暈眩,在地面做了粉皮魚頭等你們。”


    思訊與她的袁大哥興奮地計劃每日旅游熱點。


    奇怪,這多麼像當年的她,第一次外游,一臉都是幸福的風,自覺眼界大開,再也不是從前那土包,身邊又有一個體貼入微的異性,要什麼有什麼。


    周末,結球買菜,令群要到圖館,袁與小友去乘直升機,各適其適。


    結球在魚市場挑選鮭魚,忽然有人招呼她。


    她一手魚腥,有點尷尬,可是看真了,又十分喜歡,叫道︰“程老太太。”


    原來是程育齡及祖母,已經買了許多海產,拎著大包小包。


    “林小姐也會煮菜?”老人十分贊賞。


    “老太太,別客氣,請叫我結球。”


    “育齡,給林小姐電話


    程育齡只是笑,“已經給了。”


    “唉,再給一次,以顯誠意。”


    “是,是。”他又再遞上名片。


    上次那張,不知飛往何處,結球有點不好意思。


    老太太說︰“雙腿累了,結球,陪老人喝杯茶。”


    結球笑︰“對街有茶室。”


    程育齡說︰“我先把海鮮放進車廂。”


    結球扶著老人過馬路。


    兩人坐下,老太太又說︰“結球,告訴我,你做什麼工作,還有,為何一個人在外國,可有男朋友,閑時喜歡哪種消遣……”


    結球微笑,一一作答。


    半晌程來了,輕輕叮囑祖母︰“別問這麼多。”


    結球卻反過來問老太太,“在外國生活,還習慣嗎?”


    老太太感喟,“又不是第一次移民,自北方走到南方,又再跑到西方,幸虧從前學過英語,我又信教,有精神寄托。”


    這時,結球手提電話響,令群催她往圖館會合。


    “我要走了。”


    老人說︰“結球,你也給我一張名片。”


    結球微笑遵命。


    版別後她連忙到雜貨店買齊作料駕車往圖館。


    好奇地取出名片一看,發覺程育齡是一家電子科技公司老板。


    周令群問︰“誰的名片?”


    結球遞給她看。


    “咦,北回歸線,你認識他們?”


    結球反問︰“是一個出名的公司?”


    “你病了幾天,與世隔絕,就在這幾個月里,北回歸線資產上升百分百,這幾個小伙子身家上億,美金。”


    “可是打扮一如大學生。”


    “他們作興衣著樸素,痴迷工作,全無情趣。”


    結球看著令群微笑,“你也是。”


    就在這時,一個黑色人影走近,輕輕與令群說話。


    結球一怔,黑人見得多,可是這妙齡女子特別漂亮,她頭發極短,小螺絲旋般一粒粒貼在頭上,並沒有留長染黃拉直學白人,穿簡單合身小小白色T恤及長褲。


    因為膚色黑,要仔細留意才看得清五官,大眼大嘴,另有一番姿態。


    令群介紹她倆認識,黑女郎叫娜奧米,就在圖館工作。


    結球個性明敏,已意味到其中親密氣氛。


    與令群交代幾句,她離開圖館。


    在走廊回頭一看,只見她倆絮絮細語,結球微笑。


    這正是周令群所盼望的自由。


    回到公寓,結球與女佣兩人忙起來。


    “小姐,幾個人吃飯中?”


    “五個。”


    “電鍋不夠大。”


    “周小姐那邊還有一只,你去拿過來。”


    把兩尺長的鮭魚攤開來,它冷而亮的眼楮瞪著結球。


    結球輕輕說︰“對不起,我要把你的尊頭切下來。”


    女佣忍不住笑。


    她不知道在辦公室里,這種殘酷的禮貌,天天發生︰“對不起敬告閣下,公司裁員不得已將你開除”“十分遺憾,暫時無法容納閣下般人才”……稀疏平常。


    忽然門鈴一響,結球說︰“你去應門,陌生人別放進來,我看住魚頭不能炸焦。”


    女佣去了一會回轉,“是生面男人,說是姚醫生,找林小姐,此刻站在門外。”


    唷,來了,結球連忙去開門。


    姚偉求似笑非笑站門外,拎著行李,叉著腰。


    結球喊︰“多煮一個人飯。”


    女佣問︰“魚頭撈起了該怎麼辦?”


    姚偉求鼻端嗅到油煙味。


    他笑嘻嘻說︰“噫,人間煙火。”


    從未見過林結球抓鍋鏟,真是奇觀。


    “姚醫生,別來無恙乎。”


    “我睡什麼地方?”


    “呃,睡不下了,我已有客人。”結球也笑咪咪。


    他臉上變色。


    “是個十三歲的小女客,你說,怎容得下臭男打擾。”


    可憐他的一顆心又回到胸腔里,像死過翻生。


    “我來幫忙做菜。”


    他月兌下西服,走進廚房,一看,“咦,魚尾可以加冬菇清蒸,魚身生吃。”


    立刻動起刀來。


    結球把他行李拎進房間。


    她問女佣︰“三個人,怎麼睡?”


    女佣想也不想,“你與小訊睡房,醫生睡客廳沙發。”


    結球十分歡喜,“我怎麼沒想到。”旁觀者清。


    又有人按鈴,原來令群回來了,帶著黑女郎娜奧米。


    結球又說︰“再煮多一個人飯。”


    黑女見結球原來已有男朋友,頓時釋然。


    結球同他們說︰“菜好了叫你們。”


    七時許,小袁與思訊也返家。


    “啊,姚醫生,你大駕光臨,歡迎歡迎。”他毫不介懷。


    倒是小思訊,輕輕問︰“那是誰?”


    結球答︰“朋友。”


    “袁大哥呢?”


    結球笑,“也是朋友。”


    思訊急了,“不不,袁大哥不同。”


    結球問她︰“直升機之旅可好玩?”


    思訊形容得真好︰“頭發都飄飄然,我還看到日落及自由神像火炬亮起。”


    姚偉求喊︰“吃飯了。”


    菜排出來,滿滿王碼電腦公司軟件中心桌︰皮蛋,炒雞蛋,叫做金銀蛋,冬茹燜菜蔬,是金錢落地。


    “嘩,過肥年。”


    娜奧米帶了香檳,結球喝了很多。


    客人還沒走,她已經醉倒塌在床上睡著。


    “醒來時思訊斟上一杯熱茶。”


    “謝謝。”


    小思訊輕輕說︰“那喜歡女人的女人找到了對象。”


    結球微笑。


    “你可是想念我父親?”


    結球點頭。


    “怪不得爸那樣喜歡你,一直叫我向你學習。”


    半晌,結球抬頭問︰“姚醫生呢?”


    “幫女佣洗碗,一個醫生,肯煮肯洗,原來世上也有好男人。”


    她老氣橫秋說。


    結球幫她接上去︰“可是不及袁大哥好。”


    思訊笑,“明日袁大哥帶我到洛克飛立廣場溜冰。”


    “我真代你高興。”


    “我可否過去問他功課?”


    “夜了,至多半小時返來。”


    思訊一出門,姚偉求大惑不解坐下來,“你的朋友真怪。”


    “女人喜歡女人倒也罷了,可是成年男人怎可以糾纏女童?危險。”


    結球笑容凝固,“別胡說”三個字已經在嘴邊,但是心里忽然明澄。


    多月來疑團被姚偉求一句話揭曉,像是找到拼圖最後一塊答案一樣。


    結球喉嚨干涸,“也許,他只是愛惜這個孩子。”


    姚說︰“那你要警告這個朋友檢點行為,莫引起誤會。”


    結球坐立不安。


    “我去喚思訊回來。”


    她到鄰室找她,袁躍飛來開門。


    他們正在互聯網尋找迷失城市阿特蘭大洲的資料。


    結球不出聲,“思訊,該睡了。”


    小袁忽然說︰“你那邊擠,不如讓思訊睡我這邊。”


    結球一听,雙眼瞪銅鈴大,“怎麼可以!”


    “那麼,把姚醫生叫過來。”


    “不需你安排,我有分數。”


    思訊從未听過阿姨把聲音提得這麼高,不禁抬起頭來,立刻關掉電腦。


    稍後,思訊睡在睡袋里,同結球說︰“這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一天。”


    結球笑了,“你的一生尚未開始呢。”


    小女孩忽然問︰“一生有多長?”


    “每個人不一樣。”


    “像父親那樣,是否太短?”


    “快睡覺,明天還有豐富節目。”


    “阿姨,你可想活到一百歲?”


    結球正在考慮該怎樣回答,思訊已經睡著。


    第二天一早,袁躍飛先把思訊送去一個電腦繪圖學習班,然後才到辦公室。


    結球叫住他。


    小袁笑︰“咦,姚大夫呢?”


    “阿袁,我有正經話同你說。”


    她臉色鐵青,非同小可。


    “什麼事,呵,我知道了,你與姚大夫之間——”


    “坐下來。”


    他只得坐在她對面。


    “阿袁,思訊只得十三歲。”


    袁躍飛明白了,他的臉也拉下來,不出聲。


    結球的房門有一塊玻璃,外頭有同事看到他們身體語言像兩只即將廝斗的貓,不禁嘆息說︰“終於內訌了。”


    結球說下去︰“你不要過份。”


    “結球,你放心,我會克制。”


    “用到這種字眼,可見你已有非份之想,袁躍飛,這孩子對你極度信任,請你自重。”


    袁緊握著雙手,看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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