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成熟的時候  第九章
作者:亦舒
    小山把哀綠綺思與小約伯的故事告訴母親,常允珊也覺得唏噓。


    她們回到家,正好余先生也成功扛著發電機回來。他說︰“唏,搶購,五金店擠滿人。”


    都有親友在內陸。


    一看情況︰“你們也去?”非常高興。


    常允珊只得點點頭。


    “小山,你得向父親報告行蹤,免他擔心。”


    “是,余先生。”


    那邊比較簡單,那邊沒有孩子。


    可是沉宏子一听便光火,“小山,那邊不是你的家,你不用一次又一次去朝聖。”用詞仍然夸張惹笑。


    冰思麗的聲音傳來,“小山,我們明天起程回家,我們只得七天假期。”我們這樣我們那樣。


    小山忍不住開“我們”一個玩笑,“一起到內陸參觀劫後余生吧,因為我決定未來四年與花瑪家共渡。”


    沉宏子沉默,片刻他說︰“好,我願意認識這一家人,思麗,我們一起去。”


    冰思麗大吃一驚,“我不行,我是不折不扣的城市人,我——”


    沉宏子教訓她︰“嫁雞隨雞。”


    冰思麗討價還價,“即日來回,鐵定明日返家。”


    “小山,你听見了?耽會一起在你家樓下集合。”


    “爸,記得帶十箱八箱礦泉水。”


    “明白。”


    他們兩家人浩浩蕩蕩出發。


    途中,常允珊還是不明白,“我去花瑪家干什麼?”


    余先生卻問小山︰“松開立心要與哀綠綺思母子一起生活,你怎麼樣看?”


    小山說︰“松開熱誠,正像你呢余先生,哀是個美人,家里有那樣漂亮的人,看著都舒服,小約伯又靜又乖,我從未听見他哭泣,葡萄園那麼大,一定容得下他們母子。”


    常允珊噗一聲笑出來,“我倒要看看這葡萄園是個什麼地方,我女兒去打了一個轉,忽然變成哲學家。”


    “松開會快樂嗎?”


    “他們那麼相愛,當然會幸福。”


    “多長遠呢?”


    小山好不詫異︰“余先生你還希望有一生一世的事?”語氣老成得像歷盡滄桑。


    余君卻說︰“小山,我是他法律上的監護人,我一定要為他設想。”轉頭一看,小山已經盹著,仍然是個孩子。


    雨一直沒有停。


    一路上樹木郁蒼蒼,常允珊這才發覺這整個國家就是一片無際無涯的松林。她一路欣賞風景,氣也漸漸消了。


    余君對常允珊說︰“松開一結婚,我就榮任祖父了。”能夠把別人家孩子當親生般愛護,認真難得,毫無疑問,他也會那樣對沈小山。


    “倘若他倆打算做些小本生意,我也希望幫一把。”


    常允珊不出聲。她已看到燒焦的樹林房屋,頹垣斷壁,不禁聳然動容。


    整條街都燒成灰色一片,可是一座兒童滑梯卻完好無缺,仿佛還可以听到孩子們嬉笑聲。


    常允珊雙手緊緊攀住窗框,指節發白。終于,她吁出一口氣,頹然倒在車座里。災場使她渺小,她的喜怒哀樂更加微不足道。


    小山醒來,該剎那母女目光接觸,彼此得到新的了解。


    一路上不止他們的車子,許多居民都第一時間趕回來看故居。他們忍不住哭泣,坐在瓦礫中戀戀不舍,不願離開。


    小山喃喃說︰“站起來,重新站起來。”


    駛到一半四驅車輛卡在泥濘里,無法動彈,前邊車輛主動幫忙,拋出繩索,扯動前輪,一下子拉了出來。


    幾經艱苦,才到達目的地。


    常允珊嘆息,“真想不到人類還需要與大自然搏斗。”


    小山笑,“育空省漁民往白令海峽捕海產,冰海風浪滔天,每天都拿生命搏斗,比礦工生涯更加危險,是世上最艱苦的職業。”


    常允珊說︰“城市人仿佛沒有什麼好抱怨。”


    余先生笑,“那也不,水門汀森林危機四伏,公司里不少同事背脊插刀,治安差,交通擠,早上出門,晚上不一定回得了家。”


    小山點頭。


    他們到了。


    金站在大門歡迎客人,兩只尋回犬蹲她身邊。


    花瑪一家已經第一時間回到平房里收拾。


    老花瑪親自出來歡迎,他拖著小約伯的手。


    沈小山第一句是“各人好嗎?”


    “托賴,都好。”


    第二句話是“電力恢復沒有?”


    “正在搶修,三兩天內可以正常生活,屋子幸存,真叫我們感恩流淚。”


    他們進屋子去,看見依斯帖正與三個男孩說話。


    余先生走近,看到前妻,有點遲疑,該說些什麼呢,太親熱了,他現任妻子會否不高興?


    又靠小山這帖催化劑。她轉頭說︰“不如先把發電機駁好。”


    一言提醒花瑪家男人,立刻出去操作。


    好一個小山,不慌不忙,微笑著介紹,“家母常允珊,這一位是松開他們的媽媽依斯帖。”


    兩位女士都順利下台。都是孩子的母親,身份有了依傍。


    正在寒暄,忽然之間,燈光都著了。大家歡呼起來。


    接著,小山的父親沉宏子與郭思麗帶著補給品也到了。


    冰思麗大約是受了驚,神情呆滯。金斟一杯葡萄酒給她壓驚。


    沉宏子低聲說︰“思麗不舒服,我們回去吧。”


    思麗不甘示弱,咳嗽一聲,“我好些了。”


    “什麼事?”


    “經過農場,看到烤焦的動物。”


    那一邊余先生問︰“除卻半邊園子,還有什麼損失?“


    老花瑪答︰“機器停頓,酒全變質。”


    小山納罕,“酒也會變壞?”


    “不過,已算微不足道的損失。”


    小山問︰“酒變壞了,不都成為醋嗎,松開是釀酒化學師,應向他請教,化驗結果,或許可以廢物利用。”


    老花瑪“哎呀”一聲,“我怎麼沒想到。”


    依斯帖說︰“這幾天大家都忙到極點。”


    老花瑪點點頭,“幸虧酒還沒倒掉。”


    冰思麗忽然說︰“葡萄酒醋是世上最名貴的調味品,我有朋友在紐約開餐館,他特約意大利南部一個小酒莊專門為他釀制這種醋,一年只生產一千瓶,不設零售。”


    常允珊也說︰“我願意為花瑪酒莊代理這種品牌。”


    老花瑪笑得合不攏嘴。


    花瑪婆婆嘆氣,“這麼多親友關懷我們,真叫我安慰。”


    沉宏子說︰“思麗,小山,我們走吧,不打擾了。”


    余先生抬起頭,“我想與孩子們一聚,允珊,你也回去吧。”


    常允珊想一想,“我嫁雞隨雞。”


    小山苦笑,母親仿佛比早一次婚姻更加辛苦。她輕輕在母親耳畔說︰“沒有熱水洗澡。”


    常允珊卻說︰“你跟你爸回去。”


    老三走近說︰“暑假過去了。”


    “是,我已經取到單。”


    他倆走到門外小山崗上。


    老三握著小山的手,“這幾天,我們與母親談了很久,把過去十多年所欠的對話全拾回來。”


    “一切,誤會都冰釋了嗎?”


    “沒有,可是,已經心滿意足。”


    “她會不會留下來?”


    “她仍然不喜鄉鎮生活。”


    “你呢,像不像她?”


    “我將前往大學寄宿。”


    “那家里只剩下老大同老二了。”


    “他們也有計劃,松開會帶著哀綠綺思母子到美國加州那帕谷一間釀酒廠工作。”


    “什麼,花瑪酒莊也需要人手呀。”


    “公公想退休。”


    “嘿,听听這話,退休之後干什麼,掃樹葉、種花還是釣魚?”


    老三只是笑。


    “老二呢,他總得把家族事業干起來吧。”


    “他也要到北部找工作。”


    小山賭氣,“這場火並沒有令你們團結。”


    “不,小山,火災更加使我們覺得,有生之年,最要緊是快樂,與相愛的人在一起,做我們想做的事情。”


    “歪理。”


    這時,郭思麗出來叫她︰“小山,你必需在太陽落山前回到市區。”


    松培說︰“人太多了,擠不下,你先回去吧。”


    小山向眾人話別。


    臨走前小山看到母親與老花瑪絮絮細談。講些什麼?


    冰思麗說︰“常女士好像想把釀酒廠買下來。”


    小山嚇一跳︰“什麼?”


    “這並非空想,誰不想擁有一座小小的葡萄園,閑時邀親友到鄉間小住,飲酒弈棋,多麼風雅。”


    “那得雇工人維修園子。”


    “舊人大可留下,生產的葡萄酒可以送人,也可以寄賣。”


    沉宏子看著女友,“你好像心向往之。”


    “我同常女士說,我願意入股,每年夏季我佔用一個月莊園已經足夠。”


    常允珊與郭思麗合作?匪夷所思。


    沉宏子問︰“你不怕大火?”


    “這種火災,一個世紀也不見一次,每種生意都有風險,企業在法語是冒險的同義詞。”沒想到這個胖嘟嘟外型有點鈍的富家女有冒險性格。


    這是大人的事。小山只為哀綠綺思慶幸,她終于遇到一個真心愛她的余松開,願意帶著她與孩子遠走高飛,離開過去所有不愉快的記憶,重新開始生活。哀綠綺思還有五六十年好日子。


    你看,只要愛得足夠,哪怕家人不贊成,環境不允許,對方表面條件不足,都可以克服。沈小山對感情有了深一層認識。


    這時,雨還沒有停,肯定堅決地洗滌大地。


    前面有警車攔截,叫車輛改道。


    “什麼事?”


    “山泥傾瀉,大石滑坡,請繞道,小心行駛。”


    沉宏子說︰“幸虧是白天,倘是晚上,又險多三分。”


    “看看衛星導航圖示,該怎麼走。”


    “跟大隊走不就行了?”


    冰思麗說︰“要有自己的主張。”


    小山微微笑。


    這郭思麗口氣開始像她母親了。


    他嫌前妻不夠好,以“兩者之間有不可冰釋誤會”的理由分手,可是你看,一年之後,得體大方,系出名門的大家閨秀郭思麗,也露出稜角來。


    小山笑意越來越濃。


    她們終于回到市區。


    小山說︰“請把我送到母親家。”


    沉宏子看著女兒︰“你快要開學了。”


    “是呀。”小山無奈,“人類冗長而奇怪的教育制度︰六年小學六年中學加六年大學,學會些什麼?怎樣戀愛,如何育嬰,又投資有什麼良方?一概學不到,相反我知道印度與澳洲土地灌溉方式,計算立方根,還有許多化學方程式……日常生活有什麼用?”


    冰思麗笑得歪倒。


    沉宏子搖頭︰“听听這種牢騷,讀是求學問,好做一個有文化的人。”


    小山答︰“媽媽說做人至要緊有能力付清所有帳單。”


    沉宏子氣道︰“你母親是俗人。”


    冰思麗忍不住說︰“世界原本由俗人運作。”她握住小山的手,“你能把心中話坦白對家長說出來,我深覺安慰。”


    “今天早點休息,明早到公寓來,我有話說。”


    小山走進屋子,開亮所有燈,又開啟警鐘。


    梳洗後她走進房看電視新聞。


    “……連日大雨,海空公路近威鎮附近橋梁沖斷,百多戶人家被困,需由直升機救援……”


    小山在長沙發上睡著了。


    早上,她起來做早餐邊吃邊看閱報。


    雨還是不停。今年天氣異常且可怕。


    天氣報告員長嗟短嘆,他這樣說︰“雨雲及低壓由太平洋直卷西岸,看到沒有?尚有三百里長的雨雲蠢蠢欲動。”同英倫一般,打算長住的話,需準備一把好傘、一件結實的雨衣,還有,別忘了雨靴。


    案親打電話來催她。


    “馬上來。”


    鮑寓里只得他一個人,郭思麗終于找到時間往市中心購物。


    沉宏子說︰“這是銀行本票約一年開銷,這是來回飛機票,你需要立刻學車考取駕駛執照,這是入學證明,這是學校地圖……”他低著頭一一交待。


    小山看到父親的頭頂,頭發較從前稀疏得多。


    “爸爸,我懂得處理自己的生活。”


    沉宏子抬起頭,“你懂得什麼?每天放學都哭泣,說男同學欺負你……”


    “爸,那是幼稚園的事了。”小山既好氣又好笑。


    沉宏子忽然對時間空間有點混淆,迷茫地說︰“是嗎,為什麼我老是覺得是上個月?”


    “爸。”小山不停拍打父親背脊。


    “這是一只風琴文件夾,你把證件全部一一收好給我看,還有,連護照也放進去,鎖牢,另外我全替你影印了一份副本,以防萬一。”都替小山設想得萬無一失,父親還是好父親。


    沉宏子忽然說︰“有一日爸爸要騎鶴西去,你這樣愚魯怎麼辦?”


    小山像是鼻梁上中了一拳,眼淚酸痛流出,“不,爸還要活很長一段日子。”


    “終有一日是要去的呀。”


    “不會,不會。”小山無論如何不接受。


    “小山,你媽已有男伴,你耽這里不方便,你還是住小鮑寓吧。”


    “我可以租宿舍。”


    “宿舍人多環境雜亂,一人一口大麻,一人一杯啤酒,傷風,腦炎,傳染迅速,浴室有欠衛生,男女共用起坐間……”


    小山微笑,父親真是好父親。


    “小鮑寓獨門獨戶,正經得多,記住,不可邀人留宿,也不可到人家過夜,安全為上。”


    “爸不如當我像小學生送進送出。”


    “你以為我不想?”


    “公寓屬郭思麗所有。”


    “你放心,我會付房租給她。”


    “那我就不客氣了。”


    “她的吉普車隨你用,小小一點心意,卻之不恭。”


    還想說下去,常允珊的電話來了。


    她說︰“有生母在這里,他有什麼不放心?好不嚕嗉,一生一世像老太婆。”


    沉宏子答︰“生母忙著度蜜月……”


    常允珊發怒︰“你有完沒完?”


    沉宏子終于沉默,還爭什麼呢,口舌上輸給前妻,也並非奇恥大辱,何必爭這種意氣,他終于看開。


    常允珊問︰“郭女士可在?花瑪葡萄園有百分之四十九股份出讓,她可有意購買?”郭思麗剛在這時挽著大包小包開門進來。一听,立刻接過電話。


    只听得她嗯嗯連聲,“好,好,我見到律師會把我要求列出,一言為定。”她愉快地放下電話,滿面笑容。


    冰思麗這樣說︰“小山,那片土地有一股難以形容的魅力︰黑色泥土,結出碧綠葡萄,附近都是高聳入雲的紫衫樹,山坡上種嫣紅隻果……真像世外桃源,我樂意成為香格里拉主人。”


    沉宏子喃喃說︰“送給我也不要。”


    “人個有志呢,我偕父母一年去一次度假,不知多詩意。”


    沉宏子又擔心漏了他,“我呢?”


    “你也來吧。”


    小山只覺得他比同母親在一起時更辛苦。換來換去,得不償失。呵人不如舊衣不如新。可惜如此能干聰明的成年人統統不懂得。


    沉宏子到了飛機場仍然嘮叨不已。


    “小山,每科每次測驗都要給我看,你一向大意,記住試卷要看仔細,有時少了一分也不能畢業。”


    冰思麗側著頭看向停機坪,不知是否在想那座葡萄園,抑或,對沉宏子這個人有一絲悔意。


    這一對舊新人走了。


    小山松了一口氣。


    她回到家,只覺累得說不出話來,倒頭便睡。因為沒人吵她,竟睡了十多個鐘頭。


    醒來小山做了幾件要緊的事︰找師傅學習駕駛、去店找參考,接著,置文房用品。


    到了電子器材總店,小山選焙最新手提電腦打印機錄像電話等,最新奇是一枝無線影印筆,所有有用資料一掃即可錄下,稍後用打印機印出。


    小山樂不可支。三個月前的灰暗陰霾一掃而空。


    她在店里踫到不少志同道合的男女學生,彼此交換意見,各人最大煩惱是找不到地方住,宿舍擠爆,只得暫時四人一室,轉身都困難。


    “你的公寓可有房間出租?”小山不敢回答,這時,她也知道自己是幸運兒。


    “我租到一間陰暗地庫,房東老太不準生火煮食,也沒有辦法了。”


    這樣辛苦,也紛紛來求學問,小山感動。


    回到小鮑寓,她安裝電器。


    常允珊來電︰“電力恢復了,花瑪酒莊已經開始重建。”


    “那多好。”


    “我是葡萄園新主人了。”


    “媽媽,你行動迅速。”


    常允珊說︰“每個人都給我很大支持,尤其是老農夫婦與郭思麗。”小山不出聲。


    “阿余也覺得是好事,祖業可攻可受,不宜放棄。”


    小山唯唯諾諾。


    “我下星期回來,你自己當心。”


    小山也沒閑著,天氣轉涼,她出去添學生秋裝︰羽絨大衣、長褲球鞋大毛衫。


    往校務署交了學費,發覺整年零用只剩下一半,本來打算到美食店找鵝肝醬的沈小山知道得省著點花。


    那天晚上正在看時間表的她發覺雨停了。她看到新月嬌怯地掛在天際東方,呵,終于守得雲開見月明。


    電話響起,小山听到熟悉的聲音。


    “松開,是你。”小山大喜。


    “我們一家三口明日路過你處前往加州。”


    小山大喜,“有否時間見個面?”


    “我們會借住爸的房子。”


    “明早我來看你們。”


    大人的房產好比一棵大樹,子子孫孫都可以遮蔭,這幾家人的關系好比瓜與藤,再也難以分拆。


    第二天一早去母親家按鈴,小山看到穿著小小堡人褲的約伯走出來。


    他忽然開口叫人︰“一座小山。”


    小山大樂,“是,我是小山。”


    松開迎出來,“小山,我給你帶來一箱葡萄酒。”


    哀綠綺思叫她︰“小山,一起吃早餐。”


    哀綠綺思的面色好得多,卷發編成一條長辮,衣紐扣得很嚴,從前隨便的習氣已不復再見。


    松開把那箱酒取出。“這是火災後第一批裝瓶的葡萄酒。”


    小山一看,酒瓶上貼著手繪七彩招貼︰“鳳凰。”


    “呵,別致悅耳,火鳥重生。”


    “標簽由松遠設計。”


    “你們三兄弟真不應離開酒莊。”


    松開卻笑說︰“子女長大總會離巢。”


    “你是為著哀綠綺思吧。”


    “一半也想證明自己能力,我十歲起就在外公家學藝,該到外邊闖一闖了。”他順手開了一瓶酒,斟一點出來,讓小山品嘗。


    小山說︰“酒色嫣紅,像胭脂一般,嗯,觸鼻一陣果子香,令人垂涎欲滴,喝一口試試,嘩,酒如絲絨般滑膩,鑽入每個味蕾︰葡萄、松子、青柏……還有玉桂味,統統一涌而入,可口無比,充滿喜慶意味,祝你們兩人白頭偕老。”


    松開與哀綠綺思哈哈大笑。


    “好酒好酒,所有與良朋知己一起用的都是好酒。”


    “可愛的小山,完全懂得喝酒的真諦。”


    約伯也過來說︰“可愛的一座山。”


    小山用食指蘸著葡萄酒讓小約伯沾嘗,他不欣賞,吐吐舌頭走開。


    松開攤開火鳥圖樣,“小山請來看,這是老二的原稿。”


    “呵金黃色鳳凰,栩栩如生。”


    松開輕輕說︰“還有。”他把畫稿反轉,只見畫著十來個小小粉彩人像素描,每個只有三四寸高,可是唯妙唯肖,一看就知道是誰。


    只見全是同一個人︰少女,濃眉長睫,穿家常素服,神情有點寂寥,或坐或臥或站,全是沈小山。


    小山月兌口而出︰“我!”素描中的她臉頰加著一層粉紅色,看上去像安琪兒般。


    “是你,小山。”


    “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十分想念你。”


    “我也是。”


    老大微笑,“他與你不同,他有點私心。”


    小山半晌才說︰“我們是兄妹。”


    “事實上,我們與你之間,一點血緣也無。”


    “那也不行,我母親與你們父親,此刻確是夫妻。”


    哀綠綺思不出聲。


    老大忽然說︰“現在的成年人,很難說,他們善變,今日好,明日也許就兩樣,屆時,又是另一種環境。”


    小山毫不忌諱笑說︰“你是指,他們會離婚。”


    哀綠綺思忍不住說︰“嘖嘖嘖。”


    松開笑︰“小山,這畫送你做紀念。”


    “你們幾時動身?”


    “明天一早飛機,才三小時航程,你不必來送,我們保持聯絡,你放心,一有時間我們便會去探訪外公外婆。”


    “松開,我可是真的把你當大哥。”


    “我知道。”


    小山帶著葡萄酒與素描離去。


    餅兩日開學,天氣驟冷,一向在亞熱帶生活的小山非常不慣︰手指僵硬,面頰通紅,天天乘公路車上學。


    她感覺寂寥,也許,余松遠的素描就是捕捉了這一點眼神。


    小山把畫配了框子掛在房間里。


    松培每隔幾天就與她通訊。


    他在喬治太子城寄宿,所寫便條十分風趣︰“講師一次又一次警告︰"不準剽竊功課,抄襲者零分,作業每遲交一日扣百分之十,直到零分!"同學們都奇問︰有這樣好地方?真可以抄襲?窮十余人之力,終于找到了一個網址……”


    小山忍不住問︰“告訴我可以嗎,我每日寫功課至深夜,好困。”


    談到他大哥,松培這樣說︰“像我們這些沒有一個完整的家的人,都很希望盡快組織自己的家庭。”


    小山答︰“松開與哀綠綺思過五十年會是那種恩愛如昔在沙灘漫步的老夫婦,羨煞旁人。”


    “老二有與你通訊嗎,他在阿省堡作,仍然愛喝上一杯,一日自酒館出來,與人打架,前額縫了六針,你說說他,他情緒較為激動。”


    小山不出聲。


    松培改變話題︰“我教你一個省時省力妙方,預先寫好三至五個電傳,按日發給父母,好叫他們放心,但他們不會發覺,他們也忙得不亦樂乎。”


    小山伏在桌上笑得落淚。


    “有一件事我是感激父親的︰他一直負責我們三兄弟生活費用;他替我們繳付大學學費,我很心足,不會抱怨,況且三個又一視同仁,無分彼此。”


    小山︰“為此我十分尊重余先生。”


    “你仍然叫他余先生?”


    “那是最適當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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