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的傳說  第八章
作者:葉幸眉
    臨下班,德敏卻愈感壓力沉重,一陣暈眩及惡心侵襲著。這陣子,晨間的惡心、嘔吐,白天的心悸、暈眩在在令自己覺得疲倦;尤其待會昱偉即將前來接她共進晚蜇,一股莫名潛在的壓力更油然而生。


    她知道不能存有這種想法,這樣對昱偉是不公平的,但誰教她死心死性,波瀾誓不起。


    德敏收拾案上的文件,看看腕表,時間也差不多了!該來的總是要來,躲也躲不過。


    她步出辦公大褸,一眼即望見東升傻呼呼站在轉角。


    “我來接你一齊去吃飯。”


    德敏沒好氣︰“怎麼不先打個電話?”


    “……想給你一個駑喜。”東升像做錯事的小朋友一般,傻傻地立定原地不動。


    德敏馬上又原諒他︰“我晚一點再去小合褸……”


    “為什麼?”東升又露出一貫醋意。


    “我己經有約了!”


    “跟誰?”他緊張地問。


    “……程昱偉。”


    德敏不等東升回答,即轉身離開;不遠處已見昱偉的車泊在那里。


    德敏訕訕、尷尬地坐入昱偉的車,她十分懷疑昱偉是否已撞見?


    其實這陣子一直以待罪的心情等候,由衷希望昱偉能成全他們,但一直沒有勇氣攤開來講。她開始氣惱東升的懦弱,卻又馬上原諒他。他沒有理由負全部責任,如果自己堅持,今天也不會兩面為難?


    德敏偷偷看了昱偉一眼,她知道聰明的昱偉已看出端倪了。


    “你今天好像不太開心?”德敏小心翼翼地問。


    昱偉隨即苦笑一聲,說︰“公司損失了一員大將,所以心情略受影響……”


    “喔?”


    “最近公司又新接了一些case,可君一走,其他人接不來,不能說是能力不足……可是總是捉不到精神,他們士氣受挫,我也忙得焦頭爛額,真是一團亂。”


    昱偉試圖將心里的話表明,但也感到捉不到精髓,似乎與表白的對象有密切的關系。


    “真是辛苦你了!”原想告訴昱偉考慮取消婚約,見他垂頭喪氣,竟又于心不忍。


    算了,總是不斷替自己找借口,即使昱偉不如此表白,自己也有理由不敢攤牌。


    晚餐後,昱偉循例送德敏回家,德敏並沒有邀他進屋,昱偉十分納悶。


    “不請我進去坐?”


    “嗯?”德敏故意拖延時間。


    “最近你好像故意躲避某些事、某些人?”昱偉含蓄地問,德敏卻又道︰“是嗎?”


    昱偉苦笑不語,望著眼前這位多愁善感的未婚妻,竟有種疼惜“妹妹”的心情,全然不見男女之愛。


    昱偉決定不再作弄她︰“好了!我回去了,早點休息。”


    “再見。”德敏如釋重負並感謝地說,她站在定點望著昱偉將車子回轉。


    “德敏!是昱偉嗎?請他進來坐坐嘛!”母親的聲音冷不防從背後傳來。


    這下昱偉只好下車了,恭敬不如從命!他望著德敏,抱歉地似笑非笑。


    “都快是一家人了,還這麼生分!”母親喜孜孜地領著昱偉進屋。


    又是熱茶、又是水果、又是點心:昱偉既局促又恭敬。赤子之情一覽無遺。


    “昱偉,婚禮籌備得如何?”母親還是問出最切膚的問題。


    “喜帖部分已開始選樣了,改天我把樣子帶來,大家一齊參考……”


    昱偉一邊回答,一邊發現德敏心不在焉且如坐針氈。


    “昱偉辦起事來就是讓人放心!”媽媽開心地道︰“對了!我們也要著手整理賓客名單,是不是啊,小敏?”


    德敏發現母親嚴厲的眼神正盯著她。


    母親的聲音巨大而響亮,在她腦里嗡嗡作響;德敏只覺一陣暈眩與惡心,還有懸在心上的東升!


    她知道逃不掉了,居然還想做困獸之斗,一場血淋淋的屠殺即將展開,為什麼死亡前的窒息如此漫長?她開始懷疑當初為何有勇氣割腕以求解月兌?現在卻沒有?絕望前還想做最後掙扎,最後一搏!


    德敏欲起身,她想往洗手間徹底吐掉污穢!


    德敏被醫院特有的藥水味驚醒,直覺想掙扎開,卻傳來一陣刺痛;腕上的針筒與架上的點滴瓶餃得很緊密。


    媽媽的聲音忽遠忽近,終于清晰。


    “德敏醒了!”是爸爸的聲音。


    “昱偉呢?”


    “他明天還要上班,我讓他先回去休息了。”媽媽的口氣還算溫和,德敏稍稍松一口氣。


    “德敏!德敏!”母親試著喚醒她。


    為什麼要苦苦相逼呢?德敏痛苦地勉強回答,淚水卻一並涌出。


    “傻孩子!怎麼哭了?”


    “都快當媽媽了,還這麼孩子氣!”媽媽又憐又惜;德敏卻如青天霹靂,天呀!短暫的快樂竟換來這無盡的痛苦與折磨;為什麼欲火燃燒時無法冷卻,早知會有今日的結果還是不敵貪婪。


    這痛苦的代價、折磨,將隨之擴張、蔓延……


    媽媽為什麼如此風平浪靜?在父母的道德範疇內是絕不容許女兒出軌的,這是傷風敗俗、有辱門風呀!


    天不老,情難絕!東升呀東升!今後的喜悲該何去何從?


    “你別再難過了。”媽媽輕拭德敏的淚水。


    “反正下個月就要過門了,應該看不出來……”母親喃喃道︰“都三個月了,也不小心一點!現在的小孩呀,真是不會想……昱偉又是獨子,萬一有什麼閃失呀?可賠不起呀。”有一句沒一句像是責備又不完全是。


    媽媽以為寶寶是昱偉的!難怪她會一臉愉悅,心平氣和。人的階級就像是商品的標志,它是良質品,標上專有標志就是良幣,昱偉就是那枚良幣的代表;而東升,因為杜會不認同、才華不被重視而標上“劣幣”的標簽,何等不公平呀!


    話雖如此,德敏還是無怨無悔押莊給東升。


    捫心自問,怎能讓昱偉背上黑鍋呢?往後在昱偉面前再也挺不起身,抬不起臉了。婚約在先,自己居然毀滅約定並委身他人?將心比心,昱偉如何自處?


    顯然昱偉並未拆穿秘密,究竟他有何打算?難道他寧可瓦全不願玉碎?他為什麼不為自己澄清呢?這一切的一切要如何折磨?就算是排山倒海而來也要接受了……誰教自己錯在先!


    德敏覺得自己像個小孩,明知打針會令身體盡快恢復健康,卻又害怕注射那一刻的刺痛,仿佛這刺將成為千古、雋永的痛。


    睡睡醒醒,夕陽余暉已籠罩大地,一顆心卻還是忐忑不安;昨晚和東升爽約了,他不知如何了?還有……還有將如何面對昱偉?


    一步步逼近、一步步催促,催得一顆心將要迸出似的,再無處存放。


    “德敏!吃飯了。”


    媽媽準備了鮮雞湯、菜蔬、水果,一一擺放在餐盤;媽媽還是媽媽,無非是希望子女如願找到好歸宿,只不過表達方式及過程的差異罷了!德敏暗嘆。


    “醫生說要你好好休養,補充營養,胎兒一切平安。”媽媽喜不自勝地道︰


    “不知道昱偉爸媽知道了沒?”


    德敏怪罪似地看著母親,母親才又道︰“昱偉今天晚上不能來了,公司好像很忙……不過,他說明天會來接你出院。”


    德敏又松了一口氣,鴕鳥心態!其實早晚都要面對的事,為什麼還是希望能夠再拖下去呢?


    耙做不敢當,她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汗顏。


    “東升呢?東升能不能為她解決?他曾說過要一起解決,一齊向世人宣布兩人的喜訊的。”德敏的心緒又轉到東升身上。


    媽媽得理不饒人地想起剛才德敏的眼神︰“其實告訢昱偉的爸媽也沒什麼不對,昱偉是獨子,早日有後大家都歡喜,既然都已經有喜了,紙是包不住火,早晚都得見公婆的,怪只能怪你們年輕人,做事都不先考慮……”


    德敏差點月兌口而出告訴媽媽,昱偉不是始作俑者,但,最後還是沒勇氣,沒敢告白。


    畢竟已非昔日清清白白、驕驕傲傲的女兒了。


    晚間,德敏避開父母,撥了電話至東升小綁褸;卻不見他來接電話。


    究竟去哪兒?為什麼這顆心總是掛在他身上,為他歡喜、憂愁……


    德敏失望地掛下電話,輕撫肚上的這塊寶貝,人生至此了,只好自己努力而為了!德敏暗自下定決心。


    入夜待父母離去後,德敏二話不說,換上衣物,重新梳洗。


    望著鏡中的自己,真是應驗古人所言︰為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


    她努力涂上口紅,希望能為蒼白的面孔增添些許生氣。至少,在人前是驕傲,德敏自忖。


    德敏離開醫院前又撥了一次電話至東升住處,仍然人跡杳然。她輕輕掛上電話,挺直了背,登上計程車,直驅內湖。


    豪宅內一片幽暗,德敏自忖︰是熟睡了呢?抑或根本人未歸?


    由門外可依稀看見曾用心栽種的樹苗及一株株蘭花。昱偉向來很用心地經營生活,如今……真真難以啟齒。他的杜會地位、他的心,他的人可以忍受被愚弄嗎?


    其實他真是個良人,自己何德何能匹配得上呢?德敏發現臉上已流下熱烈的淚水。寒風應是刺骨、椎心的,沒想到今日負荊請罪,這股寒風竟惹淚水滾熱。


    德敏吸了一口氣,終于按了門鈐;許久未見回聲,果然是人未歸!他果然忙碌于事業,披星戴月無非希冀在都會中有一席地位,如今他已然是個翹楚了,還是汲汲為營,努力不懈!莫怪乎母親的疼惜和認定。


    德敏拿出昱偉留給她的鑰匙。這把鑰匙本是非比尋常的承諾,沒想到卻在今日派上用場。


    她第一次自己開啟他的大門,他的城堡。


    這座城堡德敏並不陌生,猶記得昱偉帶她參觀時,他領著她屋前屋後;樓上


    樓下走了一圈:她發現他的口吻是平靜、謙卑的;並無一般得志者的驕傲,就像他贈給她鑽石時一般,並無特殊自恃,只是肯定地替她戴上。


    他的肯定竟換來今天的恥辱!將心比心,如何圓場?


    德敏扭開小燈,傾瀉了一屋的柔和。


    回想這段和昱偉交往的點點滴滴……他像一位兄長般呵護、疼惜並寵愛;不斷地遷就,甚至適時的進退,不能否認對他的愛源于尊敬與感激。他在她最孱弱時適時伸出援手,給予的點點滴滴恐是今生還也還不清!


    今天已經不是自己該如何面對父母的責難,而是昱偉該如何面對父母的難堪了。


    德敏听見昱偉的車子駛進車庫,也見到昱偉由東庫樓梯間走了上來,才進客慮,他似無力地依門站立,多少風霜、憔悴一覽無遺!在他平日驕傲又謙虛的外表下,態度竟掩飾得如此天衣無縫,第一次見到他也有脆弱的一面!德敏慚傀地自責。


    昱偉看見她︰“德敏?你來了?還好吧?”昱偉恢復人前時的謙卑有禮。


    德敏理理神,盡量讓淚水不溢出︰“剛下班?”


    “嗯!”昱偉走近德敏身旁,如釋重負地坐下。


    德敏見他舒服地伸展四肢才定下神︰“昱偉!很抱歉。”


    昱偉並不作聱,讓德敏更是相形見絀,她又鼓起勇氣︰“我已經懷孕了,小寶寶是東升的。”


    昱偉雙眼深邃地望著德敏,使德敏鼓足勇氣再說︰“我沒辦法離開東升……”德敏語未畢已泣不成聲。原來誠實是需要絕大的勇氣的。


    “是困為寶寶而無法離開東升,或是因為你愛他?”昱偉理智地問,像是處理朋友的感情事件一般,似乎與自己一丁點關系都沒有。


    “因為我愛他!”德敏堅定的回答。


    昱偉舒了一口氣,並遞上面紙。


    德敏用力地拔起無名指上的鑽戒︰“我已經沒有資格保留它了……”


    昱偉並不反對,靜靜收下德敏雙手奉還的鑽戒。


    “求求你,成全我們吧!”德敏誠懇地要求,昱偉卻似乎不為所動。


    “你先回去休息吧!夜深了。”昱偉無力的回答。


    德敏愣住了,她著實愣住了!究竟昱偉要如何處置?其實,自己是沒理由要求人家了;可是,求生的念頭卻如此強烈。德敏訝異!原來天生的母愛、母性的本能所趨使,使得自己不斷往前沖。


    “我先送你回醫院去,其他的事,以後再說……”昱偉半強迫地將德敏架上車,把她送回醫院。


    “Alex!你的外線電話,是一位吳東升先生,指名一定要找你。”杜敏清晰地向昱偉報告。


    昱偉一貫不見喜怒的口氣接了電話,並依約午休時間見面。


    午餐時刻,酉餐廳內應是高朋滿座,昱偉特地選了這家格調高雅且不喧嘩的餐廳。


    昱偉走近餐桌,東升已起身迎接。


    兩人免除了許多客套話,東升一見昱偉便單刀直人︰“為什麼不成金我們?”


    “是嗎?”昱偉不卑不亢地反問。


    “德敏漏夜懇求你,你卻半點不通人情……”東升露出不悅的神情。


    昱偉見東升怒不可抑,才慢條斯理考慮回話。“其實,在訂婚後,德即若離,時而刻意躲避,我就略略得知端倪……”昱偉像捉到把柄不放似地又道︰“尤其前些時日,你和德敏在辦公室樓下糾纏不清,我從德敏的神情已經看出來了。”


    “那你為什麼還苦苦相逼?”東升老大不客氣。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昱偉似笑非笑露出詭異的臉色,著實令東升不知所措。


    “A餐一份。”昱偉不顧東升的反應,逕自向侍者點了一份午餐。


    不久,午餐送來,昱偉大快朵頤地享受著,絲毫不受東升及外界情緒上的干擾,令東升更懷疑。


    “要不要來杯咖啡?”昱偉問。


    東升見他三兩下迅速解決午餐且吃得律津有味,沒想到他還有心情呼朋引友,共飲咖啡。


    東升忍住怒氣,搖搖頭。


    “好吧!不要,算是棄權。aiter!來杯曼爪咖啡。”他叫道。侍著送來咖啡後,昱偉不加糖亦不加女乃精,飲下一口,才道︰“你繼續說吧!”他的老板作風顯然又搬上抬面了。


    東升屏住氣︰“還是求你成全我們。”他終于低聲下氣地要求昱偉。


    昱偉亦回遺︰“是你要求的?”


    “是!”東升堅定回答。


    “絕不後悔?”


    “嗯!”他點點頭,一臉堅決。


    “你確定你能誠心真意對待德敏?”昱偉的口氣不像情敵,倒像是父執輩的語態。


    “對!我確定。”東升無怨無悔地接受。


    東升見昱偉不語,唯恐他又心生變掛;未料昱偉卻道︰


    “什麼時候請喝喜酒?”他的神情帶著誠心的祝福。


    東升終于會意,並釋懷︰“謝謝你!昱偉。”


    “其實我並沒有要為難你們……”昱偉解釋道︰“早在德敏向我要求成全你們時,我早就答應了。只不過,那時我听見的是德敏的片面之詞,我並不能確知你是否也有此心,所以我不放心將德敏交給你。現在,我已經得到你的承諾了,所以我放心了!”


    東升喜不自勝,臉上一片潮紅。


    “我曾經問過德敏,和你結婚是因為有了寶寶不得已的選擇或是因為愛你,


    她堅定地回答是因為愛你……我從那時就開始嫉妒你了。”昱偉半開玩笑嘲弄東升。


    “謝謝!謝謝你!”東升已無怒意,只是滿心歡喜,且誠心感謝。


    “偌!婚期要趕快決定呀!”昱偉似乎比當事者還急。


    “會!會!我會和德敏商量……不過……”東升眼底忽然閃過一陣黯淡。


    “怎麼了?”


    “德敏的父母親……”東升把憂慮寫在臉上。


    “哎呀!男子漢大丈夫,敢做敢當。都已經先上車了還不趕緊補票,以後怎麼對小孩交代?當然是先斬後奏了。”昱偉不知何時已感染此氣氛,竟向東升獻計了。


    東升若有所思地表示贊同。


    昱偉揚揚眉︰“好吧!決定好結婚日期告訴我,我願意幫你們證婚;另外,我先預約當寶寶的干爹。”


    昱偉語畢,昂著頭,步出餐館,隨即走人人群。


    東升尾隨已尋不著綜影,只好自行離去。縱然還有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東升由衷感謝昱偉,並想起昱偉的一段話︰“我答應當德敏的哥哥,永遠愛護她。”


    這冬日的太陽曬得人暖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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