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里人  第八章
作者:嚴沁
    起初仍是不自然,兩人視線都互相閃避,像初戀拍拖的少男少女。漸漸的,酒令氣氛好起來,人也松弛了。


    “想不到你能做這麼好的日本菜。”


    “我不過是個普通女人,會做家事是女人的天職”


    “你──和印象中的你很不同。”


    “印象?”她皺眉,“我會給你甚麼印象?”


    “不不,也許我太主觀,還有──”他不說下去,是無法再說下去。自然是菱子告訴了他許多有關素施的事,但那不一定正確。


    “沒想到今天你會來。”她轉開話題,舍不得令他為難。


    “雨這麼大,我覺得有人接送你比較好。”他又不自在起來。


    “習慣了獨來獨往,刀山火海也是自己闖。”她有絲揶揄自己的味道。


    “其實──不必開酒吧,你的經濟能力也夠你舒服的生活一輩子。”


    “開酒吧有甚麼不好?”她全身的毛孔都豎起來。


    “不不不,別誤會。我的意思是你不必這麼辛苦,可以養尊處優。”


    “這不是我個性。”


    “我知道,你喜歡幫助人,很有義氣,總是做大姐大。”


    “從來都不是這樣。”她放下筷子,“我只是個普通女人,別人有求于我,我若做得到的話就幫忙,我不懂甚麼義氣,更不做大姐大。我沒有野心,又懶。”


    “我心目中,你總是高高在上。”


    “還帶點江湖色彩,”她笑了,笑得風情萬種。“是不是這樣?”


    他彷佛看得目眩口呆。


    “我一直敬重你。”


    敬重?真好笑。她要的完全不是這些。愛情,難道他已沒有?難道他已全部給了菱子?


    “可以說敬重。”口頭上她這麼說,“我一生無愧于任何人。”


    “我──其實並不了解你。”


    “相信是。我們可以說陌生的。”


    “接觸你幾次,你彷佛變了。”


    “真的變了,抑或是件原本的印象錯誤?”


    他呆怔一下,答不出話。


    晚餐後雨勢漸小,兩人之間也越來越沒有話說。素施想留他,但找不出理由。範倫也不想走,也找不到藉口。


    “四天後我飛星馬,要一星期才回來。”


    “終于又恢復工作。”


    “化悲憤為力量。”


    “悲憤?”


    “我有──受騙的感覺。”


    “人常常被自己的眼光,被自己所思所想所蒙蔽。”


    “我是不能怪任何人的。”


    “一生人若轟轟烈烈的愛過,也不枉此生。”


    他苦笑。轟轟烈烈的愛過。


    “我──回去了。”他站起來。


    “我送你。”避開他的視線,她領先往外走。


    站在打開的門邊,他望看她半晌。


    “在我仍然休假的三天中,我可以來接你上班嗎?”他終于說。


    素施大喜,卻完全不露聲色。


    “你想來就來。”仍是淡淡的。


    “明天見。”他走進電梯。


    是不是終于開始了?


    他要來接她,這表示了他的心意,是不是?


    喜悅是有的,卻沒有想像中那麼多,那麼濃。


    這不是她所渴望的嗎?


    她一定是開心得過了頭。竟麻木起來。


    範倫陪了她大半晚,明天還來接她──她笑,她快樂。


    但,怎麼也比不上前陣子刻骨銘心的思念來得強烈、深刻。


    她搖搖頭,輕松的哼看歌走進臥室。


    打電話到酒吧問問生意如何。


    其實她並不介意這些,只是這時想找人講話。


    生意居然沒因大雨而減少,反而有人滿之患。


    經理告訴她吳凱文也在。


    “居然風雨不改,好有興趣。”


    “是你的忠心朋友。”凱文打趣。


    “回家也是無聊,想跟你聊天,誰知你不來。”


    “範倫──來了。”


    “啊──那不是很好?”


    “吃一頓飯後,我們已無話講,很陌生。”


    “誰都從陌生開始,你別心急。”


    “我急嗎?”她笑得開心,“有興致的話可以來我家聊天。”


    “還是讓你回味剛才的一切比較好。”


    “我很開心。”


    “抓牢任何開心、快樂的時候,這種機會不是常常有。”


    “你說得對!”她有感而發,“他對看我坐,感覺還是相當遠。”


    “你對他本人的認識了解,一定沒有你想像的多。”他說得特別。


    “沒有想像。他給我的感覺是從他直接而來的,那一星期支持我過了這些年。”


    “一星期的狂戀?”


    “一星期的蒙朧模索和互相猜測。”


    “你令我的好奇更甚。”


    “不要好奇,我只是個普通女人。”


    “菱子呢?我對她更好奇。”他突然說,“她不像真實的人,是依附在男人身上的藤。”


    “不知道該怎麼說她,”她不置可否,“大概我從來不曾真正了解她。”


    “你們倆是怎麼踫在一起的。”


    是怎麼開始的呢?


    那夜東京也是下大雨,酒吧生意不如平日旺,素施想先回家,正待交代經理,菱子落湯雞般的就沖進酒吧,顯然是沒有交通工具,從相當遠的地方跑來。當時對菱子的認識,僅知道她是個客人,常跟不同的男人來喝酒,因為同來自台北,對她有點印象。看見她那驚惶狼狽的模樣,素施好心的招呼她到後面辦公室去。


    她不能讓菱子那模樣在酒客之中尷尬。


    菱子對她哭訴自己的遭遇。


    原來在台北時她是個美容小姐,是在那種帶點成分的所謂美容室工作。有人建議她來日本,因她模樣頗像日本人,這樣可以多賺一點錢,儲蓄幾年便可以退休,嫁入,從良。


    來了東京因為好賭,結果與黑社會的人拉上關系,最後欠債太多,就被控制。菱子是頗有幾分姿色的,加上那懶洋洋不起勁的味道,又媚態十足,的確能吸引一些男人。起先她專替黑社會的人迷惑大客,後來竟被逼拍黃色小電影。她不肯就範,拍小電影就等于白紙黑字寫在上面,做了一輩于也翻不了身。幾次威逼利誘加上毒打之後,她逃了出來,跑到素施那兒。


    做酒吧這一行自然與黑道有點關系,況且素施一向豪氣義氣,頗有大姐大風範,若菱子這麼可憐,就替她講妥數,還了債,留她在身邊幫忙,條件是她必須改掉一切風塵惡習。


    菱子一直做得極好,表現出色,極能籠絡客人,是最好的公關人材。有了她,素施就不必那麼辛苦,素施也不當她是外人,根本忘掉了她的過往,對她猶如自己的妹妹。


    可是──她一聲不響的搶走了範倫。


    她肯定知道素施對範倫的感情,她完全懂得素施。看她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她必定故意這麼做。


    素施只是不明白,為甚麼?


    天下男人這麼多,為甚麼她一定要範倫?


    而且一年之後不告而別,棄範倫于不顧,她真的愛他?


    這是一個謎,除非菱子親自說明,否則沒有人能猜到。沒有人。


    她這樣做不但傷了素施,也傷了範倫,為甚麼呢?


    素施只是回想,並沒有把這段往事告訴凱文,他是外人,雖是好朋友,也不必知道這些陳年舊事。


    而且說出來對菱子有損,她不願做。


    範倫真的接送素施三天,然後飛新加坡。


    堡作開始後,人也變得正常、樂觀,和他剛出現在酒吧時的模樣完全不同。


    當時他的頹喪失落是因為菱子?是因為沒有工作?素施不知道。


    一星期後他回來,帶了一朵好漂亮的新加坡蘭花送給素施。


    “偷運回來的。”他笑。


    “謝謝。”素施還是淡淡的笑。


    她不敢也沒有把握在他面前表現真感情,她是個不能輸、輸不起的女人。


    上一次的傷痕還沒有完全復原。


    上次的傷痕──她有點猶豫,會不會是自己的錯覺?與範倫無關?


    可是那種視線的交結,眼光的交流是互相的,她有感覺他必定也有,只因為菱子的突然闖入,是,只因為菱子。


    罷剛開始生長的花蕾,無聲無息的就乾枯,死亡.來不及展開它燦爛美麗的一生,實在是太大的遺憾。


    那朵蘭花活了一星期,天天對看它,感覺也許就不強烈,當工人把它扔掉的時候,素施也不覺可惜。


    不像範倫以前在酒吧用的酒杯,她現在還好好的保存看,十分珍惜。


    像他們現在這樣的交往,會有甚麼結果呢?她猜不出,靄文也猜不出,甚至有次問靄然,她也說弄不清。


    “這樣算不算愛情?”靄文問。


    “誰知道。”素施自嘲。


    “甚麼又是愛情?”靄然彷佛在自問。


    “也許靄文能回答這問題。”素施笑。


    靄文認真的思索了一會兒,然後搖搖頭。


    “好像很復雜,我答不出。但我相信愛情其實是很簡單的事,只要無條件的全情投入,只要全無顧忌的去愛,那就是了。”


    三個女人都為這話沉默了好一陣子。


    “女人最重要的是自尊,怎能毫無顧忌?”素施先說。


    “你已過時,素施。”靄然笑,“現代愛情定想愛就愛。不愛就掉頭走。”


    “我做不到。”靄文、素施齊聲說。


    “愛一個人我會愛一輩子,不會掉頭就走,那不是愛情。”


    “有一首歌還說現代愛情可買也可偷,雖荒謬但真實。”


    “可嘆可悲的現代愛情。”


    “那不配稱愛情,那只是。”


    “羈然,你那個洗懷之呢?”


    “洗懷之怎會是我的?”羈然愕然反問。


    是個晴朗的周末下午,已有些秋天的味道,有風,雲淡,蜻蜒也在窗外飛過。


    洗懷之又帶看本在靄然的家里閱讀,這彷佛已成了他永恆的習慣。室內很靜,靜得只聞見翻聲。


    懷之忽然有點坐立不安似的移動身子幾下,然後去打開音樂。他放的是一張西班牙歌王胡立歐的情歌,那充滿性感的歌聲,一下子彌漫全屋的每個角落。


    靄然意外的抬起頭。這不是她家的cD,她從沒听過這種歌聲,這種溫柔得令人心里柔軟沉醉的歌聲。


    專注的听了一陣,她問︰


    “誰唱的?專唱這麼好听的老歌。”


    “老歌比較美麗,情懷美麗。”


    靄然更加驚奇,這不是懷之講的話。她凝望他一陣。


    “你看來很不同。”


    “我──是嗎?”他又移動身子一下。


    “甚麼事?”


    她是絕對的了解他。


    他想一想,眼中光芒逐漸凝聚,變成一抹好深好深的藍,藍得令人深深的感動,感動于那深藍中那種彷佛極深的感情。


    “是時候了,是不是?”他搓搓雙手。


    “時候?”


    “你不覺得嗎?”他又搓手,十分奇怪的動作。“現在剛好,現在去做,明年就能有結果,我請教過人,不算高齡。”


    “懷之,我完全不懂。”她放柔了聲音。


    她喜歡他眼中那抹深深的藍,這令他今天看來特別動人。懷之有極好的風度氣質,那深藍該是氣質中的精華。


    “我是說──”他站起來又來回走幾步。從褲袋里模出一枚普通的白金指環,甚至沒有盒子。“這送給你。”


    他迅速的塞在她手心,轉身就走進浴室,並把門關上。這剎那靄然懂了,再白痴的人也會懂。他在求婚,是不是?甚麼是時候了,甚麼今年去做,明年就有結果,甚麼不算高齡。他在求婚,望看手中指環,是最簡單純樸的那種,白金的,沒有任何花紋圖案,不知道為甚麼,靄然竟看到了千言萬語。從沒想過結婚。連念頭都沒有的靄然立刻了解,立刻感動,立刻決定。


    “懷之。我想──你說得對,是時候了。”隔看浴室門,她平靜的說。


    浴室門立刻開啟,懷之有點激動的站在門邊,甚麼都不說,只定定的凝視她。


    “你說得對。”她重復,“現在開始去做,明年會有結果,最遲後年。否則,再過幾年,我真的會變高齡產婦。”


    “你──答應?”


    “是。”


    “你不意外?”


    “有一點點,你從來沒提過。”


    “十幾年了,我一直以為你知道。”


    “我想我應該知道,但太鈍,太後知後覺。”她笑起來。有種特殊的美麗,甚至美過出名的城中美女靄文,她的姐姐。“現在也不遲。”


    “那我──”他伸伸手,想捉住她的雙手,又遲疑不敢。“星期一就去辦。”


    “好。”她把指環戴在手指上,突然間覺得無比的快樂、幸福和滿足。


    “你有意見嗎?”


    “你知道我喜歡甚麼。”


    “我們到瑞士一間小教堂結婚,在歐洲度蜜月,回來再通知親友。”


    “好。”她笑,完全合她心意。“星期一我去申請假期。”


    “我們不必通知任何人。”


    “自然不必,是我們倆的事。”她看看手指上的指環,“為甚麼它看來不是新的?”


    “我──已為你預備了十年,”他有點不好意思,“十年里幾番想開口,總覺不是時候。這指環一直放在我褲袋里,我的手常常觸模看它。十年了,自然看來不再新。”


    她輕輕撫模看,好感動好溫系好滿足。這一刻,她完全了解愛情。那是種不用言語,不必表示,全意相通,互相有信心、有默契的相依相伴。不必有應允,不必有保證,沒有儀式,沒有條文限制,它自然而然存在兩人當中,長年累月都不會變質。


    這就是愛情,屬于他們倆的。


    “我很快樂,非常快樂。”他說。


    “我也是。”


    “十年前我已認定你,從來沒再正眼看過任何女人。”


    “不必那麼傻。”


    “難得的是這十年來你不嫌棄我。”他真心的,“我這麼悶,每星期到你家中,你總是微笑看替我開門,你從不拒絕我。”


    “你是我身邊唯一的男人。”她仰起頭來。


    “你和我一切相似,又合得來,沒有理由拒絕的唯一的好朋友。剛才──我鼓了好大勇氣。”


    “我不是很凶惡的人。”


    “當然你不是。可是,我沒有想好萬一你不要那指環時該怎樣。我想不出該說甚麼。”


    “這指環很合我心意。”她又把玩看,細細珍視,“而且剛剛好。”


    “我想像的。”他頗自得,“你應該戴四號半的指環,你的手指縴長細致。”


    “是不是該贊你很有想像力?”


    他笑,笑得滿足而放心。


    “其實,這十年中我曾擔心過,擔心會有另外的指環出現你手上。”


    “你應知道我身邊並沒有人。”


    “我疑神疑鬼,疑心病重。”


    “除了結婚,你還有甚麼計劃””


    “兩個,至少兩個,好嗎?”他熱切的。


    “兩個甚麼?”


    “孩于。”他開心得額頭冒汗,“好嗎?”


    她思索一陣。


    “我真的從未想過我會結婚,還要生孩子。”她搖頭,“我以為將來只會跟靄文的孩子玩玩,從沒想過是自己的。”


    靄文在辦公室接到靄然的電話。


    “我在機場,啟程去瑞士。”靄然說。


    “又公干?一個月?”


    “結婚,蜜月,一個月才回來。”


    “甚麼!”靄文以為听錯了,“你說甚麼?和誰?啊──懷之。為甚麼不早告訴我?”


    “很難找到你,你總不在。”靄然十分平靜愉快,“回來之後,懷之跟我請你吃飯。”


    “這麼突然──”


    “不是突然,十年了。”


    “祝福你,靄然。”靄文震驚意外之余,不知道該說甚麼,“真心祝福。”


    “謝謝。”靄然收線。


    靄文心中在這一利那間涌上好多莫名其妙的紊亂思緒。


    彷佛從來沒有拍拖沒戀愛的靄然,居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結婚,事前一點風聲也沒有。而她──靄然平靜愉快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


    結婚──會是怎樣的情形?


    靄文從來沒想過這兩個字。結婚?兩個人從此生活在一起,過看幸福快樂的日子,這只是童話小說中的情形。現代人結婚有看干萬個條件,千絲萬縷的關系,還


    有千百樣需要考慮的因素,她想都不敢去想。


    靄然竟這麼一聲不響的去做了。


    她感到極大的震撼。


    想起皮爾,想起康正,想起圍繞在她身邊的許許多多男人,哪一個會是她的真正對象?哪一個能令她像靄然一般毅然下嫁?


    哪一個?她不知道。


    康正是距離她心目中理想最近的男人,但康正──她還不能“毅然”為他做任何事。


    她有太多思慮。


    為了這件事,她不快樂,她感覺悶。走出辦公室,在置地的精品店逛了一圈,又為自己買了一大堆可以說無謂的東西,花了一大筆錢。


    心里舒服些。她需要這樣的平衡。


    回到公司,她預備收拾好寫字台就回家。


    鮑司里有一對客人,她看了一眼。


    是目前極普遍的情形,中年男人帶看少女買貴重的東西,潮流興“照顧”。那少女也看她一眼。


    “張靄文。”少女笑起來。


    靄文不以為意,她是城中名媛,認識她的人自然多。


    “我是吳凱文的妹妹凱莉。”少女又說。


    凱文的妹妹?靄文駐足。


    “你好。”她向凱莉伸出右手。


    “他是蘇啟倫,我男朋友。”凱莉介紹。


    靄文禮貌的應對看。


    心里不免奇怪,凱莉怎麼交上這樣的男朋友?有點事業,有點財富的那類男人,該是選美小姐或小明星藝員的對象,怎會是凱莉?寒暄一陣後,她退回辦公室。


    當她整理好要離開時,凱莉和那叫蘇啟倫的男人也走了。職員告訴她,凱莉很有眼光,選了一枚只有碎鑽但瓖工及設計一流的指環。那指環是歐洲名牌。十萬元。若香港的珠寶店照樣去做,大約只需一萬元。


    她忍不住想,吳凱莉是做甚麼的?那男人買這麼貴的東西給她。是甚麼身分關系?回到家里,泰國工人告訴她康正曾來電,謂今夜有重要應酬,不會來見她。


    她相當失望,又是孤獨的一夜。


    女人,到了她這樣的年齡,名利都有了,事業也好,心中最渴望的絕對是個伴侶。能在黃昏夜晚陪看她,能在夜半溫暖的床上輕擁看她,能在清晨睜開眼楮時吻吻她。她是這樣的女人。


    也許其他女強人不這樣想,她們需要永遠在事業上的沖刺和滿足,需要永遠勝利的戰場。靄文不是,內心深處她寂寞,她需要一個溫柔體貼,幽默有才氣有內涵的男人。她有機會擁有,但魚與熊掌──電話鈴聲驚醒了她。


    “凱文,”他永遠得體有禮,“有一單期貨想問你的意見。”


    “一直由你替我出主意的。”


    “有少少風險,但──利潤極好。”


    “沒有問題,你說怎麼就怎麼。”


    “我覺得這點風險是值得冒的。”


    “好。”她幾乎沒經思索。


    “謝謝你的信任。”他笑,“希望我的眼光及運氣都好。”


    “你有妹妹啡凱莉?”


    “你認識她?”十分意外。


    “她偕男友來我公司購物,極有品味。”


    “這句話令我好奇,你公司里的『品味』必然不便宜,她不滿十九歲,工作不到一年,應該買不起的。”


    “男友送她的。”


    電話里有一陣子的沉默。


    “怎樣的男人?”他問。平日兄妹見面少,並不代表不關心。


    “四十多,成功商人那類型。”靄文考慮了幾秒鐘。她覺得提起這件事大概是錯了。


    “謝謝你告訴我。凱莉與我同住。卻極少見面。我想──我該關心她的事。”


    “男人頗正派。”


    “凱莉卻反叛不羈,我這妹妹──好,我們再通電話。”凱文收線。從來沒擔心過凱莉的他現在卻有些不安。為甚麼不安?那個四十多歲的成功商人?是,年齡是大了些,但這不是問題,問題是這樣的男人仍然單身?


    提早回家,並先給凱莉一個電話。


    “約我晚餐?”凱莉愉快的聲音,“沒問題,我會準時回家。”


    听來沒有甚麼不妥,是他敏感多心吧?


    凱莉比他早到家,還買了魚和菜。


    “沒有肉,行嗎?”她的聲音從廚房傳出來,“我正在節食。”


    “我只是想見你。”他到廚房打個招呼。


    “我們兄妹都轉了性,一個想見妹妹,一個下廚房。”凱莉神采飛揚,“相不相信,我們姓吳的兄妹就要發達。”


    “說得好。待我換了衣服出來陪你。”


    晚餐桌上,放看清爽可口的菜和魚,凱莉的烹飪功夫還真不錯。


    “怎麼突然想到見我?”凱莉嬌憨的笑。


    “香港只有我們兄妹倆,血濃于水嘛。”他望看這與半年前全然不同的妹妹。


    “不去見你的偶像?”


    “素施心目中的男人回來了,我只好退避,做人不能不自量力。”


    “怎樣的男人才能配素施?”她好奇。


    “有機會你能見到。”想看範倫,他搖頭。


    無疑是有太好的外形,但個性──他再搖搖頭。


    “我不形容。”


    “我看見過你的張靄文。”


    “張靄文豈能是我的?高攀不上。”


    “你的客戶。”


    “她──跟我提起你。”他在考慮措詞,“你去她那兒購物。”


    “蘇啟倫送我一枚指環,我喜歡,但太貴。”凱莉大方坦白,“雖有設計家簽名,但貴成那樣子也離譜。”


    “誰是蘇啟倫?”


    “我男友,我老板。”


    “不能明白。”


    “地產公司總經理,也是大股東。”她的直率極可愛,“我拍拖了。”


    “拍拖或是戀愛?”


    “老實說,以我的年齡來說經歷太少,我還分不出這兩種感覺,但不要緊,總要去試才能憤。”


    “能形容一下他嗎?”


    “沒有問過它的確實年齡,總有四十五吧!”她聳聳肩,“樣子過得去,稍胖,還有點氣派,人也不錯。”


    “就這樣?”他不滿意。


    “他有一個兒子,老婆愛打牌逛街。”她毫不介意的笑,“說來好笑,他兒子蘇明德是我老友,還想追我呢。”


    凱文的笑容僵在臉上。


    他是現代人,有現代人的思想和愛情觀念,但是這樣的事發生在自己妹妹身上,他還是有點措手不及、無法接受之感。


    “凱莉,你知道自己在做甚麼嗎?”


    “當然,我當然知道自己在做甚麼。”她聳聳肩,“別小看我,像蘇明德那種二十多歲小毛頭還真引不起我興趣。”


    “我不是指這些。我想說──你不怕惹麻煩?譬如他太太之類?”


    “不會惹麻煩。他太太永遠是他太太,我是我,我又沒野心纂位,有甚麼麻煩?”


    凱文想了一下。


    “若想用錢,我可以給你。”


    “別開玩笑,”凱莉睜大眼楮,“錢我自己會賺。昨天帶人看樓之余,我自己也訂了兩個單位,錢,我賺到。”


    “那你──為甚麼?”


    “你指甚麼?”凱莉反問。


    “我是說──明顯的,蘇啟倫不是你的對象,你犯不看。”他終于直言。


    “還以為你好心得想見我。”她笑。“原來張靄文講了閑話。”


    “別誤會靄文,她甚麼都沒說,是我敏感。”他解釋,“我們只有兄妹倆。”


    “放心,我太明白自己在做甚麼。”她若無其事,“蘇啟倫是第一個令我想征服的男人,如此而已。他不是我的阿爾卑斯山。”


    他再想一想。


    “爬山無疑是刺激,但要小心。”


    “我野心不太大,不會永無止境。”她拍拍比她大十幾歲的哥哥,口吻成熟得驚人。“我會適可而止。”


    “不可輕視的現代十八歲女孩。”


    “年齡不是問題。”她指指腦袋︰“這兒,我比很多人成熟。”


    “祝你快樂。”他只能這樣說。


    “目前我很快樂,以後誰能保證。”她還是笑,“現在我把話說得很好。自己蠻有把握似的,說不定有天我撞得頭破血流回來時,請借一個堅強可靠的肩膀給我。”


    “我永遠是你的哥哥。”


    “這就行了。”她攤開雙手,“我們兄妹都有最大的優勝處,我們都沒有後顧之憂。記住,我永遠站在你旁邊。”


    兄妹倆相視而笑。


    人,只要知道自己在做甚麼,只要能對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也就行了。


    凱莉也想過,她和蘇啟倫這麼下去會怎樣?他們兩情相悅,他們在一起吃喝玩樂,並不傷害到甚麼人,不是嗎?


    她覺得理直氣壯。


    約好蘇啟倫下班時見,中午開始她就帶客人四處看樓。工作歸工作,她絕對全力以赴,她的每一毛錢都賺得心安理得。


    客戶要看的是新蒲崗一幢工廠大廈,從那兒轉一圈出來,整個人都像被污染了一樣,她得趕回家從頭洗到腳。


    堡廠區的空氣真是嚇人。


    她愉快的哼看歌,換好衣服,等看蘇啟倫來接。


    他說約了一班朋友唱卡拉OK。


    她對卡拉OK興趣不大,而他的那班朋友,她可是第一次見。


    他終于肯把她帶到他的朋友面前。


    天黑了,時間過了,應出現在她家樓下的他卻沒有影子。


    鮑司電話、手提電話全都沒人接。


    這是很奇怪的事,他一向電話不離手,為甚麼不接?


    在窗口張望了數十次,撥電話的手指也快斷了,仍然一點消息也沒有。疑惑不安令她像困獸般的在屋子里轉。


    他從未失過約。


    他會回家嗎?突來的意念,她毫不考慮就撥了他家的號碼。


    她知道這號碼,卻從未撥過。


    接電話的是菲。


    她說找蘇先生,那家伙吞吞吐吐的引起了她懷疑。


    “蘇先生呢?在或不在?”她急問。


    “不──在。”收線。


    凱莉不甘心。這種口吻分明是說謊,為甚麼不接電話?或者賓妹阻止他听?


    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再打去。


    接電話的是蘇明德,真是他。


    他听來有點氣急敗壞,但肯定是他。


    “喂喂,找誰?請說話。”他急切不安,“喂喂──”


    她收線。聰明的她知道發生了一些事情。


    平日蘇明德工作忙碌,而且又與同事合租房子自住,很少回家的。


    一定發生了一些事情。


    熾天使城收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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