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愛來時 第二章
“我是莊岩。”別墅主人自我介紹。
一個三十二、三歲的高大男人,很自信,也很有點兒不可一世的樣子,說不上英俊,但頗有個性。
“莊岩,岩石的岩。”莊岩看她一眼,沒有特殊的表情。
“用你對名字的解釋方法是,姓莊的人硬得象一塊花崗岩。”江浪開玩笑。
“這解釋再貼切也沒有了。”征世笑了。“莊岩的確給我這種感覺。”
“讓我來介紹,她是何征世。”江浪指指她。
“我見過你,是嗎?”莊岩微微皺眉。
他是在思索,他習慣思索時皺眉。
“也許,誰知道呢?”她不置可否的。“香港就這麼一個小地方。”
“不,我的確見過你,我有印象,是個特殊的地方,”莊岩拍拍額頭,“我的記憶力不會錯,我——”
“你必然是在螢光幕上見過我,”她大笑,“我是英文台的記者。”
“啊,啊——是了,你就是她,”莊岩詫然,“我們見過幾次。當時是你那對不馴的眼光吸引住我,心想這女人這麼狂怎麼適合報告新聞?而且你那一口美國南方口音的英語,我的印象很深刻。”
“又是美國口音,英國口音的英語?”征世擺出一副迎戰的姿態。
“不,不,我對這方面沒有偏見,”莊岩立刻搖手。“我說的是中國口音的英文。”
這外表驕傲的男人倒也很幽默。
“怎麼今天回來,不是說下星期嗎?”江浪問。
“怕你寂寞,提早趕回來,”莊岩看征世一眼,“早知如此,我不回來做電燈泡。”
“喂,別弄錯,我和江浪是伙伴,是朋友。”征世立刻搶著說︰“他永遠難忘那四十八小時的戀情,而我的目的不是男人︰是征服世界。”
莊岩望著她,眼光一閃。
“你?征服世界?”他唇邊有不自覺的嘲弄笑意,“你真是這樣子嗎?”
“我不喜歡更不能接受你那語氣!”她揚一揚眉,驕傲不馴的神態更濃。“你以為我不能?”
莊岩的眉頭皺起來,好半天才使自己恢復自然。
“我不以為什麼,”他搖搖頭,立刻把話題忿開了,看得出來,他不想跟她談這些,或許——他是個太驕傲的男人。
“江浪,什麼四十八小時戀情?”
“那是你沒興趣知道的,何必問?”江浪懶洋洋的坐在那兒,望著他直笑,“莊,你這回遇到一個對手了。”
“對手?”莊岩和征世,終于笑起來,“是吧,或許是!何,你給我的感覺不像一個女人!”
“很好,這正是我的目的,”征世滿意的,“我要人忘了我是女人。那麼,辦起事來就容易得多。”
“你的目標是什麼?美國電視台的巴巴拉華德!”莊岩似乎對她的事開始有了好奇心。
“笑話,巴巴拉華德?”她大不以為然,“你怎能如此這般小看我,就算我拿一千萬美金年薪也不過做人第二,我當然是志不在此的。”
“佩服,你的理想是什麼?”莊岩再問。
江浪在一邊只是淡淡的笑,不加意見。
“老實說,現在還不知道,”她坦率又孩子氣的,“我正在找尋、模索。”
莊岩想一想,點點頭。
“至少你坦白,很好,很好。”他說。
“我說這些並不是希望別人稱贊我,”她認真的,“有一天我是會真正做到的。”
“我相信你,”他走過去用力拍她的肩——感覺上,他當她是男孩子。“有一天當你真正達到目的,找到理想,請記住我這個朋友,我們今天預定一個約會。”
“約會?”她好意外。
“那一天來到時——我會去見你,讓我們坐在你的世界之巔一起吃早餐。”他是一本正經的。
“早餐?”她問。
“成功人士只約人吃早餐,”他眨眨眼。“忘了嗎?在頭腦最清醒的一霎那談最重要的事。”
江浪先笑起來,他已習慣莊岩的幽默,他們畢竟是好朋友,過了好一陣,征世才會意過來,她是大方開朗的,毫不介意的笑。
“無論是諷刺或鼓勵,我永遠記住這約會,”她揚起手臂揮一揮,“而且,莊岩,我已記住你這個人。”
“記住我的可惡?”他不以為意。
“記住你的不妥協,”她說︰“江浪說得對,你這人眼中心中只有事業、理想、目標,你不重視其他——喂,到底你對朋友是否真心?”
“我服友不多!”莊岩聳聳肩。
“你的意思是只要是你的朋友,你就會真心相對?”征世話中有一點挑戰的意味。
莊岩攤開雙手聳聳肩,不置可否。
“至少,我拒絕酒肉朋友,”他說,“我的時間、精神都寶貴,我不想浪費。”
她的眼楮漸漸眯了起來,變成一條細縫,她就這樣打量著他,過了好一陣子。
“莊岩,我不喜歡你這個人,可是又駁不倒你的話,”她說得無可奈何,“你這人——給我的感覺是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你沒用錯形容詞吧?”他笑,“從來沒有人這樣說過我,知道嗎?”
“或是——你有點歧視女人?”她睜開眼楮。
“歧視?言重了,”他立刻否認,“我從不歧視任何人,不過——我不重視女人,這是真的。”
“為什麼?有原因嗎?”她大聲說,臉孔也脹紅了。
“天生的。”他眨眨眼,“不過你可以不必這麼激動,因為從一開始到現在,我就沒把你當成女性。”
“是恭維還是諷刺?”她盯著他。
他亮晶晶的眼光又一閃。
“是真話。”他站起來,“你們談談,我去沖個涼;坐了十六個小時的飛機,還真覺得有點累。”
“或是今天遇到了對手?”江浪笑。
“是的,何,你是我很好的對手,”莊岩指一指她。“下次我要找人抬杠,對象一定是你。”
“歡迎,我至少要改變你——不重視女人的看法!”她肯定而有信心的答。
他聳聳肩,大步從一扇門隱去。
“你這朋友有點神出鬼沒,他是突然出現的。”她望著那扇寂然無聲的門,意猶未盡的說。
“這兒是他的家,他有權隨時出現!”江浪說。
“他真是為了趕回來陪你?”她不信。
“他若這麼說,就一定是,”江浪笑,“好在我買了很多食物,否則他就沒得吃。”
“他沖完涼要休息,他不是說累嗎?”她說。
“要不要賭?此人若不是累得要用牙簽撐住眼皮,他是決不肯休息的。”江浪說。
“那麼晚餐時的氣氛豈不很精采!”她笑了。
江浪眼中隱著笑意。“何征世,你為什麼那樣針對著他?”
“我針對著他?”她不以為然,“我和他又沒冤沒仇。”
“所以情形很特別,”他還是笑,“難得的是莊的反應也熱烈。”
“什麼反應熱烈?”她問。
“上次我和他曾參加一個酒會,有個紐約來的模特兒有意無意的總找他講話,他卻一言不發,”江浪笑,“後來干脆面無表情的走開了,氣得那位紐約名模特兒七竅生煙!”
“紐約名模特兒也看不上眼,這家伙也未免自視過高!”征世笑了,她听了這件事,覺得舒服多了。
“他今天對你算反應熱烈咯。是不是?”江浪捉狹的。
“並不領情,我最受不了驕傲的人,”她不認真的。“這回他真是找對人了,我決不妥協的。”
“何征世,你知道嗎?今天你看來真的不太一樣,”江浪凝視著她︰“剛才你和莊爭論時,你仿佛——嗯,會發光,發熱,就是這樣。”
“發光發熱?當我是什麼?太陽!”她大笑起來。
“是真的不同嘛!”他為自己點上一支煙,“要不要出去散散步,然後我們去廚房開始工作。”
“我們去廚房?”她怪叫。“不是說好要請我吃晚餐的嗎?”
“真不象女人!”江浪站起來,“走吧,等會兒我做,你等著吃就是!”
“我不是不會做,是不甘心!”征世隨著他走出門外,“如果每個人都要動手才有得吃,那麼莊岩也不能例外。”
“還是針對他?”他似笑非笑的。
征世想一想,“啊”了一聲也笑起來。
“今天是怎麼回事?我不該對一個自以為是的男人斤斤計較,對不對?”她說。
“莊岩並不自以為是,”他站在草地上,“你知道嗎?這院中的一草一木,甚至欄桿上的油漆都是莊一手做的,他只是一個很實在的人。”
“你呢?”她不想再談莊岩。
“我?”他想一下,“我比較浮,比較不踏實,這可能與我幻想太多,感情太豐富的個性有關,很多事我不切實際。”
“你這樣的人注定要多吃些苦頭的,知道嗎?”她說。
“知道,”他笑得很漂亮,“但我心甘情願!”
“我的天!原來你竟是這樣的人?”她用力拍他一下。“你完全破壞了你在廣告中的形象。”
“只要觀眾看不見就行了!”他不在意的,“我不能為了廣告形象而放棄自我!”
“不是放棄,是保護,是珍惜。”她說。
“在你面前,免了!”他搖頭,“我很願意讓你看見真正的我。”
“江浪,你把自己打開來象一本,別人豈不是一目了然?”她說。
“這是我的目的。”他說。
“現在女孩子喜歡深奧,難了解的人,”她說︰“你這樣豈不太吃虧?”
“我在意誰呢?”他不屑的。
“口氣這麼大,我真懷疑你那四十八小時的情人是摩洛哥的卡洛琳公主!”她夸張的大笑。他呆楞一下,臉上有奇異的改變。
“你的想法真——荒謬!”他說。
“除了她,還有誰能令你們的戀情轟動全世界?”她說。
“我——見過她,”江浪緩緩說︰“很漂亮,很任性,很開放,只是——不是她!”
“還想否認?被我猜中了吧!”她開玩笑的不放松,明知這是決不可能的。
“我說不是就不是,”他看來有點惱怒,“我希望你別在這件事上跟我開玩笑。”
“江浪,怎麼了?連一點幽默感都沒有!”她樂得大笑,她喜歡看他惱怒的樣子。
“我知道他不是,”莊岩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出來了,換了一條白短褲,白T恤,拖著一雙日本拖鞋,“何,再在這件事上惹他,小心他從欄桿邊把你扔下海。”
“這麼嚴重?”她轉頭,看見煥然一新的他,“哦,你也知道他那神秘戀情?”
莊岩眼中光芒閃動,望著她半晌。
“想來你沒有一般女孩子的多事吧?”他說︰“等一會兒廚房的工作交給我,今晚我當主廚。”
“啊——偷听到我講的話了?”她笑。
“讓你甘心在我家吃一餐!”莊岩笑。
“不只一餐,你可知道江浪決定留在香港工作!”她說.
“哦——是嗎?”莊岩轉向江浪。
“你的意思呢?”江浪問。
“歡迎你留下,伙伴!”莊岩用力拍他一下,他看來似乎很高興。“歡迎。”
※※※
※※※□
江浪真的開始在香港工作。
因為他與廣告界的關系,很容易的在一間廣告公司得到一份工作,而且很快的,他已適應了環境。
他並沒有像他自己說的,工作定了就搬出石澳,他仍然住在那兒,原因是莊岩極少在家,他美其名是替莊岩“看守家園”。
大家很忙,所以即使同在香港工作,江浪也不能常常見到征世,各人有各人的生活圈,再加上隔海而居,他們只能在有空時互相通個電話。
十月中了,天氣依然熱得令人受不了,從辦公室到車上那一小段路,已令江浪渾身是汗。
他搖搖頭,目前最渴望的是回家沖個冷水浴,然後躺在沙發上喝冰啤酒。
轉進石澳,汽車已變得疏落,他加大油門,把速度加得更快,一個急轉彎,看見前面有一輛小跑車,是舊款式的保時捷。
看看前後左右沒其他車子,好勝的心理又冒了上來,也許因為對方是保時捷,他用力一踏油門,日本車象箭一樣的射向前,一下子到了保時捷的旁邊,正想再加一把勁越過它,卻看見保時捷中的兩個人。
征世和莊岩?怎麼會是他們?
駕車的是征世,看見江浪,她笑著揮一揮手,一陣風般又越過他的日本車,再也不讓他超越。
兩輛車就這麼一前一後回到莊岩的別墅。
“想跟我賽車啊!”征世下車後的第一句話。
“這就是你七六年的三手車?”江浪問。
“七七年,”征世拍拍車子,“無論是多少年的,小日本車絕對不是對手。”
“小日本車是莊岩的,與我無關。”江浪看莊岩一眼,奇該的是他怎麼微笑不語,“你們約好的?”
“誰約誰?”征世不以為然,“我在機場做訪問,正好踫到他下飛機,算他運氣好,有便車搭。”
“便車?你原本要來石澳?”江浪問。
“是啊,想來看你,好久投見面了!”征世笑。
“那麼莊岩的運氣實在好得一塌糊涂,”江浪也笑了。“有送到門口的便車。”
“前世修來的,你羨慕不了那麼多!”莊岩看征世一眼,提著旅行袋先進去。
“找我之前計劃好節目嗎?”江浪伴著征世慢饅進門。
“可沒想過,”她聳聳肩,“或者出去喝酒?”
“要喝酒不如在家里,莊也回來了,可以熱鬧些。”江浪說。
“這些日子獨居把你寂寞得害怕了吧?”她打趣。
“誰說寂寞?”他盯她一眼,說得好像真的一樣,“每夜有不同的女人陪我。”
“哦,是嗎?”她笑得好可惡。“可是在夢中。”
“哎呀,何征世,你怎麼把我看得這麼不濟事?你信不信起碼有一打公司女同事在暗戀我?”他怪叫。
“信,當然信,不只一打,還得加上我呢!”她甚樂。
他握緊她的手,帶她進客廳。
莊岩已換好衣服從另一扇門出來,看他們一眼不堪刺激似的叫著。
“別這麼濃情蜜意、卿卿我我的好嗎?”他作狀的,“有人嫉妒得要死了。”
“那麼你去死吧!”征世哈哈大笑,故意擁住江狼的腰,把臉兒靠在他胸前。
江浪看仍在自己懷中的征世一眼。
“喝什麼?我替你倒。”他問。
“啤酒,天太熱!”她說,一邊放開他。
“到底是大情人,多貼體!”莊岩可是故意的。
“江浪今天得罪了你嗎?”征世看不過去。
“我今天是做定了大燈泡。”莊岩眨眨眼。
征世皺皺眉,接過江浪遞來的啤酒,徑自坐下來。
“前幾天你離開時我一點也不知道,這回你又去那兒談生意了?”江浪問。
“沙烏地阿拉伯。”莊岩談淡的。
“你倒精,專挑冷門國家做生意。”江浪笑。
“錯了,是熱門油國,誰不知道阿拉伯人有錢?”征世不以為然。“尤其是沙烏地。”
“誰說我一定談生意了?”莊岩專抬杠的說。“我不能去見女朋友?”
“女朋友?”征世叫。
“酋長的第二十七位妃子,”莊岩竟說得一本正經,“我這次是去見她。”
“小心當餃吊死,還得被月兌光衣服。”征世笑,越來越覺得這莊岩有趣。
他似乎永遠不說一句真話。
“那也值得啊!那妃子身材一流,相貌一流,又熱情如火——”
“落伍了,現在的九流編劇也不寫這種劇情,”征世大聲笑,“你怎能說這麼老土的故事?”
“今天的老土說不定就是明天的新潮。”莊岩不認輸。
“那麼你等到明天再說吧!”征世有點霸道。
江浪望著他們直笑。
“你們倆一定是前世冤家,一見面就抬杠。”他說︰“莊,沙烏地好不好玩?”
“好玩?”莊岩睜大眼楮,“一片沙漠,又熱得嚇人,中午那段時間上街必定曬死,一百多度的高溫啊!””
“那邊的人呢,怎麼沒被曬死?”征世問道。
莊岩狠狠的盯她一眼。
“他們工作到上午十點就體息,下午四點以後才又出來工作到晚上,”他說,“而且有一件事很奇怪,那邊有很多會講國語的中國人。”
“哦——是嗎?”江浪也感意外。
“沒什麼奇怪的,許多台灣技術人員應聘過去工作,還有台灣派了好多不同種類的顧問團過去幫他們訓練人才,譬如醫生、護士、農業、建築人才等等。”征世十分內行的說。
“倒是一流記者本色。”莊岩說。
他分明是在贊她,那笑容卻令人覺得在諷刺,他是故意這麼做的,是嗎?
他有什麼理由要掩飾自己本來的個性。
“是事實,我看過一份資料,我記得很清楚。”她說。
“那時我在台北工作。”
“哦,你也在台北工作過?”莊岩看著她,“奇怪的是,你身上怎麼沒有台灣味道?”
“為什麼要有台灣味道?”她皺眉。
“好了,好了,別再說這問題,”江浪立刻打斷他的話;“否則今天你們會吵不完。我也不得清靜。”
“你怎麼知道我一定跟他抬杠?”征世笑了,她的個性十足像個男孩子,所以處在他們之間十分自然。
“不是想轉來跟我生事吧?”江浪笑。
莊岩定定的望著征世半晌。
“何,你滑水很棒,是不是?”他問。
“不是想向我挑戰吧?”她揚一揚頭。
“不是——我在你眼中真是這麼可惡?”莊岩笑。“我們不如現在下海玩玩。我駕小艇,你和江浪滑水。”
“江浪也能滑水?”她很意外,他一直沒提過。
“忘了他是那兒來的?加州。”莊岩說。
“好啊——還不走——”她跳起來。
她是充滿動感的女孩,現在她立刻變得精神奕奕、興奮異常的。
從屋後草地經過欄桿下小碼頭,有一鍍白色快艇停在那兒。
“上次來時沒見過快艇!”征世說。
“新買的,”莊岩淡淡的說,“江浪說你因為滑水而認識他。”
“是啊!當時以為他是個殘廢!”她笑笑望著江浪。
認識並沒有多久,但——跟老友似的,就象認識了人家幾十年。
“哦,那輪椅,”莊岩笑,“有一次我玩滑板摔斷了腳用的,江浪坐在上面?”
“他那麼健康的人坐在輪椅上,才吸引了我。”她說。
“應該感謝輪椅,否則我們怎麼能變成朋友?”莊岩笑。
“你會感謝嗎?我這個永遠和你抬杠的人?”她問。
他轉頭看她,陽光在他眼中凝聚,那光芒——十分動人。
“事實上,就算是抬杠的對手,也不容易找到!”他說。
他的意思是認定她是對手了,是嗎?而且——很高興有這對手似的。
征世心中有種奇異的興奮,她也有同樣的感覺,就算抬杠的對手也難找。
“很高興你這麼說,莊,”她用力拍他一掌,“不過當有一天你受不了時,請先告訴我一聲。”
“是,我會記得!”莊岩說。
江浪輕輕笑起來。
“你們說得象是一對要分手的夫婦。”他說。
“江浪,”征世一把抓住他——很奇怪,她和江浪之間的動作就比較自然得多,她從不覺得會過份,“什麼時候開始你也變得這麼缺德呢?”
“缺德?”江浪笑,“征世,你怎麼滑水?你帶了泳衣嗎?莊是要出你洋相的。”
“你們——”征世皺眉,僵在那兒。
是啊!說滑水她怎能忘了泳衣,“好,你們滑水,我開快艇。”
“你行嗎?”莊岩不置可否。
“你教我,”她可不含糊,“你們行的,相信我也行,這不是什麼困難的事。”
江浪站在小碼頭上,雙手環抱胸前只是笑,他一直是以一副旁觀者的態度看著一切。
“那麼上船,我先教你一次,我和江浪才開始滑水。”莊岩跳上去。
他先對征世講了一下快艇的控制方法,其實很簡單,只要會開車,就一定能駕駛這船,征世只听一遍就立刻懂了,等莊岩示範一次,她已經有十足的把握。
她把快艇在附近兜一個圈回來,江浪還是姿勢不變的站.在那兒。
“上船,上船,我來拉你們,”征世臉紅撲撲的;不知是陽光,或是她在興奮。
“我不玩,我沒換泳褲,”江浪搖搖頭,坐下,“你們玩,我看。”
莊岩看他一眼,不介意的搖搖頭,月兌掉白短褲,他里面已先穿上泳褲了。
“我玩半個小時,”他做一個手勢,“等會兒我們去淺水灣晚餐,我請客。”
江浪點點頭,不再說話。
第一次駕快艇的征世居然成績很好,而莊岩的滑水技術更是一流,半小時後,他們果然依約回來。
“怎麼好像老僧入定?”容光煥發的征世跳上碼頭,“你連姿勢都沒改變。”
“在欣賞你們的表演。”江浪淡淡的。
初見他時那種憂郁的神色又隱隱出現了。
“表演的是莊岩,不是我。”她掠一掠弄濕了的頭發。“不過,在海上開快艇的確是很好玩的事。”
莊岩收拾好滑水板什麼的,也跳上碼頭。
“江浪,人不能老在回憶中過日子,”他拍一拍江浪,“我們要正視現實。”
“是,你說得對!”江浪一躍而起,“我不但要正視現實,而且還要積極進取,對不對?”
莊岩知道他是升玩笑的夸張,也不理他。
“這麼一個美女在旁邊,何征世,我從現在開始追你,追到為止!”他又說。
征世皺皺眉,一掌打了過去。
“你好大的膽子,追我!”她也在開玩笑,“你不知道我眼中從無男人?”
“那麼正視我!”江浪把她拖到面前。“看,你眼中不是活生生的一個我嗎?”
“這又怎樣?閉上眼楮我就忘了。”征世果然閉上眼楮。“目前,你在我這兒得不到永恆!”
“什麼意思?”問的是一邊的莊岩,不是江浪。
“我的永恆必須在我征服了屬于我的世界之後!”她傲然的說。
“屬于你的世界到底是什麼?”莊岩問。
“講不出,也不需要告訴你,”征世挽著江浪,“因為無論如何,與你無關。”
“是嗎?”莊岩眉頭皺起,“是嗎?與我無關?”
征世不理他,徑自和江浪走上石級,越過欄桿。
“何征世,你信不信我可以創造一個世界讓你去征服?”莊岩忽然在下面叫。
“創造一個世界?”她回過看他,“你以為我稀罕?”
莊岩三步兩步的沖上來。
“你是個貪心或頑強的女人?我分不出。”他說。
江浪笑一笑。
“她既不貪心,也不頑強,只是有點兒天真、幼稚。”
“江浪——”她一把推開了他,“你說什麼?”
“我說你孩子氣,”江浪是認真的。“想想看,你真能征服世界?”
黃昏,將近七點半鐘,征世報告完英文台的新聞,匆匆回到辦公室準備回家,看見有人在她的辦公桌前。
江浪?不,莊岩。
“嗨!你在香港?”她好意外,“你站在這兒做什麼?”
他聳聳肩,又攤開雙手,顯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正好在九龍談公事,江浪叫我順便來接你。”他說︰“我只是順便。”
“不必強調順便,我不多謝你就是!”她笑了。
他手上抓著一株不知名的草,無意識的揮呀、揮的,很無聊的樣子。
“可以走了嗎?”他問,看看手上的草。
“等了很久?”她問。“再等三分鐘,我收拾好桌上的文稿就走!”
他沒出聲,看她一眼。
“江浪自己怎麼不來,你們有什麼節目嗎?”她隨口問。她不想坐著太沉悶。
“他在香港上班,來來去去,晚上十點也回不到石澳。”他有點嘲諷的。“我們又沒有把你當成女孩子,一定要有什麼節目來接你。”
“說得好,走吧!”她背起大帆布袋,“不過我先聲明,我肚子很餓。”
“車子上有餅干,你可以吃!”他把草塞到她手里,“送給你。”
“送給我?這是什麼草?”她笑,顧手插在桌上的汽水瓶里,“那里來的?”
“路邊折的。”他大步領先往外走。
她看著他高大的背影,很快的跟上去。
他是沒把她當女孩子看待,她感覺得出來,不過這種感覺是很好、很舒服的,大家都很自然、很平等、
她喜歡這種交往。
“莊,你不是很少在香港?”她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高,她也高,“怎麼最近我老見著你?不必去談生意?”
他看她一眼。
“相不相信我是因為你把我吸引住了?”他笑。
“我是強力膠?”她不介意的翻翻白眼。“我這樣的人,大概只能吸引有同性戀傾向的女孩子。”
“曾經有過嗎?”他打趣。
“你別嚇我,我是正常的!”她用力打他一拳,“我對女人沒興趣,我會愛男人。”
他但笑不語。
“別做出這副不可思議的樣子!”她皺眉,“信不信我明天穿裙子給你看。”
“給江浪看,不是我!”他說。
“江浪?”她大笑起來,“他的視線,他的眼光還留在昨天的夢里,他看不見我。”
“看不見你,又叫我來接你?”他說。
“那是我的車被撞壞了,”她聳聳肩,“一個小阿飛開輛日本跑車硬逼上來。”
“做什麼?”他不明白。
“看見我開保時捷,他極不服氣吧!”她不介意的,“可是我那有心情和精神跟他玩?他來不及煞車硬擦過我的車子,整個車門又凸又凹的,真是心痛。”
“要他賠償。”他上車,也不替她開車門。
她自己徑自坐上來。
“誰說不是?我火大起來,追了半個九龍,闖了四次紅燈,引來兩個交通警察,終于把那小子捉到。”她面有得色。
“捉到後怎樣?”他似乎很感興趣。
“在交通警察沒趕到之前打了他兩巴掌。”她傲然的說︰“那混小子還想還手!哼!門兒都沒有。”
“哦,還會說國語?門兒都沒有。”他學她的口吻。“那小子真跟你打架怎麼辦?”
“怎麼辦?打!”她想也不想的說︰“保護自己是本能的啊!”
“難道你忘了自已是女性?打得過嗎?”他笑。
“哦!倒真忘了這一點,”她笑得好坦白,“打不過也得打,我是不計較後果的。”
“你這種人就專吃眼前虧的。”他搖頭。
“錯了,我又沒被打到,”她笑,“我算準了交通警察立刻會到的,你以為我捱打了?我是白痴!”
“那小子捱了打,肯善罷干休?”他還是問。
“由得他不肯?”她哼了一聲,“交通警察都想教訓他呢!在市區飛車!”
他搖搖頭,突然轉開話題。
“明天我去紐約。”他說。
“才說不見你走的。”她笑了,“全世界談生意的人都往紐約跑,紐約地上有黃金?”
“不是談生意,是去逛逛!”他說。
“瘋了!變紐約?”她笑起來,“你真是瘋了!”
“不喜歡紐約?”他問。
“與我的格調不合,我較剛強,紐約比較有風情。”她哈哈笑,“雖然是很不合適的比喻,但——也差不多了,我是不喜歡紐約,尤其它的骯髒和亂。”
“髒和亂是它的特色。”莊岩說。
“算了,是個爛隻果!”她笑,紐約的標幟是以隻果代表,所以她說爛隻果。
“很好,也很恰當的比喻。”他說︰“但是過熟和微爛的隻果反而有人特別的欣賞呢!”
“只有你這種怪人。”她白他一眼。
他只是笑笑,然後又轉了話題。
“每天下班之後你怎麼打發時間?”他問。
“運動呀,有時跟同事去喝酒,有時回家看。”她說,“我的生活蠻單調的。”
“不象你!”他說。
“我是好動,但靜的時候也很多。”她認真的說,“除了看,我還要用很多時間來靜思。”
“思想什麼?”他問。
“很多。”她說︰“當然,前途是我想得最多的事,因為我要計劃。”
“可是想了半天還是沒有結論?”他看她。
“這是我一生的大事,你以為這麼容易有結論?”她很不以為然。
“女性——想那麼多前途的事是多余的。就算征服了世界,最後還是要回到家庭里!”他說。
“不,不一定。”她很敏感,對這方面。“我不一定回到家庭里,我是認真的。”
“是嗎?”他再看她一眼。
“不用這樣看我,我們可以打賭。”她說。
“好,賭什麼?”他很感興趣,“怎麼個賭法?”
她想一想,搖頭。
“算了,這是我自己的事,與別人有什麼關系?”她笑,“就象你結不結婚與我又有什麼關系一樣。”
“倒是想得很開,難得。”他點點頭笑。
“不需要稱贊我,我重視的只是自己到底是什麼?該如何做?”她說。
“很有原則呢!”他說。
“莊,你對我始終有成見,對嗎?”她說︰“對我,或是對所有的女性。”
他想一想,搖搖頭。
“大概是對所有的女性,而你例外,你比較不同,可是——算了,你就讓我冤枉你一次吧,看在我剛才送你那一根草的份上。”他說。
“看在那根草的份上?”她自語,“我並不介意別人冤枉我,除非冤枉我的人是我在意的。”
“我——”他拖長了聲音。
“我已經當你是朋友,所以你最好別冤枉。”她笑,“否則,恐怕朋友也做不成。”
“有道理,”他聳聳肩,“我總不能連江浪也得罪,是不是?我總得有個朋友。”
“關江浪什麼事?”她皺眉。
“江浪不是你朋友嗎?”他很理直氣壯的說。“而且你們在那樣特殊的情形下認識。”
“一點也不特殊。我覺得你的出現才特別!”她說︰“突然之間就冒了出來似的!”
“何!我總得回家,是不是?”他無可奈何的,“那麼巧的你們又正在我家,又正在講我。”
她望著淺水灣的彎路。
“你有過女朋友嗎?莊!”她問。
“沒有。”他想也不想的說。
“不想要?不要?或是眼光太高?”她問。
“我說過,有點歧視。”他坦率的,“我喜歡簡單,而女人往往把簡單變成復雜。”
“就因為這一點點原因?”她笑。
“當然也忙,我沒有時間去精挑細選。”他也笑。
“挑選什麼?交女朋友哦,你又不是選皇後!”她打趣。
“沒有皇後,”他說,“我是個獨身主義者。”
“哦——”她意外得很。
“我從來沒有開玩笑!”他說,“你誤會過什麼嗎?”
“沒有。”她開始仔細打量他,他是獨身主義者。“以你的條件,背景,我以為不該如此。”
“不是條件,背景,是個性。”他說,“我無法和任何女性好好地相處,包括母親,姐妹。”
“是——嗎?”她睜大眼楮。
“是的。所以我永遠不跟她們同住。”他說。
“她們住在那里?”她問。
“瑞士,”他聳聳肩,“我的父母,姐妹們都在那兒,只有我浪跡天涯。”
“香港是天涯?”她笑了。
“他們眼中的天涯!他們希望我在他們身邊,可是,我做不到。”
“但是——從開始到現在,我們不是相處得很好?”她懷疑的問。
“我們?我和你?”他還是笑,“誰當過你是女孩子呢?正如你所說,你很剛強。”
“你是同性戀?”她盯著他問。
“你不會以為江浪是我的"伴侶"吧?”他大笑,“這是侮辱,你不覺得嗎?我和你一樣正常。”
她再看他一陣,終于放棄。
“我不再研究你,再研究也是不會懂的。”她聳聳肩搖頭,“人的腦子和心是最復雜難懂的。”
“我也不研究你,讓我們和平共處!”他笑。
“一言為定!”她伸手和他握一握。
汽車轉進石澳,就快到他家了。
“江浪不是就此在香港落地生根吧?”她問。
“除非他再遇到一塊強力膠啦!”他說。
“強力膠?”她一時腦子轉不過來。
“一個象她的女人!”他說。
“她?到底是誰?”她忍不住叫。
汽車停下,他指指車外,她看見江浪倚在石柱上。
“問他。”莊岩說。
※※※
江浪沒有講“她”是誰,這是他心中最大的秘密,他永遠不會講。
好在征世的好奇也只是一霎那,過去了也就不再追問,與她有什麼關系呢?
這天晚上征世、江浪、莊岩喝酒聊天,直到半夜,征世不加道什麼時候靠在沙發上睡著了,她只仿佛記得莊岩和江浪還坐在那兒——
醒的時候她依然在沙發上,冷氣很強,身上卻多了一塊薄毛毯。江浪不在,莊岩不在。
她伸一個懶腰,毛毯滑落,背後有聲音響起。
“醒了?”是江浪
他坐在另一組沙發上,手上拿著一杯果汁。
“居然在這兒睡了一夜。”她站起來。“八點半了?”
“要趕去上班?”他問,話中有一絲關懷味道。
“不必,今天是下午班。”她順手招好毛毯。“謝謝你替我蓋毯子。”
“不必謝,不是我,是莊岩。”他表情淡淡的。
他怎麼永遠是這種淡淡的神情,和他廣告片里的形象大.異其趣。
“莊?他呢?”她問。她覺得奇怪;莊岩是這樣的人嗎?替人蓋被?
“去機場了,他今天去紐約。”他說。
“啊!我倒忘了,”她笑。“今天他要長途飛行,昨天還喝酒,而且還喝到半夜,他能支持嗎?”
“飛機上有大把時間睡,”他也笑。“難道你真會目不轉楮的看飛機上的影片?”
“會啊!飛機上的影片往往是平日看不到的好片子,我不想錯過。”她說。
“去洗臉吧!”他搖搖頭。“我替你弄早點。”
她感謝的對他笑,萍水相逢的兩個人,竟然有了一種——類似兄弟姐妹的感情,很難得的。
“下一次我來為你服務。”她走進浴室。
她永遠快動作,十分鐘出來,她已容光煥發,從頭到腳都清理過了。
“你每天洗頭?”他望著她。
“我每天在街上跑新聞,香港有多髒,你不知道!我不每天洗頭,頭發會一下子變成灰色!”她說。
“夸張是你的特點!”他笑。
“是贊美吧!”她不以為意。“江浪,看你這副悠閑狀,今天不用上班?”
“也是下午才去,我們出外景拍廣告!”他說︰“拍一種汽水的廣告。”
“喂!什麼時候考慮我當女主角?”她半開玩笑。“我很上鏡頭哦!”
“你該拍什麼廣告?洗發水?”他打趣。
“香煙,酒,”她隨口說︰“我能塑造出獨特的形象,我保證。”
“你也賣酒?”他幾乎吟呻。“穿性感的晚禮服?”
“可以創新,不是嗎?”她眼楮好亮,閃一閃的充滿了自信。“女強人也喝酒、抽煙的!”
“別搶我的生意,抽煙,”他搖頭。“有一種廣告適合你,去賣礦泉水吧!”
“不,不,我可以賣酒,”她立刻反對。“我並不那麼純淨,礦泉水不行。”
他笑起來,放下手中的空杯子。
“爭什麼呢?有人請你嗎?”他說。
“別用這種口氣,我若爭取,未必不行!”她說︰“以前我們英文台一位女同事,是華裔美國人,她還拍日本電器的廣告呢!”
“別拍廣告,”他透一口氣。“我寧願你是你,別破壞了你的形象。”
“真怪,別人只怕破壞螢光幕形象,你卻怕我破壞本人形象。”她笑。
“吃早餐吧!我們還有時間去散步。”他說。
“散步?免了。”她坐在餐桌前。“我每天跑新聞走的路還不夠多嗎?”
“你不能陪陪我?”他望著她。
她盯著他半晌,笑了。
“好,我陪你散步,”她說︰“不過你得改變一下你的朋友莊岩的看法,他認為我和你是一對。”
“由著他去想吧!我們不能是一對嗎?”他笑。
“老天!我們怎能是一對?”她哈哈大笑。“江浪,你感覺過我是女人嗎?”
他思索了一陣,搖搖頭。
“我沒有想過你的性別。”他說。
“那就對了,我也沒想過你的性別,所以告訴莊岩,叫他以後別瞎猜。”她說。
“莊只是信口開河。”他說。
“這段日子,我並不覺得他忙。”她不以為然。
“正好讓你踫到,”他聳聳肩。“上次我來香港三星期,只匆匆見到他一面,還是在機場呢。”
“他去接你?”她問。
“在機場交給我這里的門匙和車匙,然後他就上飛機去歐洲,”他笑,“直到我離開,他都沒回來。”
“的確是浪跡天涯。”她笑了。
“什麼?”他沒听清楚。
“沒有,他自己說的。”她吃完早餐,扶抹嘴。
突然看見她剛才睡覺的那沙發扶手邊,插著一根草,就類似昨天莊岩送她的那根一樣。
“那是你放的?”她指著草。
“不,不是我,”他搖搖頭。“是根官司草,那兒來的?”
那兒來的?征世自然知道,但是——莊岩是什麼意思?他送給她的。
“不知道?”她抓著那根草。“它叫官司草?”
“听別人是這麼稱呼的,此地園子里很多,”他說︰“大概莊岩隨手放的。”
是隨手嗎?征世心中有種特殊的感覺,莊岩——的確是個奇異的人。
他做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
“莊的父母姐妹都在瑞士。”她不知道為什麼要說;
“他告訴你的?”他很意外。
“他從不對人提這些。”他說。
“我和他之間沒話可說,但你叫他去接我,于是他只好胡亂的談一些話啦。”她說。
“胡亂的談一些話?”他笑,“他是這樣的人?”
她覺得江浪的笑容有些特別,特別得令她窘迫。
“別理他是怎樣的人,我們不是要去散步嗎?”她說。
他看她一眼,擁住她的肩一起往外走。
外表看來,他們很親熱,象一對戀人,但他們不是。也許他們同樣來自美國,他們習慣了開放,並不一定要戀人才可以相擁相抱的。
他們沿著石澳的公路慢慢走,路邊沒有人,偶爾有一輛汽車經過,是附近居民到香港上班的。
“習慣了香港,是吧?”她仰起臉來。
“無所謂習慣不習慣,在那兒還不是一樣生活。”他說。
“也不是這麼說,我初來這里時覺得很寂寞。”她說。
“我在美國時也一樣寂寞,主要是心境,”他說︰“而且在這兒有莊岩,還認識了你!”
“我?”她笑了。“我們十天半月的不見面,怎能解你寂寞?”
“感覺上有你同在。”他望著她笑。
“這句話若是讓你女朋友听見了,一定暈倒!”她說。
他皺皺眉,突然就沉默了。
他始終是不願再提女朋友三個字,他一定又想起那個“她”,這個大男人真是那麼純情啊!
“又想起她?”她故意問。
“這是很自然的事,在我心中,她的印象最深。”他說得理所當然的。
“不再說刻骨銘心了?”她笑。
“是不是這句話要被你笑一輩子?”他瞪她。
“事實上這是你自己說的,”她搖頭,“我又沒有加油添酷。”
“有時候我在想——覺得也頗不是味道,”他輕嘆一聲。“我這麼牽掛她,不知她心中有何感想?”
“怎麼這麼說呢?感情是互相的,當然牽掛,相思卻是兩個人的事咯!”她說。
“但是——”他搖搖頭,沒講下去。
“怎麼?你認為她不是這樣?”她是關心的。“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想了一陣,是考慮該不該告訴她吧?
“我很容易得知她的消息,”他終于說︰“她看來一直很快樂。”
“那又有什麼不對?她心境若是不快樂,可以向大家說出她的感情?她的遺憾?她能這麼做嗎?”
他楞了一下,然後搖搖頭。
“你說得好,她必須在意很多人,很多事。”他說︰“是我傻,我怎能那麼懷疑她?”
“如果——如果你們真有一段情,你就不該懷疑她,”她說︰“而且,如果明知不可能,你就該忘掉一切!”
“忘掉?”他搖頭苦笑。“能這麼容易嗎?”
“香港歌壇最近流行一首歌,歌名叫"舊夢不須記",你听過嗎?”她故意輕松的說。
“什麼歌?我不知道!”他說。
“歌詞里說,若有緣份,你們是會再相逢的。”她說。
“再相逢?”他還是笑。“也許,我們也許會再相逢,但肯定的,已沒有那種感覺,那種氣氛,那種情調。”
“感覺?不是感情?”她詫異的。
他皺皺眉,過了半晌才說。
“我已記不清楚,也再難以分辨,”他停一停,再說︰“我只記得當時感覺非常美,非常好,令人沉醉得不想醒過來——我想該說感覺比較正確。”
“那——不是一段情了?”她大聲問。
“說實在的,我不知道!”他搖頭。“因為開始得太突然,太意外,太快,也太短了,我來不及肯定,已經結束,所以我不敢確定。真的,我很迷惑!”
“江浪,我也不能替你確定是什麼。”她攤開雙手,笑起來,“你又不肯說出她是誰,或把一切經過告訴我,我想替你分析也不行!”
“事實上——也沒什麼經過,”他猶豫一下︰“那四十八小時里我們很接近——附近沒有旁人,感覺上——那很美,她的眼中似乎有著些什麼,我不能確定——”
“江浪,你越說越遠了,”征世打斷他的話。“什麼很接近,沒有旁人,又什麼她眼光中我怎會明白呢?要嘛你就別說了,要嘛你就完全說出來,再這麼——暖昧的拖下去,我可受不了。”
江浪停下腳步,放開擁著她的手。
“那是——在她家,很大的——宮殿式建築。”他說得好困難。“我是去工作,借她的地方拍一點紀錄片,她——她是—”
他終于說了一個名字,說了一個足以令任何人震驚和意外的名字。
征世呆住了,她以為在做夢,那是不可能的,雖然那只是一個小柄家,但是——那個她卻是被公認的美人,年輕時是,現在也是,江浪所說的她——怎麼竟會是她?
“你——開玩笑!”好半天,她才逼出一句話來。“那是不可能的!”
“我也認為不可能。”他痛苦的︰“但是——我真的感覺到,真的!”
她呆呆的望著他,他的深切痛苦令她開始相信;或者——真有那麼一段情吧?也許不是情,是一段迷惑!
是!或者“迷惑”是最好的形容詞。
“江浪,我——不知該怎麼說才好,若是真的,我相信任何人都會有你那樣的感受!”她說︰“不過——我寧願說它是一段迷惑較好些!”
“迷惑?”他自語。
“是,說是一段迷惑,你不是會坦然,舒服一些?”她說︰“對不對?”
“我——不知道,”他長長的透一口氣,“不過告訴你之後,我似乎真的不再那麼痛苦和難受了。”
“因為你找到人為你分擔,”她誠懇的握住他的手。“而且我是絕對相信你說的每一個字!”
“啊——”他意外而驚喜的望著她。“你真的相信?”
“當然!你有這條件,”她肯定的。“雖然名譽、地位、財富你這輩子永遠不能跟她比,但你有自己本身的條件,而且你比她年輕得多呢!”
“相信我,她是非常年輕與美麗的。”他鄭重的。
“這點我相信,可是她的女兒也嫁了。”她笑。
他沉默了一陣子,臉色漸漸好轉。
“我覺得輕松多了,真的,”他開心的。“沒說出來之前,我以為全世界的人都會說我是荒謬的。”
“怎麼會呢?我相信莊岩也會相信你!”她說。
“我沒有告訴他,因為——我想他不會懂感情的,”他說︰“他永遠不接觸女人。”
她皺著眉,莊岩不懂感情?她想反駁他的話,卻又想不出該說什麼。感覺上,莊岩——該不是這樣的人,雖然他是獨身主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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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勤鼠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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