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伴風行 第三章
星期六,艷陽天,卻是那種曬在身上並不灼人的陽光。秋天已無聲無息地來到了。
雋之的心情並不如天氣這?和煦、開朗,曉芙要星期一才回西雅圖,而且昨夜口口聲聲約他今天郊外去玩。但是恩慈的那個約會——是他渴望了一輩子的,無論如何他不能放棄。
他幾乎矛盾了一夜,清晨起床,還不知道該怎?對曉芙講,痛苦極了。
仍要上半天班,他無言地回到辦公室。
周寧在那兒輕松的哼歌,心情極好的樣子。
這女孩子,前一陣子還對他虎視眈眈,現在有了新對象,應該改變了。他不懂她,完全不懂。
“早啊,波士,”周寧打招呼,“咦?什?事?心事重重的樣子。”
“沒事,我沒事!”他急忙掩飾。
她不是笨的,知道他沒說真話。
“如果當我朋友的話,說出來或者我可以幫一點忙。”她和前一陣子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
“真的沒有事。”他搖頭。
她替他泡好茶,送上信件和早報,就靜靜地退下去。
他無心看報,更別說閱讀信件,四小時之後的事解決不了,他一定會得罪一方的,該怎?辦?
他是萬萬不能失去恩慈的約會。
餅了一陣,他自己也忍不住失笑,其實,他早就有了選擇,他會去思慈那兒。
他是自尋煩惱。現在剩下來的問題是︰怎樣能向曉芙交代。
即使他想破了頭,也想不到個更好的法子。快下班時,周寧又進來了。
“我約了人在銅鑼灣午飯,想早十分鐘走,免得大家一起下班時叫不到車。”她要求。
“可以,不過——有件事不知你的意見如何?”他硬著頭皮說。
她望住他一言不發。
于是他說出曉芙與恩慈之間的矛盾。
“那?,打個電話告訴曉英就是!”她簡單說。
“要怎?說才能令她不生氣?”他問得天真。
“生氣恐怕是免不了的,不過——你說實話,女孩子比較容易原諒說真話的人。”她笑。
他考慮一陣,點點頭︰“謝謝你。”
周寧微笑著離開,已經去赴朋友的約會了。雋之又猶豫了一陣,終于撥通家里的電話。
“哈羅!雋之嗎?”曉芙愉快的!
“是。曉芙,我——下午不能回來陪你了。”他極困難的說,“因我要去看恩慈——的父親。”
曉芙呆怔一下,立刻說︰“她父親怎?了?情況不好?”
“不,不,只是——例行檢查,”他額頭冒汗,“恩慈的男朋友不在香港,所以我要幫忙送他們去醫院。”他還是說了謊。
“要不要我也來幫忙?”曉芙熱心的說。
“算了,我去就行了,”他覺得背部也滿是汗了,“我會——盡可能地趕回來。”
“好,我等你。”她說答應,卻頗失望,“你不必趕,湯伯伯的身體重要。”
“謝謝你能諒解。”他由衷的。
“我非諒解不可,這是正經事。”曉芙年紀雖輕,卻非常懂事。
“明天——明天我陪你一整天。”他很內疚。
“你不去教堂嗎?”她反問。
“那?——明天下午,”他透一口氣,“早晨你也去教堂的,是不是?”
“是,我會去。”她說。
“那——今天下午你怎?安排?”他關心的。
“在家等你咯!”她理所當然。
“不好,我沒有確實回來的時間,”他說,“你最好找點什?事做做。”
“那你快點回來吧。”
“我盡量在晚餐前趕回來。”他說。
她顯然又呆怔一會兒,然後說︰“好吧。”
收線之後,雋之松一口氣,卻立刻又有莫名的不要,自己也不明白為什?。
是曉芙那呆怔之後的沉默或簡單的回答?他真的弄不清楚。算了吧!吃點東西就立刻去恩慈家。
午餐後,他還到超級市場買了汽水、水果什?的,然後才開開心心去找恩慈。
恩慈早已準備好在等他,她是個一是一,二是二的女孩子。
幫著她推父親出門,又抱他上車,把輪椅放好。他一直是興奮和愉快的。
恩慈和平常一樣,臉色素淨,不施脂粉,總是穿裙子的她,今天穿條長褲,特別清爽。
“我們去鄉村俱樂部?”他說。
她微微皺眉,然後說︰“我希望去郊外,很原野的那一種,而不是俱樂部之類。”
他有點尷尬,忙著把汽車轉彎。
“對不起,我沒有先問你的意見。”他愴然。
其實他下意識也不想去鄉村俱樂部,他不是買了那?多汽水、水果嗎?
“我倒是很喜歡政府的郊野公園。”她說。
“我們就去——可是我不認識路。”
“我認識,我做社工的!”她笑。
恩慈很少笑,就算笑也很淡;今天看來特別開朗,特別愉快似的。
雋之的心立刻被感染了。
他們終于在西郊郊野公園停下來,老人家在樹下休息,他們也坐在輪椅邊。
雋之有個感覺,這好象是一幅家庭樂的畫,小夫婦陪著有病的長輩曬太陽,一股暖流流過心胸。
他的臉色也更柔和了。
恩慈一直沉默地注視著遠方,不知道她在想什?,好久好久才回過神來。
“其實你不必再對我們補償什?。”她說。
“我什?都沒做,怎能說補償?”
“我們父女倆依然可以平淡地過下去,”她說,“而我也是個甘于平淡的人。”
“我沒有——試圖改變什?啊?”他急了。
“你和我們不是同一階層的人,相信大家都清楚。”她安詳地說,“希望你不必委屈自己來將就我們。”
“我一點也不委屈,你怎?這樣說?”
“這是我的感覺,”她微微一笑,“你的工作圈子、生活圈子,你的朋友都與我們不同,根本上可以說是格格不入的,對不對?”
“不對,完全不是這樣的!”
“不必分辯,我和王森都有這感覺。”她望著他,“每次你來我們家,我都感到壓力,真話。”
她說得非常、非常之誠實。
“怎能這樣——排斥我?我十分喜歡去你那兒。”
“我知道,我也看得出,感覺得到。”她又笑,“但是也請你相信我們的感覺。”
“你是說——拒絕我再去你那兒?”他臉變了。
“不——我的意思是——”她十分聰明,“我們只能是這樣的朋友。”
她竟然截了前路,她——
“我知道,王森是比我強很多。”他黯然。
“錯了。他也只是我普通的朋友,因為認識久了,比較能了解!”她慢慢的,很慎重的說︰“而我,是一個獻身于工作的女人!”
“獻身工作?一輩子?”他傻了。
“是,對我來說,這種奉獻就是我生活的意義。”她是認真的,“其它一切,我全不考慮。”
“恩慈——”他說不出話。
她微笑望天,非常虔誠。
送恩慈父女回家後,雋之頹然返來。
恩慈已經很明白地拒絕了他,一輩子獻身于工作,很堂皇的借口,他遭拒絕。
情緒低落的進了門,柔和的音樂伴著晚餐的香味,曉芙笑吟吟地迎上來。
“你還算回來得早,趕得及晚餐。”她說。
然後看見他頹喪的神色。
“怎??湯伯伯的情況不好?”她嚇一跳
“不——他沒什?。”他苦巴巴地笑,完全沒有快樂的影子,很勉。
“你看來很不開心。”她望著他。
“我只是在想一些事——一點公司的事。”
“公司有煩惱?”她關心。
“也不是——不,我很好,你別擔心。”他說。這才看見她還是早晨的裝束,也沒化妝,“你沒去打網球?”
“同事們都已有約,周末啊!”她搖頭,“不過我也沒閑著,我把整間屋子清潔了一次。”
“你——”他十分內疚,“不必做這些事,有鐘點女佣來,真是——抱歉!”
“我喜歡做家事,喜歡服侍人,所以我選空姐做職業。”她神清氣朗,“我不能停下來,停下來我會悶。”
“小時候你也是這樣,”他強打精神,他該對她更好些,“很可愛的性格。”
“肚子餓不餓?”
“你來香港幾天,每天替我燒飯,便宜了我的鐘點女佣。”他笑。
“不要斤斤計較。難道我燒的不比鐘點女佣?”
“晚上去夜總會坐坐。”他說。
“怎?總是去夜總會?”她不同意,“去一次也夠了,其實全世界的夜總會都一樣。”
“你喜歡哪兒?”
“海灘。安不安全?”她問。
“不知道。因為我從未去過。”他搖頭,“很多人去或者會好一點,兩個人則免了。”
“你是說危險?”她問。
“我只是想——不必冒這個險。”他笑。
“唉!這就是香港最不好的地方,治安不靖。”
“你會用"不靖"兩個字?”他失笑。
“不要小看我的中文,”她揚一揚頭,“到目前為止,我仍請補習老師的。”
“真是失敬。”在她面前,他會不知不覺就輕松下來,“很多現在美國的中國父母已放棄子女的中文教育了。”
“各人想法不同。”她是溫和的,不願批評別人,“而且在美國學中文也有一定的困難,好象父母上班沒時間,又譬如環境不好。”
“還沒說今夜去哪兒。”他說,“悶了你幾天,理該帶你出去玩玩。”
“不要說"理該"好不好?”她凝望著他,“你不高興,你不喜歡也可以不帶我出去。”
“對你不能這樣——”
“為什??”她打斷他的話,“我與別人不同?”
“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妹妹。”
她沉默一陣,臉色十分特別。
“雋之,我從來沒叫過你哥哥,你是否能不以"妹妹"待我?”她說得十分真誠。
“你——不喜歡?”他心中一跳,這是他害怕的事,“原來你就是。”
“現在我誠心誠意地說,除了妹妹之外,你可否在另一個角度看我?”她再問。
“這——”他很為難。
“只當我是普通女孩子。”她坦率得十分驚人,“喜不喜歡我,或欣不欣賞我都沒關系,但至少給我一個機會,對我公平一點。”
“我——不能明白你的意思。”他急得冒汗,只好裝傻。
“我喜歡你,雋之。”她坦誠地凝望他,“從小就喜歡你,或者說——喜歡之中帶著愛。”
“曉芙——”他駭然。
“真的,相信我。”她臉上是柔和的美麗光彩,那的確是愛情,“自從你離開美國,我就知道是這樣,見不到你的日子很難過,我千方百計能常常來港。這也是我做空姐的另一目的。”
“曉芙,我——我——”他心中嘆息,該怎?應付呢?他是不能傷她的心,“我很感謝你對我——這?好,但我——我覺得太突然了,我——”
“我並不是要嫁給你,”她笑起來,“我要嫁一個我愛的,他也愛我的男人。現在我只是要求一個公平的機會,你為什?那?害怕?那?為難?”
“我這?普通,不值得你——這?做。”他總算想出一句話來。他整個背脊都濕了。
“愛情沒值不值得的,”她笑得開朗,“你可以不愛我,我不會勉強,愛情是公平的事。”
“可是曉芙——”
“你知不知道,我曾懷疑,是不是當十三歲那年我已經愛上你。”她笑得好真純,像個小女孩。
“你在說笑。”他尷尬地說。
“真話,記不記得那年暑假你和哥哥開車帶我去聖地亞哥的"海生動物園"去玩,我相信就是那次。我們倆坐在後面,我在你懷里睡著了,記不記得?”
雋之依稀有模糊的影子,然而那?長遠的小事,又怎能放在心中呢?
“好象有這?回事。”
“就是那次啊!我心中發誓長大要嫁你,”她笑得好大聲︰“小女孩的心理很奇怪的。”
“你現在仍是小女孩,”他說,“當年發的誓現在要來當真?你不怕錯誤?”
“我已經長大了,”她眨眨眼,“我覺得當年的感覺沒變,那?多男人,我只喜歡你。”
“看來,今夜我別想睡覺,你令我失眠。”
“這?嚴重?”她仰起頭笑,非常動人的姿式,“雋之,你什?都好,就是對某些事太緊張,太執著,弄得自己神經不能松弛。”
她一言中的,小女孩也不可輕視呢!
“你說得對,我是這樣的。”他又想起思慈,大概這一輩子都沒希望了吧?真是——黯然神傷。
“知錯不改?”
“與生俱來,本性難改。”
“你今天的不快樂是為什??”她突然問,在他一點也沒有防備的時候。
“我——”他答不出話。
“讓我替你答。你這人太善良,每次看見湯家父女就內疚,就情緒低落,對不對?”她說。
“也——許吧!”他透一口氣。
曉芙畢竟是天真純良的。
“其實你可以不再去看他們,”她認真地說,“再去也幫不上忙,湯家的人知道你有這份心已經不錯了。”
“王森是我朋友。”
“啊,湯恩慈的男朋友,”她記性真好,“那又怎樣?也與你沒有關系啊!”
“他不在——我只好幫忙。”他說。
“我是說下次,”她很懂事的樣子。可是她完全不知道,她把一切弄錯了,“以後少與他們來往吧!”
“我知道。”他低下頭。
沒對曉芙說真話,他心中覺得很不舒服,可是又怎能對她說真話呢?她還有一廂情願的感情呢!
曉芙跑去擺桌子,預備婉筷什?的,真像一個美麗的小妻子。雋之在一邊看呆了;如果有這樣一個家庭當然是好,只是——只是他並不愛她。
正如她說,愛情不能勉強。
他嘆一口氣,進臥室換衣服。
晚餐很沉默,連曉芙也很少說話,為什?呢?她剖白了感情自己也覺不自在?
“我們——不如去游車河兜風吧!”她終于說。
“這?"靜",這?"單調"的節目?”他打趣。
“我是來看你,陪你的!”她理直氣壯,“和你在一起去哪兒又有什?關系呢?”
“對白——如此文藝腔。”他窘迫。
“什?文藝腔?我說真話啊!”她叫。
“好。我們兜風。”他說。
出門的時候,曉芙親熱地挽著他︰他立刻面紅耳赤,非常的不自在。
“去哪里?”他問。
“香港、九龍哪條公路最長?我們走那條路。”她笑。
“不知道,但有一次和朋友去馬會雙魚河鄉村俱樂部,從沙田去從元朗回,足足用了三小時。”他說。
“OK。我們走這條路。”她舒服地靠在沙發上。
“我並不清楚地認得路。”他說。
“怕什??在美國你曾從紐約市開車到加拿大多倫多,不是連開十二小時嗎?”她說。
“美國公路網好,有清楚路牌。此地我怕——”
“迷路更好。”她微笑,“我們在山間過夜,豈不更浪漫些,值得回憶些?”
他搖頭,真拿她沒法子。扭開收音機,他們開始上路。
“等一會先在超級市場停一停。”她說,“買一點汽水、干糧什?的。”
“真要過夜?”他嚇一跳。
“不想,我只想保住這條小命,有一天真能和你戀愛。”她望著他笑。
戀愛——他只能苦笑。戀愛不一定是甜蜜的。
曉芙回美國,恩慈失去聯絡——是他不敢再找她。雋之的生活一下子就冷清下來!
下了班就回家的日子令他害怕,于是他到一個會所去練健身,焗桑拿,有時也喝一杯酒。
畢竟,日子還是過得太單調了。
上帝既然造男人又造女人,必有它的深意存焉。生活中沒有女人,真是仿佛失去了顏色。
他的一切全落在一個人眼中——周寧。
這個頗具古典美的女孩子,雖然有人天天送花,對雋之,她還是深切的注意。
人的心理很怪,越是得不到的東西越是珍貴吧!
電話鈴響,周寧不在座位上,雋之只好自己跑出去听。是打錯的電話,他搖搖頭。
一個信差模樣的男孩子走近。
“請問周小姐在嗎?”
“她走開了,可能很快回來,”雋之隨口問,“什?事?”
“我是花店來收錢的。”
“花店?我們沒有訂花。”他說。
“周小姐訂的,每天早晨送一束來,兩個月了。”信差說得明白,“我們只收過一個月錢。”
雋之心念電轉,突然間,他就明白了一切。
“花——還繼續嗎?”他問。
“今天收到錢才繼續”收錢的男孩子說。
他想一想,默默的替周寧付了錢。
“明天開始——不要再送。”他說。又覺得自己的決定不對,這樣會不會傷周寧呢?
“等一等——還是再送吧!”
男孩子點點頭,把收據放在周寧桌上,轉身而去。
周寧——唉!她怎?做這種莫名其妙的事呢?
男朋友送花?卻是自己付錢,何必呢!
她是——做給別人看的吧?然而還有個算是英俊,有點公子味道的男人呢?
一會兒,周寧回來了,一看見桌上的收據臉就變了,她朝雋之望一望,隔著玻璃都看得見她臉色極難看。
但她沒有立刻進來,她還算有耐性。
下班的時候,雋之預備離開時,她進來了。
臉色嚴峻,眼中帶著深深的憤怒。
“這是還你的錢,”她把錢扔在桌上,聲音猶自顫抖著,“你——卑鄙。”
他呆住了,她沒有理由如此罵他。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你在裝傻。”她壓低了聲音叫。
好在他的辦公室門關住的,其它人也離開。
“周寧,我希望你心平氣和一點,這是公司。”他說。
“是公司又怎樣?我不做了,”她是一副豁出去的樣子,“你以為是波士就可以欺負人?”
“我欺負你?”他指著自己。
“你——為什?替我付錢?”她的確有受了屈辱的神情,“你分明——”
她已說得咬牙切齒了。
“我並沒有特別的意思,剛好我接電話,踫見那收錢的孩子,你不在,我就替你付了。”他說得自然平靜,完全不露出“已知情”的模樣。
“只是——這?簡單?”她直勾勾的盯著他。
他覺得作為一個秘,她太放肆,可是——可是他也知道她矛盾的感情,所以不便深責。
“不要把每件事想得太復雜。”他只這?說。
“你以為我會信?”她咄咄逼人。
“那——你想怎樣?”他沉不住氣。
“說真話。”她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你根本已經知道我每天的花是——自己買的?”
“我沒這?想過,”他吸一口氣又皺皺眉。周寧到底想怎樣呢?這個女人真是矛盾得要命,“然而自己買花又有什?不對?”
“你根本知道那些花不是男朋友送的,你根本知道我沒有男朋友,你根本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做給你看的。你完全知道,卻裝做什?都不知道的樣子,你——你實在太可惡。”
“你把我估得太高,”他嘆息,“實際上我真的什?都不知道,直到今天——”
“今天你知道了!一整天依然不出聲,不說話,你分明是要我出洋相。”她眼中淚花亂轉。
“周寧,我——有必要在辦公室和你說不相干的事嗎?”他嘆息。
女人大概都這?不講道理,莫名其妙。
“為什?不行,唐曉芙可以直闖辦公室、湯恩慈可以隨便打電話來;那你為什?不能跟我講一點公事以外的話呢?”她有點蠻不講理。
那?斯文古典的女孩子,這種表情,說這種話,她是被逼得太厲害。
然而,誰逼她呢?
“周寧,我希望你心平氣和時,再來談這件事。”他搖搖頭,“其實,只是極小的事。”
“我現在就心平氣和,”她揚一揚頭,“看到桌上收據時我並沒有立刻沖進來。”
“這是你的進步,真的。”他微笑,“你模樣斯文古典,脾氣卻急躁,沉不住氣。”
她望著他的笑容,仿佛呆了。
“我不出聲,並不代表不認識你,不了解你。”他又說,“周寧,我們是工作上的伙伴。”
突然之間,他變得很會說話似的。
“但是,你從來不正眼看我,不重視我。”
“我是一個四四方方的人,公是公,私是私,其實你應該看得很清楚。”
“我覺得你歧視我;因為,我只是秘。”
“為了令你相信我並不是那樣,我請你吃晚飯。”他說,突然福至心靈似的。
“這——”她眼中重現光彩,其它所有的神色都褪了。
“今天的事不必提了,”他揮一揮手,“希望你也不放在心里。”
“表叔說——你其實內心很重感情。”她笑了。
“表叔?誰?”他問。
“就是上次——我叫他送花來的那個。”她漲紅了臉,少女的羞意甚濃,“你們都說他像公子的。”
“哦——他是表叔。”他微笑,“我還真以為是你的男朋友呢!”
“我想——這次我做的事真的很蠢,很傻!”她咬著唇,“你一定笑死了。”
“有什?好笑,”他說,“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從很蠢、很傻中漸漸長大,變成懂事。”
“是。你說的是。”她點頭,“其實——我從來不是這?小心眼兒又主動的人,這次——大概走火入魔。”
她臉紅了。
他覺得心中輕松好多,能夠和周寧坦然相處,對以後工作大家都有好處。
“我是個拘謹四方的人,大概有時無意中令你委屈。”他說了很多話,“以後我們都改進。”
兩人去樓下的餐廳晚餐。
從來格格不入的兩個人居然相處融洽,有說有笑的,連雋之自己也詫異。
為什?不早些和周寧開誠布公呢?各人都鑽了牛角尖,是不是?
“我可否問你私人的問題?”周寧開朗多了,“唐曉芙和湯恩慈——”
“曉芙是妹妹,但她——對我極好。”他肯定的說,“恩慈是個特別的女孩子,可惜——她有男朋友!”
“有男朋友就駐足?太保守了。”
“事實上——她是個終身獻身工作的人。”他說。
她呆怔半晌。
“沒有可能,獻身工作並不代表不嫁,不談戀愛。”她懷疑,“她在試探你嗎?”
“你以為——她會這樣?”他喜出望外的。
“我不知道。如果讓我見見她,或可以看得出。”
“我可以安排——”
“看你緊張成這樣,對湯小姐情有獨鐘了。”周寧居然不生氣,“你不怕令曉芙傷心?”
“這——”
“由明天開始,我幫你重新布置。”她笑。
他很想問她︰“那?你呢?”可是不敢。
他不想節外生枝。
周寧果真“重新布置”一切。
從公事到私事,從公司到家里,她都樂意替他安排一切。好象買床單、枕頭套,換窗簾什?的,又替他付水電雜費。公司里的約會或一切私人的事她都安排。
一下子,兩人之間的關系變得密切了好多。
最重要的是,辦公室的氣氛極好,再也沒有以前別扭、古怪的情緒。
周寧很開朗、快樂;不只雋之這?覺得,連辦公室里其它的同事也覺察了。
他們以為周寧和雋之開始談戀愛。
連老總黃志強也在探听曉芙消息之後問︰“你和周寧進展不錯啊!”
“你誤會了。我只是開誠布公地跟她談了一次,解除了彼此間的誤會。”
“真的嗎?”志強笑,“我應該相信你嗎?”
雋之只能苦笑。一男一女相處得好一些,別人就說拍拖,就說戀愛。戀愛是這?容易的事嗎?
在他身邊只有三個女人,但三個女人和他的關系都微妙而復雜,他只能苦笑。
一個月來,曉芙都沒有再來,也沒有任何消息,對于他的招待,她不滿意?
無論如何,就快是唐健的結婚日子,他必須趕去美國一趟。
周寧幫他訂機票、劃機位、又訂酒店——他阻止了她,他覺得應該住在唐家比較好,他們是如此的老友。
走之前,他想——是否該見一次恩慈?然而見她又有什?借口?
他由始至終心中想念的是恩慈。
考慮了整天,他還是忍不住問周寧。他和周寧之間已是推心置月復的朋友。
“你可以先打個電話給她,告訴她要去美國。”周寧考慮一陣才說。
“我去美國與她沒有關系。”他苦笑。
“這是找借口,男士的臉皮一定要厚。”
“然後——我該說什??”
“老天!你真是這?"鈍"啊!”
“我——沒有經驗。”他紅著臉。
看他的模樣,她真是更同情他了。他是個沒有經驗的男人,難怪他以前像具化石。
“你可以說,有什?事我可以替你做?”周寧說,“或者在美國可有你需要的東西?”
“她一定說沒有,”雋之傻傻的,“她是個根本不注重物質生活的人。”
“那你可以說︰"我走之前大家聚一聚,如何?"”
“不行,不行,我和她沒有這種交情。”他急了。
“你這人!”周寧嘆息,“還沒說之前你先已否定了一切,怎?可能有希望?”
“我——我——”
“打電話,就照我說的告訴她,”她說,“我擔保絕對不會有壞的後果。”
“我——”
“我出去,你慢慢打電話。”她出去並關上房門。
雋之又考慮了幾乎一分鐘,終于撥了電話。
很快有人接听,居然是恩慈。
“是你嗎?李先生。”恩慈听出他的聲音。
“是我。你——這?早下班?”
“請了半天假,爸爸有點不舒服。”她說。
“啊——湯伯伯怎樣了?”他下意識的叫,“嚴不嚴重?我立刻來看他。”
“不算嚴重,只是不大方便!”她似乎微微的笑了一下,“今天差不多快好了。”
“那我——”他不敢再說要去,“我兩三天之後會去美國,需不需要我代辦些什?事?”
“謝謝,不需要。”
“或者——要不要買什??”他想起周寧的話。
“謝謝你。”她真的在笑,“這樣吧,如果你有空,不妨來吃個便飯,算替你餞行。”
“好——好——”他大喜過望,“那——怎?好意思。”
“不必客氣,你隨時可以來。”她說完收線。
雋之呆在那兒,久久回不了神。
“怎??有結果嗎?”周寧推開門。
“啊——她請我去吃晚飯,算餞行哦!”他高興得漲紅了臉,“真是多謝你,周寧。”
“隨時願意替你聯絡。”她笑笑,退出去。
雋之不能再等,再等的話心髒會破裂,匆匆整理好桌子欲離開公司。
“別忘記帶一束花。”周寧在背後叫。
“花?不太冒昧嗎?”
“相信我,鮮花比禮物更有用!”
雋之想一想,點頭離開。
他真的去花店買了一束花,但,不是玫瑰。人人都說玫瑰代表愛情,他卻不敢太放肆。
懷著莫名興奮的心情去按鈴,恩慈來開門。
她穿著牛仔褲,長袖的T恤,顯得非常瀟灑。
“湯伯伯呢?”他張望一下。
“在醫院,”她淡淡的說,“明天可以出院。”
“這?嚴重,怎?不通知我?”他叫起來。
“真的不嚴重,只是麻煩。”她說。她看來明顯的消瘦不少,“大概吃了不干淨的東西——你知道,隔壁太太每天中午喂他吃飯。他得了腸胃炎,要常上廁所,送去醫院有護士照顧方便得多。”
“你今天請半天假是為什??”
“本來今天可以出院,醫生說多住一夜好了。”她談淡的笑,“于是我買了菜回來燒。”
“我真有口福。”
“要吃的話,還要體幫忙擺桌子。”她看他一眼。隔了一段時間不見,他們之間竟變得親切多了。
“是,是。我擺桌子。”他受寵若驚。
他們一直沒提王森,仿佛這個人消失似的。
第一次和恩慈單獨相對,他內心又緊張又興奮,莫名其妙的希望又升上來。
“你去美國為公事?”她主動的問。
“不,是最好的朋友唐健結婚,我做伴郎。”
“是唐曉芙的哥哥或弟弟?”她反應極快。
“哥哥,我們一起長大的。”說起老朋友,他更開心,“那個時候曉芙才十一二歲。”
“很羨慕一些青梅竹馬的朋友,”她搖頭,“從小,我是個比較孤獨的人。”
“為什?個性如此?”
“講不出來。反正四周沒有朋友也就算了,我從不刻意去結交。”
“那是你的傲氣。”他頗了解。
她看他一眼,似在嘉許;他立刻被鼓勵了。
“傲氣——想起來是莫名其妙的,”她說,“這?平凡的一個人,有什?值得我驕傲呢?”
“你怎是平凡?在我眼中,你非常獨特。”
“獨特?”她似在苦笑,“有時是無可奈何裝出來的。”
“我不明白。”他說。
“我也不懂解釋,反正是一種感受。”
“你心中——可有許多委屈?許多不快樂?”他凝望她,誠心誠意的說。
“沒有,”她揚一揚頭,肯定的說,“一個平凡人,喜怒哀樂都不強烈。而且人人都有委屈,有不快樂的時候,這也沒什?特別。”
“但是,你——”
“我是做社工的,我心里十分平衡。”她笑起來,“否則我怎?能幫助人?”
這也是道理,他不敢再追問下去。
“最近——一直都沒見到王森。”他終于提出來,無論如何,他是恩慈的正牌男朋友。
“啊!王森,”她還是淡淡的,“他受訓的成績極好;公司要栽培他,讓他繼續進修,大概一年後才回來。”
“你們通信?”
“是,他常常有信來。”她笑,“我很懶,平日的事已經太多,所以從來沒回過信。”
她說沒回信,可是向他表白什??他的心怦怦跳著。
“不回信——有沒有另外理由?”他鼓起勇氣。
“我是終身獻身工作的人,不想令人誤會。”她說。
但是終身獻身工作就是不結婚?不接受感情?他不敢問。
十幾小時的旅程,把雋之帶到西雅圖。
這兒是熟悉的地方,他有強烈的回家感覺。
一出機場就看見等在那兒的曉芙。
“我以為該是唐健來接我。”他微笑上車。
面對曉芙,他有點內疚,所以努力的在笑。
“不要太苛求,新郎有太多事要做,難道你不喜歡見到我?”她愉快地問。
“怎?那樣久不來香港?”
“我拿了大假在家幫哥哥和準嫂嫂忙。”她說,“嫂嫂很挑剔,哥哥一個人做不了那?多事。”
“你也不過是一個小泵娘,真幫得了?”
“嫂嫂對我不知多滿意。她認為我見過世面,有眼光,見識比哥哥強多了。”
“唐健能受得了她的挑剔?”他不能置信。
“這叫一物治一物。哥哥不知多?接受嫂嫂的挑剔。”她扮個怪臉。
或者是吧!愛情就是件這?奇怪的事。
“先告訴我,你會在這兒停留幾天?”她問。
“三天,或者四天。”他想也不想地說。
“我以為至少一星期。”她失望。
“你有什?計劃?”他不忍。他的心比誰都軟。
“我本想和你去一次聖地亞哥"海洋動物園",”她說。眼中射出光芒,臉上泛起紅暈,“十三歲那年我跟你去過之後,一直沒有再去過。”
“也許——可以安排。”他實在難拒絕這種邀請,他不是那種狠得起心腸的人,尤其對曉芙。
“真的?”她開心得什?似的,“你不騙我?”
“相信遲幾天回去沒問題,”他說,“對了,志強問候你,差點忘了。”
“誰是志強?”她一頭霧水。
“這?健忘?我們公司的老總!”
“啊!那個人,”她笑壞了,“名字這?普通,面孔又那?平凡,想別人記住他真是難了。”
“但是他對你一往情深,念念不忘。”
“別當笑話來講。”她阻止他,“難道你希望我的對象就是他那種人?”
“他是個極好的好人。”
“世界上好人實在太多,我能嫁給每一個?”
他不敢再出聲,怕越講越錯。
“而且你知道我是個固執的人,我認定了目標,就只朝那個方向走,絕無二心。”她講。
“是。”他尷尬了。
這件事,以後怎樣解決呢?他不敢想。
“你——嫂嫂姓什??”好不容易找出一句話。
“她叫陳湘,十足的多情湘女。”她笑,“古老石山的哥哥就是這樣被她熔掉。”
“土生華僑?”
“不,台灣的留學生。但她和留學生不同,她開朗愉快,沒有一點留學生苦巴巴狀。”
“留學生苦巴巴?想當年,我也是?”他問。
“你當然不同。任何時候,你都冷靜,平和,氣定神閑,胸有成竹的,你怎?同呢!”
“其實當年我哪兒是你說的那樣?”他笑,“功課逼得緊,環境又陌生,家事又做不來,我不知道哭了多少場。”
“你哭?”
“躲在宿舍里哭。”他淡淡的說,“後來遇到唐健,是中學同學,又知道他全家都來美國了,認識了你們一家,這才漸漸好些。”
“很不錯啊!你和我們家有緣。”她天真的。
“是。”他看看路,已駛進她家的那個區域。
“媽媽對你這次肯住我們家很高興。”她說。
“當然該住,我是回來跟你們團聚的。”他說;這是心底話。
雖然自己家人在台北,但唐家——他的感覺是更親切些,比台北的家更像家。
“你用了很好的字眼——"團聚"。”她笑。
“猜猜看,我替你們帶了什?禮物?”他又把話題扯開。
“猜不到,範圍太廣了。”
“真懶。我告訴你就是。”他一一數來,“唐伯伯一件絲襯衫、伯母是兩對她最喜歡的繡花鞋、唐健是一條鱷魚皮帶、嫂嫂是一串日本養珠;你呢——”
她睜大了好奇的眸子,微微開了嘴,非常可愛的一個神情。
“我是什??”她急切的。
“一個出土的純銀鐲子,”他微笑,“偶然在一家古董店看到,非常美麗。鐲身刻著龍鳳紋,很細微,我立刻想到你,你戴起來一定好漂亮。”
“出土銀鐲?”她大喜過望,“你怎?知道我喜歡這些?你怎?知道的?前一陣子我飛到任何—個國家都去找古董小玩意,簡直瘋狂的愛上它們,我的薪水早已被我買光了呢!”
他只是笑,什?也不說。
其實,買這只銀鐲,是周寧的意思,她說在美國的中國女孩子一定喜歡。她真是猜中了。
“我要怎?謝你呢?”曉芙喃喃自語,好興奮︰“你竟能知我心意。”
他好想告訴她這是周寧的主意,這種情形下反而說不出口,只好沉默。
“這樣吧,讓我慢慢想,想到好的辦法才告訴你,”她笑,“我一定要報答你。”
“這樣的小事怎能說報答?”
“你懂我心意。”她仿佛很感激。
汽車停在一幢兩層高的房子前,大花園,大草坪,溫暖的屋子,這是雋之熟悉的。
他才下車,一大堆人已涌出來。
“歡迎你回家來,兄弟。”唐健第一個叫。
本來沉默內向的他,什?時候改變如此大?是因為他那開朗、快樂的新娘子?
唐伯伯,伯母也張開了歡迎的雙手,把他接進去。
他的感覺真真正正的是游于歸家,淚水幾乎忍不住涌上眼眶。
大家熱情的問東問西之後,唐伯母為他預備了點心,然後,安排他先休息。
“先睡覺,其它一切等睡醒再說。”伯母揮手︰“長途旅行太辛苦。”
“我—點也不累,”雋之說︰“在飛機上我還睡得不錯,時差也不嚴重。”
“回程時你就知厲害。”曉英說︰“總是這樣的,來時心情興奮,不覺得累。回去時失去精神支持,一累不可收拾,睡三天三夜都起不了床。”
“沒這?厲害吧!”雋之望著她笑。
“相信我這當空姐的經驗之談。”她說。
“反正也沒事,睡—覺晚上才起來。”伯母關心的︰“陳湘晚上會來。”
“結婚之前新娘新郎還可以見面?”雋之間。
“這些老規矩,現在不興的了。”唐伯母搖頭︰“我們真的是隨時隨地都可以見面。”
好個開明、溫暖、快樂的家庭!
中國人在美國的婚禮都不繁復,唐健和陳湘是在法院公證結婚,請一位當地的參議員作見證人,在法官面前立誓,就算禮成。
陳湘的婚紗卻十分漂亮,據說是買了衣料花邊和曉芙兩人合力制成的。連那頂漂亮的花冠都是親自縫制。
這能干的新娘!
晚上在當地——家著名的中國餐館宴客,十桌客人,算是相當盛大的了。幾乎所有認識的中國人都到了。平時大家都忙,住得又遠,多數趁這喜慶日子見見面,聚一聚,所以場面很熱鬧。
新娘子又玲瓏八面,十分風趣,更令大家賓至如歸。
反而做伴郎伴娘的雋之和曉芙比較含蓄,不知怎的,居然成了大家開玩笑的目標。
誰都問︰“幾時輪到你們啊!”
雋之尷尬窘迫,紅著臉不知所措;曉芙卻含羞的微笑,仿佛默認了。他只能暗暗叫苦。
燈光下,喝了點酒的曉芙臉上有紅暈,眼中含情,格外的動人,雋之益發不敢把視線轉向她了。
這事——真不知要怎?解決。
婚宴結束,新郎帶著新娘回到屬于他們的家;曉芙開車帶父母和雋之回舊家,大家分道揚鑣。
“對不起,兄弟,明天我開始蜜月,沒時間跟你多聚。年底我將到亞洲一行,到時我們再好好相聚。”臨分手時唐健這?說。
他們之間的友情其實也不必多說什?;雋之伸手跟他重重一握,亞洲之行已約實。
“陳湘是一個太活潑的新娘。”唐伯母說。
“這是新派的女性。”曉芙笑。她今夜一直看來這?美,這?快樂。
“我們以前——”
“你們以前要垂下頭,故作羞人答答狀嘛!”曉芙打斷母親的話︰“太過時了,羞人答答的新娘哦!笑死。”
“你這孩子!”父親笑罵︰“將來你做新娘時,看你是什?樣子,說不定也被人笑死。”
“絕對不會。”曉芙大聲的︰“我正大光明和我愛的人結婚,我一定昂高了頭,驕傲的微笑。”
“看看,連對象都還沒有,說這種話,也不怕雋之笑你。”母親笑。
“誰說我沒對象?”
“是嗎?小丫頭也有對象了?誰?”父親打趣。
“不告訴你們。”曉芙飛快的看雋之一眼,嬌笑之間,臉上又現紅暈。
雋之簡直是坐立不安,連半句話都不敢說。
到家之後,曉芙不下車。
“你們回去休息,好不好?”她要求父母;“我想和雋之再去兜兜風。”
案母對望一眼,露出恍然的神色,笑著回家。
雋之坐在那兒,連動都不會動。怎?情況一下子變成這樣呢?豈不認定了他和曉芙是一對?
心中掠過那恩慈的名字,竟覺得有些痛呢!
“其實——已經很晚了——”
“沒問題,我們就在這區域附近游車河。”曉芙十分愉快的說著︰“我精神興奮,回家也是睡不著的。”
他只好不出聲。
車廂里有一陣沉默,然後她說︰“結婚真是天下最美麗的事情,兩個相愛的人彼此就相依相扶一輩子。”
“是——哎!是。”
“你看哥哥今夜多快樂。還有,我從來沒有看過陳湘像今夜如此的嬌美,一直以來我都覺得她太硬。”她說︰“愛情果真能改變一切。”
“他們的確相愛至深。”他說。
“我渴望有那樣的一天。”她向往的。
“你一定會有,”他由衷的︰“只是——你還年輕,你應該多作更好的選擇。”
“十三歲那年我已選好,”她微有羞意︰“我又是個固執,一心一意的人。”
他沉默。這件事情成了他心中最大的負擔。
“只可惜我們沒有太多相聚的時間,我們沒辦法更深一步的了解。”
他該說點什?呢?曉芙一廂情願的認定了。
“我——其實可能和你想象中不同。”他勉強說。
“我沒有想象,我是清清楚楚的看見你的為人,你的個性,你的一切,從十三歲開始。”她說︰“尤其最近我常到香港,更清楚一些。”
“你看的只是表面。”
“怎?可能只是表面?”她笑︰“你心地善良,你對撞車受傷的陌生人都那?好,你的工作能力又那?強、又負責、又忠心、又——”
“把所有美好的名詞都給了我?”
“我說真話。”她看他一眼︰“而你,從來都喜歡我,是不是?”
“是——從小我就是喜歡你,視你如——”
“那就行了,”她不讓他把話講完︰“只要你喜歡我就夠了,這是基本條件。”
“曉芙——”
“不必擔心,我正在想辦法到香港長期工作,那樣我們不是可以常常相對了嗎?”她天真的說︰“我相信愛情可以培養的。”
他暗暗嘆息,這——怎?辦呢?
“這—個月我們沒見面,你可想念我?”她稚氣的。
“我——”
“我知道你會,”她自說自話︰“你一定懷疑我不來香港的原因,我猜得可對?”
“你為什?不來?”他問。
“我想試驗一下,一個月不見你會怎樣?”她望著他︰“真的,我好想,好想念你。”
他內心一熱,說不出話來。
有一個對他這?好的女孩子,他怎能不感動?然而——達感動不是愛情,他明白。
“你——你不必對我這?好。”他為難的。
“我又不是故意對你這?好,”她說︰“心里這?想我是控制不了的,對不對?”
他考慮一陣。
理智一點來說,他不能任這件事再拖下去,不如趁現在的機會講清楚。
“曉芙——”他望著那張純真快樂的臉,什?話都吞了回去。如果他傷她心,是太可恥的事︰“你對我如此——我很感激,只是我——我——”
“你只是喜歡我,還沒有愛上我,是不是?”她居然知道他想說什?︰“我可以給你時間,多久我都會等;你一定會發覺,我是個值得愛的女孩。”
“我知道你好,太好了,而我——”
“不要說這些了,”她搖搖頭︰“我們順其自然,慢慢發展,我相信會成功的。”
“是對我?或是對你自己有信心?”他問。
“對我們倆都有信心。”她笑。
他暗嘆一聲,沉默下來。
“雋之,有時候我發覺你想太多事了,”她說︰“你總是沉默著想、想、想,你難道不煩?”
“不一定煩。有時候想通一些事會很開心。悟到一些道理也很興奮。當然,想到一些煩惱的、解決不了的事我會煩。”
“這樣的煩事多不多?”她真誠地望著他,陽光無邪而永恆——今時今日的世界,還讓他看到一對這樣的眼神,實在太難能可貴了︰“我可不可以幫你?”
他又感動了。
“如果你能幫我,我一定告訴你。”他說。
她伸手拍拍他,親切得像個小妹。
“—言為定。”她說。
看得出,她已把車開在回家的路上,她對今夜車上的談話滿意,是不是?
“雋之,我們明天一早去聖地牙哥,好不好?”她說。
“好——隨你,”他不能不答應︰“不過——我想你陪我買幾份禮物,送給公司同事,女的。”
“周寧?”她笑︰“她真的是一個好秘,我喜歡她,我一定陪你去買。”
然而——她為什?永遠想不到思慈?永遠不懷疑她?
越陪著曉芙,雋之心越是不安。曉芙對他好得無以復加,到後來簡直就變成他的負擔了。
去聖地牙哥回來,她陪他買禮物、陪他到處吃東西、陪他去找以前的同學、師長、陪他去任何一個地方。
他們倆相處又那?愉快,任何人看起來,他仍是天作之合,再相襯也沒有了。
雋之真是有苦自己知。
好在——要回去了。
他在房里整理行李——他住的就是以前唐健的臥室。曉英在廚房忙著,說為他弄宵夜。
唐氏夫婦已經休息,在美國,很少夜游神,大家都生活有規律,早睡早起。
曉芙是唯一的例外。
也許她是空姐,習慣日夜顛倒的生活,越夜,她似乎就越精神。
“行了嗎?”她在房門口微笑。
“行了。原是很簡單的事。”他說。
“來吧,吃完宵夜我們可以再去兜兜風。”她愉快的。
“明天不是要早起嗎?”他說。
“一切包在我身上,”她拍拍胸口︰“我一定叫醒你,準時讓你上飛機。”
“你不累?”
“我有什?關系?試過三十六小時不睡覺,連續當班,也不是—樣精神?”她笑︰“而且上了飛機你就能睡,擔心什?呢?”
“你怎能那?久不睡?航空公司允許你們連續三十六小時工作?”
“那是意外又偶然。”她聳聳肩︰“當時接我班的那位因急性腸炎入醫院,臨時找不別人代替,我自告奮勇做的。我得到褒獎,還拿了雙倍的補薪。”
“還是不要再試,現在你還年輕,否則太傷身體。”
他們到廚房,坐在那兒吃曉芙煮的蛋餃粉絲湯。
“你還能做這種上海小吃?”他問。
“什?都能做。只要吃過的東西,回家之後我一定做得來。”
“居然這?有天份?”
“是。我有做好太太的潛質。”她笑。
“現代的好太大不一定需要會做廚房工作。”
“我是傳統的,不理會現在流行什?。”她笑。
他沉默一陣,才慢慢問。
“你真不接受任何男朋友?”
“我自問不會跟他們有發展,為什?要接受?”
“不當班的日子,你不覺得寂寞?”他問。
“不,我的時間安排得很好,”她立刻搖頭︰“我把自己的生命道路把得很穩。”
他有點慚愧,他一直把不穩自己。
“那?你呢?這?多年——你從來沒有過女朋友?這很難令人置信。”她問。
“也——不是沒有,”他考慮一下說︰“跟你一樣,覺得沒有可能發展,不如不去追。”
“有沒有令你真正動心的?”
他立刻想到恩慈。
“有,”他幾乎沖口而出︰“有一個,但是——”
“但是什??”她追問。
眼楮緊緊的盯在他臉上,好緊張。
“但是對方無意于我。”他說。
“哪有這樣的事?你盡餅力去追嗎?”她問。
“沒有。我有點自卑。”
“簡直不象話。喜歡一個人就要勇往直前,管她對你有意無意。”她大不以為然。“人心肉做,狂追一陣之後,說不定有轉機呢?”
“我看不出這個可能性。”
“當然看不出啦!你沒追嘛!”她叫。
“對方是個終身奉獻于工作的。”他嘆氣。
他好象在向知己透露心事般,完全忘了對方是個愛他的女孩子。
她似乎也忘了她愛他。
“更荒謬,沒見過這?莫名其妙的女人。”她說。
“事實上——她是。”
“現在這女孩還在嗎?我是說你們還聯絡嗎?”
“在,在香港。”他點點頭︰“聯絡——不多。”
“我怎?從來不知道有這?一個女人?”她似在自問︰“你以前沒提過?”
他不出聲。他總不能說出恩慈的名字。
“她是怎樣的一個女人?令你如此傾心?”她問。
“很平凡普通,”他自然的說︰“不算很漂亮,但很順眼、很清淡,比較內向。”
“湯恩慈?”她一口叫出來。
他大吃一掠,她怎能猜到?
“不——”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不肯承認︰“不是她,怎?會是她呢?她是土森的女朋友。”
這?一否認,他立刻又後悔了。告訴曉芙不是可以令她對自己死心嗎,他怎?要否認呢?
“是我沒見過的?”她說。
“是——你沒見過。”他懊惱得要死,豬油蒙心。
“下次我去香港可否安排見見?”她極有興趣︰“你知道,我十分好奇。”
“好奇——哪方面的?”
“到底是怎樣的女孩子,能令你傾心如此?”她笑。
“也不是煩心,只是——只是有好感。”他說得勉強。
“好感已經很重要了,”她笑︰“對我可有好感?”
“當然。你怎?一樣呢?我看著你大的。”
“現在我覺得這幾個字——看著我大,是我的罪狀了,我失去和其它女孩子公平競爭的機會。”
“我只是普通人,什?競爭呢?”他臉紅了︰“別人听了會笑死。”
“那是別人的事,與我何關?”她好灑月兌︰“雋之,不到你進教堂結婚的那一秒,我不放棄。”
“曉芙——”他好為難,不知道說什?好。
“想告訴我說你可能一輩子不結婚?”她笑︰“沒問題,我等你—輩子。”
“天下哪有這樣的事?”他叫。
“你不覺得我等你一輩子,而你心中念著一輩子的人卻是另外一個人的事很浪漫嗎?”
“人生中要那?浪漫做什?呢?”他反問。
“生命中沒有浪漫,趣味就失去起碼一大半。”她說︰“可能是女性的感覺。”
“男人也懂浪漫,只是你那?說——我覺得人生被浪費了太可惜。”
“那?你不執著于一輩子,我也不會執著,”她笑︰“沒有人在浪費生命了。”
“曉芙——你對我——我怕有一天你會後悔。”
“不會。對我自己決定的事,我永不言悔。”她說。
“當你有一天發覺——李雋之只不過如此這般的平凡,我擔心你——”
“別為我擔心,考慮接受我,恩?”她含情的望著他。
“我們——去兜風吧!”他推碗而起。
“不去了。這樣談談不也很好?”她坐著不動︰“我說去——只不過想帶你去看幢房子,我從小就喜歡的。”
“有這?一幢房子,我怎?不知道?”他問。
“那是我的秘密。”她微有羞意︰“我喜歡那種淺米色的房子,我夢想它會成為我的新房,在結婚的時候。從小到現在,我的心意未變。”
他很窘迫,也明白她的意思,他說︰“現在很少有找到你這?一心一意的人。”
“但有些人說我傻,說我月兌離了時代,你覺得我怎樣?是不是傻?”她仰望著他。
“自然不是傻,是——”他吸了一口氣,良心告訴他該講真話︰“你的執著非常可愛。”
她似乎放心了,很快樂的樣子。
“只要你這?說就行了,”她真誠的︰“別人的話對我沒有那?重要。”
“曉芙——”
“別擔心,我不逼你,”她萬分溫柔︰“我的等待——也知道不一定有結果,但我不會怪你。”
“曉芙——”他萬分感動。
“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她說。眼中溢滿光彩。
小勤鼠巢LuoHuiJun掃描校對
古代言情小说_琼瑶小说,亦舒席绢于晴典心古灵小说全集_翅膀猪言情拒绝任何涉及政治、黄色、破坏和谐社会的内容。书友如发现相关内容,欢迎举报,我们将严肃处理。
作品《誰伴風行》内容本身仅代表作者嚴沁本人的观点,与古代言情小说_琼瑶小说,亦舒席绢于晴典心古灵小说全集_翅膀猪言情立场无关。
阅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确有与法律抵触之处,可向古代言情小说_琼瑶小说,亦舒席绢于晴典心古灵小说全集_翅膀猪言情举报。 如因而由此导致任何法律问题或后果,古代言情小说_琼瑶小说,亦舒席绢于晴典心古灵小说全集_翅膀猪言情均不负任何责任。
古代言情小说_琼瑶小说,亦舒席绢于晴典心古灵小说全集_翅膀猪言情做最专业的言情小说网,喜欢看言情小说的你,请记住我们的网址http://www.cbzy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