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中的一瞬  第三章
作者:嚴沁
    她忍不住看偉克一眼,他正望著地,益發令她尷尬。


    “讓他走,”少寧的語氣頗嚴厲。“立刻!”


    “講道理,好嗎?”她叫。


    “我已很講道理,這次回來我會向所有人宣布,你是我的,請大家走遠些。”


    “你——”她為之氣結。“專制。”


    “是這樣的了!”他全不讓步。“我愛你,我有一切專制的理由。”


    她啼笑皆非。


    “讓他走。十分鐘後,我再打電話來,”他說︰“十分鐘。”


    說完就收線,霸道得很。


    她為難的坐在那兒,怎能趕偉克走?


    “韋少寧,是嗎?”偉克已猜到。“你一臉孔的無奈,是否他不高興我在?”


    “沒的事。我們是好朋友。”


    “我可以走。但——你跟他真的開始了?“


    “不,我不知道。時間太短,有點混亂,他給我很大壓力。”


    “像他那種走遍世界的人不該這麼小氣,是不是?”偉克笑。“我們講得好清楚,兄弟姐妹。“


    “別多心,他不是這意思。”她好為難。“若再有電話,我到臥室听。”


    “你肯定?”他問


    “放心。”她吸一口氣。


    做不到。無論如何沒去趕偉克走,這完全違背她做人的原則。


    少寧不止給她壓力,還在逼她。該不該為了他一個人,失去所有朋友。


    偉克是個沒有城府的大男孩,放心的繼續看他的電視,喝他的啤酒。


    十分鐘,準得不能再準,電話鈴再響。


    梵爾奔到臥室接听,並掩上門。


    “他還在,是不是?”少寧開口就說,語氣卻柔和多了。“你不好意思讓他走。”


    “他是兄弟姐妹。”


    “他叫甚麼?偉克?很像他的人,英明神武,”他笑起來。“不要怪我霸道,我實在太緊張你,真的。”


    “我答應等你,你該對我有信心。”


    “是。是。我對自己也要有信心。”他說︰“從來沒試過這情形,我妒忌又全無信心,我看我中了你的降頭。”


    “再休息一陣,下午還要飛行。”


    “不想再跟我聊天?”?


    “長途電話,不要浪費。”


    “這次回來,我拿一個月大假,”他很開心。“我要天天陪著你。”


    “我要上班。”


    “請假。我們去旅行,地中海、百慕達、巴哈馬,隨你選。只要遠離城市、人群,只有我跟你的地方。”


    她心中立刻描繪出好美麗的一幅圓畫,藍天白雲沙灘,童話故事里般的白的、粉的、黃的、藍的小洋房,其問只有他倆。


    “不知道請不請到假。”她開始憧憬。


    “一定要。否則辭職,我養你。”


    “我不是要男人養的女人。”她立刻說。


    “你不要其他男人養,絕對正確。但除我之外。我覺得得是為你而生,而活。“


    “你對世界每一處的女朋友都講這樣的話?”


    講出來立刻後悔,是否太小家子氣?但講出來後很舒服。


    “世界每一處的女朋友?甚麼意思?”


    “算我沒說過。忘了它。”


    “阿荻告訴你的?”他不悅。“他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我。看我的外表,他就這麼說,這是極不負責的。”


    “我只是開玩笑——”


    “我知道是他。他甚至當面講我。”


    “可要我去機場接你?”


    “可以嗎?當然我希望一出閘就見到你,”他高興起來。“不要勉強,我希望你能請到大假,我們旅行。”


    “我試試看。”


    “去招待你的朋友,”忽然又大方起來。“替我說聲哈羅。”


    她微笑著收線。這才像樣嘛。


    回到客廳,偉克見到她的笑容,見到她容光煥發,己猜出一切。


    “原來你等韋少寧的電話,不是螞咪。”


    “也等媽咪的。他向你問好。”


    “告訴他,傅偉克是謙謙君子。絕對不會奪人心頭愛,而且也奪不到。”他大方坦率。


    “等他回來,我替你們介紹。”


    “這次你回亞洲收獲這麼大,真是不虛此行。”


    “不,我一直覺得亞洲某地對我有種神秘的召喚,我……”于是她從在飛機上遇雷雨,遇晴空亂流時見到那個穿古舊軍裝,戴有眼鏡飛行帽的幻象說起,說一次又一次的再見幻象,那對深情動人的眼楮輿少寧有九分相似的神秘,她覺得,她回亞洲不只是少寧。


    “一定還有其它的事,只是目前我不知道。”她深深吸一口氣。


    “以前有這種幻象?”他迷惑的。


    “從來沒有。第一次是日本上空。”


    “幻象輿日本有關?”他說。


    “不。我見到許荻的照片簿上有幻象中的服裝,該是中國空軍。”


    “少寧是飛機師。”


    “不同。沒有那麼巧合。”


    “會是——前生的記憶?”他忽然說。


    她呆怔一下,彷佛一道閃電擊中她心靈。


    “不,不是。我不相信這些,不不,不要把這件事想得太復雜、不。”


    “你害怕?”


    “不不,我相信科學,篤信科學,那些甚麼輪回並不能證實。”


    “能解釋你的幻象?”


    “不能。現在不能,很多年以後—或者能,”她的思想一下子飛得好遠,很久以後,她能看見一些其它的幻象嗎?“我不知道。這幻象也許只是眼花。”


    “那麼多次,不可能眼花,”他一本正經的。“我看過一些這方面的報道,有很多是真實的個案,有名有姓,活生生的人,得到證實的。”


    “能舉例嗎?”


    “五十年代,台灣有個普通公務員,三十歲左右,從小他就發同樣—個夢,夢是活的,會隨年紀加長。到最後他總是看到那條火車站外筆直伸展的碎石子路,路旁有些樹木房舍,路的盡頭有幢孤零零的房子,他覺得仿佛很熟悉,于是推門而人。屋裹有香案、神位,還有一張供著的古老照片和一碗熱的蓮子紅棗粥。在夢中,他听到一把蒼老的女聲說︰“吃吧,這是你最喜歡的。“夢到這里就醒了,二十多年自有記憶時就如此。”


    “有人真發二十年同樣的夢?”


    “這是真事,全世界的報紙都報道過。”


    “後來呢?”


    “有一天,這個男人被派到台灣的新竹出公差。之前他從未到遇新竹。”偉克繪聲繪影。“一出火車站他就呆住了,因為他看見夢中的車站,伸展著—模一樣的路,路邊的樹木,房舍莫不是他夢中


    的一切,他又驚又喜又不安,因為幾十年的怪夢之謎,今天可能會解開。沿著路,他直走到盡頭,果然看見夢中房屋。這時他害怕得全身發抖,因為不知將面臨怎樣的景象。”梵爾听得發呆,連大氣也不透,好像也處身那似夢又似真的情形中。


    “鼓起勇氣推開虛掩的木門,他看見與夢中全無分別的香案、神位,還有供著的照片。突然一個好老好老的婆婆從後面走出來,捧著一碗冒熱氣的蓮子紅棗粥,蒼老又熟悉的聲音刺激著那男人的神經,婆婆說︰“吃吧!這是你最喜歡的。”他上前看清楚供著的照片中人正是他自己,嚇得他幾乎昏倒。”


    “是他的前生?是輪回?”梵爾問。


    “婆婆看見他也驚得說不出話,以為活見鬼。原來照片中的男人四十多歲就早逝,婆婆為他守了半輩子寡。他生前愛吃蓮子紅棗粥,她就日日為他供奉,三十年沒有間斷。男人顫聲問婆婆丈夫去世的日子,赫然竟是這男人的出生年月日。這種事怎麼解釋?”


    梵爾半晌無語,無法回答他的問題。


    她想說不信,但事實俱在,有名有姓不能否認。過了好久,她勉強說︰


    “但是我不是夢,只是幻象。”


    “不知道。但情形差不多。”


    第二天回公司,梵爾著手請假的事。老總人很好,一口答應。


    “一口氣請兩星期假,你回美國探親?”


    她微笑著含糊回答。同時驚覺,以後真回美國探親時,哪兒再來假期?


    但——能與少寧相處兩星期,開心得心都在顫抖,以後的事以後再打算。


    星期三,她準時出現接機室。接機處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指示牌上打出少寧那班航機已到。為甚麼還不出來?莫非她來晚了?


    蹬高了腳,仰頭張望。後面有人撞她一下,眼前一昏,幻象又來。她看見穿飛機師制服的少寧拿著簡單的行李大步而出,眼楮在四下搜尋——突然間,少寧變成那戴古舊飛行軍帽,穿古舊空軍制眼的男人,同樣的用搜尋的眼光大步而出,直向她走來。旁邊接機的人潮四下退避,那些人穿著古舊的二十年代衣服,打扮遠離現代——


    “梵爾,”有人一把擁住她,定眼細看,少寧,是他,不是那個戴有眼鏡及飛行帽的人。“看見我就呆了,不認識我?”


    “你——少寧。”她長長透一口氣。接機室裹和剛進來時一樣,是現代人。“我看到你,但是又——”


    她的視線繞過少寧向後看,那有古舊軍服軍帽的男人?


    “看到熟人?”他擁著她往外走。“別理他,你是來接我的。”


    又專制又霸道,她心中卻是甜的。


    罷開始戀愛的人都是這樣。


    “請好假了嗎?”他凝望著臂彎中的她。


    “請不到。”她故意說。


    “甚麼?!”他停步。“我會殺人。”


    “你為這種事殺過多少人?”她笑。


    “總有一兩百個。”他知道受騙,又往前走。“情緒沖動時,我是野獸。”


    “會嗎?”她小介意的笑。


    她開車,送他回家。


    才進門,他就擁著她狂吻,好像半輩子相隔又才重逢的愛人。他幾乎令她窒息。


    她有絲迷惑,這吻——怎麼這樣熟悉?彷佛在好久好久,甚至像千百年前曾發生過?


    突然,他放開她,轉身沖入臥室。


    “我洗澡,換衣服。”聲音很不平穩。


    看見他的背影,她忍不住偷笑。想不到他還能自制,還是個君了。十五分鐘,他已整理好自己。容光煥發而出。


    “我們出去晚餐,慶祝放假。明天訂機票,後天出發,”他胸有成竹。“我們去紐約探你父母,然後轉去百慕達曬太陽,你說好不好?”


    “何不去上海?”腦中靈光一閃,突來的意念沖口而出。


    “上海?!甚麼?”他眉心微蹙,立刻又舒展。“好主意,為甚麼不?”


    “也許只去幾天,然後我們轉去巴里島,—樣曬太陽,不一樣的異國風情。”


    “主意很怪,但OK,你說甚麼就甚麼。”


    “不需要考慮?”


    “我尊重自己愛的女人,或說寵。”


    “不要用寵字,我不是動物。”


    “你將是我籠中的金絲雀。”他大笑。


    他帶她去半島的“嘉蒂士”吃很好的晚餐,那兒的氣氛,情調都甚有歐陸風味。


    “我喜歡這兒。”她很滿足的四下張望。


    “這兒的一切令人身心舒暢。“


    “我喜歡歐洲,以後退休,我帶你住在那兒。倫敦近郊,很美麗的小農莊,綠草如茵,養兩條繞膝亂跑的小狽,喝自制的葡萄酒,開—部老爺汽車,嗯。好得不得了。”


    她只是笑,沒說話。


    “笑什麼?有什麼意見?”他緊緊的抓住她的手。“我已經把你算進我生命,你知道的。”


    “我笑——你怎麼知道我喜歡歐洲,喜歡英國鄉下農莊?”


    “真是這樣?”黑眸中現出驚喜。“我倆真是天作之合,前世因緣。”


    她腦中閃遇那古舊軍帽軍裝的男人。


    “怎會是——前世因緣?”她問。


    “不知道。想到這麼講就講了。”


    “你這麼講,還有甚麼其它原因?”有點緊張,如果他也見到那些幻象——


    “不是凡事都有原因的。”他拍拍她的手。“你為甚麼緊張?”


    “不,不是緊張。”她搖頭。“好奇。”


    “等一會兒想去哪裹?”


    “哪裹都不去,我要你休息。長途飛行回來,不累?”


    “看到你,甚麼都忘了。”


    “忘了你是誰?”她俏皮地說。“你是真的飛行,開飛機,不是搭客機,請保重。”


    “也好。”他把她的手送到唇邊一吻。“我听你的話。”再坐一陣,他們離開。


    “讓我送你回家,明天再把你的車開到壞家,怎麼樣?”他說。


    “沒問題。”


    “其實我想看看有沒有別的男人在跟我競爭。”他半真半假。


    “開玩笑。哪有這種事?”


    “天下烏鴉一般黑,說不定哦。”


    “胡言亂語。與天下烏鴉有甚麼關系?”


    他握著她的右手,舍不得放開,只用一只子在開車,瀟灑自在。


    “明天——真去訂上海機票?”她猶豫著。心里有個奇怪感覺,彷佛將發生甚麼事。


    “說去就去,你後悔?”


    “不——上海是我最想去的地方。”


    “因為是我的故鄉?”他望她。


    “不。沒有理由,只是想去。”她又想起那古舊軍帽軍服的男人。


    她可以把幻象的事告訴偉克,但少寧——不知道為甚麼,她覺得不該講。


    到她住的大廈外,停下車來。遠遠的看見許荻站在燈光照不到的地方,因為車站,他便現了形。


    “是不是?”他看來不高興。“我的靈感很準。”


    “他只是朋友,不許小心眼兒。”她說。心中——嘆息,這個許荻。


    “我送你上樓。”他說。


    “回家,好嗎?”她坦然地凝望著他。“讓我來處理這些事。我已答應你去度假旅行。”


    “我不喜歡見到他。”


    “那是他的事,我不能制止。”


    “告訴他關于我們的關系,”他十分認真。“讓他知道我們將去旅行。”


    她想一想,點點頭。


    他輕吻一下她面頰,任她下車。然後,一個大轉彎,他走了。


    她慢慢走向暗處的許荻。


    他顯得孤獨的身影在昏暗中更冷清,有一種被世界遺忘的感覺。


    “許荻,為甚麼不到偉克家坐一坐?”她問。他不安的移動一下。


    “他不在家。”


    “找我?或是找他?”


    他沉默著,好半大才迢出一句話。


    “他該先打侗電話給你,我不知你外出。”他垂著頭,很沮喪。


    “來,我們上樓再說。”她大方邀請。


    “方——便嗎?”他雙手插在褲袋裹,很無奈無助似的。


    “有什麼不方便,只得我一個人,我們是好朋友。”她微笑。


    她領先在前面,他跟著,很沉默。進電梯之前,他壓低了聲音問︰“剛才——開著你的車走的可是——少寧?”


    “是他。”她坦然大方。“我們去晚餐。”


    “他不是前天才離開嗎?”


    “下午回來,他放大假。”她不想瞞他。


    他悶悶的跟著地,直到她家。她給他一罐啤酒,他搖頭。于是再換—杯鮮果汁。


    “其實——我無聊!”他自嘲。“明知比不過少寧,只是枉做小丑。”


    “怎麼這樣說?”她不安。“我們是好明友。”


    “我知道。”他苦笑。“我們只是好朋友,你老早就告訴過我。”


    “你是極好的人,我很珍惜我們的友誼。”她十分為難。


    “我懂。很多人都是這麼對我說,我是極好的人,他們珍惜我們之間的友誼。有如何?他們是他們,我永遠是我,沒有人了解我。”


    “你可以告訴我,我能懂。”


    “你不懂。如果你懂就不會有少寧,”他又垂下頭。“我不自量力。”


    “不要這麼說,大家——都是好朋友。”


    “他——為你趕回來?”他不看她。“在歐洲,每次他都樂而忘返,他為你改變。”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僵在那兒。


    “我極羨慕他,他能令每一個他看中的女人心服口服,就算他離開她們,也沒有一個人講他壞話。”


    他看中的每個女孩子?許荻為甚麼要這樣講?他一再暗示他有很多女人,是不?


    “我不是挑撥,這是事實,”他繼續說︰“以前還試過一個瑞典女人找來香港,和他的香港女人大吵大鬧。結果,他飛了她們兩個。”香港女人?梵爾心跳突然加速,砰砰砰砰的連她都听到聲音。還有香港女人?妒忌一下子涌上來,少寧不是說沒有那些女人嗎?他為她請假一個月。


    “我這麼說——只要你小心,我不想你為他傷心,只是這樣。”她尷尬萬分,這個時候,她能說甚麼?沒有刻意愛上少寧,但目前她已泥足深陷,用盡全身的力量也不能自拔。她愛他,有點莫名的瘋狂。


    “謝謝,許荻。”她放低了聲音。


    “那——我走了。”他站起來,毅然走向大門。“我不會再來騷擾你。”


    “許荻——”她追到門邊,發覺沒有甚麼話好講。“我們還是好朋友。”


    他看她一眼,悄然而去。


    回到沙發上,劇烈的心跳還沒平復。電話鈴大響。


    “我看到他離開!”少寧的聲音。“他上去了三十三分鐘。”


    “你在哪里?”啼笑皆非。


    “在你樓下。我離開又回來,不放心。”


    “真是。都像孩子一樣。”


    “他說什麼?”沉聲問。


    “沒甚麼,”她驚覺不能說錯話。“他來找偉克,正好偉克不在家,”


    “他來找你,我了解他個性。”說得十分肯定。“他說我不可靠,有許多女人。”


    “多疑,全然不是這樣。”


    “一定是。他不止一次破壞我。完全不明白他是甚麼心理。他說了瑞典女人的事?”


    她不出聲,只是笑。


    “無可救藥。七八年前的事,也只有那麼一次,那個瑞典女孩子逼我結婚,當然不肯就範。于是她來香港,于一個借住我家的新加坡空姐大吵大鬧,新加坡空姐蒙不白之冤,從此沒理過我。這是我錯嗎?”


    “真是這樣?”


    “你可以去公司問我同事,大家都知道前後經過。那瑞典女郎是個模特兒,纏人功夫一流。我只跟他吃過兩次飯而已。”


    她深深吸一口氣,不知為其麼就相信了。


    事情必然是這樣,而不是許荻說的,沒有香港女人,是不是?


    心中舒坦暢快。


    “回家吧!我想休息。”她柔聲說。


    “他——沒有影響你的心情?”


    “沒有。我們後天去上海。”她放下電話。


    她懂得隨他度假旅行的意思,那表示願意輿他進一步交往,願意與他有更親密的關系。


    她願意,心甘情願的。


    他們一起去訂機票,看一場奇洛李維斯的《真愛的風采》。她有個感覺,現實中的少寧比電影中的奇洛李維斯更英俊,更吸引入。


    她也暗笑,這是情人眼中出西施。


    然後,他們出發赴上梅。帶著簡單的行李,他們直奔國際飯店。


    大陸和台灣一樣,酒店都稱“飯店”。國際飯店在外灘,古老的有近百年歷史。


    “為甚麼住柄際?”她問。


    太多更新穎豪華的酒店,為甚麼不住?


    “你將知道原因。”他眨眨眼。


    他訂了兩個毗鄰的房間——他訂兩個房間,他依然尊重她。他是君子。


    “我們在酒店里的夜總會吃晚餐,你休息之後預備,六點半我來接你。”他帶她上樓。


    房間極大,中間還吊著水晶燈,有一組沙發,還有一個可容人走進去的衣櫃。衣櫃的門上有雕花,黑色。有絲恐懼感覺涌上來,許多關于酒店有鬼的傳說涌上心頭。


    匆匆沖涼,換上唯一帶來的晚裝,那是件復古的絲絨長裙,穿起來有二十年代上海的的風味。她化了淡妝,把頭發梳子,夾了兩枚今年最流行的假鑽石發夾,穿一雙復古高跟鞋,益發顯得古典。


    六點半,他準時敲門。


    門開處,他目瞪口呆的望著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怎麼?不喜歡這打扮?”她問。


    “我一定在夢中見過你,真的,就是這樣子,頭發,衣服,鞋子……”他喃喃自語。“簡直一模一樣。我——真的見過你。”


    “當然你見過我。”她主動的挽著他的手臂,推著他前行。


    目前的環境,氣氛都令她強烈的不安,恐懼的感覺再一次涌上來。


    走進夜總會,她呆怔一下,熟悉的感覺撲面而至。來過?當然沒有,那種似曾相識——啊!電影中見過,是不是?有套成龍的甚麼電影,就是這樣。


    熟悉,令她感到親切。他們被帶到最好的座位上,一大束又厚又大的東京紅玫瑰在那里歡迎著她。


    “東京玫瑰?”她驚喜。在這兒不可能買到。


    “我請花店空運過來,只要你喜歡。”他微笑。


    讓花店空運來的?有人為她做過這樣的事嗎?沒有。為甚磨她覺得這麼熟悉?覺得曾經經歷過這


    樣的情節,這樣的畫面——她恍惚的望著他,連他的笑容都這麼親切,絕對不是第一次見到。


    當然她不是第一次見到他,但那笑容,那眼神——遠古以前的記憶,是這樣嗎?


    他輕吻她面頰,服侍她坐下。


    旁邊有幾個外國游客模樣的老年人,用力鼓掌,並用欣賞贊嘆的眼光望著他們。


    少寧很有紳士風度的對他們回報以鞠躬,梵爾也轉頭微笑。


    她的臉因興奮而微紅,燈光下更美更動人。少宰忘形的抓住地深深吻著,她下意識縮回,那麼多視線在她身上啊!


    “為最美麗的一對干杯。”一個老年紳土叫。


    那些游客都友善的舉起杯子。少寧握住酒杯一仰而盡,大聲報以“謝謝大家”。


    梵爾從來沒遇過這種場面,又溫馨又激動,這份光榮是少寧帶給她的。


    “看,他們喜歡我們,覺得我們登對,”少寧好開心的笑。“從來沒人這樣贊過我,你為我增光,我們是天生一對。”


    “三分顏色上大紅。”她瞄他一眼。


    “我想吞了你。”他移近她,眼中發出奇亮的光芒,說得咬牙切齒。


    “放肆。”她避開他視線,心跳加速。


    “嫁給我。”緊握她的手。


    誠意加上激情,她能感受他不能自己的感情。


    “胡鬧,”立刻掙月兌他的于。“我們才認識多久?”


    “生生世世,千百萬年。”


    侍者過來為他們點菜,只能停止講話。之後,這題目沒能再繼續。


    他們一邊喝些上好紅酒一邊進餐,氣氛輕松又溫柔。好多人的視線都往他們這桌投來,盡是羨慕。“那麼多人證明了我的眼光,你就是我這一輩子要找的女人。”


    “你早為自己要找得女人定型?”


    “沒有,從來沒有想過。但看到,心里面如投下巨石,“咚”的一聲,我知道,這就是我等待找尋的女人。”


    “口花花。”


    “我頗風流但不口花,最討厭口花花的男人,輕佻浮躁。”


    她笑。她喜歡他這麼講,他象男人。


    樂隊的人陸續走出來,站在他們預先放好的樂器前。特別的是,盡是上了年紀的人,可說是老人樂隊。“為甚麼這樣奇怪?全是老人家?”她忍不住問。


    “他們從國際飯店一開幕已在這兒,經歷了半個世紀,極不容易。他們看盡了這城市興衰起落,是歷史見證人。這是我帶你來住這兒的原因。”


    心里又“咚”的一聲,彷佛再被巨石擊中。


    半個世紀,歷史的見證人——她心頭涌上一股哀愁,這與她——彷佛有關。


    音樂奏起,他擁她人舞池。


    是一首二二十年代卻不知名的美麗曲子,優美又浪漫的音樂和感覺圍繞耳傍,從身邊滑過。她跟著他轉,跟著他旋,漸漸旋轉進夢的深處,—次又一次沖擊她靈魂。似曾相識的感覺再次涌上。


    她听過這旋律?她跟他跳過這舞?他們來過這地方?


    深深吸一口氣,把自己從夢中拉出來,是不是她醉了。


    不是酒,而是人。他的凝望,他的深深眼神,他的微笑,他的氣息,還有周遭的一切織成一個大網,完完全全捕捉了她。


    她飄向雲端,瓢向深海,她真的醉了,醉得模模糊糊,只有一個模糊的影子。


    甜蜜又沉醉的影子。


    半夜醒來,她驚覺自己在—個陌生又黑暗的空間,莫名的巨大壓力四面八方朝她涌來,恐懼感覺油然而生,雙手用力想坐起來,踫到一個溫熱的身體。


    驚叫還未出口,溫暖的雙臂迅速擁住她,熱吻如雨點,她又回到那甜蜜又沉醉似夢似真的境界。


    啊!少寧,比想像更美好的回憶令她彷佛記起了夢中情形。


    她已是少寧的女人。


    午後,他帶她到外灘街道上隨意走走。滿街滿巷的人潮,還有不少男女坐在路邊上休息,那些女人拉高裙子,張開雙腿,坐姿十分不雅,但卻好像沒有人在意,沒大人大驚小敝,沒有人多看一眼。


    梵爾下意識皺眉,沖口而出。


    “以前不是這樣的。”她說。


    “以前?甚麼時候——你來過?”他意外。


    她呆怔一下,自己也愕然。


    甚麼以前呢?肯定她這輩子沒到過上海,今年她第一次到東方,她為甚麼會這樣講?


    “我不知道,”她困擾的搖頭。“不知道,只是——有種印象。”


    “甚麼印象?”


    “不知道——”她怔仲呆想。“我覺得該是很斯文有教養的淑女,不是——那樣。”


    “是某部電影的影像?”他笑。


    “也——許。”她勉強露出笑容。“我們往前走,想看看更多上海。”


    “隨你住多久都行,我們有的是時間。”


    他握緊了她的手,怕她會走失似的。


    走幾步他就轉頭看她,兩人交換深情甜蜜的一眼,會心微笑。不必說任何話,心靈已溝通,像電腦般,能從互相的眼中讀出對方的心聲。


    走到一處,她突然停下來,指著對面馬路上的一幢古典雄偉大廈。


    “中國銀行?”她不肯定的說。


    “你真的認識這兒哦,”他驚異的盯著她。“還知道其麼?”


    她搖頭。自己也不懂為甚麼認得這兒。


    “你有古老的上海夢?”


    “甚麼意思?”


    “夢中來過上海?”他打趣。


    “不一定是上海,是東方某地——”她眉心微蹙。“從小到現在,一直感應到神秘的呼召。”


    “神秘的呼召?”他大笑︰“我不懂。”


    “我也不懂。”她搖頭,再往前走。


    再走下去,她沉默下來,再沒甚麼熟悉的發現,一切都陌生又新鮮。


    第二天早晨,她告訴他想觀光旅游。于是他包租一部的士,整天帶著她四周圍游。


    “我想看以前的法租界,英租界區。”她說得好突然。


    “為什麼?這兒那里還有租界?”少寧愕然,“沒有人知道。”


    “我知道。”的士司機轉頭說。他是個五六十歲的男人,看起來雖還健壯,卻風霜滿面。


    “解放建國後不是路名都改了嗎?”


    “以前我很小的時候,曾住在法租界,”的士司機說︰“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


    “請代我們去。”梵爾興奮起來。


    的士司機把汽車轉到條橫街,再倒車回來往前走。車多,塞得很厲害。梵爾眼中透出焦急。少寧看在眼裹,無法不好奇。


    “告訴我,法租界有甚麼吸引你?”


    “不知道。”她閃動著疑惑的眼光。“只覺得——應該要去。”


    “這是甚麼現象?來到上海,你整個人都好像變了。”


    “什麼地方改變?”


    “你還是你,感覺上——你是另一個人。”陽光下,她汗毛肅立,有著莫名恐懼。


    “我們明天離開,去巴里島。”她說。


    他凝望她,想看穿她的靈魂。


    “理由?”他搖搖頭。“你害怕甚麼?”


    “不,不是害怕,我不知道——”


    “法租界到了。”的士司機宣布。


    兩人停止說話,都把視線移往窗外。司機很體貼,緩慢的開著車。


    “徐匯路”,梵爾看見路牌,心頭靈光一閃。“請帶我們去“慕而鳴路”。”她講。一講出口,


    自己也被嚇了一大跳。


    少寧眉心微蹙,沒出聲,只疑惑的望住她。


    “小姐,你找對人了。”司機轉頭,露出—張笑臉。“今天上海的士司機怕沒有幾個能帶你去“慕而鳴路”,路名已改。”


    “謝謝。”梵爾益發不安。“我——不知道為甚麼會知道這路名,腦中突然閃動這幾個字。”


    “對個知道的事我們努力探尋,反正有的是時間。”他聳聳肩。


    “你不會覺得我莫名其妙?”


    “怎麼會?”他擁她一下。“或許有很多潛在的意識,你自己真的不知道。”


    她又想起那些幻象,難道是潛在的意識?


    轉近慕而鳴路,梵爾心中怦然,那一棟棟原本精致,現已古舊不堪的小洋房盡現眼前,勾起她彷佛遠古的印象——她來過,她看過,不知如此,她熟悉這。


    “停車。”她大喝一聲。的士停下來,就在一幢法國風味的小洋房前。她小自覺的推門下車,逕自走到那棟虛掩的鏤花鐵門前。十七號。門牌上這麼寫著。


    院子里很多小孩在玩耍。原本或許是個花園,現在卻堆滿雜物,如火爐、炒菜鍋甚麼的。顯然,三層樓里住著很多戶人家,是個大雜院,而不是以前有錢人的公館。


    她往上望,灰黑破舊,牆上的水泥也一塊塊剝落。窗戶上掛滿衣物,貼著紙張——免了窗簾。一個印象忽然閃進腦里,那是一間垂落珠羅紗窗簾的臥室,一張大銅床,床中央的屋頂也掛著和窗簾一樣的蚊帳︰法國宮庭古典家具,一個女人坐在鏡前梳樁。那女人——那女人竟是自己。


    “看到甚麼?”少寧的雙手輕輕放落她肩上。她像受驚的小驢,嚇了一大跳,整個人驚跳起來。


    “你——你——”她指著他——不不,他是少寧,她深愛的男人。


    “我嚇著你?”他溫柔的凝望她。


    “不——”她再看一眼那房子,轉身上車。“我想得太入神。”


    “你想什麼?”他關心。


    “沒甚麼,”她不想講。“我好累。”


    “讓我們回酒店。”他吩咐司機。


    那夜回去,梵爾病了。她有一點發燒,不是高燒,但夢囈。口里喃喃念著一個似名字又听不清的字。半夜驚叫而起,滿身冷汗。


    天光時,少寧請來酒店醫生。醫生檢查後說沒大礙,有點勞累又水土不服而已。


    吃兩次藥,她就精神起來。


    “不好意思,這個時候生病。”她歉然。


    看著她憔悴的臉,他心痛的擁著她。


    “我們有一生一世的時間,我始終陪著你,病幾天有甚磨關系。”他深情說。


    她迎著他的視線,也許是病中軟弱,她感動的說︰“不是一生一世,我生生世世跟著你。”


    他突然皺起眉頭,沖口而出。


    “誰這麼對我說過?”他呆怔著。“這句話听來這麼熟悉。”


    她立刻想起十七號小洋房臥室中那女人,那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女人。心就顫抖起來。


    “你的其中一位女朋友?”她故意說。


    他似乎完全沒听見她的話,猶自喃喃說︰“生病的你看來更楚楚動人,梵爾,我好像認識你幾生幾世似的。”


    她把臉貼在他心口,淚竟從心中涌出。


    從來不是多愁善感的她,怎麼變成這樣?就是少寧說的來到上海,你還是你,但“感覺”上你變成另一個女人。


    靶覺上。


    “甚麼時候我們去巴里島。”她問。


    “病好了立刻走,你說走就走。”


    “那麼———明天。”她吸口氣。


    她也有個感覺,她要逃離這兒,逃離那個從小在生命中出現的神秘呼召。


    “立刻訂位。”他打電話。


    放下電話時,他一臉笑容。


    “行了。明天十一點起飛,到新加坡轉機去。”他很開心。


    她沉默。一直到晚上,她都很少說話,心事重重。


    他提議再去夜總會,她拒絕。不知道為甚麼,那邊的氣氛令她傷感,不想再試。


    這夜,少寧憐愛的擁著她早早就寢,她的病已差不多痊愈,原也不是甚麼了不得的大病,然而就是毫無睡意。


    靶覺到少寧溫熱的體溫,潔淨的男人氣息,平穩的呼吸,溫柔的擁抱,她的心好踏實,好平靜,好快樂。這種感覺很永恆,是的,就是這兩個字…水恆。


    也許不是指愛情,而是那種感覺。


    在少寧懷里,黑暗中不再有陌生的恐懼,睡不著,也很安寧。直到天亮前,她才勉強合眼。不久,她听見少寧起床的聲音,再也睡不著,只好起身,整理好簡單行李,吃早餐,退房。就在上的士的一瞬間。她說:


    “我想再去一次慕爾鳴路。”


    他絕對寵她,吩咐司機前往。那麼巧的,依然是前天那個司機。


    “又是你?”少寧笑。


    “我是替酒店服務的車。”司機在倒後鏡中望梵爾,很好奇。


    少寧不問為什麼再去慕爾鳴路,他知道,總有一天她會把這謎解給他听,既然允諾了生生世世,為什麼不能等呢?


    一路上,的士司機不停的在倒後鏡中偷看梵爾,眼光只是好奇,絕對不是色迷迷那種。她一直沉默著不出聲。


    到目的地,司機很乖巧的把車停在十七號的門口,不待他們吩咐。


    梵爾凝注著那幢房子,無限依戀。


    “以後你喜歡,我再帶你來。”他說。


    她一聲不響依然望著那個三樓的窗戶出神,差不多五分鐘,她才透口氣說︰


    “現在去機場。”


    少寧伸手握住她的,發現她的手一片冰涼。汽車直奔虹橋機場。—路上,誰都沒說話,他—直緊握她的手,給她思想的空間。


    “小姐——儂姓啥?”司機用濃重上海口音的國語問。“阿是姓方?”


    方?!她的心靈“砰砰”急速跳動一下。


    “為甚麼這麼問?”少寧忍小住。他早己發現司機的怪異偷窺。


    “十七號在六十年前住著姓方的人家,是位資本家;解放後逃的逃,死的死,下落不詳。”司機說。


    “你怎麼知道?”梵爾變臉。


    “我父親認識他們,昨天我跟他提起,他告訴我的。”司機說︰“以前,我們也住法租界。”


    “你父親還說甚麼?”少寧也好奇起來。


    司機再從倒後鏡望一望梵爾。


    “方家有位小姐,很漂亮,死得早。”


    少寧下意識的望梵爾一眼,她沒有任何表情,彷佛事不關己。


    他搖搖頭,透口氣。


    “快去機場,怕趕不上飛機。”他說。


    梵爾就是那個姿式,那個模樣直到機場。


    “下次來,請再住柄際飯店,希望再有機會替兩位服務。”司機說。


    除了車資,少寧給他兩百元貼士,這個司機好像對他們特別好。順利上飛機,起飛,半小時後已遠離上海,梵爾好像從陰翳下走進太陽光。首次,她展開了笑容,爽朗如故。她又變回以前那個梵爾。


    “巴里島的天氣一定晴空萬里,我們可以好好享受一下。”她說。


    “那是自然。我陪你做任何你喜歡,你想做的事。”他說。非常醒目的不再提上海。


    上海已過,已在背後。


    在新加坡,他們沒有停留,原都是舊游之地,沒有吸引他們。轉機直奔巴里島。


    熱帶的島國,椰樹,芭蕉,風光如畫,清晨和黃昏都特別美麗。大家都穿上沙籠裙了,他們也不例外。


    少寧把橙色裙子圍在長褲外,自己也覺好笑。不知從哪裹找來一頂小帽,他也戴上。


    “明天曬黑,十足印尼人了。”他說。


    “是。明天我們全日游水。”她歡欣的說。


    “不要全日,會曬壞,只清晨和黃昏。”他說。


    在巴里島的日子就像到了世外桃源,沒有人認識他們,他們也不認識任何人,消遙自在,無拘無束,快樂忘憂的日子過得特別快,一轉眼,十天已過。


    十天之中,他們觀光,游水,遍嘗別有風味的美食,也看遍各酒店夜總會的表演。很多表演都在露天的泳池邊進行,最奇特的是一場由斯里蘭卡人表演鐵鉤鉤進背部肉里,然後把鐵勾和人吊起,簡直驚心動魄。


    第十天的那個黃昏,他們帶著倦意打道回香港。機艙里,相依一起,滿足而快樂。


    “每隔一月,我們旅行一次,挑比較落後,不那麼文明的地方。”他說。


    “沒有假期。”


    “請假,不準就辭職!”他說得霸道。“今後你最重要的工作是陪我。”


    “你也辭職?”她懶洋洋的。


    “每飛兩次海外長途,我就休息半個月,”他解釋。“我要天天跟你一起。”


    “不能不工作,身心要平衡才好。”


    “你不喜歡陪我?”


    “講點道理,你不能太不理智。如果辭職,你飛去海外時,我怎麼辦?”


    “你跟我去,”他想也不想,有點瘋狂。“我們結婚,用員工眷屬的身分買機票只有十分之一的價錢,很便宜。你每天跟著我。”


    “太不切實際。這樣下去我們非要到互相厭煩不可。”她笑。


    “不會。我覺得此生時間太短,不能再讓我們分開,除非還有生生世世。”


    “你信生生世世?”


    “我希望有,否則太遺憾。我愛你不只此生,梵爾。”他擁緊地。


    “生命的一切如果由自己控制就好了。”


    “不能控制也要搶,向老天搶,向命運搶。我有極堅強的意志和毅力,我要生生世世和你在—起。”


    “你听過人死了都要喝孟婆茶嗎?喝了就忘盡前世,重新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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