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若比永恆長  第七章
作者:嚴沁
    令剛那令千萬人著迷的俊臉是前所未有的嚴峻,還有一絲可若不明白的悲憤。


    可若直接回公司。


    同事如常工作,大家只知道她離開幾天,這是常有的情形。


    “為甚麼不每天給我電話。”愛咪問。


    “想不起。我心中只記掛著他。”可若笑。


    “我知道。”愛咪眉心微蹙。“我只怕你惹了大麻煩。”


    “會嗎?你听到甚麼?”


    “方令剛是被打——”


    “這是謠言,他否認了。”可若輕松的。


    “不是謠言,”另一把女聲加進來。“是事實。”梁美儀。


    愛咪退出去並掩上玻璃門。


    “我相信令剛的話。”


    “你最好相信我的,”梁美儀坐下。你從澳門回來,是嗎?他們已經知道了。


    “他們是誰?關他們甚麼事?”


    “我勸你在沒惹下大麻煩時收手。”她說。


    “我不以為自己做錯事。”


    “對與錯無關緊要,你不該接近他。”


    “理由。”可若冷靜。


    梁美儀笑起來。“你妨礙了別人。”


    “我和令剛只是兩個人的事。”


    “可惜他不僅只是一個人。”


    “那麼還有誰?”


    梁美儀擺擺頭,神色奇特。“知道嗎?第一次看到你居然頗喜歡你,你不錯。可是也不能例外。她說得特別。


    “令剛說你們是青梅竹馬的朋友,妳是阿嫂。能否告訴我一切。”


    梁美儀眼中隨孔慢慢收小。“他是這麼說的?”


    “是。如果他有麻煩,你會幫他,是嗎?”


    “誰也幫不了他,除了你。”梁美儀盯著可若。“另外找一個男人,你會活得快樂些。”


    可若眉心聚攏。梁美儀這次神色平和,語氣中似有威脅。她搞不清楚這個女人是好意或惡意,她若離開令剛,她有甚麼好處?


    “為甚麼總是你來找我?”


    梁美儀笑出聲,好象在說她幼稚。“我至少和令剛是青梅竹馬,換了別人,”她搖頭。“你是聰明人。”


    可若想一想。“其實見面所有的一切是他安排,我們的感情又不會妨礙所有人。”


    “利益,巨大的利益。”梁美儀今天極有耐心。“你出現得不是時候。”


    “你是女人,你知道我重視的只是感情,”可若真心的。“除非我們感情不再,我不會離開他的,真的。”


    梁美儀冷冷的笑,很輕視似的。“你執意如此,我也無法,”她說︰“以後我也不會再找你。你——保重。”


    “令剛知道你來嗎?”


    她笑而不語,揚一揚手袋,說︰“他做事常常不顧後果,想不到你也是。”


    梁美儀走了。


    可若任由玻璃門關著,她靜靜地思索一陣。梁美儀的出現決非偶然,根本對她行蹤了如指掌,她是來警告的,是嗎?


    她立刻撥周子奕的手提電話。“我是林可若,他們知道我從澳門回來,梁美儀剛來過。”她一連串地說。


    霸子奕彷佛呆住了,好一陣子才說︰“我告訴他。遲些回復你。”就此收線。


    愛咪在門口張望一陣,推門進來。“別以為梁美儀跟你開玩笑,她不是上來向你問安的。”


    “你想告訴找甚麼?”


    “女明星在片場被數大漢掌摑。”


    “女明星被脅持,被,還有好多沒報警沒見光的事,你沒听過?”


    “開玩笑,你嚇我。”


    “是事實。”


    “愛咪,難道我就為此離開令剛?你不覺得太荒謬?”


    “再荒謬更可怕的事都可以在今日他們圈子里發生。”


    “我一早講過,他背景復雜。”


    “再復雜他也是人,人有感情。”


    “而且我肯定知道,他是好人。”


    “他自然是好人,只是,可若,我擔心你。”


    “梁美儀兩次上來不是白來的。”


    “我會小心。”


    “若他們要對付你,小心也沒有用。”


    “我該怎麼辦?”可若用力拍桌子。“為了幾句威脅的話而離開他?”


    “我沒有這麼說。”愛咪搖頭。“我擔心。”


    “太荒謬了,連感情都要管,”可若不服。“你知道他被折磨得多慘?累得不像人,還說甚麼超級巨星。”


    “別激動。”愛咪說︰“你還有太多工作要做,多留點精神。”


    堡作中,可若一直沒忘記周子奕該來的電話,不止一次她問愛咪,卻沒消息。


    他不可能找不到令剛,為甚麼不回復?


    黃昏,提早回家。她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新聞。難得這麼早回家,她打算新聞之後為自己做晚餐。


    報導將近尾聲,她的肚子開始餓,站起來預備去廚房,她听見這麼一則消息:


    “港澳碼頭發生傷人事件。港客從澳門返,被埋伏在一旁的數名大漢襲擊,受傷送院。傷者證實是香港人周子奕——”


    可若的腳步停止,僵住,她沒有听錯,是不是?受傷的港客是周子奕——天,周子奕,這是怎樣的一回事?


    血液一下子全往頭上沖,她昏了一下立刻扶著茶幾。怎麼會是周子奕?怎麼會這麼巧?這與她那通電話有關嗎?老天。


    她又急又驚又怒,怎麼沒有了王法?任惡勢力橫行。周子奕——唉!她拿起電話,再撥他手提電話的號碼。不通,沒人接听。從澳門回來,受傷的肯定是他了。


    他住哪家醫院?可若去看他?


    六神無主地在屋子里如困獸般轉,是她害了周子奕,肯定的。


    無法可想之下她打電話去報館,查詢可知周子奕住的醫院,她試了七八間都回說不知,一直弄到深夜都不得要領。她嘆一口氣,莫名的不安和心灰意冷,辛苦整夜,一籌莫展。


    草草地吃了一個方便面,沖涼。


    休息吧!她急死,擔心死,內疚死也沒用。


    模模糊糊地彷佛剛進入夢鄉,又好象睡了很久做了無數亂夢,她听見電話鈴聲。


    夢中的電話鈴或真實的?鈴聲持續著,像很焦急的模樣,翻身坐起,她心髒狂跳的抓住話筒。


    “喂——”她緊張得聲音發顫。


    “可若,是我。”令剛的聲音。天,令剛。“別擔心,我已知道所有的事,我會安排。”


    “周子奕他——”她的眼淚不受控制下墜。


    “放心。不太嚴重,我已接地出院,”他急切的。“我不會跟他們妥協。”


    “你千萬小心自己,令剛。你在哪里?怎能打電話——”


    “在外景地,是別人的電話。”


    “你小心,保重,不要和別人沖突——”


    “愛你,愛你。你等我,別擔心——唉——有人來了。等我。”電話斷了。


    可若楞楞地坐在床上,剛才那電話給她真假難分的感覺。令剛真的打過電話來嗎?她喘息著慢慢再躺下來。


    周子奕已被令剛接出院,他們都安全。只是——令剛說不和誰妥協?


    她不能不擔心。事情彷佛更復雜了。


    *_*_*


    可若把這憂慮和擔心帶回了公司,她沒辦法,她全部心神都放在令剛身上。


    她能為他做些甚麼?能嗎?


    她想做。為他她願做任何事。只是她不知該做甚麼,主動權不在她手上,她甚至不知道面對的是些甚麼人。她只能無止境地等看令剛或周子奕的電話。


    周子奕受傷,還有誰能幫他們呢?


    “喂,精神全不能集中,你該停止工作,度假去。”愛咪說。


    “我做錯了很多?”


    “做得不好,沒有一貫的水準,”愛咪嘆息。“亞倫說你拍壞了他的創作。”


    “我已經很努力了,”可若攤開雙手。“令剛一直沒留話。”


    “能從報上得知他仍在拍片,他平安不就好了。”愛咪說。


    “我想見他。”


    “你從來不是這樣的人,愛情對你一直不是最重要。”


    “他是令剛,他不同,”她說。“再見不到他,我怕不能再做任何事。”


    “你中了降頭。”愛咪想令她輕松。


    “只怕更嚴重。”可若嘆息。


    愛咪愛莫能助地望著她。


    “可若。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想想看,有沒有人可幫你們?”


    “報警?”


    “報甚麼?誰犯了法?”愛咪笑。“除梁美儀威脅過你之外,甚麼事也沒發生過。”


    *_*_*


    難得周日,可若睡到九點鐘,她被一陣又一陣急驟的門鈴聲吵醒。披件晨褸開門,誰呢,會不會是令剛?


    門才開,三個大漢一擁而入,不由分說地把她推回小小客廳。


    “你們是甚麼人?找誰?”她睡意全消,驚怒交加。


    “方令剛在不在?”其中一個人問。又粗魯又不禮貌。另外兩個徑自在臥室,廚房,浴室打了一圈,出來搖搖頭。


    “令剛?他怎麼了?他怎麼會在這兒?”


    “見到他讓他立刻回公司,戲在趕,若不準時完成,誰也負擔不起損失。”


    那男人根本不回答她。“叫他聰明些。”


    “他——不見了?”可若心中巨震。


    “記著我講的話。”三個大漢像來時般突然就退出去。


    這是些甚麼人呢?進出別人家里加入無人之境,放肆得無法無天。令剛背後真是有些這種人?他的公司?


    很明顯的,令剛離開或躲起來,這其間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他一直很听公司話的。


    他會往哪里?會聯絡她嗎?匆勿梳洗,心中忐忑地在家中苦等。她只能等,若有機會,令剛一定找她。隱隱覺得.令剛這麼做,多半因為她。


    坐立不安地拖到下午,一點消息也沒有。


    令剛會不會回到清水灣那秘密家里?他說過那兒沒有任何人知道。但她不能去,她擔心有人會跟蹤她。


    的確,愈來愈神似電影情節,她就快變成女主角了。


    把令剛的那套影帶拿出來,在電視上一次又一次的放。天黑了,他沒消息。


    “愛咪,幫一個忙,”她再也支持不住。“請來陪我。”


    愛咪二話不說,立刻趕到。“試試周子奕電話。”愛咪提議。


    當然不通,沒有人接听。可若知道,出過一次事,能有第二個周子奕嗎?


    “目前方令剛一定安全,”愛咪旁觀者清。“只要他不露面,那些人找不到他就安全。”


    “他不能永不露面。”


    “放心。他是搖錢樹,頂多捱打,就像上次一樣。”


    可若又心痛又無奈,人真變成待宰之動物?“我害了他。”她嘆息。


    “未必全為你。令剛一定不滿他們那樣對付周子奕,他一定是重義氣的。”


    “最怕他背後的人不跟他講義氣。”


    愛咪凝望可若一陣。“可若,這句話或許不該問,但我還是想說,妳打算就這麼下去?”


    可若的心一陣猛跳。她明白愛咪的意思。若別人問,她會生氣會反臉,但愛咪,她懂得其中的關懷和憂慮。


    “我沒有想過。”她照實說︰“一切來得太快太急,我沒時間想,真的。”


    “是不是該想一想?”愛咪衷心的。


    “愛咪——”可若好為難。“我們才開始。”


    “是。要你現在想這件事很殘忍,但面臨的環境令你不能不想。”


    “他們——難道對付我?我並不知道他在哪里。”


    “別太天真。巨大利益下,他們甚麼都能做,”愛咪說︰“你別把自己變成犧牲品。”


    “愛咪——”


    “我說話直率,但絕對是事實。”愛咪嘆息。“你還看不出,方令剛非跟他們妥協不可,他單獨一人怎能跟他們斗?除非——”


    “除非甚麼?”


    “像電影的大結局一樣,跟他們拚命,兩敗俱傷。”


    “那是電影,不是現實生活。”可若神經敏感地大聲叫。


    “你沒有注意,他們那個圈子現在是現實跟電影情節已經不分了?”


    可若呆呆的想了好半天。“他難道一輩子都沒有希望?”


    “不是一輩子。當他不紅,沒人看他,到那時,或者他們就放棄他。”愛咪說︰“不過,那時他不知變成甚麼樣,榨干了。”


    “他總還是令剛。”


    “可若,處理于立奧的事你做得極好,干淨利落又漂亮,為什麼對著令剛不能?”


    “我——”


    “你愛他。女人的致命傷。”


    “現在我真六神無主,該怎麼辦?”


    “自保的唯一辦法是明天一早離開香港,隨便去哪兒躲一陣,事過境遷再回來。”


    “他找不到我會著急。”


    “他們會傷害你,明白嗎?對他們,你全無價值,他們不會客氣。”


    “會不會我們想得太嚴重?”


    “事實可能比我們想的更可怕,可若,你三思。”


    “難道沒有人可以幫我們?為甚麼現在已經沒有公理、正義呢?”


    “沒有超人,沒有蝙蝠俠,也沒有女黑俠木蘭花,”愛咪永遠不忘幽默。“警方也幫不到你。”


    可若望著台上的時鐘,一整天過去,令剛看來是不會有消息的了。“他這麼離開,會不會也有安排?也有對付那些人的方法?”


    “他只是一個人,可若。”


    “他一個人,我怎麼可以就這麼走開?”


    “跟電影里的女人一樣傻,可若,這不是你,理智些。”


    “至少——我要知道他消息,跟他見一次面方可以走。”


    “你見不到他,”愛咪肯定。“他若出現在你四周,早被人捉回去。”


    “愛咪——”


    電話鈴聲起,兩個女人都驚跳一下。


    “喂——”


    “是我。一切很好,放心。這次我跟他們攤牌,談好條件我就會出現。你等我。”他永遠要她等。


    “你在哪里?他們來找過我——”


    “你能找個地方躲起來嗎?或者再見他們的人就報警?”令剛說得急切。“現在我幫不到你,可若,你要自己保重。”


    “你也是。有人跟你一起嗎?令剛——”


    “我不能多講,你保重。你那秘,可以找她陪你。我愛你,可若,妳等我。”


    “我一定等,多久都等,”可若心頭激動。“令剛,安全第一,其它的不重要。”


    “我的唯一要求是要跟你在一起,”他說。


    “令剛——”可若好感動。


    “我很安全。我已把條件告訴他們。”他在電話里笑了。“我並不過分,是不是?”


    是是,當然不過分,簡直是太基本,甚至不算要求。他要和相愛的女人在一起,如此而已,天公地道。


    “有好消息我立刻找你,可若,我有信心會成功。”他再說。


    “是。我等你好消息。”她吸吸鼻子,不知道怎麼,竟然有淚。“小心,保重。”


    收線後,愛咪疑惑地望著她。


    “沒有事,他們談判,他只要求準我們在一起,沒有別的條件,”可若努力展開一個笑容。“這並不過分。”


    愛咪的疑惑變成憂慮。“他們不會答應,超級巨星身邊不應該有女人,他是偶像派,”她說︰“他這麼做對你不利。”


    “不——”


    “把你放在前線,一個活生生的目標,”愛咪極不安。“可若,我們走,你跟我回家。”


    “為甚麼?不會有甚麼事的。”


    “我家至少人多,哥哥跟爸爸是男人,”愛咪說︰“立刻走,希望來得及。”


    “你想到甚麼?”


    “有你在手,方令剛非露臉不可,你怎麼傻得連這點也想不到?”愛咪說。


    “他們原是自己人——”


    “自己人上次打得他那麼傷?”愛咪不由分說替可若拿了手袋。“暫時避一避,听我話。”


    她們匆勿落樓,也不去停車場,愛咪說做的士比較好,可若的車目標大。


    罷站定,兩個大漢走過來。“林小姐外出?”他們問。


    “你們是誰?關你們甚麼事?”可若簡直不能相信,太戲劇化了。


    “對不起,你還是留在家里好,”其中一個看愛咪一眼。“別連累別人。”


    “甚麼意思?我為甚麼要听你講?”


    “你最好听。”大漢陰惻惻的。


    的士來到,停在她們面前,一個大漢彎身對的士司機做個手勢,司機皺眉,匆忙離開。


    可若勃然大怒,真是沒有王法了?她拖著愛咪返回管理處,本想報警受人威脅,但肯定拿不出證據。她們奔向停車場。可若不顧一切開車沖出去時,那兩個大漢也上了車,不即不離地跟在後面。


    “去差館。”愛咪往後望。


    可若沒出聲,沖動過後她冷靜下來。


    報警,肯定把事情鬧大,對令剛不會有好處,反為有害。而且,我們並沒有受傷害,他們只會被視作無聊男人而已,警力不會受理。


    “愛咪,你下車自己回家,”可若決定了。“我不想拖你下水,他們要對付的是我。”


    “我陪你。”愛咪再往後望。


    “他們只不過想把我留在家里,我不離開他們不會對付我,”可若分析。“你回家,萬一我有事,你還可以報警求助。”


    “為甚麼現在不報警?”


    “令剛和他們談條件,不要影響他。”


    可若吸一口氣,把車停在路邊。“你下車,抄下他們的車牌以防萬一。”


    “小心。立刻回家。千萬小心。”愛咪下車。


    可若故意停多一陣,好讓愛咪抄下車牌號碼,然後一個大轉彎朝原路回去。兩個大漢仍然跟著,他們的任務大約只是看守若可若,所以倒算客氣。


    避理處,管理員疑惑問︰“外面的大漢林小姐認識嗎?”


    “不認識。你最好趕他們走。”可若說。


    避理員搖搖頭,不置可否。他拿微薄人工,犯不著拿命跟惡人拼,還是明哲保身好。


    可若留在家里,倒是好好睡了一覺。反正已是明刀明鎗,不必再防暗箭。


    *_*_*


    如常返工。


    換了兩個大漢跟著,看著她回公司,他們只遠遠的望著,並不行近。


    可若努力使自己集中精神工作,她不介意被人監視,只要知道令剛無恙就行了。


    愛咪進來跟她交換一個眼神,她搖搖頭,愛咪了解的退下。這種靜,這種若無其事,是否大事爆發的前奏?


    下班回家,又看見昨夜那兩個大漢,真是二十四小時全天候監視呢。


    可若不理會,當他們不存在。她故意若無其事,故意不在乎,是讓他們知道,她並不是好欺負的人。


    又是平靜無事的一夜。可惜的是令剛也沒有任何消息。


    談判到現在仍未成功?令剛只不過要求跟她在一起,只這麼簡單的事,為甚麼拖這麼久?


    再回公司,她心中開始焦躁,拖得愈久表示愈有問題。好多次她茫然地望著電話發楞,令剛無論如何該有消息的。


    放工,拒絕愛咪和幾個同事的晚餐邀請,她還是獨自開車回家。


    每天街上都是這麼多車,塞得死死的,香港政府是否該控制發車牌?路這麼少,車那麼多,還無止境地增加,怎麼行得通呢?過了公主道應該好些,只要不上去沙田的天橋。


    她在九龍塘的新家已在望。


    轉一個彎,突然前面一部車打橫閃出,她急忙剎車,來不及了,已砰然撞上。


    背後的車又跟上來,像三文治般挾住她。運氣真壞,家門前都發生這樣的事。


    推門下車,剛站定,背後有人用力推看她前行,她想叫,已被塞進前面那部車里。立刻,她意識到發生甚麼事,綁架,是不是?跟電影里一模一樣。


    她連掙扎都放棄,心里竟有想笑的感覺———並且笑出來。一切太戲劇化。


    “做戲嗎?”她忍不住問。


    惡狠狠的大漢卻是一聲不出,只緊緊的挾持著她雙臂。


    “是你們的大哥大要見我?”她再問。“他就是電影公司的老板?”


    沒有回答。汽車專挑不太擠的小路走,左彎右轉的,可若已完全不認識是甚麼地方了。


    沒有想象中的驚駭恐懼,有點理所當然的麻木,最終他們那些人總要見她。


    是一幢相當隱蔽的別墅,鐵門花園,人影閃動,和電影里的布景屋子差不多。兩個男人把她帶進去。


    她看見一個瘦干冷漠的男人,中年以上,起碼超過六十歲。他沒有表情,眼中陰沉中有一抹仿似暴戾的神色。


    他打量著可若,可若也打量他。他就是令剛背後支配著的黑手?


    “坐。”他指指椅子。


    “其實你打電話叫我來我也會來。”可若說。


    他揮揮手,那兩個男人退下。“是嗎?你很有膽色。你知道我是誰?”


    “不知道。老板?大哥大?”


    “我是令剛的義父。”他說︰“令剛為我工作。”


    “他人呢?在哪兒?”


    “沒有人知道。妳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這次他跟我們開了大玩笑。”


    “既是義父,你們之間應無話不談,不應該弄成現在這樣。”


    “從來沒試過,自你出現之後。”


    “不要把責任推到我身上,你們逼得他太厲害,他是人不是機器。”她大著膽子說。


    “你說得對。如果他全心全意專注工作,不要分心這個那個,情形一直很好。”他說︰“捧紅他並不容易,而且誰也不知道能紅多久,我們一定要在短時間連本帶利收回來,這並不過分.你說是不是?”


    “我並不知道你們之間的一切,只是眼看著令剛愈來愈紅,卻越來越沒有生活自由,愈來愈沒有人生樂趣,他工作過度。”


    “時間寶貴,對我們來說時間即金錢。”


    這個義父始終用一種漠然平板的語氣說話,不帶一絲感情。“他背後工作人員一大堆,大家都要生活。爭取時間重要。”


    “誰都知道他只為你一間公司工作。”


    “對。我們有合約。”他點點頭。“他必須在預定的時間完成工作。”


    “這——與我沒有關系。”


    “看來是。但因為你出現,他無心工作。而我們和外埠公司有合約,在指定的時間交不出影片,要賠巨額金錢。”


    “我很少機會見到他,我自己工作忙碌。”


    “是。這是事實。”他陰側側地笑一笑。“我們熟知妳的一切。但令剛因為你,心念改變,他提出太多要求,我們不能接受。”


    “我不相信,他不是這樣的人。”


    “他已失蹤四天,我們找不到他,所有人在等著他開工,這損失太大。林可若,你把他找出來。”


    “我怎麼知道。”可若想起清水灣那個秘密的家,不,不可能在那兒吧。


    “那麼請你留在這兒,他自然會出現。”他又笑一笑,竟看到殘酷的影兒。


    “你們不能拘禁我,這犯法。”


    “犯法?那麼你一定還不清楚我的為人。”他拍拍手,兩個大漢走進來。“帶林小姐上樓休息,並預備晚餐。”


    “留我在這兒令剛也不會知道。”


    “放心。他必然知道。”他看她一眼。


    “我們也不想這麼做,事非得已。請原諒。”他從一扇門中隱去。


    *_*_*


    可若被安置在二樓一間睡房。門外並沒有人看守,她知道沒可能逃走。


    她也不想逃,心中有個強烈,想放眼看到這件事怎麼結束。


    這和電影不同,是不是?電影女主角一定干方百計去逃走,而他們對女主角也不會這麼友善。


    現實和電影還是有些不同,她想。


    有沒有人知道她被人帶走呢?愛咪會找她嗎?還有令剛,他用甚麼方法知道她被捉在此?那個義父說得十拿九穩的,他憑甚麼?他們就把她拘禁在這兒?或是另有計畫?奇怪的是從開始到現在,她沒有害怕過。


    女工人送晚餐上來。此地有女工人的,並非只有她一個女人。想和女工人聊幾句,忍住了,還是少惹麻煩好。


    睡了一夜,居然睡得很好。早晨起來,女工人土來請她下樓吃早餐︰“老爺在等你。”


    老爺。自然是令剛的義父。


    “睡得好嗎?”他居然這樣問。


    “好在我並不選床。”她說。這算拘禁嗎?她完全沒有犯人的感覺。


    “很抱歉,令剛沒有消息。”他說。


    “他有消息就放我回去?”她問。“我必須工作,否則公司的人見不到我,我擔心——”


    “別擔心,我們通知了愛咪小姐,”他胸有成竹。“她知道該怎麼做。”


    “那麼我廣告公司的損失你要賠嗎?”她問。“如果令剛根本不知道我在這兒呢?”


    “他自然會知道。你以為他是甚麼人?沒紅之前,他和這兒所有人一樣,都是街邊的爛仔。我們有我們的方式。”


    “請——不要貶低他。”她皺眉。方令剛怎可能是他口中那樣的人?絕不可能。


    “我說的是事實。”他淡淡的。“他跟著我長大,以前我很窮,在街邊打架生事,沒好穿沒好吃,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他和我所有的人沒有不同,只不過現在他紅了。”


    “于是你要他付出代價?”


    “這並不過分。我們生活在一個殘酷現實的商業社會中,凡事都要付出代價。”


    “這些年他替你賺的錢還不夠?”


    “沒有人嫌錢多,小姐。”他笑了。何況大幫兄弟跟著他生活,他該明白。


    “如果——如果他一直沒有消息呢?”


    “不會。你在我這兒,就算他飛到天邊也會回來。我太了解他。”他又笑。好自得。


    “你利用他善良的心。”


    “這是他的弱點也是優點,”他說︰“他一定要回來,也一定要替我工作,這是不能改變的事實。”


    很普通的一句話,可若突然覺得心寒。這男人笑里藏刀,殺人不見血。


    “如果他不肯呢?”她吸一口氣。


    “他一定要肯。”他眼中又有那頗似殘酷的光芒。“否則那會太遺憾。”


    “我怕你高估了我在他心中的分量。”可若是故意試探。


    “是嗎?”他看她一眼,像看只貓,看只狗般。“最好我沒有估錯,否則——”


    “你會殺了我?”


    “不不,我怎會殺人?”他哈哈大笑起來。笑得臉上,額頭全是縐紋,那縐紋彷佛是一把又一把的刀。“你看了太多電影。”


    “你會把我如何?”她忍不住問。這一刻,她開始害怕,這一切不是戲,不是電影。


    “他回來,我會讓他帶你走,我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他愛你,就成全你們。”


    “他若不回來呢?”她追根究底的不放松。


    他陰側側地大笑起來。“日本或中東,你自己選擇。”他說得若無其事。


    可若咬著唇,甚麼話都說不出。她再天真再無知也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但那不是電影中的情節嗎?那些被捉回的女人被人肉販子賣去日本或中東的市場,一輩子也走不出生天,現實生活中也有?


    她機伶伶地打個寒禁。


    “通常他們要的不是你這幢高級知識分子,老實說,我們不想惹麻煩,”他又說︰“但令剛若不回來,我們是懲罰你們,懲罰,明白嗎。”


    “他可能得不到消息。”她沉不住氣。


    “不會。我對他的了解,就好象他對我的了解一樣透徹,何況,這里有同情他的兄弟,會露給他听的。”


    “你讓同情他的兄弟去找他!”她叫。


    “若你都不知他在哪兒,誰會知道?”


    *_*_*


    可若在那別墅住到第三天.她開始沉不住氣。令剛依然一點消息都沒有,難道她就真面臨那想來荒謬卻絕對是事實的悲慘命運?不但她,那義父也心浮氣躁。


    他的神情愈來愈陰深可怕,他愈來愈不說話,每餐吃飯見到她,可若都背心發麻。這個人像個計時炸彈,就要爆發。


    可若困在二樓那房間,她已完全沒有“看戲”的心情,針已刺到肉上,她必須為自己打算。


    她想,她的汽車停在街邊,警察應該發現,應該找她。愛咪也不能任她三天沒消息,是不是?他們怎麼對愛咪說的?愛咪會相信嗎?還有,令剛,他不該沒有消息。


    她焦急,害怕,開始吃不下睡不著,神經拉得緊緊的,門外有腳步聲她會立刻彈起來,有甚麼消息了嗎?


    從早晨失望到黃昏,暮色四合、她告訴自己,恐怕再難支持下去。


    令剛只有一個條件,就是與她在一起,這一點也不過分,義父說過他通情達理,只要令剛回來,就讓他帶她走。這條件不是答應了嗎?他為什麼還不出現?


    他得不到消息,那些暗中幫他的弟兄呢?有嗎?有人像周子奕般暗中幫忙嗎?


    老天,她就要崩潰了。中東或日本,她簡直不能想象。


    女工人又來通知她吃晚餐。


    “我吃不下。”她拒絕。


    “老爺請你下樓。”女工人仍站在那兒。


    “不。告訴他不。我不想見到他,不想坐在他旁邊,我不吃!”她失去控制。


    女工人默默望著她,沒有半絲表情。“請下樓。小姐。”過一陣她又說。


    老天。這兒的人都不像人。沒有感情思想,這女工人是個重復命令的工具。


    “不不不不不。”可若豁出去,她掩住耳朵。“你走。我不下樓,不。”


    女工人眼中彷佛掠過一抹憐恤。再站一會兒,她轉身離開。可若透口氣,終于離開。


    不到一分鐘,兩個大漢進來。“老爺請你下樓吃飯。”再重復著同樣命令。


    “說過不吃,你倆听不見?”可若叫。


    兩個大漢二話不說,一左一右挾著她就走,完全不由分說。可若被放在坐了三天的椅子上。


    “只是晚餐,你擔心甚麼?”義父說。


    可若把臉轉向一邊,根本不理他。


    “看來我似乎有些估計錯誤,”他陰側側的。“你並不能讓他回來,嗯。”


    “你答應他條件了嗎?”她忍不住叫。


    “他根本沒跟我提條件,避不見面怎麼談呢?”他說︰“電影拍了一半,片場布置工作人員全在等,損失一天比一天大。他應該知道,這些損失始終要他替我賺回來。”


    “他可能沒得到消息。”


    “是嗎?”他居然笑起來,好可怕的笑容,像漠然僵死的面具突然會動起來。“帶他來。”


    其中一個大漢立刻退下,幾分鐘,帶回一個滿身滿臉是傷的年輕人。


    “告訴這位小姐,發生了甚麼事。”他說。


    那個年輕人畏懼的微微抬頭立刻又垂下去,他的聲音彷佛都受了傷。


    “不關我事,是他,是剛哥打電話給我,是他打來,我不知道他在哪兒。”他申吟著說。


    “他打電話給你?令剛?”可若精伸大震。


    “是——他問林小姐,我照實說在這里,我只說了這一句,真的。不關我事——”


    義父揮揮手,那年輕人被帶走。


    “令剛打電話來你該高興才是,你為甚麼還打傷人?”可若瞪著那義父。


    “所有的人只能忠于我,明不明白,”他做一個殘酷的手勢。“不是忠于令剛。”


    “是令剛打給他又不是他打給令剛。”


    “一樣。表示他們有交情。”


    “你——變態。”她忍無可忍。


    “告訴你,我的耐性快到了盡頭,令剛再不出現,別怪我言出必行——”


    電話鈴響起,屋子里的人都呆征一下,一個大漢立刻接听,並交給義父。


    “是他。”大漢說。


    令剛的電話!可若的心都快跳出來。


    不知道令剛在電話里說了甚麼,那可怕的義父皺緊了眉頭,緊緊地盯著可若。然後一揮手給她個分機。大漢拿給可若一個無線電話,她立即听見令剛的聲音。


    “可若,可若,你听到我說話嗎?他們有沒有為難你?”他叫。


    “令剛,我很好。”她的眼淚往上涌,不。她咬著唇,不是流淚的時候。


    “回來,”義父的聲音響起,像橫刀殺人的惡魔。“你一直躲著不是辦法,你知道的。”


    “放可若回家,不關她事。”令剛顯然因她而沖動。“這是我的條件。”


    “你的條件太多,令剛。”他居然放柔了聲音。“回來,我們之間還有甚麼不可解決?你回來,我們商量。”


    “先讓可若回家。”


    “放她回家我也可以隨時帶她回來,你明白的。”義父說︰“我答應你們在一起就是。”


    “那你——”


    “回來,飛機票全買好了,那邊的景也找好,臨記也請好,別讓外景隊拖著,總是要去的。”


    “我——不想拍外景,你取消。”


    “沒有可能。”好嚴厲斬釘截鐵的聲音。“令剛,你別誤了大事。”


    “你答應過我,上次是最後一次——”


    “這次是最後一次,我答應你。”他很快地搶著說︰“還有。這次讓林可若陪你去,你是不是會開心些?”


    “你——”


    “是。林可若小姐也去。”義父的萃音突然愉快起來。“你不會反對,是不是?明天我讓人辦好一切手續,後天啟程。”


    “我——自己去,不要可若。”令剛終于妥協。“我自己去,這是最後一次。”


    “林可若陪你,我心意已決。”義父笑得好開心。“你是不是可以立刻來我這兒?我們該好好的談一談,對不對。”


    “讓——可若回家,我們之間的事不要扯上第三者。”令剛近乎痛苦的。


    “她不是第三者,她是你最愛的女人。”義父心花怒放。“放心,我會好好待她。”


    “陳炳權,你——”


    “義父。別忘了我是義父。”


    他的笑容在每一條皺紋上跳動,譜成一曲驚心動魄的曲子。“你甚麼時候來?”


    “現在我來,我帶可若走。”令剛突然強硬起來。“你可以派人二十四小時監視我們,我保證不再躲起來。”


    “你保證後天隨大隊出外景?”


    “是。”


    “你保證林可若一起去?”


    “放過她,她甚麼都不知道——”


    “你若想是最後一次,甚麼都別說,別再求,帶她上路。”義父聲音里有明顯的威脅。“否則,沒有人擔保得她安全。”


    令剛在電話里猶豫了好一陣子,為甚麼他不願帶她一起?拍外景而已,她不是沒去過。


    “半小時我到,我帶可若走。”他說。


    他下了好大的決心似的。為甚麼?可若心中引起了巨大的懷疑,聰明的,她甚麼也不說,只木然坐在那兒。


    叫陳炳權的義父也坐在那兒,臉色陰暗不定,對著飯桌,沒有人動筷子。屋子里好靜.只聞大家呼吸呈,他不說話,沒有人敢出聲。


    “讓大伙兒撤回來,放他進來。”他終于出聲。原來屋子四周真是布下天羅地網嗎?


    “讓她走?”大漢指指可若。


    陳炳權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是否多訂一張機票?”大漢又問。他彷佛是陳炳權的心月復。“通知那邊?”


    陳炳權揮揮手,大漢匆匆離開。


    半個鐘頭有如半世紀那麼久,門口傳來汽車聲,可若一听就知道是令剛的吉普車。她忘我地站起來.令剛已奔到她面前,激動地一把抱住她。


    “可若,對不起,是我疏忽,我——”


    陳炳權輕咳一茸,可若感到令剛的震動。令剛——這麼怕那義父?


    令剛慢慢轉身,一只手緊緊地握住可若,他面對面地與陳炳權,他的義父對峙。


    兩個人誰也不說話,互相糾纏的視線卻誰也不放松。令剛那令千萬人著迷的俊臉是前所未有的嚴峻,還有一絲可若不能明白的悲憤。悲憤?


    然後,令剛擁著可若,轉身大步而去。


    義父陳炳權沒有出聲,也沒有阻止,任地們一直走出大門,上車離開。


    令剛一直沒有放開可若的手,他很緊張,她感覺到他的手一直在顫抖,直到已看不見那別墅,他的顫抖仍未停止。


    “沒事了,”他歉然對她喃喃說︰“甚麼事都沒有了,我們安全了。”


    “我們曾不安全過嗎?”她問。


    “我以為他不會再讓我離開,”這銀幕上打不死的大英雄臉上的肌肉仍蹦得好緊而且青白。“他不是普通人,我見過他怎麼對付叛徒。”


    “你是叛徒?”


    “我不肯再听他的話。”


    “你仍要拍完那半部戲,後天我們仍出外景,是不是?”


    “是。”他眼中一閃難懂的光芒。“這是交換條件。可若,以後我們可以在一起了。”


    “你相信他?”


    “只可以相信,我還能怎樣呢?”他看她一眼。“你在他手上。”


    “他真會送女人去中東或日本?”她問。


    他不響。


    她也沉默下來。想起過去三天,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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