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琉璃  第八章
作者:嚴沁
    幾天了,宿玉一直情緒低落,除了上班之外,她誰也不見,躲在家里看悶,又向命運發脾氣,為什麼“它”如此的捉弄人?她和之浩,哲人和可宜,天白和靈之,現在還得加上仇戰,難道真有命中注定這回事?


    她告訴母親說誰的電話都不听,找上門來也說不在。她要仔細地想想,心中存著太多事,她想理出頭緒。


    這兩年來的日子簡直是“混”過來的,不記得中間發生過什麼事,也不想記得。之浩的去世仿佛也帶走了她的一切。然而——真是這樣嗎?現在她也開始懷疑。她和之浩的確有極快樂、美麗的日了,然而他對她的傷害卻比任何事、任何人都大,留下永遠無法彌補的痕跡。那麼她對之浩的刻骨銘心到底是受或恨?或兩樣都有?


    她不知道。


    母親進來告訴她,仇戰又來電話。她漠然搖頭,堅持不接听。


    “人家得罪了你嗎?”母親不滿。


    “我煩。好多事我想不通,現在不想見任何人,不想听任何聲音。”她煩躁地說。


    “剛才天白和靈之也來過,看人家雙雙對對的——”


    “媽,請不要再刺激我好不好?你想我怎樣?隨便找一個嫁了?或是干脆去死?”


    “不听就算了,不許亂發脾氣。”母親皺著眉退出去。“好像吃了火藥般。”


    她嘆一口氣,誰能了解她呢?連可宜都離開了——猛然間想起哲人,這兩天他怎樣了?他和阿美之間的事擺平了嗎?或是阿美真的翻臉不認人?


    好想打電話去問。卻又提不起勁,心中煩亂她怕說錯話。可宜走了,阿美又如此對待他,他受得了嗎?


    忍不住站起來,還是打電話給他,問清楚了也好安心。哲人是那麼接近的朋友。


    母親的頭又探進來。


    “電話。長途電話。”母親語氣相當重。“可宜打來的,听是不听。”


    ☆☆☆


    “听,听,當然听,謝謝媽媽。”她狂奔出去。


    可宜的聲言清晰地從另一端傳來。科學發達真縮短了人與人的距離,新加坡打來的電話跟在香港打的沒有分別。


    “翡翠?好嗎?我已經安定下來。”可宜愉快地說。


    有些話沖到口邊,她強忍下來。還是不說的好。


    “很好,此地所有人都好,”她吸一口氣。“他們打電話給你了嗎?”


    “你一定想不到,是仇戰打來的,”可宜笑。“他抱怨說我一走他就開始見不到你。”


    “別提他,我很煩。”


    “矛盾的煩,是不是?”可宜極了解她。“有矛盾是好事,我讓他耐心等待。”


    “請勿害他。”


    “其實你根本喜歡他,只是不敢承認,”可宜一針見血。“你覺得喜歡他會對不起之浩。”


    “我——從來沒有這麼想。”


    “你鑽進牛角尖,自從英之浩死後——”可宜說︰“我們也不會逼你,你聰明,總有一日走出來,你會知道怎麼做。”


    “你肯定知道是這樣?”


    “甚至你有什麼決定,我也猜到九成。”可宜笑。


    “你居然知道我的決定?”


    “看著來。我把你可能的決定告訴了仇戰,以後他為我證明。”


    “不要如此算計我,我們是好朋友。”


    “你不接仇戰電話,是吧!也不見他。”


    “他倒什麼都告訴你。”宿玉笑。


    “有什麼辦法呢?我是惟一能了解的。”


    “你不了解,甚至我也不了解自己,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每個人都一樣。我了解自己嗎?做所有事——也不過一時的沖動。”可宜說。


    “你——後悔了?”


    “又沒有那麼嚴重。”可宜說︰“不論後悔與否,我知道這次做對了,理智上應該如此。”


    宿玉想起阿美對哲人的樣子,心中發冷。可宜對不對呢?好難說。但——絕對在這個時候不能告訴她。


    “哲人沒找過你?”宿玉問。


    “沒有。他大概忙。”可宜聲音很正常。


    “是,是,他極忙,”宿玉夸張地說。“我們都沒有辦法找到他。”


    “你知道——阿美的情形嗎?”


    “知道。一切很好,”宿玉吸一口氣。“那天——你走時,後來他們趕來,他們一起來的。”


    “這正是我希望見到的。”可宜像松了一口氣,“希望阿美能諒解。”


    “你曾以為她會不諒解?”


    “不知道。我並不了解阿美,”可宜慢慢說︰“而且——我有個奇怪的感覺,可能是錯的——我覺得阿美並不只是我們表面上見到的那樣。”


    “也——不至于吧?阿美分明是個老實的小妻子。”宿玉故作開朗。


    “希望如此。”


    “可宜,你變得好奇怪,疑神疑鬼的?”宿玉叫。


    “我不知道。這次我走——哎!不說了。”


    “怎麼又不說了呢?最討厭這樣。”


    “只是我的感覺,不一定對,”可宜猶豫一下。“我感到阿美很特別,面對面時她對我很好,可是我一轉身,她又是另一副神情。”


    “你敏感吧?”


    “但願是。我不只一次有這種感覺。我認為——如果我不走可能會發生什麼事。”


    “更離譜了,是不是?”宿玉只能干笑。可宜真有那麼靈的第六感覺?“發生了什麼事呢?”


    “沒有最好。你知道,我自己沒關系,但不能讓哲人有一絲損傷,我不允許。”


    “你對他這麼好,他知道了一定好開心。”


    “開心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能保持他所擁有的。”


    “你的離去,相信他已所剩無幾。”宿玉說。


    “我並不重要,真的。他苦干到今天,我不能看見他變得一無所有。”


    “可宜——”宿玉幾乎忍不住要把真相講出來。可是——這太殘忍了,是不是?她獨自在外,讓她過點安寧的日子吧!


    “我擔心的不對?”可宜問。


    “是擔心得過分,”宿玉再吸一口氣。“哲人見過大風大浪,阿美也是絕對純良的小熬人。”


    “那我就絕對放心了,”可宜說︰“明天開始我要正式工作,我會開始大忙,有空你可以來玩,此地很不錯。”


    “我會。有空你給我電話。”


    “一定。喂——好好考慮仇戰,你不覺得他的突然出現是緣分嗎?”


    “沒有那麼多緣分,”宿玉苦笑。“不想害人家在我這兒白白浪費時間。”


    “太固執了。旁觀者清,旁觀者也替你可惜。仇戰是個一心一意的人。”


    “你叫我怎麼說呢?除卻巫山?太老土了吧!”宿玉笑。


    報紙娛樂版的頭條新聞,田哲人突然辭去電視台的高職,為的是私人理由。新聞界對“私人理由”頗感興趣,他們的猜測是︰與家庭有關。


    看到這消息的宿玉很沉不住氣,立刻打電話找哲人,公司、家里都沒有,連他和可宜以前那個小窠也沒人听電話。宿玉很急,很擔心,他到哪里去了?會不會做傻事?可是因為阿美的壓力和威脅他才出此下策?


    愈是找不到他愈是心焦,她連上班都沒有心情。吃完午飯,索性請半天假,她想去找他。這個時候他最需要朋友,對不對?


    她去每一個他可能出現的地方,都沒有他的影子,連他們常去的那家酒廊都找了。


    四點多的時候,她站在街上嘆氣。又累又渴又焦急,哲人沒有理由失蹤,他也不該是個沖動的人,但是,他到哪幾去了呢?


    街上車來車往,行人摩肩接踵,煩亂之中,她想起了仇戰,為什麼不找他一起去尋哲人呢?立刻她門進一家店子借電話打。


    仇戰家沒人听電話,響了很久、很久。連他都不在,今天運氣實在不好。街邊報攤上晚報都出了,田哲人三個字斗大的印在上面,居然有“婚變”兩個字。香港的記者真是厲害,沒有任何消息逃得過他們的手指縫。


    買一份報紙帶回家看,卻找不到的士。正是交更時候,早下班的人也不少,她只能站在那兒干著急。等了半個鐘頭還沒著落,四下望望,又在那家慣常去的酒廊附近。或者進去坐一坐,喝一杯酒。


    這個時候酒廊人不多,她還是找角落的位置坐下。終于有一個人喝悶酒的時候了,朋友雖好,卻不能每天陪著她,她實在是孤單的。


    她又想起仇戰,忍不往再去打電話。這個時候如果有他相陪實在是好事。他不在,她只能回到座位上。


    一個穿西裝的男人走過來,微笑地望著她。


    “小姐,一個人喝酒?”


    “等朋友。”她的臉一沉,又冷又硬地說。


    那男人無趣地走開。


    她想,再坐下去有什麼意思呢?無聊男人都來搭訕,她不至于淪落至此吧?猛然站起來,卻看見兩個面熟的半醉男人搖搖晃晃地進來,仇戰和哲人?


    她驚呼一聲,立刻迎上去。


    “你們倆——怎麼回事?”


    “啊!是你。”哲人指指她,跟她回到座位。“我們已經喝了整個下午,很暢快。”


    她只有搖頭,哲人在折磨自己。


    “你也是,怎麼陪著他發瘋呢?”她瞪仇戰一眼,看見他帶醉的眸子里有一抹深切的痛苦。痛苦?!下面的話再也說不下去,她震驚。“你——”


    他沉默地望著她,什麼也不說,她心怯了,把視線移開。


    “哲人,事情怎麼搞成這樣?”她的聲音很不穩定。“你不必辭職的。”


    “辭職不好嗎?我現在不知道多輕松、多自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為什麼不辭職?”他嚷。


    “那麼多年的精神和心血——”


    “不值一提。”他笑。“世界上沒有任何事值得我留戀,電視台沒有我還不是一樣工作?說不定還有很多人暗暗謝我沒有阻擋地球轉。”


    “你怎麼會這麼想?”


    “不是嗎?我知道每一個人都希望我倒下來,好打落水狗啊!我自己先跳下來,總行了吧?”


    “你太偏激。縱使全世界的人這麼想,得除了我們,除了可宜,除了阿美——”


    “阿美?她現在稱心如願了,”他笑。“我所有的一切變成她的,包括兒子女兒。OK,她要替他們改姓,改就改吧!反正我已一無所有,還有什麼好爭的?要我的命都沒問題。”


    “阿美——不會這樣吧?”她駭然。


    “難道我在做噩夢?”他招手要酒。雙份的。“不,不,我清醒得很,阿美早有此意,一直在預備,看準了我在最軟弱的時候再給我加一腳。我不在意,我應有此報,是我不對在先。只是——活了一輩子居然認不清自己老婆的真面目,我是白活了,真是荒謬。”


    “我想——阿美不一定真是這樣的人,她一時沖動。”


    “你可以去看看。”他自嘲地笑。“那個家我已經無權再回去。”


    “怎麼回事?”她吃驚。


    哲人不再言語,沉默痛苦地唱著悶酒。


    “怎麼回事?”她這才敢再看仇戰一眼。


    “我不清楚。”仇戰還是那樣的神情,臉上的肌肉都放松了,給人很無奈的失意狀。但他是目前最紅的歌星。“早晨哲人采家里找我,我們一起喝酒,只是這樣——天下的事也只是這樣,命運是我們無力反抗的。”


    “你不應說這樣的話,想想你以前怎麼艱苦地從越南逃出來?你怎能如此悲觀。”


    “以前我不悲觀,向生命搏斗,我有信心會贏,但現在面對的卻不同。”


    “有什麼不同?”


    “我一點信心也沒有。也許我不懂,但感情令我痛苦得無法支持。”仇戰說。


    “我不跟你講這些,我說哲人!”


    “他有什麼不同呢?還不是被感情折磨的弱者?”他搖頭。


    “男人可以流血流汗,卻經不起感情的沖擊。”


    她皺眉,很反感。她不認為他有資格講這樣的話。


    “大多數的事是自尋煩惱。”她不客氣。


    “我承認。但——有什麼辦法?我已經認識了你,我不能騙自己說什麼都沒發生。”


    “住口。你以為有什麼事情發生?”她氣紅了臉。“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講這樣的話?”


    “我愛你。”他深沉痛苦地說。


    她臉色發青,額上青筋直冒,兩眼幾乎噴火。


    ☆☆☆


    “你以為自己是誰,有資格跟我講這樣的話?”她咬牙切齒地憤怒。“別以為你像之浩,但你不是之浩。你最好弄明白一點。”


    “我知道我不是英之浩,我知道自己沒資格,我配不起你,但是——”他咬著唇,眼楮變得暗紅。“我愛你,就是愛了,我自己也控制不來。你以為我不痛苦?不難過?不矛盾?我難道發賤要看你的臉色,忍受你的冷落?我想過離開。但每次想到你的臉、你的神情,我難受得很不能把自己殺掉算了。宿玉,我從來沒想得到你,我知道我不配,但是我心里喜歡你也是錯?”


    “我心里只有之浩,任何人喜歡我——我都覺得犯罪、骯髒,”她激動得聲音也變了。“我只屬于之浩。你明不明白?不明白的話——只能請你在我面前消失。”


    仇戰臉上的肌肉抽搐著,地覺得屈辱,有如刀割的委屈。難道他的身份連喜歡一個人都不行?


    “你——看不起我。”他咬牙切齒。


    “隨便你怎麼說,”她霍然站起,看仿佛睡著了的哲人一眼,大步沖出酒廊。“以後我不再見你。”


    涼風一吹,她清醒了不少,剛才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很模糊的似是而非。沒喝什麼酒卻頭痛欲裂,為什麼心中那麼難受?仿佛做下了天大錯事。


    是什麼?她做了什麼?她只茫然地站著,什麼都記不起。


    回到家里宿玉倒床就睡,也許太累,也許喝了一點酒,總之整個人支持不住,幾乎是昏睡過去的。


    可是她睡得並不安穩,亂夢無數,奇怪的是只見仇戰不見之浩。那分明是仇戰,他是比較強壯、粗擴些,之浩是比較瀟灑的——但是,他們似乎是一個人,又似乎是兩個人,到了後來,她竟也分不清到底是仇戰或之浩了。口里渴得很,又覺得熱,熱得難耐——幾經掙扎,她醒過來。滿身、滿腦、滿脖子汗,身上蓋著厚厚的毯子,冷氣仿佛一點也不管用。深深吸幾口氣,坐起來。


    是熱,是渴。看,窗戶還開看,根本沒開冷氣。扔汗毛毯,打開冷氣,急急為自己找杯水喝。客廳里燈亮著,母親還在看電視,才十點不到呢!


    “要不要吃點東西?”母親問。


    “不了。只是口渴。”她急忙把水倒進喉嚨。


    “你是不舒服?剛回來時臉色不好。”


    “喝了點酒又吹了風,現在沒事。”她坐下來。還是有點頭昏,沒有食欲。


    “跟誰?仇戰?”


    “一個人。後來踫到哲人——他很慘。我看他整個人要拖垮了。”她說。


    “他是自作自受,”母親有自己的看法。“想腳踏兩條船是不行的,又是阿美又是可宜,天下沒有那麼便宜的事,到頭來不是什麼都沒有?”


    “事情不是這樣的,內情復雜,我很難講出來。總之不是哲人的錯,可宜仍然愛他,是阿美——”她說不下去。是阿美不對?未必。哲人的錯?也不是。感情就是這麼復雜,不只外人,連自己也很難說對錯。


    “阿美怎樣?”母親不以為然。“情人走了就回到老婆那兒?


    換了我也不要他!”


    “媽,你不懂內情就別亂批評,不是哪方面對錯問題,”宿玉不願老友被冤枉批評。“可宜太善良,哲人太老實,結果阿美反而佔了上風,控制了一切。”


    “事情不能這麼看,阿美的丈夫是被可宜搶了,我雖喜歡可宜,也得講公道話。”


    宿玉再倒一杯水喝下,搖搖頭。


    “可是你該看得出,誰是受害者呢?”她說。


    母親想了半天,笑了。


    “你想要我說三個人都受害。對不對?”


    “事實如此。”宿玉倒在沙發上。“今天冒見哲人的樣子,實在很令人心痛。”


    “輿論並不幫他。”母親說。


    “社會現象很怪,到現在都一味傳統的幫女人,也不看深一點到底是誰真的錯。”


    “阿美並沒有錯。”母親堅持。


    “她處心積慮地對付哲人,她不錯?”


    “哲人完全不考慮她就把全副感情交給可宜,我不能因為他倆是你的好朋友而不講道理。”母親正直地說︰“想想著,你是否因友情而偏幫可宜、哲人?”


    宿玉正在想,電話鈴響起來。


    “找你。”母親有懷疑之色。“警察局。”


    “什麼意思?”宿玉接過電話。“是——我是,啊——是,是,我立刻來,是,10分鐘趕到。”


    收線立刻跳起來,沖回臥室。


    3分鐘後她換了衣服。拿著皮包跑出來。


    “去哪里?什麼事?”母親站著,已被她的氣急敗壞所駭。“誰的電話?”


    “哲人和仇戰,他們打架——”她已經沖出大門。


    一路上她的心好怦跳,怎麼回事?他們才不過分手幾小時,怎麼會打起架來?可是喝醉了?誰打了誰?傷得很重?為什麼會鬧到警察局?


    一路往警察局沖,告訴值日警員仇戰的名字,有人帶她進去。一眼看見哲人呆呆痴痴地坐在那兒,不像打架的樣子,但是仇戰——衣服也破了,腦上有傷痕,整個人凌亂不堪,醉得像街邊的流浪漢。


    沒走過去前,宿玉也皺起眉頭。


    “你是來擔保他們出去的?”有個穿便服的人招呼地。“我們已查出他們的身份,沒有案底前科,酒醉打架而已,簽了字可帶他們走。”


    “事情經過怎樣?”她問。


    “他們唱得太醉,尤其是仇戰,在酒廊里又哭又鬧,有人上前勸阻,他就打人,而且不理一切的亂打,傷及無辜。酒廊報警,我們就帶他們來。”


    “哲人呢?田哲人。”


    “沒打架,從酒廊到現在他一直這樣子,沒說過一句話,別人說什麼他也听不見。”


    宿玉暗嘆,把視線再轉去仇戰身上。


    他似乎清醒好多,除她剛進來時看她一眼外,一直低著頭不聲不響,好像個石像。


    她簽了字,走到他們面前。


    “走吧!”她低聲說。


    仇戰還是不看她也不出聲,扶起呆痴的哲人就往外走,仿佛不知道她存在。


    她跟在他們後面,一直走出了警察局。


    “我送你們回去。”她說。


    “不用。謝謝你來擔保我們,我們自己會走。”很負氣的話,語氣又冷。


    “仇戰——”


    “謝謝你擔保之恩。”扶著哲人他大步去了。


    “你們去哪里?”她追上去。兩個酒醉的人,她怕他們再闖渦。”你——關心嗎?”他站住了,眼光冷寂又有絲恨——是恨嗎?她可有看錯?


    “自然關心,”她想也不想地說。“你們都是我的朋友。”


    “哲人是,我不。”他再看她一眼。“我有自知之明,不敢高攀。”


    然後攔一輛的士,揚長而去。


    宿玉呆怔在那兒,手心一直冒冷汗。剛才仇戰那語氣、那神情簡直跟之浩的一模一樣,之浩有時候就是這麼冷、這麼絕情的。他到底是誰?仇戰?或之浩?真的,再一次她把自己弄糊涂了。


    她也攔一輛的士。吩咐追上去。司機意外的望著她,她也理不得尷尬,心中惟一的沖動是上前去弄清楚,仇戰是不是帶了面具的之浩。


    一直跟到仇戰家大廈的門外,他們先後下車,他看見了她,眼中光芒依然沉寂,扶著哲人預備進去。


    “我能上你家嗎?”她忍不在問。


    “兩個男人,不知道你覺得方便不?”他望著她。


    ☆☆☆


    她皺眉,又搖搖頭。


    “就算我得罪了你,也不必用這種態度對我說話,至少,我們還是朋友。”她說。


    “你以為是嗎?”他反問。


    “為什麼打架?”她目不轉楮。


    “煩、悶、心里不愉快,世界上沒有什麼值得追求的。又覺得自己像小丑,一切都是那麼可笑,偏偏那些人都在笑,我就打他們。”


    “是你先又叫又鬧的。”


    “心里不舒服當然可以叫鬧,以前我唱歌他們不是很歡迎,為什麼叫鬧不行?這與唱歌有什麼分別?”他說。


    “你——”她說不下去,心中又是一片柔軟,又是被感動了。他對她的感情實在很深、很深,她已感覺到。


    “我原是自卑的人,在你面前已鼓起最大勇氣,結果仍不過是小丑的一場鬧劇。”他冷冷地自嘲。“自此我開始有自知之明,動物園里的珍貴動物和森林野獸是不同的,永遠不可能有同等待遇。我認命。”


    她心中怦怦而動。他對自己的冷嘲也像極了之浩,之浩曾說︰“你是力求上進的好學生、好女兒,我是天生的浪蕩子,我們永遠不可能走在同一條路上。我們絕對不同,你不要一直跟著我,算我高攀不上,大家要認命!”到底他是之浩?或仇戰?仇戰是不是之浩派來的替身呢?


    “你——你究竟是誰?”她直勾勾地瞪著他,說話的聲言也發顫。


    “你以為我是誰?”他不答反問。


    “你是仇戰,你也是之浩,你——你告訴我,是不是你沒死,你騙我的,是不是?是不是?她抓住他的衣襟。“你根本是同一個人,你不能再騙我。”


    “宿玉——”他有點失措,事情怎麼變成這樣。“你放手,我告訴你,我不是英之浩,不是他的替身,我是仇戰,永遠是仇戰。”


    她被他的聲音震得退後兩步,但不甘心。


    “不,你騙我,你是之浩,你沒有死——”


    “宿玉,我肯定而且絕對冷靜地告訴你,我永遠是仇戰,從越南戰火里逃出來的孩子。我不是英之浩,更不是他的替身,如果你只找尋替身,你肯定會失望。你太激動了,該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不,你——你——”她突然掩面,淚水像破堤的狂濤,她哭失聲。


    “宿玉——”他放開哲人想扶著她、擁著她、安慰她、保護她。這一刻他覺得,就算他是之浩的替身又如何?他愛她,這原是極簡單的事,為什麼要刺激她?


    她卻轉身狂奔,不等他追到,已跳上的士而去。


    這些年來從來沒哭得這麼痛快、這麼淋灕盡致過,的士司機一直在倒後鏡望著她,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直到她下車,依然不能收住眼淚。這眼淚也許不是傷心,不是激動,她也說不出是什麼情緒,仿佛失望,又仿佛滿意,好像——得到了一個答案。


    回到家里,母親一臉孔的驚異。


    “你——怎麼了?”


    “我不知道,”她還在流淚。“但肯定的,哭完這次,以後我會好多了。各方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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