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此心  第七章
作者:嚴沁
    慧心的心情是矛盾的。


    當斯年剛剛到紐約,她實在是開心的,感動的,這?遠遠的追來紐約,足以表示她在他心中的分量,女性的優越感也得到滿足。


    可是,一剎那間就被繁重的實習工作,被受訓的各種課程所淹蓋,現在不是談兒女私情的時候,現在該搏盡全力為工作,為事業打好基礎,斯年——


    她必須對斯年冷淡一點。


    她自己內心的一剎那激動也必須冷靜下來,斯年若真愛她,他始終都會在那兒,是不是?他始終都會在那兒!


    于是,她上午參加一間大學的“人事管理”的課程,下午到總公司人事部實習,晚間自修,把所有的時間填得滿滿的,甚至和斯年通電話也排在午夜十二點鐘之後。


    她是冷落了斯年。


    這冷落有點故意的成分,或者——也可以說成一種輕度的考驗——她沒有想到,真的沒有想到,斯年竟然就此回香港了!


    她做錯了嗎?她不該這?冷待斯年嗎?她——她是有點後悔的,這?好條件,好背景,對她這?真誠的男孩子畢竟不多,她——做錯了吧?


    她心里不舒服,卻強忍著,她還有工作,還有沉重的課程,這不舒服很快會過去,她這?告訴自己。可是——幾天過去了,心里的不舒服並沒有消散,並沒有過去,反而更加重,加濃了,變成了悔意——


    堡作或忙碌填不滿感情的失落,是吧?


    幾經猶豫,幾經考慮,幾經矛盾,她終于打了電話,當她听見斯年的聲音的那一瞬間,心中一下踏實了。


    然後,對他說一些話,他答應她三天後再來,她是真的開心,真的快樂,真的滿足,她不能再不承認,她是愛上了斯年。


    愛,絕不是生命的全部,至少,它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缺少它,生命就顯得不完整,像一幅沒有完成的畫,總是若有所憾。


    那?,愛情能和事業並存嗎?


    她思索著,考慮著。


    她知道自己的性格,她是做一件事就全心投人的人,愛情和事業,她恐怕難以顧得周全,結果愛情不湯不水,事業不上不下,這是她絕對不能忍受的情形。


    現在——現在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斯年今天就要來


    了,她不能再出爾反爾的冷淡他,讓他再一次失意回港,她相信以他的驕傲,他不能,不肯,也不會忍受她兩次的冷待。


    她該怎?辦呢?她是愛斯年的,可是她更愛事業,別的女人能做到的事她一定要做到,甚至男人能做的事她也要做到,她的目標是公司的老總——她有希望的,是不是?這次受訓令總公司的人對她贊不絕口,印象深刻,她是有機會的!


    斯年就快到了,見了他的面再說吧!這次他的不辭而別,她真的在想念他呢!


    房門輕響,當然是侍者,或者她有香港的信吧!隨口應了一聲,門開處,竟是——竟是不該到得這?早的斯年,他微笑地站在門邊,那笑容充滿了陽光,引人極了!


    “斯年——”她奔過去,卻停在他面前兩步之處。“怎?到得這?早?我以為起碼在十一點鐘之後廠"


    “為什?不鎖門?”斯年望著她,目不轉楮。“紐約的治安可以和香港媲美!”


    “忘了!”她暗暗吸一口氣,努力使自己平靜。“行李呢?你就這?來的?”


    “巳放在房間了,和你同一層樓!”他上前一步,擁著她輕吻她面頰。“慧心,看見你真好廠"


    “我也是!”她笑得頑皮。“香港好嗎?”


    “香港無恙!”他看一看她堆在桌上的文件,本。“你不要累壞了!”


    “現在是搏殺期,要拼盡全力!”她坐下來。


    “我不勸你,因為你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他溫柔地望住她。


    “是的!”她低下了頭,忽然之間,心虛了,不敢正視他的眼楮。“是的!”


    斯年不能了解她微妙、矛盾的心情,他以為自己的來到打擾了她的工作。


    “你還要看,是嗎?”他問。


    “不,不”她立刻搖頭。“或者——我陪你去吃點東西,你的飛機餐一定吃怕了!”


    "哦不餓,不過——我倒想去喝杯酒!”他說。


    “走吧!”她灑月兌地拍拍牛仔褲。


    他們落到酒店附設的酒吧,找了一個位子坐下,美國人習慣以水當酒,這兒的人真多。


    “回香港——踫到文珠嗎?”她問。


    “踫到費烈!”他笑。“他們自己組團去歐洲旅行,和我同時動身!”


    “真舒服!”她隨口說,也不是真的羨慕。


    “當你有時間又想去時,告訴我,我們組二人團去!”他半開玩笑。


    “我會記住了你的話!”她不認真的。


    “在紐約,有美國男人追你嗎?”他問。


    “我不是大受男人歡迎型的女孩子,而且——你知道我不容易動心、動情!”她望著酒杯。


    “我該放心些,是嗎?”他笑。


    “斯年,”她考慮著慢慢說︰“你這?放開公司業務跑來紐約陪我,我——心不能安!”


    “如果我真正的陪了你,那是值得的!”他說得奇怪。


    她看他一眼,把手放在他手上。


    “抱歉,我知道我太忙,我們沒有太多時間在一起!”她真誠地說。對斯年,她真是越來越矛盾了。“可是——如果我不打電話給你,我心里不舒服!”


    “我明白,”他反手握住她,“我明白,意心,我真的明白你的心情,不必對我抱歉!”


    “然而,來了紐約,你會感到寂寞!”她說。眼中柔情蕩漾,令斯年看得呆了。


    是異國的寂寥嗎?慧心第一次流露了感情。


    “我會安排自己,忘了我有許多朋友嗎?我在這兒念了六年!”他說。


    他重視的是她的感情,至于能否時時在一起,那絕不重要,他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呢!是不?一輩子!


    “那我就放心了!”她透一口氣。“斯年,我一直沒問過你,你在美國念哪一科?什?學校?”


    “一定要講?”他不想炫耀。


    炳佛商業管理的,真是落地有聲呢!


    “不是花錢買一個學位吧?”她開玩笑,她知道斯年絕不會是,她知道他有料。


    “差不多呢!還是不說,免我不好意思!”他笑。


    “我想知道,在受訓的課程上你能否助我一臂之力!”她說了真話。


    “哦——好吧!”他呆怔一下,慧心會要求幫助?她那?堅強,獨立又驕傲的女孩子,她——是有些改變了。“我在史丹佛念商科,後來又在哈佛念商業管理!”


    “哈佛——商業管理?”她睜大了驚喜的眼楮。“你怎?不早說?害我——辛苦多時廠"


    “怎??”他不懂。


    “我目前的講師是你的同學,也許比你高班些,卻也是哈佛商業管理的,他講得很好,可是那副驕傲、不可一世狀,我恨反感!”她說。


    “只要能學到東西,何必理會他態度?”他說。


    “我不服氣,所以兩人之間的溝通不好,有一點事倍功半,”她聳聳肩。“你來了正好,你晚上教我!”


    “真的?真的那?謙虛求教?你知不知道,可能我的態度也不怎?好?”他笑。


    “你是斯年,我情願受你的氣!”她說。


    “好極了,我們明天開始,今晚把你的課程資料給我看看,我得預備一下!”他說。


    他心中也愉快,被重視的愉快。


    “以後那家伙不能氣焰囂張了!”她孩子氣的。“我的進步神速會使他大吃一驚!”


    “你原來是個斗氣學生!”他搖了搖頭。


    “不,以前從沒試過和教授斗氣,每一位教授都非常有風度、教養,只是這一位——或者是哈佛吧!”她說。


    “不能一桿子打翻一船人,哈佛的人也有謙虛的廣他笑。


    她沒有接著這題目再說下去,喝一口酒,思索半晌,猶豫半晌。


    “斯年,如果我——不回香港呢?”她突然說。


    “什——??”他好意外。“不回香港?”


    “是——總公司的人暗示過我,如果我願意,可以留在紐約做,職位也很好!”她只望著酒。


    “你願意嗎?你答應了他們嗎?”他一把抓緊她的手。“你為什?有留在這兒的打算呢?”


    “沒有,我只說考慮!”她搖搖頭,眼中柔情消失,代之一片清澈。“我並不喜歡紐約,非常寂寞,很不踏實,也很沒有安全感,只是——如果我留下,可利用晚上工余的時間去哥倫比亞大學進修!”


    “就是這原因?”斯年幾乎叫起來。“哥大雖也是青藤名校,但這幾年已不人十大,它不再是以前的哥大了,不值得你為它留下!”


    “我會考慮!”她吸一曰氣。“我看得很清楚,在我們公司若要和男人竟爭,一個學位是重要的!”


    “你可能會輕易拿到哥大的,可是你可想過,你將付出怎樣的代價?”他正色說。


    她點點頭,再點點頭。


    “所以我猶豫!”她說。


    “不要猶豫,回香港,你一樣能出人頭地,”他認真地說︰“而且——香港有我!”


    她抬頭,香港有他?是理由嗎?


    斯年已留在紐約二十天了。


    白天慧心進修和實習的時候,他就去看看老同學,也接洽一點生意,否則他一個人悶在酒店豈不太寂寞了。


    晚上,他和慧心一起進餐,然後替她溫習白天所學,他是這方面的專業人才,又是哈佛的,他做得非常好,對她幫助很大。


    日子——卻過得並非想象中的快樂和多姿多彩,平淡得若有所缺。


    他安慰著自己,慧心是在“非常時期”,回到香港,他們一切都會正常,特別是愛情。


    好在她說過,總公司巳通知她,三個月之後她可以結束受訓,不必再延長到半年了。


    三個月——倒也快了。


    只是——有一件事他一直悶在心里,意心一直沒有戴他送給她那枚鑽戒。


    他想問,又覺得不好,她是個有主見的人,她不戴自然有她的理由,追問反而顯得太小氣了,是不?


    好在她沒再提留在美國念的事。


    今天晚餐是在唐人街吃的,那家“湖南園”的菜頗不錯——當然是紐約的水準。比起香港、台灣來,不能說太差勁,只是那兒的湘菜巳經西化了。


    慧心吃得很開心,她已吃厭了酒店里的食物,平日


    為爭取時間,也不講究了,今天換一個曰味,真是大不相同,她開心得像個孩子。


    “你為什?特別選"湖南園"?唐人街有許多其它的廣東粵菜餐廳啊!”她說。


    “你不懂,此地粵菜不夠香港人的水準,為免失望,吃平日少吃的湘菜好些廠"他說。


    “你是個很心細的男人,這一點也想到?”她笑。


    “平日我不想的,我的腦筋不用在這一方面,”他看她。“現在等于是在度假,又帶你去,這不同?”


    “不要對我太好,否則我被寵壞了!”她說。


    “那?你來寵我,可好?”他笑著問。


    她搖搖頭,再搖搖頭。


    “我不會寵人,甚至不會寵自己,”她說︰“我的各方面要求高,所以很苛刻!”


    “苛刻的女人。”他故意嘆一口氣。


    “打退堂鼓?”她望著他。


    “在你面前,永不言退!”他吻一吻她面頰。


    “這?肯定?這?有把握?”她微笑。


    她是愛他的,當他吻她,她心中平靜快樂,只是——她不是不要表達感情,她是不能在這個時候表達。


    “當然,除非——頭破血流,死而後巳!”他半開玩笑。


    “什?話?死而後巳!”她皺眉。


    “心死!”他作狀的指指胸口。


    她凝視他,好久,好久。


    “斯年,我覺得你變了,和以前剛認識你時完全不同,真的!”她說。


    “是你折磨的!”他笑。


    “那個時候你強橫霸道,蠻不講理,記得你那時對我做過什??”她說。


    “帶你去香港仔吃海鮮廠"他笑。


    “事先不征求同意,還,還——”


    “還強吻你,是不是?”他握住她的手。“我也不知道是怎?回事,大概是——情不自禁吧?”


    “你以為,你只是驕傲,不想敗在我手下?”她說。


    “天地良心!只要你肯接受我,我情願五體投地的拜倒!”他作發誓狀。


    “不要肉麻。”她大笑。


    在紐約那?多天,她第一次表現得那?開懷。


    “慧心,一個問題——”他猶豫一下,“為什?不戴那枚鑽戒?”


    他終于問了。


    “你想我被打劫?”她斜著看他。


    “沒有那?嚴重,我一直沒見你戴,甚至晚上在酒店里!”他問。


    “我——不習慣,”她想一想,“而且這是貴重有紀念價值的東西,我怕不見了!”


    “我送給你的,不見了也不會怪你!”他說。


    “這是伯母的東西!”她搖搖頭說。


    “慧心,不要那?固執,好嗎?”他嘆息。


    她再想一想,終于微笑著抽出領口里的一條白金沙子,鏈子的一端不正是那枚鑽戒?,鈔


    “意心——”他又驚訝又高興又感動,她不是不階只是用男一種方式戴了。


    “我不是那?固執,那?冷酷的人,”她輕輕灼“更不是鐵石心腸,斯年,不戴在手指上,當然怕掉,而且——你不以為這?戴更接近心靈?”


    “慧心——”他擁住她。


    他何必疑神疑鬼,多心又猜疑呢?意心不是普通受孩子,她早已用另一種方式接受了他,是嗎?


    他不該這?沒有信心,對不對?


    回到酒店,他們一直上樓上意心的房間。、二


    房門虛掩著,很令人懷疑的樣子,這樣的酒店,難道也有鼠模之輩混進來?


    正想找侍者來問,卻听見房里的人聲。


    “這?晚了,你以為他們去了哪里?”女孩子,是——文珠,啊,文珠來了。


    “文珠——費烈,”推開房門,慧心開心的叫。


    這叫作他鄉遇故知吧?


    “哇,你們終于回來了,到哪兒去拍拖了?”文珠坐在床上,像是主人一樣。


    “吃晚飯,哪兒有拖可拍?”斯年說︰“慧心在這兒好象打仗一樣!”


    費烈微笑望著他們,一言不發。


    “費烈,怎?不出聲,歐洲好玩嗎?”慧心問。“很好,尤其都是好朋友在一起!”費烈永遠溫文有鰍。“本來沒預備采紐約,是文珠臨時決定的!”他是在解釋什?吧?“我們該代表紐約歡迎,是不是?”斯年看文珠一間。“你們其它的朋友呢尸"剽“回香港了,他們對紐約不感興趣!”文珠說……“吃晚餐了嗎?”慧心坐在床上的另一邊。


    “飛機餐!”文珠攤開雙手。


    “要不要下樓吃一點東西?”斯年問。蟒他們還是好朋友,好兄弟,互相關心是有的!


    “免了,我想減肥!”文珠搖手。“你們知道我們為甫?來紐約嗎?”


    “為什??”斯年問,下意識的看惹心一眼。


    他站在離文珠很遠的地方。


    “當然主要是看看你們,我們四個人能在紐約相聚真是件開心的事,”文珠說得很好。“另一件事——你一定想不到,我接了一筆生意!”


    “生意?是什?生意?”斯年不明白。


    “我們的三人公司啊!”文珠叫。“看見意心就什?;都忘了嗎?你這家伙!”


    “哦——什?生意?”斯年又看意心一眼。“我拿到一個法國名牌衣服的代理權!”她說。頗為驕傲自得。


    “衣服?你想開時裝店?”斯年意外的。


    “可以轉給別人!”她笑。


    “衣服不及手袋、皮鞋好,到底是不必需品!”斯年說。


    “不要淋我冷水,斯年!”文珠跳起來。


    “好——好!”斯年微笑不語。


    “哦!你們住在哪里?”慧心很自然地轉開話題。


    “這啊,二十三樓!”文珠拍拍手。“華爾道夫酒店沒有房,沒辦法啦!”


    “文珠對華爾道夫情有獨鐘!”費烈說。


    文珠白他一眼,又轉向斯年。


    “白天你有空,是不是?可以陪我們一起玩!”她說。似乎忘記了慧心的存在。


    “好!”斯年恨爽快。“反正白天我多半在酒店,惹心要下午五點半才回來!”


    “晚上的時間我們不打擾!”文珠對慧心扮個鬼臉。


    有時候——實在模不透文珠的真正意圖。


    “你們預備住多久?”斯年忍不住問。


    “你呢?”文珠不答反問。


    “沒有一定!”斯年皺眉。


    文珠難道是打算要和他在紐約耗上了?


    “放心,斯年,”還是費烈最敦厚,永不令人為難。“我們只預備逗留一星期!”


    “我有什?不放心的呢?”斯年有些窘迫的笑,“紐約又不是我的,對不對?”


    “看!斯年被我嚇壞了!”文珠對慧心眨眨眼。


    “文珠,良心話,我是會被嚇壞的人嗎?”斯年不服。


    文珠眼珠兒一轉,笑了。


    “以前不會,以前你天不伯,地不怕,現在——我可不知道了廠"她笑。


    “文珠專會捉弄人,”費烈打圓場︰“我的那班朋友被她捉弄慘了!”


    “不是本姑娘對手!”文珠拍了拍手。


    那?,文珠並沒有從他們中間找到一個合適的男朋友吧?文珠——唉!她也固執。


    “文珠——人生不是打橋牌,不要把男孩子當對手,你該找的是伴侶!”斯年很誠懇地說。


    文珠呆怔一下,然後大笑。


    “是!我不該找對手,要找伴侶!”她說,重復著。“我該找伴侶!”


    斯年在紐約住了四十天,終于要回香港。


    他本來不打算獨自先回去,慧心比他的生意、比賺錢更重要,何況文珠、費烈回香港前答應替他管理公司,他根本放心得很。


    只是早晨文珠來長途電話——文珠真講信用,居然每天抽半天時間坐在他的公司里。她說中東一個大客戶來港,非他親自接待不可,而那大客戶是有王子身份的,輕慢不得,于是幾經考慮,再加上意心勸解,他決定明天一早回香港。


    臨走前夕,似乎——離情一下子就濃了。


    本來慧心打算在唐人街的粵菜館“同樂”替他餞行,他不贊成,他說中國餐館太吵,沒有情調,他情願找一家小小的西餐廳坐一個晚上。


    “去"格林威治"村吃墨西哥餐?我听人說那兒很有情調,有年輕歌手,——還沒紅的未來之星演唱,好不好?”意心興致勃勃的。


    “去了你會失望,”斯年淡淡的搖頭,“今非昔比,完全失去以往的味道了!”


    “你怎?知道?”她問。


    “上次和文珠一起來紐約時也去過,非常失望!”他說︰“我們就在酒店的餐廳吃好了,我不想浪費時間在來往的路程上!”


    “你是客人,依你!”她笑。


    六點半,他們走進餐廳,這餐廳並不附設夜總會,所以,他們都穿得很隨便。


    點了菜,叫了酒,兩人之間都一陣子沉默。


    “面對你,意心,我真怕明天上不了飛機!”他說。


    她閉一閉眼楮,非常嫵媚,非常有女人味,只是這一刻,平時她太理智,太冷靜。


    “我喜歡重視事業的男人!”


    “所以我必須硬著心腸離開!”他笑一笑。


    “快了,我還有一個月多一點就可以回香港,何況我的受訓成績火箭般進步,已令那目中無人的講師改變態度!”她故作輕松的。


    “他不會愛上你了吧?”他開玩笑說。


    “這方面我很傳統,有強烈的民族意識!”她笑著說。


    “答應我,無論如何不要留在紐約工作!”他嚴肅一點。“任何情形下都要回香港!”


    她考慮一秒鐘,點點頭。


    “好!我會回香港。”她說。


    “在一個月之後!”他加重語氣。


    “斯年,你真孩子氣,擔心什?呢?”她笑了。“我人在哪里都一樣,我的心和意志是堅定的,不會改變!”


    “但是,我不能每天見到你!”他說。


    “你記得一首詩嗎?兩情——”


    “不要跟我說詩,我不要听那些風花雪月的東西,我的感情是實在的,詩幫不了我!”他有些惱怒。


    她只是淡淡的笑,有點不以為意的。


    “我會回香港,真的,”她說︰“我說過,紐約這個地方令我沒有歸屬感,整個人是浮的廠"


    “你答應過了,記住!”他抓住她的手,重重的握一下,“你要記住!”


    “我會記住我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她說。


    他向她舉一舉杯,她淺淺的驟了一口。


    “這次雖然住了四十天,還是很遺憾!”他說。


    “遺憾什??”她問。


    “本來打算在你受訓結束之後,再帶你到處去玩一玩,至少去看看我以前念的地方,我住的房子,”他聳聳肩,“現在只好等下次了!”


    “告訴我


    “真黑心腸,居然不等我一起?”他瞪住她。


    “辦完事不許再回紐約!”她說。


    她實在是了解他的,知道他送走中東客戶必然會再來。


    “為什??我留在香港又沒事做,文珠和費烈答應替我管公司!”他抗議說。


    “公司是你的,不是他們的!”她搖頭。“而且,欠了人家的情,怎?還?”


    他皺皺眉,卻是不出聲。


    “而且一個月時間實在很快,我們就可以見面!”她又說。


    他思索半晌,點點頭。


    “我可以不來,你戴上我送的戒指!”他說。


    “交換條件?”她不置可否的笑。


    “你一直都沒有戴過,是嗎?”他說。


    “那——只不過是一個形式!”她說。


    “我在意,真的!”他凝視著她。


    意心不出聲,看著侍者送上菜來。


    “你听見我的話嗎?意心,我在意!”斯年再說。


    她看他一眼,淡淡的,顯得有些神秘的笑。


    “你實在和我初認識的傅斯年完全不同了!”她說。


    “不要岔開話題!”他說。


    她搖了搖頭,還是那種令人難懂的笑。


    “我不怎?注重形式,我在意的是心!”她說。


    “但是我看不見也模不透你的心!”他說。


    “不需要我保證吧?”她斜月兌他。


    “你肯保證嗎?”他問。


    她不置可否的笑一笑。


    “吃吧!我肚子餓了!”她說。


    “你不是想告訴我,今天晚上也要溫習、進修吧?”他似乎有點負氣。


    “不,今夜我放自己假!”她說。


    她原是很有分寸的人。


    “這是沉意心式的人情味?”他終于也笑了。


    “不,你做了我一個月的補習老師,我給你報酬。”她開玩笑。


    “這報酬重得我幾乎負擔不起呢!”他也笑。


    氣氛又輕松了,他也不再去提那鑽戒,他知道,勉強是沒有用的,只要她心中有他,她終有一天會戴上的,是不是?


    “吃完了晚餐,想去哪兒?”慧心問。


    “夜總會?”他笑得促狹。


    “不了,雖然今夜不必用功,但是我的精力不必花在累死人的上!”她說。


    “當然也不能散步,不安全!”他說。


    “每一區都不安全?”她問。


    “當然有的地方治安還不錯,我們也不必去冒險,”他說︰“散步留待返香港後!”


    “香港的晚上我更加不散步!”她說。


    “好!下次我們在香港自置一個散步地方!”他笑。


    “自置?好象自置一幢樓宇這?簡單?”她搖頭。


    他笑一笑,然後說︰


    “我父親在赤柱有一幢大屋,恨多年了,花園很好,足可以散步!”


    “赤柱?”她惡作劇的。


    “我倒真想把你關在我家大屋里呢!”他說。


    “說說你的家,你自己,好不好?”她忽然說。


    “說什??父親是誰?家中幾人?好嗎?”他開玩笑。


    “隨便,我都一樣的听。”她說。


    “好吧!”他想一想,正經一點。“父親——也是個商人,做了那?多年的生意,總有點名譽地位,我母親只生了我一個兒子,另外——我還有一個十歲的妹妹!”


    “很矛盾不通哦,母親只生了你,你還有一個十歲的妹妹!”她笑。


    “應該還有另一個女人,是不是?”他說。


    "哦!(家變)的情節嘛!那個十歲的小妹妹長大了,會是另一個"洛琳"!”她笑。


    “什?(家變)我不知道,洛琳又是誰?”他問。


    “一個肥皂劇,很轟動一時的!”她說。


    “你看肥皂劇的?”他很意外。


    “為什?不?有空閑的晚上,心情也好,我也會坐在電視機前,不論節目的亂看一通!”


    “很有道理似的。”他笑。


    “再說你的家人吧!”她又接上前題。


    “沒什?好說,我們人口簡單,不會有家變,因為妹妹和我母親、父親住在一起!”他說。


    “那個女人呢?”她好奇地追問。


    “早嫁了人!”他說。


    “那倒簡單,妹妹知道一切嗎?”她是關心嗎?


    “怎能知道呢?她才十歲!”他笑。“不過小丫頭長得很漂亮,長大後又是個害人精!”


    “害人精?怎?說?”她小聲叫。他大笑︰“像我一樣,不是被人所害嗎?”


    “你這家伙!”她白他一眼,“若認為我害了你,還不趕快走遠些!”


    “我是甘心被害!”他還是笑。


    “就像娛樂場所一些冤大頭,一些孝子賢孫,甘心被斬一頸血一樣?”她是牙尖嘴利的。


    “哎——說不過你,我投降!”他服輸了。


    “斯年,問你一個問題,”她忽然壓低了聲音,把頭伸過來,一本正經的。“當年你在美國念時,有沒有找到個金發情婦?”


    斯年的臉刷一下就紅了,他——竟也臉紅,他叫︰“你說什??”


    “文珠當然並不在,是不是?”她笑得曖昧。


    他恩索一下,下定決心似的說︰“好,等會兒我帶你去見她!”


    “見她?誰?哪里?”輪到她驚奇了,難道真有這?


    一個金發情婦?


    “在新澤西州,”他一本正經地說,還——有些內疚似的,“我在那兒西田區有一幢房子,現在住在那兒,等會我帶你見她!”


    “斯年——”她意外得說不出話。


    “從這兒開車一小時就可以到,西田區的治安非常好,附近住的都是高尚人家,沒有黑人,”他避開她的視線,真是內疚,“我帶你去廠"


    “斯年——”她怪不好意恩,她原是無意揭開他以前的秘密,她只是說笑——“很抱歉,我無意令你難堪,我——只是開玩笑的隨便說說,我不要去看!”


    “但——的確有這?一件事,有這?一個人!”他垂下頭,一副認罪的模樣。


    "哪也是以前,我不認識你的時候,”她急了。“斯年,我不是斤斤計較,小氣人!”


    “但是我願意向你坦白,真的廠"他抓住她的手。非常誠懇,真摯的。“我愛你!”


    “不,不。不必這樣,我——”她說。然後,不約而同的,他們都大笑出聲。


    “天——我們都有這?好的演技呢!”她說。


    “簡直一流,好萊塢的導演該找到我們,下一屆金像獎也該給我們!”他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真沒想到,我們竟是好搭檔?”她問。


    敖近的客人詫異的看看這一對笑得流淚的中國年輕人,他怪不好意思的收拾了笑聲。


    “等會兒我們真的開車去新澤西逛逛!”她說,又問︰“真有一個西田區?”


    “我們的確有一幢房子在那兒,現在租給一位台灣來美的留學生,現在做了教授!”他說。


    “很羨慕別人能當教授,尤其是美國人的大學。”她輕嘆一聲,似——有點遺憾。


    “那又怎樣?以後你不是商界女強人嗎?”他說。


    “還是教授好,听起來也覺得高人一等!”她說︰“真恨不得留下來念。”


    “慧心,你答應過我回香港的!”他叫。


    “是——我也沒說現在念!”她吸一口氣,神態恢復了正常!“我們走吧!還是老節目,去跳慢舞的夜總會!”


    他想說什?,看見她在簽單,忍住了。簽好單,她站起來。


    “我們各自回房換衣服,半點鐘後你來接我如何?”她望著他。


    “一言為定!”他終于什?也沒說的點點頭。現在不念,那?以後呢?他沒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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