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咬定情  第四章
作者:心情
    六年前


    七月的艷陽在炎炎夏日里恣意散發著光芒,面對這樣的火紅驕陽,總是讓人有一份欲拒還迎的復雜情懷。


    方以蝶百般無聊地打量著眼前富麗無擬的花園洋房,清麗的臉龐卻布滿了少女不該擁有的悲傷,淒楚得教人惻然。


    龐大的建築引她昂首,映入眸中的震撼卻讓她莫名的有感而發。


    這真……真是漂!白色的建築宏偉挺立,柱狀的浮雕絢麗非凡,就連回廊也精工講究,倘若他們一家人能夠住在……猛地煞住思緒,方以蝶的澄眸倏地撲上悲慟。


    不是說好不再感傷,怎?又食言了?她真是……


    “小蝶。”輕柔的女音在身後揚起,她應聲回望,對上了一雙慈愛眼眸。


    方以蝶心下一驚,飛快眨退淚水後,才生疏地、有禮地開口喚道:“姨媽。”


    “乖。”康玉馨點點頭,漾出了水般笑意。“怎?一個人在這兒?很無聊嗎?”瞧她一個人呆站在艷陽下,似是無聊得慌,等忙完了手邊瑣碎事,就帶著她一道去海外度假吧,茉兒一定會很高興有個人作伴的。寵溺地順了順飛撲上小臉蛋的發絲,她訝異著手中的觸感。好滑!像極了姊姊的……


    “不會啊。”這里好寬敞,好多地方她都來不及逛,怎?會無聊呢?方以蝶搖頭晃手,有些不自在了。怎?姨媽看起來好象有些恍惚?


    這孩子怎?這?見外?老是惜言如金。


    康玉馨微微皺眉,試圖拉近與外甥女間的距離。“那?,在想什?呢?小蝶。”她的蒼白教人心疼,準是又胡思亂想了。唉!


    “沒……沒有。”局促不安地調開視線,方以蝶竟有種無所遁形的錯覺,是因為……她的眼楮吧。


    這?弱勢的聲調,根本不具說服力。康玉馨淡然一笑,卻無心揭破。


    既然不想說,就算了吧。瞧她還慌紅了臉,煞是可愛。倒是茉兒撒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那才可惡哩!“沒有就好。妳大表哥跟一票朋友也回到家中來度假了,現在正在客廳里鬧翻天哪!苞他們一道熱鬧去,小蝶,年輕人一塊玩玩,開開心也好。”這孩子就是太沉靜了,總少了點年輕人該有的朝氣,早熟得教人不忍。


    “我……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可以嗎?姨媽。”被動地抬頭看著那雙與母親神似的瞳眸,她的心莫名閃過一抹剌痛,眼圈兒也跟著泛紅。


    好象,真的……好象媽咪啊!兩雙同樣燦亮的水眸,不醉醉人。不同的是,媽咪愛笑多了。她總說世界多?美好,天空多?藍,陽光多?美,生活怎能不過得自在快樂些?是啊,這些她都懂。


    可她不懂的是,天空還是這?藍、陽光還是這?美,她的世界為什?不再美好?那雙帶笑的眼啊,她竟再也看不見了……


    唉!這孩子又想起她驟逝多日的母親了。她的點點輕愁看在康玉馨的眼真,霎時又悲又憐。


    傻孩子啊……


    “小蝶,一定要試著讓自己過得快樂、過得開心,這一直是妳母親最大的願望,知道嗎?”再這?悲傷下去,姊姊若是地下有靈,一定會很心疼的。康玉馨黯然,心口也泛上了疼。


    是啊,母親的願望她怎會不明白?蒼白的嬌容一整,方以蝶綻出一朵勇敢笑容。“我會的,姨媽,別擔心,我很快就會沒事的。”真的,只要再多給她一點時間,傷口終將愈合,一切都能重新開始。


    “小蝶……”欲言又止,康玉馨實在不知道該說什?。再多的安慰也是枉然,不是嗎?可憐的孩子,這?重的打擊把她的心都擊碎了。


    又用這種憐憫的眼神看她了,就是這種同情讓人生不如死,她知不知道?方以蝶白著臉,迭步後退,被康玉馨眼底的同情深深剌傷了。


    “姨媽,如果沒事的話,我想回房了。”


    旋身不再理會康玉馨欲言又止的神色,她大步跑向花園後方,成串的淚珠卻再也無法自抑地順頰滑落。


    拜托!不要這樣看她,好嗎?再多給她一點時間,行嗎?不管她曾是多?堅強,還是擁有脆弱的權利,不是嗎?噙著淚水,方以蝶毫無目的地往前奔跑,一心只想找個安靜的角落,暢暢快快泄盡心中的軟弱,那一汪早在眼眶盤旋已久的淚霧,如今就像顆顆斷了線的珍珠般,沿著她蒼白的臉頰淌流下來,模糊了她悲傷的視線,也模糊了她無助的未來。


    懊怎?辦才好?


    ***


    “小心!”


    原本優閑賞花的頎長身影冷不防被撞疼了腰,無辜極了,卻還是極紳士地出手相救,以德報怨。


    這是怎?回事?


    不知道究竟跑了多遠,直到意識胸前抵上一具溫熱身軀,方以蝶才發現自己撞著了人。


    一個男人。


    老天!她撞上了一個男人?!


    “啊--”意外來得太突然,方以蝶驚嚇地低喊一聲,險些站不住腳,直到對方伸手穩住了她。


    “妳沒事吧?”咦,哭成這樣,有傷得這?嚴重嗎?男人這下更是無辜了。沒想到她這?脆弱,害他有點擔心。


    腦子有一分鐘完全停止作用,方以蝶怎?也無法理解為何眼前是一片霧茫,就在她要開始懷疑自己的視力時,才猛地憶起方才的狼狽,孩子氣地揩去淚水後,她再次抬眸……


    呀,這個人實在是……該怎?說呢?好……好帥!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俊逸溫文的男性臉龐。方以蝶直勾勾地瞅著他,被他那雙亮熠熠的眸子給懾住了,他的眼楮怎?這?漂亮……


    時間彷佛就此凝住,直到那對星眸蒙上了濃濃笑意,她才驚覺自己的失態。


    好……好丟臉!


    在難堪和羞憤的雙重沖擊下,她先前的迷醉完全教懊惱取代,震怒也就跟著月兌口而出了--


    “你這個天殺的冒失鬼!你以為你是在你家後院散步嗎?你以為你可以走路不帶眼楮嗎?你以為你可以隨隨便便撞著了人不用說聲對不起嗎?你以為你……”她卯起勁來破口大罵,惱羞成怒了。


    又怎?啦?男人錯愕得無法應付這突如其來的轉變。好半晌,他只是莫名其妙地瞪著她,無辜到了最高點。


    怎?剛剛還挺喜歡看他的,這會兒卻拿他當宿仇在罵?這位小姐真是奇怪。而且,听听她罵的是什?話?“你看什?看?”嚼哩啪啦地成串咒罵完畢後,方以蝶難看地僵著臉,明顯地余怒未消。瞧瞧他那副痴呆的蠢模樣,剛才怎?會覺得他長得英俊瀟灑呢?莫名其妙!


    咦,她罵完啦?


    男子張口結舌地愣了好一會兒,隨即恢復他慣有的溫文。他雙手抱胸地揚揚眉,薄薄的唇邊噙著性感的笑意,看愣了怒瞪著他的方以蝶。終于輪到他說話了。


    “啊,很高興妳終于數落完畢了,小姐。我想,妳應該沒受什?傷吧?看妳說起話來倒是中氣十足的。”肺活量似乎挺不錯哩。


    什……什?話?方以蝶當場羞憤得無地自容。瞬間,她的雙頰紅似火燒,但燒得更快的卻是她的怒氣。


    可惡!他竟敢嘲笑她?他這個人怎?這?討厭?


    她憤怒地朝他走近一步,這才發現,自己在對方挺拔的身軀下竟顯得嬌小許多……真是,失算了。


    不過,那又怎樣?她還是不怕他。


    “你是腦震蕩的豬啊!你看過哪個人罵人有氣無力的?我中氣十足?我看你才智障十足咧!還有,我實在不敢領教你那自以為是的幽默感,場面實在太冷啦!”豈止是冷,簡直快結冰了。她毫不客氣地冷聲抨擊,外加發抖助勢,存心要氣死他。


    年輕男子有一秒鐘的錯愕,然後,他卻不以為忤地大笑起來,笑得好不開懷,好不快意。“哈哈哈……”第一次見到女孩子在他面前不顧形象,實在太有趣了!而且,她真的很有演戲的天分哪。


    方以蝶愣愣地望著眼前失笑的男子,怎?也搞不懂他為何會笑成那副德行,她剛剛說了什?笑話嗎?她真怕他會笑到抽筋了。


    這個人真的不正常。她在心底下了結論。


    可他那迷人的笑臉,似是一道奇妙暖流,瞬間滋潤了她干涸的芳心,她發現自己竟又被他的朗朗燦笑迷住了。


    “喂,你到底笑夠了沒?”怎?辦,連她也變得不正常了。


    “嗯。”好不容易止住笑,男子深邃的瞳眸卻盯看著她,一瞬也不瞬。“好吧,小姐,我承認我的確沒什?幽默感,不過呢,妳可也把我修理得夠慘了,不是嗎?我生平第一次被人罵是豬,而且這只豬還是腦震蕩的。”他提醒她,似乎對她的罵法頗覺有趣,唇邊的笑意更濃了。


    方以蝶聞言俏臉一紅,她意帶惱怒又似嬌羞地別開臉,被他炯亮的星眸盯看得渾身不自在了。


    “我會那?說,那是因為……你撞著了我,而且沒有說對不起”所以他罪有應得,怪不得她。


    “我撞著了妳?”男子好笑地重復她的話。“而且還沒有說對不起?”不會吧?他怎?記得事實不是這樣子的。


    “沒錯!”竟敢質疑她的話,而且還給她擺出那種“妳在開玩笑嗎”的可惡表情,方以蝶的怒氣開始沸騰了。


    “怎?樣,你現在要不要道歉?”別說她沒給他機會。


    “我該道歉?”她一定是在開玩笑。


    “你居然敢用那種不屑的眼光瞄我?”管不住脾氣,她火大咆哮,被他眼底的譏誚徹底激怒了。


    “喂!你這個人怎?這?蠻不講理,這?不可理喻?你不但沒有禮貌,而且還……還不知悔改、仗勢欺人!”最過分的一點還是--他的眼楮干嘛生得這?漂亮?簡直不可原諒!


    聞言,男子再次怔住了。


    嘖嘖,她振振有辭的指責真是讓他大開眼界啊。蠻不講理?不可理喻?不知悔改?仗勢欺人?她確定指的人是他嗎?


    “小姐,請妳說話客氣一點好不好?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是妳自己撞到我身上的。我沒有禮貌?啊,那倒是請妳說說看,妳的禮貌在哪里?”簡直莫名其妙!不滿她的咄咄逼人,他也動氣了。


    方以蝶被他吼得張口結舌,兩眼發直。


    他竟敢這樣對她?


    “你凶什?凶!”大聲就了不起嗎?她也會!


    “我凶?我--”


    “我什?我啊?”完全不給他回話的機會,她又是一陣搶白。“你別以為你是大男人,我就會怕你。長得高大了不起嗎?嗓門大很嚇人嗎?本姑娘才不吃你這套!”她向來吃軟不吃硬,想嚇她?省省吧!


    “妳--”


    這世界還有天理嗎?男子氣岔,對她顛倒是非、歪曲事實的功力佩服得五體投地。這女人是打哪冒出來的妖孽?


    以為他理虧說下上話來,方以蝶更是乘勝追擊。


    “我可警告你喔!”她用很凶惡的口氣說,“你別以為我柔柔弱弱的就好欺負。”她雖好說話,可也是有脾氣的。


    柔柔弱弱?男子眼底閃過一抹譏誚,對她更是刮目相待了。


    “原來我遇見一位『柔柔弱弱』的小姐啊。”別開玩笑了,好嗎?“那現在可不可以請這位『柔柔弱弱』的小姐,說說自己是怎?被欺負呢?”拜托!她不欺負他,他可就阿彌陀佛了,不是嗎?


    “呃?”方以蝶為之語塞。他這?說好象也有道理,他是沒欺負她呀……


    但,一听明白他話里明顯的侮辱後,她可就火冒三丈了。


    “你用不著在那兒冷言冷語。”他這是什?意思?懷疑她的人格啊!“你……你這個無禮的登徒子!”


    登徒子?很好,這下子他終于從動物類榮升為人類了。男子聞言簡直哭笑不得。


    按照常理來說,他應該要生氣的,因為從來沒有人這?無禮地咒罵過他。他一直是被人高高捧起的天之轎子,更是少女們心目中無人能及的白馬王子,多少女子痴傻地靜候他的青睞和注目,怎?也料不到竟會被她羞辱得一文不值。


    可是,他卻無法控制住泉涌而至的笑意,跟著就朗聲大笑起來。


    老天爺!她生氣的樣子真值得一看。他從來不知道欲羞還嗔的容顏,原來可以這?美……登徒子?嗯,滿有趣的身分呀!


    被他這?一笑,方以蝶再次怔住了。


    這個人真的有病!她嗔怪地瞪視他,不明白他為什?總是在最奇怪的時候大笑。


    可,老天爺,他笑起來真是帥翻了!


    她的心沒來由地狂跳起來,他的笑臉就像颶風狂掃過她的心房。好半晌,她就只能呆呆地望著他,感受著一份陌生而復雜的情愫,正在心底俏然滋長。


    這是怎?回事?


    “嗯,我建議我們休兵相處,如何?”見她暫時卸下怒意,男子立刻把握機會建立和平。


    “我想,我還不至于這?討人厭吧?”他還一直以為自己很受歡迎哩。他滿臉的無辜表情,讓方以蝶只覺好笑。她從沒見過這樣的男孩子,一下子惹她生氣,一下子又……唉!她不會說。


    “好吧,再怎?說,我也不好同個老人家吵得面紅耳赤的,不是嗎?”施恩般的口吻教人一眼就看穿了她的頑皮。


    但當事人可不這?認為。


    “老人家?”男子詫異地揚高雙眉,“我也不過才二十六歲耶。”這真是個天大的侮辱!喔唷,這人生氣了。


    “二十六歲?夠老啦。”看出他的在意,她更是火上加油。“跟我這個荳蔻年華的十八歲少女比起來,你的確算是個『古早人』?。”嘻,氣死你!


    她的伶牙俐齒再次教男子啼笑皆非,他沒好氣地斜睨了她一眼。


    “那既然如此,可不可以請妳這位正值荳蔻年華的十八歲少女,發揮一下妳那敬老尊賢的美德,不要再同我這二十六歲的無禮登徒子老人家一般見識呢?”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在意年齡,可他就是不願意與她有所距離。


    二十六歲與十八歲……嗯,他的確是老了點。方以蝶一听,終于忍俊不住地大笑起來。


    “啊,我想我開始懂得欣賞你獨特的幽默感了,無禮登徒子老人家。”這人還滿有趣的嘛!


    “是嗎?”陡見她露出甜美笑容,他驚愕地看閃了神。她……是個相當美麗的女孩子呢!他竟到此刻才發現。或許真是怒氣嫣紅了原先的蒼白,而燦亮的笑意也暫時驅走了悲傷,現在的方以蝶,清新可人得教人目眩。紅撲撲的雙頰自然動人,粉女敕女敕的肌膚無瑕透明,再加上那雙子靈靈的澄澈大眼,她整個人洋溢著一股青春靈動的生命力。


    看著她,他發現自己向來無波的心竟微微蠢動了。


    “小姐,有沒有人告訴過妳,妳的笑很美……很美啊……”沖口而出後,他自己也傻住了。她雖美,卻遠不及若晴嬌媚,可為什?他卻控制不住心跳的頻率?抓不住內心深處的渴望?


    他是怎?了?


    她的笑很美?方以蝶心頭一震,雙頰火燒似地滾燙起來。


    “我……我不知道你在胡說什?。”別別扭扭地否認完,她都快不認得自己的聲音了。討厭!這人果然是個登徒子。咬著唇,她在心中大罵他的油嘴滑舌,卻怎?也無法理解自己為什?會涌上一股舒軟的驚喜感……噢!他說的可是實話?


    “妳別誤會,我不是……”不想唐突佳人,男子正想進一步解釋,身後一串急切的呼喚迫使他不得不回過身去。


    一名明艷的少女正朝他迎面而來,姣美的臉龐布滿奔跑過後的紅暈。


    “懷然。”少女的聲音嬌嬌柔柔的。“你跑哪去了?大伙都在找你呢。阿禮和小奇嚷著要同你切磋琴藝,你快回去吧。”她也好想聆听他的悠揚琴音,看他專注拉琴的飛揚神采,每每總叫她迷戀不已。“我知道了,若晴。”他溫和一笑,迷人的笑臉揪緊了少女的心,也潮紅了她的頰。


    她的嬌羞模樣讓他想起了身後的清秀佳人。


    “對了,我跟妳介紹我的新朋友。”若晴一定會喜歡她的,很可愛的人兒啊!


    “誰?”會是剛剛那個女孩嗎?她早跑掉了。


    “她……”咦,人呢?林懷然背轉過身去,卻沒看見任何人影。奇怪,她怎?一聲不響就消失了?


    情不自禁地,他開始四下找尋她的蹤影,帶著連自己也無法解釋的心慌。她究竟跑到哪去了呢?


    白若晴也疑惑不解地跟著他找了好半晌。


    “怎?了?懷然,她到底是誰?”怎?好象對他很重要似的?按捺不住性子,她有些不開心了。


    “呃,她是……”陡地僵住身,他被她的問題問凝了心。


    她是誰?


    他也不知道,他們甚至沒有機會交換名字。林懷然的眸光瞬間黯淡下來。


    但很快地,他揮去心頭的沮喪。


    “算了,不管她,咱們回去吧。”總會找著她的。他相信她一定也是葉家的客人,對吧?去問問阿禮不就知道了。


    “嗯,走吧。”她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


    無聊。


    好無聊。


    真的好無聊。


    方以蝶窮極無聊地仰躺在柔軟的大床上,直直瞪視著華麗的天花板發呆。


    窗外是一片蔚藍如洗的晴空,為什?她卻只覺心灰意懶、百無聊賴呢?唉!今天明明就是個風和日麗、微風輕徐的好日子,她居然只能枯躺在這滿屋華美卻與她自身寒傖形成強烈對比的屋內,顧影自憐。簡直浪費生命嘛!


    看著窗外艷陽怒放的碧雲晴空,她突然想起去年此時與家人盡情嬉鬧的戲水情境,如今卻獨留她憑吊著滿室的孤寂和無依……想到這里,那抹酸楚的淚霧,又開始不爭氣地翻涌上來了。


    這種寄人籬下的日子,究竟還要捱多久?每一想及多日前驟逝的母親,她的心便會掠過陣陣難耐的苦澀,那份摧心般的煎熬,幾乎要滅掉她生存下去的意志和勇氣。


    她無法接受!她真的無法接受曾經甜蜜溫暖的家,就這?因著母親的車禍身亡而宣告破碎,所有的歡言笑語也跟著埋在黃泉陌路。


    她更無法接受一向達觀風趣、滴酒不沾的父親,竟在一夜間變成只知買醉麻痹自己的懦者,每天惟悴得像個失魂的流浪漢,彷佛隨時隨地就將瀕臨崩潰,而她那一向活潑好動、天真率性的孿生姊姊,也在一夕間性情大變,乖舛叛逆的無可救藥。


    淒愴的淚水滑落臉頰,方以蝶終于忍不住啜泣起來。


    他是爸爸!他怎?槽蹋自巳至此?他又如何擔待得起母親臨終前的千叮萬囑?


    她是姊姊!她怎能輕賤自己至此?她又如何對得起為她犧牲生命的母親,那份愛女心切的良苦用心?


    為什??他們到底還是一家人啊!為什?在失去母親之後,他們就無法好好地、努力地、認真地活下去,好讓母親含笑九泉?


    為什??為什?非要弄得家破人散不可?


    究竟是為了什?!


    而她,她的傷痛又何嘗會遜減于父親和姊姊呢?她也同樣地脆弱,同樣地無助,同樣地心如刀割啊!可是又有誰能體會她的萬念俱灰?又有誰能安慰她的無所適從?難道她也該放任自己墮落悲傷嗎?難道她也該折磨自己千回百轉嗎?


    不!


    她不能,她絕不能這?做,她絕不能眼睜睜看著生長了十八年的家自此分崩離析,絕對不行!


    方以蝶倏地彈坐起身,堅強地拭去成串淚珠後,她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都要勇敢、要堅強,更要好好地活下去,這是母親最大的心願啊!


    所以,她不能輕易地被悲傷打倒,她不能脆弱地教淚水淹沒,她必須強迫自己長大,因為她要親手重建她的家,那個曾經擁有她十八年甜蜜歲月的家。


    嗯,重新振作起來吧,方以蝶!她在心中默默為自己打氣。現在,她必須想想該如何激發父親的求生意志,如何說服姊姊放棄自責、如何將他們的家重新整建起來、如何把她最美的笑容找回來……呃,最美的笑容?


    小姐,有沒有人告訴過妳,妳的笑很美……很美啊……


    倏地,午後的邂逅毫無預警地飛竄入她原已萬緒奔騰的腦中,飛快地臊紅她的雙頰。


    這是第一次啊!她生平第一次狼狽地落荒而逃,就為了一個無禮登徒子老人家?


    天哪,她實在太蠢啦!


    方以蝶煩悶地將小臉埋進枕頭里,為自己的失常懊惱不已。她真是搞不懂自己,怎?會被一個素昧平生的男子攪和得心慌意亂又悵然若失呢?她甚至連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哩。


    可話又說回來了,那人真是她所見過最俊帥的男孩子啊,最教她興奮的是,他居然對她說……說她的笑很美、很美……噢!他可是認真的?真希望能再听他清楚地訴說一遍。捧著臉,方以蝶情不自禁地陶醉起來。


    這樣的邂逅真的好浪漫,這樣的贊美真的好窩心,這樣的她真的好……好不要臉!


    一道氣血冷不防沖上腦門,羞得方以蝶差點爆血管。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對他把起花痴來。


    真是莫名其妙!


    為了避免自己繼續對著天花板流口水,她拿起梳妝台上的木梳,胡亂地梳弄兩下發絲後,逃難似地奔出房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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