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的月亮  第八章
作者:謝璃
    餐點整齊擺上客桌,托盤放到一旁,她在男人面前坐下,拿起筷子,俏皮地喊聲︰“客人請慢用。”


    匡政抬頭,笑意滿滿,兩人相對而食。


    “我們的店上雜志了。”她忍不住分享喜悅。


    “我知道。”他沒告訴她,雜志記者是他多年相識的好友,特地為他撰寫一篇美食訪記介紹,擴大知名度。


    “媽說,我們的店上個月盈余又增加一成了,只要一年,我們的成本就回收了。”


    “我知道。帳是我管的,妳忘了?”他笑著搖頭。


    她伸伸舌頭,“人家都說,我們的位子不夠多,吃飯時間總要等,是不是該把三樓也租下,多增些位子?”


    “重質不重量,有人等,東西才顯得稀斌,人潮才不會斷。”他吃了一口看不出名堂的東西,在嘴里反復品味著,疑問︰“這是新菜色?”


    “是啊!媽說讓我們先嘗嘗,好的話就試推一些出來。”


    她反復地說著“我們”兩字,明顯地把他視為一體,他嘗的菜是酸辣味,舌根卻泛出了甜味。“不錯,就做吧!挺開胃的!”


    她笑得合不攏嘴,“二廚說,我們的小菜快喧賓奪主了,許多人專程吃這些小菜配白飯還外帶呢!”


    “嗯,我知道。”他胃口極好地吃著。


    她噘起了嘴,失去了報喜的樂趣。“你還有什麼不知道的?”


    他停下夾菜,思索地答︰“唔──我不知道,妳昨晚是幾點離開的?”


    她頓時訕訕,“大概……十二點半,你累得在沙發上睡著了,我不想吵你,所以就先走了。”


    每晚,店不忙後,兩個人在他住處會有獨處的時間,一邊自在地說著話,她一邊替他收拾著房子,像在自己家里習慣做的居家工作一樣,兩個多鐘頭後,他再送她回家,保持著親密但不逾越的關系。


    “以後不可以這樣。不想叫醒我,妳就待著別回家了,半夜路上危險。”他沒有笑容,正色說著。


    “噢。”她听話地應著,又掩嘴小聲解釋,“我不能不趕同家,媽會誤會的。”


    他瞇眼,“妳以為,真要發生什麼事,需要一整晚的時間嗎?”她在小地方偶有天真的時候。“妳母親沒這麼難溝通的。”


    “呃──也不是,”她搔搔頭,“我只是想讓人家覺得,你一直都很尊重我,對我很好,不想有誤會──”


    匡政十分守禮,守禮到她不主動吻他,他不會隨時表示情人間應有的親昵,總是像待孩子似地揉亂她的頭發,頂多就是在臉上啄吻一下,更別說越級了。她有種模糊的失望,思忖後得到一個結論,大概是自己不夠魅惑,引不起他的興趣,所以他第一次吻她才會覺得和吻小狽差不多。


    “妳的意思是,哪天發生了,就是不尊重、對妳不好了?”他戲挑她的語病。


    她聳肩,意外地沒有難為情。“不會的,沒必要,你不會讓它發生的。”


    他愕然,“何謂必要?”這個說辭挺古怪的。


    “唔……比方說,結了婚了,或者,你想有個孩子──”她頓住,發覺自己說過頭了,連忙打住,“別誤會,我沒暗示別的喔!”


    她徑自笑起來。他卻若有所思地擰起眉,眼神渺遠,“只怕妳──再過一陣就不會想嫁我了。”


    她氣惱地放下筷子,“我不是在玩家家酒!”他始終不放心她。


    “沒這個意思。”他安撫,看她一眼道︰“天聆,為什麼喜歡在幼兒園工作?”


    她坦言︰“一來我受不了整天待在熱烘烘的廚房,二來我懶啊!”


    “嗯?”她做事的勁頭一點都不懶。


    “懶得在職場上勾心斗角啊!小孩子可愛、沒心眼,和他們在一起愉快多了。”不過,自從馬曉玲出現後,她幾度修正了這項看法。“為什麼問這個?”


    他不語,陷入沉思。每當此時,她總有難以杜絕的不安感,心思復雜的匡政有某一部分是她抓不住的。


    樓下突兀地傳來叱罵嘩噪聲,接著似乎有重物摜地,人人面面相覷,一個女服務生咚咚跑上樓,匆亂地奔向他,“匡先生,樓下有三個客人鬧事,保全擺不平,葉小姐請您下去。”


    “怎麼惹事的?”他鎮定問。


    “他們一下子說太咸,一下子又說太辣,換了幾次都不滿意;還說服務生態度不好,嫌棄他們,其中一個人動手拉扯,保全上前制止,就鬧開了……”


    他臉一沉,對程天聆說︰“妳在這待著,我下去看看。”步伐略快地下了樓。


    三個彪形大漢,圍站在倒下的保全身旁喝罵,椅子翻倒了一張;女服務生沮喪著臉蹲在地上收拾殘片菜屑;周圍的客人紛紛閃離;廚房的工作人員不知所措地遠遠圍觀。


    他走進人群中,沒有先理會那三個鬧事者,拉了保全一把,慰問︰“沒事吧?”保全怒意猶盛,他輕聲斥退,轉向三人,平和地問︰“三位先生,小店服務不周,請見諒,有任何問題我可以效勞的嗎?”


    “你是老板?”其中一人努努下巴問。


    “是。”


    牛眼打量看不出虛實的匡政後,牙簽一口啐掉,“說你們服務好、菜色好,根本是虛傳!不過要你的人換菜,居然狗眼看人低,說我們找麻煩,生意好就了不起啦?”


    他抿唇笑,“各位有何建議,我們一定盡量參考,只怕是小店能力有限,滿足不了您三位貴客,怠慢之處請多包涵。今天這一餐當我們賠罪,請三位消氣,等我們改進了,再請各位上門如何?”


    “欸,趕人啦?那我們的精神損失呢?”挺胸迫近匡政。男人胖壯,體積是頎長的匡政兩倍大。“我要是打電話給爆料周刊你們就吃不了兜著走啦!”


    “你打壞我們的椅子和盤子我還沒叫你賠呢,凶什麼!”程天聆從後面鑽出,卡在兩個男人中間,縴細的身軀對比突兀,她伸直脖子,怒顏相向。


    “小姐,妳又是誰?老子沒和妳說話,閃到一邊去!”


    蒲扇股的大掌往她肩頭一格,她巴掌對準一拍,又響又重。“你敢踫我!”


    對方沒料到她會反擊,手背吃了麻辣一記,怒火沖天,粗掌再次舉起,在距離她面頰分毫之距陡然煞停,滾圓的手腕被匡政緊緊扼住。匡政面色沒多大起伏,眼神卻轉峻厲,拇指和食指關節泛白,狠狠陷進對方皮肉,不過幾秒,男人整只手臂發麻,劇痛竄入心肺,冷汗沿著鬢角滴下。眾人感知有異,卻不知異在何處,看起來不過是匡政阻止了男人動粗,僵持不下,後面的兩個同伙不耐煩道︰“跟個女人嗦什麼!”


    “沖著我來沒關系,不準動她。”匡政咬牙說著。


    “匡政──”她緊張地直喚。對方像三只大象,隨便倒下來可以輕易把匡政壓扁。


    她這一喚,原本要用左手展開反攻的男人乍驚,痛喊︰“你是匡先生?”


    匡政手一松,男人彎下腰,抱著手臂,扭曲著臉,“你是駱先生的人……”


    兩個同伙也吃了一驚,“這是匡先生的店?駱小姐沒說啊!”


    三個人連聲致歉,幾乎是倒退著走出去,不敢多逗留,三秒閃得不見人影,留下大惑不解的圍觀人群。


    匡政如常吩咐員工善後,回頭對還在發楞的她道︰“妳來一下。”神情少了幾分柔和,多了罕見的嚴肅。她莫名地跟在他後頭進了辦公室,他半掩門,盤胸靠在辦公桌旁,不再有禮,“妳跑出來做什麼?”


    他待人接物少有質問的口吻,她一時不習慣,喊他︰“匡政,你在生氣嗎?”


    他不假辭色,“我在問妳跑出來做什麼?面吃完了嗎?”


    “沒有,我怕你有事──”


    “我不會有事,可是妳差點有事!”那一掌幾乎讓他心跳停止,他料不到她膽大如斯,敢對個頭龐大的混混嗆聲,大概是以前在小面店時期練出來的蠻勇,可他明明人住現場,她出頭是為哪樁?


    “可是,我怕他們對你──”不可理喻的客人她不是沒見過,匡政為人和氣,總是微笑點頭,從沒訓斥過員工,她擔心他對付找碴的客人還是一派斯文,很快就會抵擋不了,萬一挨了拳腳,吃了虧,好不容易建立的新生活又蒙上陰影,這是她不樂見的。


    “程小姐,妳不會告訴我妳想保護我吧?”他看起來有這麼文弱嗎?就算他寡不敵眾,憑她螞蟻之力能耐得了那一掌?


    “你平時那麼有禮,我怕他們欺負君子,我想,他們不至于對女人動手……”她驀地想到方才那幕,委屈道︰“我要是知道你是練過的,才不會那麼傻呢!”


    “唔?妳說什麼?”他暗訝。


    她得意地翹起臉蛋,“我這個角度看得很清楚,他被你掐得痛得不得了,動都不敢動,我武俠小說看的可不少,你一定是掐住他穴道了,他才會臉色發白。”她神秘地湊近他,兩眼發異光,“吶,你可不可以偷偷告訴我,你會哪些武功?”


    雖然她有一部分是瞎蒙的,卻不得不承認她觀察力不壞,他捏捏她鼻子,“什麼武功?不過是簡單的防身術罷了!”這是他跟一個武術教練的獄友學來的皮毛,只能對付那些不學無術的三腳貓,不能出國比賽的。


    “喔?”她半信半疑,想起他在邀月坊攀檐跳樓的身手,睨著他道︰“通常練過的人都不會隨便道出師門的,你年少時曾經以一敵十嗎?”


    “程天聆,妳以為我沒事就出去喋血街頭嗎?我求學時代忙得很,沒空做這些得不償失的事。”他搖搖頭,對她的一知半解啼笑皆非。


    “噢。”虛詞響應,神色並沒有釋疑,腦袋歪了歪,想起了什麼,吞吐問著︰“匡政,你身上……有龍嗎?”


    “龍?”真是神來一句。


    “或是其它的動物、字母之類的?”她屏著氣,怕听到超乎她想象的答案出現。要是弄個怪里怪氣的圖騰,或是漫畫英雄人物,她很難裝出崇拜的表情。


    抹了抹疲倦的臉,他努力維持平靜,“沒有。我不愛那一套,我不做容易反悔的事。”她大概也以為他來過燒香、歃血、結拜那一套吧。


    “喔。”還是虛詞,不很相信。


    憶及兩人獨處時,他還是保持紳士行止,無意更進一步,除了可能她魅力不夠,會不會是他不想讓她見到身上的蹯龍飛鳳,怕嚇壞了她,私下再忍痛去除刺青?


    “程天聆,停止用妳那種懷疑的眼光看著我,我沒必要瞞妳。”再說,能瞞多久?他總是有可能和她袒裎相見的。


    他嘆氣,解開上衣鈕扣,往兩邊掀開,再翻起內衣下襬,袒露精實干淨的胸肌和月復部,她立即目瞪口呆。


    “夠、夠了,我相信你。”她連忙拉下他的內衣。


    門被冷不防推開,葉芳芝拿了盤試菜喜孜孜地沖進來,“來!試吃一下這個涼拌牛蒡──”聲音嘎然而止──她預期見到的是女兒被訓話的冷場面,專門來轉移目標的,而不是曖昧得令人耳熱的調情畫面。


    “呃──等一下再吃也沒關系,不急!”葉芳芝順手帶上門,跺了下腳,兩個人未免太不會挑地方了!


    突來的插花讓程天聆的動作中斷,她放開他的衣襟,模不著頭腦地問︰“搞什麼?我媽怎麼像個無頭蒼蠅似的?”


    他扣上扣子,噙笑,“這下妳可以放心在我家過夜也不用解釋了。”她還會意不過來,他突又板起臉,“差點忘了正事了。總之,以後不可以再這樣莽撞了,不必吃這種人的虧。”


    “匡政,”她靠向他。這陣子,她安逸得幾乎都忘了心里的隱憂了。“那三個人,是駱家珍……她是針對我來的,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他一手圈住她的腰,恢復了溫柔的姿態。


    “因為我喜歡你,讓她不開心了,今天才會這樣。可是,我不想把你讓給她,除非……”她眼里出現猶豫的黯淡。


    “除非什麼?”


    她“哎”一聲,很不甘願地說出︰“除非,你覺得和她在一起很快樂,或──有實際上的必要,我就會讓開了。”


    他知道她口中的“她”泛指任何一個女人,他頭一次感覺到,有母親以外的女人如此在意他真正的感受,視他的快樂勝過一切,她的出現,讓他荒冷生涯初露了曙光,而漸漸日盛風暖,激活了生意。


    他擁住她,耳語說著︰“我現在很快樂,謝謝妳,請妳不要隨便把我讓給別人,我會很難過的。”


    心一陣飄飛,她又振奮得說不出話來了。他含笑俯身,在她緋色的頰上印上一個個愛吻,再移到她的唇瓣上,展開唇舌的密密交會。她心跳聲不斷擴大,腦袋里五色繽紛旋轉,五指緊抓他胸前的衣衫,兩腿快要撐不住時,猛然響起不應有的裂帛聲,熱吻暫停,兩人微愕。


    眼光下移,他忍俊不住,“親愛的小聆,妳把我的襯衫口袋撕裂了!”


    ***獨家制作***bbs.***


    茶一盅盅喝著,口中的甘霖隨著他心思飄遠已無滋味,所談的話題已不著邊際了半個鐘頭了,他看了好幾次表,對方終于言歸正傳了。


    “急著要走?”駱進添不是滋味了,曾幾何時,他在匡政心目中已成了可敬但可不從的一位長輩了,吃個飯若不是三催四請,很難成局。


    “我得去接個人。”淡淡地答,眼前浮現那抹貝齒瑩璨的笑臉,已出現的浮躁都平息了。


    “你何時這麼兒女情長了?我以為你和你父親不同,你一進去里頭,芷珊提出離婚你也沒多大反應,現在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子都能令你掛心了?我真替家珍抱不平。”駱進添半真半假的說著。


    他反應不大,“家珍的人生少我一個不算什麼,請她對程家面館高抬貴手,否則砸了一個,我又得花錢另起爐灶,很麻煩的。”三言兩語把幾個心思都說清了,他不會接受駱家珍,也不在乎開的店遭挑釁,頂多重來一次。


    駱進添扯動嘴角,但毫無笑意,“家珍我會管束,可你把程家當寶我就不懂了。餐廳再賺,也絕非一本萬利,憑你從前的經驗,把公司擴大絕不是問題,你一再拒絕,是真累了,還是──”


    “我累了,”他斬釘截鐵,“日子過得去就行了。駱叔,謝謝你,未來能平安過,就是我最大的願望,這也是我母親在世時最大的願望。”


    駱進添笑了,細眼里卻利光迸射,“你真要這麼想,我也不強人所難,就怕你听信謠言,心里有梗,把我當外人看,弄得親痛仇快,那就不好了。”


    他笑容暫失,慢慢起身,恭謹地點頭,“駱叔,您忘了,沒有您,我母親怕早就不在了,我也沒辦法好好念完,就算謠言是真的,那也是造化弄人,怨不了人,失陪了。”


    他筆直走出駱家豪邸大門,向守候在門口的僕佣頷首,駱進添的反應已拋諸腦後。走出一樓大廳,等候多時的林義迎上前──


    “大哥,沒事吧?”打開後座車門,讓匡政坐進去。


    “他起疑了。”


    車一駛離,林義朝後照鏡道︰“後座是岑卓適派人送來的一包東西,說是送你的禮物,不知道又再耍什麼花招。”


    手往右一探,是牛皮紙袋裝著的檔案夾,他隨手抽出,入眼是醫院的證明文件和幾張畫面模糊的照片,以及一個附上耳機的迷你MP3隨身听。


    他大略掃了一眼文件及照片,臉色一變,將耳機戴上,按下放音鍵,清晰的、微帶戒慎的陌生男性清喉嚨的嗓音傳出,“我,陳伯賢醫師,三年前的二月十九日,曾到駱進添府上診治一名受到意外刀傷的女性,也就是後來被診斷為心肌保塞而死亡的溫霞女士,當時刀刃深入月復部,流血過多不治。據駱先生描述,溫女士是不堪獨子入獄打擊而行自殘行為,為免傷及駱家聲譽,商請醫院開出心疾病發死亡證明。醫院長年受駱先生捐助,因而答應保全其名聲……”


    他拉開耳機,面急轉暗青,久久不語。車內異樣的靜謐使林義心生古怪,頭一抬,與匡政在後照鏡中相對,他驚喊︰“大哥?”


    匡政面龐僵凝著,瞳眸定住,瞬也不瞬,許久,才調離視線,投在車窗外,喑啞著說出︰“林義,帶我上墳去。”


    ***獨家制作***bbs.***


    “九……九樓了──”她荷荷牛喘地爬上最後一級階梯,目標在望,看見林義正要將大門帶上,沙嘎著喉聲喊︰“等等!別關!”


    林義回頭赫見個女人披頭散發,掛在欄桿旁,一襲白衣裙,霎時心驚膽戰,不敢貿然上前,保持距離地間︰“是……是程天聆?”


    她仰起埋在發堆的臉,兩頰紅通通都是濕汗,呵著氣,白他一眼,“不然是誰?”


    他收起狼狽貌,沒好氣問︰“晚上沒事爬樓梯健身啊?有電梯不用?”


    “電梯突然故障了,正在修。”她終于直起腰,揩揩汗,露出率真的笑。“匡政呢?他今天沒到店里。”一天沒見他,挺不自在的。他突然取消去接她一道看電影,嘴上沒說,心里總有不對勁。他不愛人打擾,林義不在身邊就不接手機,和斷訊沒兩樣。


    林義撓撓腮,“在里面,正要休息,今天去墓地了。”


    “喔。”她立即會意,有些失望匡政這樣的事也不告訴她,但還是善解地說︰“那我先回去了,不打擾他了。”


    “等一下!”林義喚住她,“呃──妳進去吧!沒關系,進去吧!”程天聆身上有種令人愉快的質地,讓她去攪活一下里頭沉甸甸的氛圍一定有些效果。


    “不好吧!他可能要清靜──”


    “清靜夠了,清靜夠了,快進去!”不由分說,他一掌將她踉蹌推進門內,“匡”一聲合上火門。


    她站穩腳步,發現置身在廣泛的黑暗中,連照明燈都沒有留一盞,待眼楮適應了暗室,才照記憶模索到他的臥房。


    門其實沒關,只是都是漆黑一片,分辨不出來,幸好窗簾沒拉上,外頭城市的光源仍能探進屋內,讓她看見有個男人坐在窗邊藤椅上,朝她看過來。


    “天聆?”他出聲了,有些倦意、有些訝異,順手打開了台燈。


    “匡政。”她走過去,蹲伏在他膝上,仰視他,目不轉楮地巡繞他的臉。“我來看你,今天沒看到你,會睡不著。”


    他摩挲著她的長發,垂視著她,沒有波紋的表情︰“很熱嗎?妳流汗了。”


    “現在不熱。”她抓住他的手掌,包住自己的臉。“你也睡不著嗎?我陪你聊天,你想不想听笑話?”


    他不置可否,專注里透著深沉,思緒並未聚焦。她不以為意,自顧說下去︰


    “是我的學生馬曉玲今天告訴我的。她有個河馬媽媽,有九十公斤重,是個醫生太太,到外頭不管是公共場所、親朋好友的家,從來不敢上陌生人的洗手間,怕髒啊!可是有一次到朋友家作客,吃壞了肚子,實在憋不住了,勉強進了洗手間,想一想,坐上去可不行,用蹲的吧!馬曉玲好不容易幫她媽把兩只象腿扶上馬桶就定位,你猜發生什麼事了?馬桶座不斷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河馬媽媽奇怪地移動一下臀部,結果,驚人地跟著一半馬桶歪跌在地上了,馬桶裂開了!分成兩半!屋子里的人給嚇壞了,有好一陣沒人敢請河馬媽媽上門作客,馬曉玲糗死了。”她開懷地哈哈仰笑,笑得身子搖搖晃晃,快要坐倒,眼角一瞄,男人還是沒啥動靜,唇微揚,是應付式的淺笑,她唱了獨角戲了。


    “不好笑啊?”嘴嘟得圓圓,又振作精神,“我再想一個……”


    “天聆。”他食指覆上她的唇,“別說話,過來。”他一把拉起她,偎坐在他懷里,環抱住她。


    他的面龐一半浸浴在暖橘的光線里、一半陰暗,眸子深黑,立體的五官線條,模不清的心念,她模模他的臉,“匡政,你喜歡我嗎?”她不常拿這句話問在嘴里,今晚,他變得有些遙遠,他心里有扇門沒開,她忍不住問了。


    他一掌扶著她的後頸,鼻尖廝磨著她的耳際,“喜歡,很喜歡,喜歡到怕給不了妳妳想要的。”


    她暗暗一喜,“我很容易滿足的,沒你想的難伺候。”


    他輕吻她的發鬢,“有時候,即使要的很簡單,也不見得就能得到。”


    “你想要什麼?”她露出孩子氣的表情,像隨時可以餃命出發幫他滿足想望。


    他想要什麼?他要的是無愧的平靜生活,要一個普通但溫暖的家,他以為遇見她之後,只要願意這些都可以信手捻來;但風平浪靜里,一波波暗流蓄勢推動擾亂了他,簡單的願景瞬間退到不可及之處,他真能擁有她嗎?


    “我想要妳。”他吻住她。她就在眼前,看得到、觸得到,在這一刻,她不會消失,沒有退卻,對他傾盡愛意,為什麼不呢?何必想象萬丈深淵的以後呢?


    也許,要了她,他就改變心意了,她一直是他轉變的動力不是嗎?


    他加深了吻,加重了纏綿的力道。她心內有隱隱的困惑,一向溫文如水的吻,開始蔓生出火苗了,這不像他會做的啊!


    “匡政,怎麼了?”


    她沒有快速暈眩在他的濕吻里,不斷擴大的疑問減緩了她的熱情。他似察覺到什麼,堵住了她的唇,扶在她腰間的掌不再固守原地,緩慢移升,輕輕覆在她的左胸上,她心猛烈一擂,他立即感到了掌心里的震動,停了兩秒,手指接著滑進她的低領內,觸及微涼柔滑的肌膚;她胸口急速的起伏,使飽滿的弧度更加貼近他的掌握,她的思緒瞬息被打亂,幾乎無法自持,但這不是她原先想象的啊!


    “匡政?”她按住了他的手。


    “妳不想要嗎?”他沒有強行越進,只是極近地凝視她,熠亮的瞳孔帶起一股烈火,燃燒她的意志力。


    她已經沒有分辨能力了,分不清他是因愛的極致而想要親近她,還是藉此阻擋她不明白的過往侵蝕他建立的平靜,她一直以為,他不會那麼快要求她的。


    轉念間,她拿開手,溫柔地笑了。


    一切都不重要了,不管他因何求愛,只要他快樂,她是心甘情願的願意為他投入的,她也想親近他啊!親近他每一吋肌膚,為他而融化。


    她主動地吻他,熱烈地攬住他的脖子,身軀與他沒有間隙的黏靠。


    呼吸聲逐漸成了唯一的聲音,他托抱起她,小心翼翼地將她平放在床上。


    她笑著仰望他,任憑香肩半敞露、裙襬掀翻在大腿上方,眼瞳里滿是對他的信靠和愛意,沒有丁點猶疑。


    瞬息間,他觸動了一下,為之柔軟的心讓慢慢下滑,剩下胸間回蕩的疼惜。他不該忘了,他能為她做的,就是減少日後的遺憾,讓她永保純淨的生活。


    他俯身吻了她一下,拉攏她的領口,整好她的衣裙,啞聲道︰“今天太晚了,我送妳回去吧!”


    她錯愕,百思不解地坐直,連“為什麼”都問不出口,著楞地讓他牽拉著,離開這張沾不到一分鐘的床。


    她失望極了,為的不是無故熄火的溫存,而是他選擇了自己面對她所不知曉的一切。
[快捷键:←]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古代言情小说_琼瑶小说,亦舒席绢于晴典心古灵小说全集_翅膀猪言情拒绝任何涉及政治、黄色、破坏和谐社会的内容。书友如发现相关内容,欢迎举报,我们将严肃处理。

作品當時的月亮内容本身仅代表作者謝璃本人的观点,与古代言情小说_琼瑶小说,亦舒席绢于晴典心古灵小说全集_翅膀猪言情立场无关。
阅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确有与法律抵触之处,可向古代言情小说_琼瑶小说,亦舒席绢于晴典心古灵小说全集_翅膀猪言情举报。 如因而由此导致任何法律问题或后果,古代言情小说_琼瑶小说,亦舒席绢于晴典心古灵小说全集_翅膀猪言情均不负任何责任。

古代言情小说_琼瑶小说,亦舒席绢于晴典心古灵小说全集_翅膀猪言情做最专业的言情小说网,喜欢看言情小说的你,请记住我们的网址http://www.cbzy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