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點一過，蕭布爾綱琴協會四樓的會客室已聚集了四、五十個人。


    雷擎安與這些人全都不認識，自然自個兒閃到最角落處；在陽台前，他遇上了蕭邦。


    “怎麼一個人來？雷擊安主動開口問。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他必須先了解蕭邦是否喜歡李奧。


    “他今天要練琴，沒空來，待會兒我還得上他家幫他復習。”蕭邦苦澀一笑，仰頭就飲盡一杯酒。


    “是你的學生？”


    “嗯。”蕭邦點點頭，又向服務生要了一杯酒。


    打定主意後，雷擎安決定開門見山問他。


    “蕭邦，你和李奧是什麼關系？”


    蕭邦緩緩轉頭看了他一眼，按著笑說︰“我們是很普通的朋友，再普通不過，你別想歪了，他跟我認識的比較早，自然跟我很熟，沒什麼好嫉妒的。”


    蕭邦的模樣像是全然明白自己的意思，站在他面前，他好似透明的，這種感覺令他很不習慣。


    “你……你是那個意思嗎？”他很自我，並不在意眾人對他的訝異眼光，但他卻不想讓李奧也被人鄙視。


    同性戀是罪惡約——有這種觀念的人為數不少，他不清楚蕭邦是不是，所以保護李奧。


    “我就是那個意思，布萊恩，你的感情太明顯了，明眼人只需一眼就能把你看穿。放心吧，Leo只當我是朋友，倒是對你挺好的喔！好到都讓我覺得他對你很特別。”蕭邦有些微醺，走到陽台上吹風。


    “他對我很特別？”他怎麼沒感覺到？他以為李奧對熟識的朋友都是這般的親近。


    “我听王嫂說，他第一次讓人待在他的琴室超過五個小時以上，而那個人就是你。你可知道，我去過他家，卻還沒進過他的琴室呢！再說Leo從不睡在別人家里，無論再怎麼晚，他都會回家。就憑這兩點，他對你還不夠特別嗎？”


    “是嗎？”李奧對他真的很特別嗎？


    “除了你，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讓Leo這麼信任了。雖然我不清楚他對你的喜歡跟你對他的喜歡一不一樣，但是我想告訴你，若你真的愛他就跟他說，不要任自己自他繼續曖昧下去；因為Leo對感情向來很遲鈍，幾乎到了不開竅的地步，你不說，他永遠不會去猜，也不會明白。”蕭邦的口吻像是個過來人般的沉重。


    “蕭邦……”雷擊安不免猜測蕭邦是不是跟他一樣。


    “別問了，我跟你一樣愛上了不該愛的人。什麼都別問了。”蕭邦又喝光杯中的液體。


    “謝謝你。”蕭邦的話使他有了決定。


    ＊＊＊


    一到綱琴協會，李奧就撇下電擎安走入人群里找尋蕭邦，但意外地，人沒找到，卻遇上林恬柔。


    “李奧！”對于能在此地看到李奧，林恬柔十分高興。


    听見林恬柔的聲音，李奧自然地走上前，但視線沒有對上林恬柔，而是落在站在她身後的男人身上；他的目光銳利，是他不認識的人。


    “你怎麼在這里？”他問林恬柔，手臂任她挽著。


    “我是跟我的高中綱琴老師一起來的，你呢？”


    “我有朋友在這里。”李奧淡淡地回道。有人說小別勝新婚，但他對林恬柔的意外出現卻沒有任何驚喜的感覺，是自己不夠愛她嗎？


    “明天有沒有空？我休假，一起去看電影？”


    “恬柔，不介紹嗎？”陌生男人終于插入他們兩人的對話之中。


    林恬柔轉身介紹︰“這位是我的綱琴老師張鎮邦；老師，我跟你介紹，這位是李奧，是我的——”


    當林恬柔正想把兩人的關系公諸于世時，黃蓮晴卻前來攪局。


    “鎮邦，你不是說令尊公司忙，不想來嗎？”


    她的手故意挽住李奧的手臂，李奧沒看她一眼，但也沒拒絕，這看在林恬柔眼底有些嫉妒與怒意，慢慢地，她松了手。


    她一放手，李奧看了她一眼，然後又調回目光。


    張鎮邦微笑，始終注視著李奧，“是恬柔吵著要來，所以我才帶她過來看看。這位是？”


    “恬柔和李奧都曾是我的學生，不過現在他已經升格為我的男朋友了。”為了證實自己所說的話，黃蓮晴還親昵地在李奧唇上留下一個吻。


    林恬柔頓時臉色慘白，無力地靠在張鎮邦身上。


    “恬柔，妳怎麼了？”張鎮邦心疼地問。


    黃蓮晴在玩游戲，但李奧從頭到尾都沒阻止她的任意妄為。


    其實，他可以阻止的，只是當他發現林恬柔是真心愛他之後，他便不敢再戲弄她的感情了；對于林恬柔，他頂多到喜歡而已，還沒她愛自己來得那麼深，所以他決定放棄，因為他清楚她身邊的男人才是她日後的依靠。


    “恬柔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鎮邦，你要不要先扶她到旁邊坐下休息？”黃蓮晴好心地建議。


    “我沒事，李奧？”她希望李奧能出聲挽留她。


    “恬柔，我先扶你去休息。”張鎮邦故意勉強林恬柔離開。


    李奧沒有說半句話，任由張鎮邦摟著林恬柔離開他的視線。


    黃蓮晴點起一根煙，“怎麼都不說話？”


    “沒什麼好說的。”林恬柔的純真他配不上。


    “我能進來蕭布爾，都是張鎮邦介紹的，而且我父親也與他父親有生意上的往來，于公于私，我都該幫他，對你，我只能說抱歉。”


    “無所謂。”李奧淡淡地說。


    “需不需要我的安慰？”


    李奧不語，舉步離開。


    “李！”雷擎安適時出現在他身邊。


    李奧想也不想就握住他的手，“有沒有看見蕭邦？”


    “在陽台上。你怎麼了？”雷擎安感覺他有些不一樣。


    李奧抿唇一笑，“沒事。我答應要在六點送蕭邦離開的，你要留在這里還是……”


    “蕭邦有些醉了，我幫你。”


    “也好。”


    今晚的他有些受傷，不想一個人獨處。送蕭邦到原家後，他又載著雷擎安回家。


    停在大廈前，李奧終于累得趴在方向盤上，靜靜地不發一語。


    面對林恬柔的真誠，他無法應付，是否是他真的沒有愛人的能力？


    “李，上去坐坐，我幫你泡一杯女乃茶。你別現在回去，那樣我會擔心。”剛剛在協會里發生的事情，他都看見了，所以不想放李奧一個人。


    李奧側過頭問︰“可以嗎？”


    “我永遠歡迎你。”


    雷擎安的眼神令他心安。“謝謝。”


    “跟我別那麼客氣，你可以依賴我的。”


    愛一個人難嗎？


    坐在雷擊安家客廳的沙發上，李奧不解地問。


    他是談過不少次戀愛，但向來都是對方主動，他則可有可無；一直以來也認為這沒什麼不好，直到遇上單純的林恬柔。


    她好似把自己的感情全給了他，沉重得讓他無法負荷，也讓他開始慢慢思考自己的感情。


    他真的有愛人的能力嗎？


    “愛一個人不難，但要發現自己已經愛上一個人那才難。”雷擎安有感而發的說。


    “為什麼？”


    “因為人不是完美的，或許你愛上的人根本就不符合你的條件，所以下意識地，你會排斥他也說不定。再說你也很可能愛上不該愛的人，所以更會故意忽略自己的心情。”雷擎安深情地凝視著李奧。


    接觸到雷擎安的熾熱目光，李奧慌張地別過頭，“听妳的口氣就知道你有喜歡的人了，對不對？”


    “愛一個人不難，想愛一個人才難。”


    “你說的話令我很難懂。”李奧的聲音有著笑意。


    “記得嗎？我有次跟你提起我有喜歡的人了，我跟你說我怕愛他，你卻教我別愛了。”


    “然後呢？”


    “可是我沒辦法不愛他啊！因為在不知不覺中，我已經愛慘他，感情再也收不回了。”


    雷擎安眼底的柔情愈來愈濃，但李奧仍似懂非懂地。


    “我還是早點回去好了。”


    李奧急忙站起來，飛也似地跑到門前，但雷擎安卻快了他一步，按住大門，不讓他開啟。


    “雷，我累了，想回家睡覺。”李奧低著頭，不敢看雷擎安。


    “蕭邦說你對感情很遲鈍，但依你現在的表現來看，你一點都不遲鈍，相反的還挺敏銳的，是不是？”雷擎安雙手緩緩圈住李奧。


    “雷，別開玩笑了，我真的累了……”


    雷擎安低沉的聲音在李奧的耳畔響起︰“你很清楚我不是開玩笑的，李奧，我是愛上不該愛的人，而那個人——就是你。我真的愛上你了！”他感覺到懷里的李奧有些發顫。


    “你怕我？”


    李奧搖頭，“先讓我回家吧。”


    雷擎安扳過李奧的身體，“讓你回去，然後從此不再見我？別傻了，我今晚不會讓你走的。”


    “王嫂……會等我的。”李奧試著找理由想離開。


    “我剛剛在廚房已經用手機告訴她你今晚會睡在我這里。”


    “你該不會從一開始……”


    “也許吧！也許從一開始我就已經愛上你了也說不定。”


    “雷，我恨感謝你對我的心意，但無論如何，我是不會愛上男人的。”李奧認真的劃清彼此的界線。


    “蕭邦說你對我很特別。”他的手指像把李奧的臉當成綱琴一樣來回撫模著。


    “別听蕭邦亂說，我對朋友都一視同仁。”不知怎地，雷擎女的挑逗不會使他厭惡。


    “你有和蕭邦或是任何一個人同床而眠過嗎？”李奧愈想撇清，他就愈生氣。


    “那是意外。”李奧咬著下唇回答。


    雷擎安不悅地說︰“那我們之間可有不少次『意外』啊！”


    “雷，無論如何，我是不會愛上男人的。”李奧再次表明自己的性向。


    “那你把我當成女人好了，你介意的不過只是外表罷了。你厭惡我的觸模、我的吻、我的身體嗎？”雷擎安一步一步地想把李奧對自己真正的感情逼出來。


    “那是習慣，習慣會成自然，久而久之，我也不那麼在意了。”


    “是嗎？你對一個男人的吻真的覺得不在意？”


    “雷……”李奧這次反駁不了了。


    “既然你對我的親昵動作不會覺得反感，那就表示你對我是有感覺的。”


    李奧瞪著他，怒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老老實實告訴我你對我到底是厭惡還是喜歡，我要答案。”若是厭惡，他會立刻回紐約，不再煩他。


    “當不成情人，也能當朋友”的想法不曾在他腦中出現過；對于得不到的情人，他寧願從此不見。


    四眸相望許久。


    李奧頹敗地倚著門板蹲了下去，雷擎安則仍是直立著不動。


    “你真要答案？”


    “是的。”


    雷擎安閉目，听見李奧深深吸了口氣。


    “我承認，你對我來說是很特別，但是不是喜歡我不確定。請問，這答案你還滿意嗎？”雷擎安既然想听，他就說給他听。


    雷擎安慢慢蹲體，與他面對面，“你說的是真的？”


    “騙你又沒好處！”統統說出來後，李奧反而覺得如釋重負。


    “為什麼說不能愛男人？是怕流言，或是其它問題？”得知李奧對自己有好感，他要加緊腳步。


    “雷，我是獨生子，我不能這麼自私。”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他不想當個不孝子。


    “就為了這個理由？”


    “雷，也許我對你很特別，但這不表示我是愛你的，那種感覺我都還沒弄清楚，別逼我。”李奧屈膝，手臂環上肩，把臉埋進手臂間的空隙。


    “我听蕭布爾說，範玲雅已經有四個月的身孕了；李，你恐怕不再是獨生子了。”雷擊安愉悅地宣布第一手消息。


    “什麼!?”


    “我是說你就快要有弟弟妹妹了。”


    李奧垮著一張臉，“那我不就沒人要了？”從小案親就為了事業而忙碌，陪在他身邊的一直就只有王嫂，但他想要的還是親人啊！


    雷擎安傾身向前吻著李奧的唇，一會兒後才放開，“別亂想了，你父親是愛你的，只是愛你的方式錯了。假如他真不愛你，也還有我，我會一直愛著你的；他若不要你，你就跟了我，讓我來照顧你。”


    李奧摟住他的脖子，“愛上我，你不怕嗎？”


    雷擎安拍拍他的背，像對待孩子般地疼惜他。“你只要陪在我身邊就好，其它的問題我會處里的。”


    “萬一我以後還是沒有像你愛我一樣這麼愛你呢？”


    雷擎安親親他的脖子，“不用擔心，你有的是時間來愛我。至少我是比別人幸運的，因為你對我很特別，不是嗎？”


    “萬一相處久了，你發覺還是女人比較好，到時請你老實跟我說，不要怕傷害我，我承受得起。”


    李奧原來是這麼怕付出感情，他心疼極了。


    “李，別再說萬一了，我才擔心你明天就忘了對我的承諾。”他笑著說，想化去李奧心中的不安。


    李奧把頭靠在雷擎安的肩上，“不會的……我不會忘。”


    “那今天留下來陪我？”


    雷擎安此話一出，李奧倏地往後一退，腦袋還不小心撞倒門板，“痛！”


    “你怎麼了？小心點。”


    李奧低著頭，雙手摀著後腦，“雷，我們……都是男人，關于『那個』，我實在還沒準備好，畢竟……我沒抱過男人，所以能不能……能不能給我一些時間做好準備，我听說很痛的。”


    雷擎安勾起李奧的下顎，神情溫柔至極，“除非你願意，否則我不會逼你的，今晚只是希望你單純陪我睡就好，我的床你不是睡得很習慣嗎？”


    李奧臉紅地點頭。


    “李，我想吻你。”語畢，雷擊安輕輕地吻上他的唇。


    是夜，兩人共枕而眠，雷擎安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


    星期一是兩人轉變關系後的第一次上課，不只雷擊安心情好，就連李奧臉上也掛著淺淺的笑意。


    結束課程後，兩人一同走出琴室吃晚餐，王嫂的視線在兩人間流轉，她沉默不吭聲，靜靜地看著雷擎安。


    “王嫂，今天怎麼不坐下來陪我們吃呢？”李奧沒察覺到王嫂的怪異。


    “不了，少爺，我今天有些疲憊，想先進房休息。”


    李奧听了立刻伸手在王嫂的額前探了探，“沒發燒，喉嚨痛嗎？還是腰又酸了？要不要我帶妳去看醫生？”


    李奧的貼心令王嫂紅了眼眶，“我沒事的，人到一個年紀就會如此，放心。少爺你們慢慢吃。”


    “這樣好了，我幫妳留一點在保溫鍋里，如果妳餓了就跟我說，好不好？”


    王嫂點了頭，走向她的房間。


    見王嫂不開心，李奧也覺得怪怪的，“她怎麼了？”


    “可能有心事吧，她有兒女嗎？”王嫂的眼神像是發現了什麼，雷擎安大概了解。


    “有個兒子在台北工作，我不喜歡他。”


    “為什麼？”


    李奧落座，拿起筷子先幫王嫂留菜，“因為他老是叫王嫂辭職，我當然不喜歡他。”


    “李，你有沒有想過，王嫂的兒子很孝順，你該成全他。”


    李奧僵著臉，“我不想離開王嫂。”王嫂就像他母親一樣，他舍不得。


    “孩子長大就該離開父母的羽翼，王嫂太寵你了。讓她退休吧！換我來照顧你，好不好？”


    “沒有人能像王嫂那麼容忍我的。”


    “我就能。”雷擎安篤定地說。


    “再說吧！”雷說錯了，不是王嫂太寵他，而是他太依賴王嫂。


    ＊＊＊


    晚餐後，兩人在廚房洗碗洗了快一個小時，之後，雷擎安要李奧先去洗澡。


    “送你回去後，我再回來洗。”


    “不用了，我叫出租車就好。”


    李奧不置可否地走上二樓，雷擎安這才敲著王嫂的門。


    “王嫂，是我。我可以進去嗎？”


    “請進，雷先生。”


    當雷擎安一跨入王嫂的臥室時，就發現她正在整理行李。


    “有什麼事？雷先生。”


    “妳有話對我說吧？”


    王嫂含笑，“雷先生真敏銳，沒錯，我是有話對你說。請坐。”像是在思量該如何開口似的，王嫂沉默幾秒後道“雷先生，我知道你對我家少爺很好，少爺也對你很特別，但是……男人還是不該愛上男人的，那畢竟不道德，你這樣任意而為會害少爺的親人難過的。”


    雷擎安閉上眼楮，然後張開，回道︰“王嫂，妳說得我都明白。愛上李奧，我也很痛苦，因為明知不能愛，我仍是愛上了，也愛得很辛苦。假如他不接受我，那我會離開，但他已經開始試著接受我了，所以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棄他的。我曉得妳是介意我的性別，我自己何嘗不是，如果能變成女人，我也情願，只是……我依舊是個男人，這點是改變不了的事實。我真的沒辦法不愛他，請你體諒我的感受，我並非有意的。”


    听完雷擊安一席話，王嫂落淚了。


    “雷先生，謝謝你這麼愛著我家少爺。”


    “別哭了，王嫂，否則李奧委會沖進來揍我的。”雷擊安開玩笑的說。


    “雷先生，我兒子說要帶我去南部玩個一星期，這一星期就麻煩你照顧我家少爺了。”


    “我會的，妳好好去玩吧！”


    “回來後，我會把事情告訴範小姐的。抱歉，我還是不能把少爺交給你，請你原諒我。少爺就像我另一個兒子，我不希望他遭受歧視的眼光。”王嫂神情一斂，無奈地表明自己的處境。


    “我明白。”王嫂沒有先通知李奧的父親就已算是對他仁至義盡了。


    愛上季奧後，他很清楚未來將有一連串的因難等著他們，但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