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嫁官家郎  第四章
作者:童景遙
    一連半個月下來早出晚歸的伐木,簡陋的山村也有了一副新的面貌。而鵲兒經過這些日子,倒也習慣跟著辰騄忙進忙出。


    這一天,鵲兒如往常在林間信步走著,趁辰騄砍木時低頭尋找著各類草藥備用。


    這會兒卻因為過于專注,不覺地走遠了些。直到听見辰騄焦急的叫喚聲才回神過來︰“我在這啊!”


    她一邊應著,一邊收好藥材朝來時路走去。


    一會兒辰騄循聲而來找到了她。鵲兒遠遠望見他神色焦急的樣子,心想這回鐵定遭他一頓臭罵了。


    可沒想辰騄到了跟前,卻反倒溫言的問著︰


    “我瞧你每天低著頭四處看,到底找些什麼呢?”


    “沒什麼……”鵲兒晃晃手里兩株其貌不揚的金蛇草,尷尬地說。


    “采這些藥草做什麼?你不舒服嗎?”辰騄自然地撫上她的臉,細細端詳。


    鵲兒被這突來的關懷撩撥的不知所措,沒來得及回應,雙頰已經紅透了。


    “我很好,沒事……”她趕緊低頭,卻不知該往哪躲。


    “還說沒事,瞧你的臉燙得跟熱包子似的。”


    “還不是因為你呀……”


    “我?”辰騄這才明白過來,收了手,語結地說︰“那……既然沒事,咱們回村子里去了吧。”


    “啊,不才過晌午,就要回去了嗎?”鵲兒不舍地說。


    “嗯,妳瞧。”辰騄指了指遠方山雨欲來的天色說。“若是現在不走,一會兒一定踫上這場大雨。”


    鵲兒只隨意望了天空一眼,便情不自禁的移向了他俊秀的臉龐。


    每回這樣看他,鵲兒總忍不住想︰


    自己跟這人究竟是什麼樣的宿緣?結識不過數月,為何覺得與他如此親近呢?而自己在他心里、眼里又是如何看待的呢?


    正想得出神,辰騄迎上她的目光問道︰


    “怎麼啦?”


    “沒事沒事,咱們快走吧。”鵲兒當下羞得直搖頭應。


    就這樣,辰騄領著眾人提前返回山村。


    只見烏雲蔽日,隆隆雷聲,才踏進村門口,雨就下了起來。


    這時正巧遇見另一隊由夏庸帶領的村民也倉皇的進村來。


    稍作休息之後,辰騄才發覺不見夏庸的身影。一問之下才知道他跟娉婷在山里就月兌隊,沒跟著一起下山。


    鵲兒一听,緊張的抓住辰騄說︰


    “這怎麼得了!你快想想辦法啊!”


    “你放心,有夏大哥在,趙小姐不會有事的。”辰騄篤定地說。


    “可是……”其實鵲兒擔心的另有其事。


    沒想辰騄卻一眼看穿,直言道破的問︰


    “你該不是擔心夏大哥會欺負你家小姐吧?”


    鵲兒立刻紅了臉,轉頭看著他。


    “你放心,他雖沒念過什麼,但做人的進退分寸還懂的。”


    “我沒這個意思,你……又何必這樣派我的不是呢?”


    鵲兒知道娉婷早對夏庸動了情,這會兒她反倒擔心夏庸招架不住呢。


    *****


    正當這兩人心里為別人的事生著悶氣時,那在山里迷路的兩人可熱著呢。


    “媽的!這天怎麼說變就變啦。”夏庸使勁推著陷在泥濘里的馬車,嘴里一面嘀咕著︰“真是的……早知你就留在村子里,又幫不上什麼忙,干嘛非得跟來呢?”


    “怎麼?嫌我礙著你啦?”


    渾身濕透的娉婷手扶著車,卻根本使不上力,只有那張嘴中氣十足。


    夏庸沒敢回她,抬頭觀察著天色,瞧出這雨一時半刻也不會停,索性先找地方避雨再說。而早已冷得發抖的娉婷趕緊點頭答應。


    夏庸解了馬軛,將娉婷抱上馬背,棄下馬車牽起韁繩沿著山道攀爬而上。


    雨勢愈顯狂暴,間或落石不斷,嚇得娉婷干脆閉上眼,一副把命交給夏庸的模樣。


    “好了,咱們到啦。”


    娉婷讓他抱下馬來,一臉恐懼的望著烏漆抹黑的洞口問道︰


    “這種地方……可以進去嗎?”


    “你等等,我先瞧瞧里面有沒有躲什麼野獸毒蛇的。”


    “哎喲……”娉婷一听,嚇得直往他身後躲。


    “噓,小聲點。”


    說實話,娉婷雖然亦步亦趨的跟在夏庸身後,但是她心里可一點都不害怕。


    洞里雖然沒有野獸的蹤跡,卻意外發現了更教人害怕的事。


    “原來那群鼠輩也來過這地方啊。”夏庸低頭說道。


    “什麼鼠輩?你是說這洞里有耗子?”娉婷提著裙襬踮起了腳尖問他。


    “不是。你瞧這灰燼和腳印,肯定是那群山賊留下來的。不成!萬一他們轉了回來,我一個人倒也罷了……”他看看娉婷,當下決定說︰“我們還是走吧。”


    “可我實在走不動了啊。”想起還得出去淋雨受凍的,她什麼也不怕了。


    夏庸想她是個嬌弱女子,自然頂不住外頭的風雨,于是說︰


    “也罷,咱們就冒險留一晚吧。哪,你坐會兒,我起個火給你暖暖身子。”


    說著,夏庸便回頭解下馬背上的包袱,找出了些干糧先遞給她吃。


    娉婷真是餓了,她顧不得矜持的大口啃了起來。


    她一面吃,一面看著夏庸生火。不一會兒,干草堆里冒出白煙,接著竄出火舌,愈燒愈旺。那股暖意直鑽心頭。


    夏庸起好了火堆,一轉身,竟大刺刺月兌了身上的濕衣服,就這麼旁若無人的露出結實的體魄。


    “你……你做什麼月兌衣服呀?”娉婷驚懾的瞪大眼楮指著他嚷道。


    夏庸不但不以為忤,還一副理所當然的說︰


    “來,你也快把衣服月兌下來。”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要我月兌衣服!”娉婷縱身跳起,緊貼著山壁說。


    “咦,你不月兌,我怎麼烘干它哩,快啊!”


    夏庸光著雄偉壯闊的胸脯,直朝她走去。這可教頭一回見到男人赤身的娉婷羞赧的臉潮紅,心狂跳不止呢。


    但她知夏庸是好意,在這克難時節也顧不了那些繁文耨節了。


    “那你……背過身去,不許偷看!”娉婷扭捏地說。


    “啊……哎,早知這麼麻煩,我也不帶你來。”夏庸轉過身去,嘴里一壁嘟囔著。


    等了好一會兒,娉婷才將衣服丟到他腳邊。


    夏庸拾了起來便往火堆上烘,口中還念著︰


    “女人就是麻煩,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性子又大,動不動就發脾氣,要不一會兒笑,一會兒又哭又鬧的,我真是搞不懂……”


    “你大老粗一個,哪里懂女人啊。”娉婷回應他說。


    夏庸正要回嘴,沒想頭一轉,卻教眼見的情景給震得腦門一片空白。


    娉婷發現他的異狀,連忙問︰“怎麼?舌頭叫貓給吃啦,怎不說話了?”


    “啊?說……說什麼呀?”夏庸竟突然結巴了起來。


    原來這二十有六的大男人,這輩子還沒見過女人的軀體呢。


    早年在家鄉,一邊照顧老母親一邊守著幾畝餓不死也吃不飽的薄田,他根本不敢奢望娶妻生子。鄰人見他孝順,甚至願將女兒許他,但他總是不願好好一個閨女嫁過來受罪,于是一一推辭了。


    但男人畢竟是男人,這會兒見了身上僅剩那麼一件細繩圈頸肚兜的娉婷,一股莫名的躁火直沖心口,渾身熾熱難耐。


    再看她那渾圓的肩,背上凝脂似的肌膚,仿佛就快要在火光中消溶一般,即使練了一身好武藝,這當頭他可就快定不住心神,穩不住魂魄不離身了。


    “做什麼不說話啊你?”娉婷又問他。


    夏庸扁著嘴,應得支支吾吾。娉婷終于忍不住好奇的轉過身來,只見到一個滿臉叫髯的男子漢,脹紅了一張臉,還刻意閃避她的目光,連看都不敢看。


    “害什麼臊啊你!快過來這邊取暖啊。”


    “我不冷,倒是你那單薄的身子……”夏庸話說了一半,就沒下文了。


    “是啊……沒了衣裳我真是冷呀。”娉婷老實地說。


    “那我再多添些柴火。”說著夏庸便模索上前來。


    他一靠近,娉婷立刻就感覺到一股男性的氣息撲面而至,頃刻間似乎比那營火還要溫暖炙熱,教她忍不住伸手去撫他的肩頭。


    “耶,你這手……怎沒半點人氣啊。”夏庸被她冰涼的手懾得心疼。


    “不都跟你說了我冷嘛,你當我騙你啊。”


    夏庸毫不猶豫抓起她的手在自個掌心里揉搓著。


    “這樣好點沒?”


    “好些了,可……還是冷呢。”娉婷縮著肩說。


    夏庸撫了撫她的臂膀,這才發現她渾身早凍得直發抖。當下移動身子坐到旁邊,好讓她暖和一些。


    誰知兩人一貼近,娉婷全身像是教火燒著似的,不但軟攤在他懷里,還一壁痴痴迷迷的說︰


    “瞧你這身子,真像燒炭似的暖和呢。”


    夏庸挺著背,動也不動的任她的手在身上模索,這下更引得那股無名火直往下月復竄。


    “你別這樣模啊……”夏庸呼吸急促的快穩不住了。


    “可我冷呀,你就抱緊點嘛。”娉婷貼著他說。


    “這……我一個大老粗,這不大好吧。”


    “你盡避抱我,我願意的。”娉婷軟著語氣在他耳邊說道。


    “你是千金小姐,我只是個莊稼漢啊。”


    “我不在乎,只要你待我好,我……甘心一輩子跟著你。”


    “這吃苦受累的日子,你過不慣的。”


    “人家都在你懷里了,你還這麼說啊!”娉婷推開他說。


    夏庸听了真是又驚又喜,他不敢相信的問︰“你……真願意跟我?”


    早先經她這麼上下撩撥,夏庸已經把持不住了,這會兒,見她如此真情流露,心里頓時一陣酸楚。一個使勁,就將她擁進懷里狂吻起來。


    娉婷教他這麼一擁,整個人立刻軟攤下去,舉起粉臂攀住了他脖頸。


    夏庸邊吻邊笨拙的褪下她的肚兜,自個兒躺在扎人的干草堆上,讓娉婷俯趴在他身上。


    而體壯氣盛的夏庸還下懂得憐香惜玉,一上來,就將自己挺起的昂揚之物長驅直入,讓初嘗雲雨的娉婷當下叫出聲來。


    “啊!我弄疼妳了?”夏庸被這淒厲的叫聲嚇得直要退出來。


    但娉婷卻目光迷蒙的緊擁住他說︰


    “我沒事……只要你溫柔點就行了。”


    “好,我慢慢來,我會一輩子溫柔待你的。”夏庸激動地說。


    “你真肯一輩子溫柔待我?”娉婷撫著他的臉問道。


    “堂堂男子漢,說了就算數,一輩子就是一輩子。”


    娉婷听了心里感動,于是便提起勇氣,弓身去迎合他。


    她一迎上前來,夏庸立刻倒吸了口氣,為了怕弄疼她,硬是強忍住,不敢使腰力往上推送。


    沒想娉婷竟開口央求他︰


    “你……盡可使力啊。”


    “可是我怕又弄疼妳了。”夏庸為難地說。


    “沒關系,我……不疼,真不疼了啊。”娉婷囈語著。


    听她這麼一說,夏庸這才放膽的往前推送。


    “啊……”


    經由他如此強而有力的一挺,娉婷立刻一陣顫抖,最後攀著他盡情的申吟起來。


    山洞外風雨交加,山洞里的兩人也因欲雨交纏了一夜,弄得大汗淋灕,渾身濕透,嘗盡了巫山雲雨之樂,直到天明都還難解難舍呢。


    這一夜,兩人就此私定終生。


    *****


    棒日他們平安返回山村。一進村口,整夜沒睡的鵲兒一把擁著娉婷哭泣。


    “雲兄弟呢?怎沒見著他人影?”夏庸急著問鵲兒。


    “辰騄一早就領了人上山尋你去了。”鵲兒拭淚的應。


    “當真?”夏庸听了便要回頭去牽馬。


    鵲兒卻攔住他說︰“夏大哥,我想你還是留在村子里比較妥當些。他尋不著你自然會回來了。”


    “說的是。”


    于是在眾人的簇擁下,夏庸回村子靜候辰騄的歸來。


    晌午剛過,不知是受了風寒還是怎麼著,幾名孩童竟無故的發起熱來。不多久,老年人也起了相同病狀,最後連娉婷在內的女眷也一一病倒了。


    夏庸眼見情狀危急卻又束手無策,當下已方寸大亂了。


    所幸鵲兒熟習醫理。她見狀把脈,發覺眾人所染的並非一般尋常傷風,于是當下建議將已發病的患者隔離,以免情況繼續惡化。


    “夏大哥,這里就暫且交給你了。記得交代屋外的人千萬不得喝生水,還有,如非必要別進這屋子來。”


    說完,鵲兒就提了竹籃往後山走去。


    夏庸急著叫住她問︰


    “都這會兒了,你一個人上哪去啊?”


    “我得趕緊上山去采些草藥回來,晚了可就誤了大事。”


    “你一個人怎麼成!我陪妳一道去吧。”


    夏庸說著便提起刀準備跟上去。沒想鵲兒揚聲阻止說︰


    “後山我熟得很,一個人成的。倒是你得費心照顧他們,等我回來。”


    鵲兒轉身,腳不沾地似的飛快離開村子,孤身一人走進荒山蔓草間。


    她一心只想著救人,就這麼埋頭找尋著草藥,渾然不覺暮色漸沉,更忘了那蔓蔓荒草深處潛藏的危險。


    入夜後,領著眾人返回山村的辰騄正好在山道上望見鵲兒。


    辰騄遠遠瞅她神情疲憊,一身泥濘,手里挽著竹籃搖搖晃晃的走著,喚她,竟似未聞一般半天不回應。


    辰騄即刻策馬上前,將馬身橫擋在鵲兒面前,高高眈望著她問︰


    “你一個人在這做什麼?”


    鵲兒一見是他,立刻像是大海里忽見浮木似的急急嚷著︰


    “快!快帶我回村子去,慢了就來不及了……”


    “發生什麼事了?”


    “你……先別問,快……回山村去……”


    辰騄驗見她神色驚慌異常,二話不說便將她抱上馬來,直奔回山村。


    在路上,鵲兒仔仔細細將事情原委說個明白。


    *****


    煎煮了草藥後,鵲兒趕緊分派下去喂食患者。


    而她這番辛勞並未白費,翌日近午時分,大致的病況已趨穩定,她才得以休息片刻。


    “這熱病來得急烈,現在只是暫時止住,還沒完呢。”鵲兒飯也沒吃,喝了幾口水就急著說。


    “你先吃點東西墊墊胃,沒睡又沒吃的,你這身子怎挺的住啊。”辰騄心疼地說。


    鵲兒沒心思理他,一壁說道︰“若要根治,非得幾味珍貴的藥材不可。”


    “你知哪找得到這幾味藥材?得進城去買還是……”辰騄問她。


    “藥引子其實不難尋得,只是遠水救不了近火,當下咱們沒時間采了。若要快……恐怕只有一個地方有了。”


    “哪?”辰騄望透她的心思,直接應道︰“你說的……該不會是趙家的藥庫吧?”


    鵲兒猶豫一下,勉為其難的點頭回應。


    “告訴你,我寧可死也絕不去求他!”夏庸突然起身吼道。


    “對!我們死也不求趙度耘。”有人立刻應和了起來。


    辰騄見狀立刻朗聲安撫說道︰


    “別急,大伙靜一靜。俗話說山不轉路轉,我們還有其它方法可想。”


    “噯!別花心思想那麼多,今兒個咱們會病痛窮苦的,全都是拜趙度耘所賜,那些藥材也是他欠咱們的。干脆全去搶回來,大伙說是不是啊!”


    夏庸登高一呼,眾人立刻起聲呼應。


    “夏大哥,這官府無能、山賊作亂,已然民不聊生,我們不能再讓世道敗壞下去。現在城里一片風聲鶴唳,此刻進城,絕非上上之策。”辰騄搖著頭說。


    “不能求又不能搶,那還有什麼法子啊?”夏庸雙手一插,氣結著說。


    這時鵲兒突然開口說道︰“我想……我們可以用『借』的。”


    “啊?”


    就在眾人一陣驚訝聲之余,只見辰騄嘴角揚笑,又愛又憐的定定望著她。鵲兒就在他的注視下繼續說︰


    “趙家的藥庫我熟悉,而且那幾味藥擱在什麼地方我也清楚。只要你們派人送我進去,應該不會驚動任何人的。”


    “妙計!這招可真高啊!”


    “當真沒人比她更適合啦……”


    眾人議論紛紛,最後一致同意鵲兒的提議。這時,唯獨她身旁的辰騄安靜地不發一語。


    當眾人的視線全集中到他身上時,他才問道︰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你真肯犧牲自己幫大家這個忙?”


    鵲兒見他臉色陰沉語氣生冷,已猜到他心中的疑慮,于是正色的說︰


    “我這麼做,自然也是為了要救我家小姐。”


    辰騄又沉默的望了她好一會兒,才說︰“那好,我送你進趙家去。”


    眾人一听立刻起了騷動,夏庸更是扯著嗓門嚷道︰


    “那怎麼成!雲兄弟,你去不得啊,城里的官兵正等著要抓你,這一去,不正是羊入虎口了嗎?還是我去吧。”


    “夏大哥,你別跟我爭了。一來城里我熟,二來……若真有個什麼閃失,這深山峻嶺只有你進退有底,所以你還是留下,我去。”


    辰騄拍拍夏庸的肩,瀟灑的交代了自己生死。


    “你放心,要是你真落進了官府手里,活著,我去救你,萬一……那麼黃泉路上你等我,兄弟一定帶酒來與你大醉一場。”夏庸豪氣干雲的說。


    眾人見狀,隨即擁上來,患難真情,盡顯在大伙的臉上。


    鵲兒看了便忍不住鼻酸,淚水也跟著在眼眶里打轉。


    *****


    為了怕延誤病情,辰騄和鵲兒決定當晚即刻出發。


    路上兩人共乘一馬,雖然難免親近,但因救人在即,所以也無暇多想。


    辰騄坦蕩釋然,早置個人生死于度外。但是鵲兒可沒辦法寬心,她深恐這提議倘若失敗,不但害了辰騄,還包括娉婷在內的數十條人命。她愈想愈怕,真恨不能代大家承擔所有的苦難。


    就這樣懷著忐忑的心情,他們趕在天亮前來到城門前。


    進城前,辰騄千叮萬囑的說︰


    “你听好,如果此去我有了意外,你一定得趕緊帶官府上山,千萬別耽誤救人,知道嗎?”


    鵲兒一听才明白兩人心有靈犀,當下哽咽地說︰


    “你就想著救旁人,那自己的生死呢?我不……”


    “你明事理,一定懂我心里的想法。你我若不是生在這亂世,我絕不會……”辰騄定定望著她,那滿腔的情意就要溢出唇間。


    “絕不怎麼?”鵲兒瞅著他問。


    “算了,還是先辦正事要緊。”


    鵲兒想再問,但不舍見他為難掙扎,只好勉強點頭應了。


    “好,你仔細听我說,一會兒我們由東門進城,待夜深再潛進趙家取藥,事成之後,再由南門出城去。”


    辰騄邊說邊牽她下馬,彎身下去隨地抓了把污泥就往鵲兒臉上抹。


    “我明白……啊!你做什麼呀?”她退了一步嚷道︰“做什麼要抹得烏里嘛叉的!好髒啊。”


    “就是要你髒花點,否則那臉蛋怎麼瞧也不像是個農婦,誰相信一個莊稼漢能娶這樣的老婆啊。”


    “什麼老婆?”鵲兒一時沒反應過來。


    等到上了馬,低頭望見辰騄嘴角那一抹微笑,才了解他的語意。


    一進城門,眼前的景象已大不如前。昔日繁華的府城,在這早市時分竟不見川流不息的人潮,街道冷清,只剩三三兩兩的攤販無精打采的張羅生意。更別說那些商家店鋪、茶館酒樓的,個個都是門可羅雀,一副荒涼的景況。


    “這.....是怎麼一回事啊?”鵲兒驚訝的低聲問道。


    “這就是那些貪官和惡地主勾結的後果。”辰騄壓低著頭上的草帽問她︰“餓不?先找地方吃點東西吧。”


    “嗯。”鵲兒緊張的點點頭。


    于是辰騄找了間客棧落腳休息。


    才坐定,送上茶水的店小二一見兩人便說︰“這位客倌,你們是外地來的吧?”


    鵲兒一听當場嚇得噤聲不語,反倒見多識廣的辰騄鎮定的回說︰


    “對,我們夫婦倆剛進城,店小二真是好眼力。”他笑著說。


    “見多了也沒什麼。不過……都這時候,你帶著這麼標致的老婆在街上走,萬一遇上山賊進城,那可就糟了啊。”


    “我們只是進城辦點事,不消幾個時辰就得趕快走了。”


    “那就好,那就好……您稍等,馬上給您上菜。”


    店小二一走,辰騄還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說︰


    “一會兒吃完,我們先找間隱密的破廟休息,等天晚了再行動。”


    “嗯。”鵲兒一顆心懸的更高了。


    一離開客棧,辰騄便勒馬往城郊定去。雖然走的急切,鵲兒還是瞥見牆上貼著官府懸賞犯人的畫像。辰騄也在其中,而且還是賞金最高的。


    辰騄感覺到她的情緒,用一貫平靜的語調說︰


    “這都是趙度耘的杰作,他用錢跟刁家勾結買了縣官的職位,這樣一來就能正大光明的魚肉鄉民了。”


    “什麼?他真的……唉……”鵲兒不再驚訝,只是感慨萬千。“你說的可是刁錦言?”


    “你知道這個人?”辰騄反倒吃了一驚。


    鵲兒就趁前往破廟的路上,一一將當初刁錦言上趙家做客的種種行徑,以及與娉婷婚約一事全說給了辰騄听。


    “看來我們跟趙家真是有不共戴天之仇了。不為自己,單為天下百姓的生計,我一定要替天行道。”


    鵲兒這會兒全明白他的憤慨,雖然私心不舍,但為大局著想,她絕對支持辰騄的選擇。


    *****


    兩人進了破廟,或許因為松懈了精神,鵲兒竟忍不住頻頻呵欠。辰騄見狀,心疼的將外衣披上她的肩說︰


    “你一天一夜沒睡,稍事休息一下,入夜了我再喚你。”


    鵲兒確實累了。她倚著辰騄坐下,不一會兒就沉沉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有人輕搖著她,還在耳邊輕喚著。


    勉力睜開雙眼,這才發現自己正枕在辰騄的腿上發著好夢。


    這一驚,她立刻跳了起來,轉身整理自己的衣衫。望見天色已黑,于是說︰“都什麼時辰了,你怎能由得我睡嘛,不怕誤了事嗎?”


    “看你睡得熟,實在不忍心叫你。”


    “那別說了,咱們快動身吧。”鵲兒趕緊起身說。


    這入夜的城比白天更淒涼且杳無人跡。兩人俏聲來到了趙府後院的牆外。


    鵲兒走在前頭,領著他朝距離藥庫最近的門走去。


    “就是這了。”鵲兒壓低著聲音,指著一道門說。


    辰騄抬頭看看牆高,隨即飛身一縱,雙手攀住牆緣輕松翻身過牆。鵲兒在底下看的心驚膽跳,險些叫出聲來。


    沒一會兒,就見辰騄開了門探出頭來喚她︰“進來吧。”


    鵲兒趕緊側身閃進了門里。


    辰騄正準備跟上去保護她,沒想鵲兒立刻停下步子正色的說︰


    “你別跟來,我一個人行的。”


    “不成,萬一……”


    “是啊,萬一我被發現,隨便編個理由就能輕易圓謊。但若是你被抓,那太危險,還是別跟來。”


    “但我怎能放你一個人呢?”辰騄不顧一切的握住她的手,眼里盡是說不出的深情。


    “我會沒事的。不但村里有人在等著我,還有你呢……”她也撫上他的臉,語重心長的承諾著︰“在門外等我吧。”


    “我知道。”辰騄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接著便閃身出去了。


    鵲兒不再多想,即刻轉身往藥庫走去。


    就這樣一路閃閃躲躲,最後總算模進了趙家藥庫。


    這是鵲兒自小熟悉的地方,即使模黑,她也能憑嗅覺分辨各味藥材。所以不消半晌,她已經將治熱病的藥方一一取齊了。


    正當她急忙將藥材裝進布袋里時,怎料門竟突然打開,將她嚇得楞在當場,根本忘了要躲避。


    只見一盞紙燈晃了進來,照得屋內瞬間昏亮起來。


    “咳咳……這麼晚了……是誰啊?咳……”一個蒼老的聲音伴著陣陣輕咳問道。


    “……余管家?”鵲兒還遲疑著。


    “誰?啊!這聲音……咳咳咳……是鵲兒嗎?是你嗎?”


    鵲兒立刻奔上前來,緊緊擁著余管家不放。


    “是啊,我心里好想您呢。”


    “真是妳啊!你不是已經被……老天有眼,真是老天有眼啊……”


    原來那狠心的芝瑤果真謊稱鵲兒和娉婷早被殺害,所以趙度耘不但未曾派人前去營救,更下令將牢里的佃農安了莫須有的罪名,全都處決了。當中還包括了辰騄的父親。


    鵲兒說著說著淚水直往下淌,余管家更是老淚縱橫。過了會兒,鵲兒才發現余管家身穿喪服,莫非這趙府正逢大喪嗎?


    “……府里有誰過世了?”鵲兒怯怯問道。


    “唉……是少女乃女乃芝瑤。”


    “啊!怎麼會……”鵲兒摀著嘴,驚懾得說不出話來。


    “自從遭劫回來後,她整個人就失了魂似的天天嚷著有人要害她,就這麼鬧了個把月,最後……真是報應啊。”余管家嘆著氣說完,突然想起了娉婷。“啊!小姐呢?她可還好?”


    “你放心,小姐沒事。”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可是她怎麼沒跟著你一道回來呢?”


    鵲兒這才將此行的種種因由說給余管家听了。


    “那……你不就還得回去了?”余管家難掩憂心的問她。


    “您別擔心,那些農民不是壞人,他們是身不由己,由不得自己啊。”


    “我懂。欸,俗話說『多行不義必自斃』,今天的局面全是少爺的執拗造成,如今他是變本加厲,不知悔改,要是老爺地下有知……”


    余管家正說著,突然門外有人高聲喊著失火!


    陣陣喧鬧從正廳傳來,鵲兒嚇得抱緊藥材,余管家見狀趕緊催促她說︰


    “來,趁這會兒亂,我趕緊帶你出去。”


    有了余管家引路,鵲兒順利避過崗哨到了後院小門前。


    臨別前,余管家含淚說道︰


    “代我向辰騄道歉,我無力保全他父親的性命……請他原諒……”


    “余管家,這不是你的錯,他不會怪您的。”


    “你跟著他……我就放心了。”余管家忙推鵲兒出門。


    “余管家,我會回來看您的。”


    “不!鵲兒,趙家氣數已盡,你好好過你自己的日子,別再回來,知道嗎?”


    “可是……”鵲兒听了這話,眼淚立刻就奪眶而出。


    “听話,快走吧!”


    心里縱使萬般不舍,余管家還是忍痛關上門,只能在心里盼她能尋得自己的幸福,不必再受那顛沛流離之苦了。


    而含淚離開趙家的鵲兒,急著四下張望,卻怎麼也見不到辰騄的身影,鵲兒只得見了路就鑽。不知跑了多久,奔至一個路口,暗處里突然伸出只手將她攔住,又順勢摀住了口,令她無法動彈更無法叫喊。


    “別怕,是我啊。”辰驗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說著。


    鵲兒一听這聲音,整個人立刻虛月兌般的軟攤了下去。


    辰騄毫不遲疑的將她抱上馬,策馬急奔南門。


    直到確定後無追兵,這才放慢了速度,繼續朝山村前進。


    鵲兒見安全了,精神也漸漸恢復過來,但還是貪戀的依在他懷里問︰


    “你不說等我?怎麼出來也見不著你人影咧?”


    “我是等著你呀,可你一去半個時辰,都不知是不舍出來還是被人發現了,所以我只好略施調虎離山的小計,讓你出來容易些。”


    “原來那火是你放的。”她這才明白,也順便解釋說︰“因為遇上了余管家,多聊了會兒才耽誤了些時間嘛。”


    “他老人家好吧?”辰騄問。


    “嗯。對了,他特意要我跟你道歉,他說你父親的事他實在是無能為力,希望你能諒解。”


    “我了解……”


    “你早知道你父親已經……”


    “嗯。”


    倚靠在他胸口的鵲兒隱隱感覺到一股壓抑的憤怒在震動。她正想說些話來安慰,沒想辰騄反而先開口︰


    “冤有頭,債有主。這筆帳我會找趙度耘算的。”


    鵲兒自是不好再多說什麼了。


    這一沉默,濃濃睡意便襲了上來。辰騄體貼的讓她靠在自己胸前,就這麼睡去。


    辰騄借著月光,低頭看著她嘴角含笑的睡臉,自言自語說著︰


    “你我真不該在這樣的亂世相遇。我這一生什麼都不求,只盼有天能讓你安安穩穩的睡著,再不用擔心醒來的明天如何?未來如何?但……真有那太平盛世嗎?”


    早已睡熟的鵲兒自然是無法回答的。


    辰騄靜靜的眈著她,仰頭對著夜空深嘆了一口氣,心里忍不住喊道︰真不該是這樣相遇啊,真是不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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