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個月前──


    便利商店，便利的愛情迅速成形。


    晚上九點多，青青總習慣在這個時候來到附近的便利商店。


    她喜歡二十四小時的便利商店，喜歡小小的店面里應有盡有的感覺。不管是在夜里或白天，總是乾淨明亮的佇立在城市中，就像人們的補給站，溫暖的綻放在冷漠的城市里。


    青青在父親的文具批發公司里當采購兼助理，常常必須加班清點貨物，趕著批貨、驗貨。總是在忙碌加班一個晚上之後，她才驚覺自己又虐待了自己的胃，忘了吃晚餐，然後，她準時上便利商店報到。


    走進店里，青青照例從右邊擺放雜志的書櫃開始巡視；停留了幾秒鐘，她又走到放飲料的冰櫃前，挑了一個完全沒有嘗過的新冷飲；最後，她來到了最喜歡的地方，那就是──熱騰騰的食物區。


    青青拿起紙巾，挾起一個白白胖胖、熱呼呼的包子，等不及拿到櫃台結帳，就忍不住咬了一大口。


    她回過頭，猝地撞進一堵肉牆般的胸膛里，差一點噎著了，抬起頭看見一名冷峻的男子站在眼前，嘴邊勾起斜斜的笑意，她狼狽地紅了臉，拍著胸口輕咳了幾聲。


    &uot;對不起！&uot;他忍住笑意說。


    &uot;沒關系。&uot;青青慌忙低頭捂住嘴，繞過他修長的身影，來到櫃台前排隊。


    這個男人她遇見過好幾次了，都是在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今天這麼近距離的接近，她才驚覺這個男人好高啊──


    她記得，他總是一次買好幾份財經日報和晚報，走到飲料區里拿同樣牌子的咖啡。印象中，他是個很順眼的男人，只是不苟言笑的神態讓人有不易親近的感覺。


    &uot;一共是一百六十元。&uot;女店員用輕快的聲音說，打斷了青青的回想。


    站在青青前面結帳的，是一個模樣青澀的少年。


    &uot;對不起，請等一下……&uot;男孩困窘地來回翻找身上的口袋。


    青青好奇的偏頭一看，櫃台上的塑膠袋裝著三、四種不同口味的速食面，看來有人和她一樣不懂得好好照顧自己的胃。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男孩脹紅著臉，羞澀地低語。&uot;我忘了帶錢……&uot;


    在後面的青青及時從口袋里拿出一張五百元大鈔，怕男孩難堪，特地從旁邊遞過去，指著自己嘴里的肉包子，小聲地對店員說︰&uot;一起算吧！&uot;


    男孩感激的回頭，青青和他交換了一個會心的微笑。


    排在最後面的男人，原本嚴肅冷漠的表情霎時被一抹溫和的笑所融化，青青錯過了這難得的笑容。


    她從店員手中接過剩余的零錢，走出店外，女店員中氣十足地大喊︰&uot;謝謝光臨！&uot;


    少年正站在店門口等她，一見青青出來，神色欽慕又感激地迎向青青。


    &uot;剛剛真謝謝你……我、我是要把錢寄還你，還是……還是我明天在這里等你，我把錢拿來……&uot;他結結巴巴地說著，緊張地握著拳頭。


    &uot;不用了，小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我還要謝謝你呢！&uot;青青揚起燦爛的笑容，看著這見腆俊秀的大男孩，注意到他破舊的上衣及短褲。


    &uot;為什麼？&uot;男孩不解。


    &uot;你想想看，平常人很難踫到這種情況呢！能幫助別人，會讓人心情愉快的。&uot;


    &uot;真的嗎？剛剛買東西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沒有錢，真的好糗！&uot;男孩搔了搔一頭亂發。


    &uot;所以啊，我希望我出糗的時候，也會有人來幫我。來！我這里還有一些零錢，好好的去吃一頓吧！對了，不要吃太多泡面，要多吃蔬菜水果，知道嗎？再見了！&uot;青青從牛仔褲的口袋里翻出幾張百元鈔票，不等男孩說話，就塞到他的手心里，很快地揮手轉身離開。


    站在便利商店前一高一矮的兩個男人，用著依依不舍的眼神，目送她消失在長長的人行道上。


    &uot;她的心地真好，好像天使一樣……&uot;男孩看著身旁的男人，忍不住對他說。


    &uot;嗯，這樣的女孩子不多了……&uot;出神地看著遠方，唐熙哲輕聲回應，唇邊不覺泛起了笑意。


    下午五、六點的時候，天色開始變暗了。


    滿街的霓虹燈還來不及亮起，街道在夕陽底遁入了幽暗，霏霏的細雨緩緩落下。


    將近六點十五分，穿著鵝黃色洋裝的青青，拿著瓖著亮片和刺繡的小皮包遮住柔順的長發，匆匆地跑入便利商店。


    女店員看見常客，熱情地打招呼。&uot;歡迎光臨！&uot;


    &uot;嗨！&uot;青青回報她一個親切的微笑，快步走到飲料區，隨手挑了一瓶礦泉水。


    &uot;今天的天氣不太好啊──&uot;她走到櫃台，遞上了零錢。


    &uot;是啊！一整天天氣都陰陰的，客人也變少了。咦……你平時都穿得很簡單，今天好像不太一樣喔！啊──還有化妝呢！&uot;女店員突然大驚小敝的驚呼，好奇地問。


    &uot;哈！我要去相親，所以才化這麼濃的妝遮丑……&uot;青青夸張地比一比臉上的濃妝，自嘲地說。


    女店員用欣賞的眼光看著她。&uot;才不會！我覺得你化這個妝很亮麗、很吸引人。&uot;


    &uot;謝謝你的贊美，平時我是不化妝的，更不會穿這麼端莊的衣服。是我老媽替我打點的，我不想在我爸爸面前和她爭執，只好穿這樣子敷衍她了！&uot;青青聳聳肩，簡短解釋。


    &uot;對方的條件一定很好吧！&uot;女店員恭恭敬敬的遞上發票，還不願停止話題。


    &uot;好像不錯吧！是個老實的公務員，每個人都說得天花亂墜。&uot;


    &uot;可是……你還很年輕啊！為什麼要相親呢？&uot;


    &uot;我也覺得沒有必要啊！可是我爸媽擔心我天天窩在辦公室里面，沒機會認識好男人。唉！雖然相親這種方式很落伍，可是也算是個好方法，起碼不會被騙，就怕──對方被我騙，那就慘了！掰掰了！&uot;青青擠眉弄眼，扮了一個鬼臉。


    她轉身要走，卻猝地踩到一只腳，差點撞上後面的人。


    &uot;啊──&uot;青青縮回身體，立穩腳步。原來她後面正排著昨天撞到的那個男人，他半天都不出聲響，害她以為店內沒有其他人了，剛剛的對話，他一定全都听見了。


    &uot;對不起，我太靠近了。&uot;男人笑了笑，禮貌的說。


    &uot;不不不！都怪我，是我太冒失了！&uot;青青仰起頭，脹紅著臉慌張地回應。


    這一次，她終于看清楚了他的臉，他和這便利商店的感覺一樣，乾淨明亮，笑起來讓人心里一陣溫暖。


    今天他沒有像平日一樣買好幾份晚報，只有一杯咖啡簡單地握在手心里。


    正在付帳的時候，他的手機驟然響起，他遞上零錢，迅速接起電話。&uot;喂──我知道，六點半，我會到的！&uot;


    青青只听到這里，他們凝眸相視了幾秒，他欲言又止。


    青青的心跳加速，感到臉上燥熱了起來，她害怕這種莫名的感覺，趕忙踏步離開。


    商店的門一開，他剛好掛斷手機，回頭看著她的背影悄悄和他分道揚鑣。


    唐熙哲不禁有些懊惱。她又從他的視線里離開了，這一次他們的距離是不是愈來愈遠了？


    混亂的遲疑和思慮慢慢地沈澱下來，在這片刻間，她也慢慢地消失在來來往往的人潮中。


    青青緊張地看著手腕上的表，剛好六點半整，她最討厭遲到的人，心里暗暗計算如果相親的對象遲到超過一分鐘，那麼這場相親就可以用這個理由盡快的終結掉。


    這場相親是媽媽的姊姊為她安排的，听說對方是名校畢業的高材生，安分守己的在公家機關上班。青青大學畢業後就一直在父親的公司上班，辦公室里除了清一色的女性職員，就是送貨的司機和小弟，如果不是有這些阿姨長輩介紹，根本少有機會認識其他異性。


    走下計程車，她抬頭再看一眼飯店的名稱，確定自己沒有來錯地方，但再往前走，卻突然看到了方才在便利商店遇見的男人，正站在飯店的偏門前吞雲吐霧。


    &uot;啊！&uot;兩人四目交接，同時看見了對方驚訝的表情。


    &uot;你……&uot;


    &uot;你怎麼也在這里？&uot;青青指著他說。


    &uot;和你一樣啊！&uot;他勾起嘴角，兩手一攤。


    &uot;和我一樣？我是來相親的，你也來這里相親？&uot;青青張大了眼。


    &uot;嗯。&uot;他熄掉手里剩下半截的菸，兩手閑適地插在褲袋里。


    青青懷疑的上下打量他，不敢置信的又問︰&uot;我的對象不會是你吧？&uot;


    他斯文地笑笑。&uot;不是，我看過對方的照片。&uot;


    &uot;對方好看嗎？&uot;青青偏過頭，好奇的問。


    &uot;嗯……好看，漂亮得像電影明星。&uot;


    &uot;是嗎？那和你很配啊！你很喜歡吧？&uot;青青忍不住多瞧他俊秀的五官幾眼。


    &uot;還好，太漂亮了，反而很不真實。你呢？你的對象如何？&uot;


    &uot;我想我不會比你幸運。&uot;青青頹喪著臉，裹足不前。


    唐熙哲有趣地觀察著她。她的外表並非絕美到令人驚艷，然而身上那股讓人感到愉快和舒服的獨特氣質，卻是誰也比不上，越看她，就越令他沈醉。


    他打破沈默。&uot;這是你的第幾次相親？&uot;


    青青偏著頭，沒有想多久，即刻伸出三根手指頭。&uot;三次了。&uot;


    &uot;我八次了，包括這一次是第九次。&uot;


    &uot;嘩！這麼多──&uot;青青露出一臉崇拜的表情。&uot;是你太挑剔了，還是你有問題？&uot;


    他難掩笑意，愉悅地說︰&uot;都有。你呢？三次也不少啊！&uot;


    &uot;喔！我不一樣！&uot;


    &uot;為什麼？&uot;他追問著。


    青青凝視著他，確定他是真的想要知道，而不只是在敷衍而已，才說︰&uot;我二十歲就開始相親了，對方嫌我太年輕。第二次，因為對方的手指甲很長、很髒，牙齒很黃，我不喜歡。今年年初，第三次相親，對方沒什麼問題，可是為什麼沒有結果呢？我想想看……喔！對了！他有一個很要好的女朋友了，父母反對，硬要他來和我相親，我當然只有忍痛的成全他了。唉……我就快要二十五歲了，老媽怕我嫁不出去，要眾親朋好友傾力幫忙推銷，所以──沒辦法，只好又來了！&uot;青青一鼓作氣說完她一生的相親史，感覺到有種釋放的快感。


    &uot;那你呢？&uot;他的表情興味十足，青青忍不住問他。


    &uot;我不知道，緣分、時機都不恰當吧！&uot;


    青青挑了挑眉，不太滿意這樣的答案，不死心的又追問︰&uot;現在呢？時機、緣分都到了嗎？&uot;


    &uot;越來越接近了。&uot;他露著神秘的微笑，輕輕地點頭。


    &uot;是嗎？加油喔！&uot;


    他們相視而笑，站在飯店的偏門前，誰都不想先離開，車燈不時的掃過他們，陰沈的夜色襲來，拂過的微風卻是溫暖的。


    青青忍不住低頭看了看手表。阿姨和相親的對象一定都在等她了吧！然而她的身體卻不听使喚，兩只腳好像有千斤重似地舉步維艱。


    &uot;你要進去了嗎？&uot;看著她慌張的表情，他沈穩地問。


    &uot;不！還沒有，你先走……&uot;


    兩人嘴里客套地說著，腳步卻沈重得提不起來。


    好長的一段沈默。


    &uot;我們一起離開這里吧！&uot;他終于說出口。


    這是何等怪誕離奇的念頭？青青不可置信的看著他，竭力故作鎮定。


    透過飯店的落地窗，他們可以清楚地看到燈火輝煌的室內，自己的親人緩緩地從里面走出來。一邊是青青的阿姨和一名陌生男子，另一邊是唐熙哲的兩位親友和一名高挑美麗的女子。


    從他們焦急的神情看得出來，兩隊人馬正忙著各自尋找缺席的男女主角。


    唐熙哲回頭看著青青，清清喉嚨，正色的說︰&uot;我想……我應該要介紹一下我自己。我叫唐熙哲，三十一歲了，沒有女朋友。我的指甲很乾淨，牙齒很白，也有正當職業──而且我們很有緣，時機更不用說了。所以，請問你願不願意做我第九次相親的對象？&uot;他真的伸出雙手讓青青檢視。


    &uot;啊……你不會是開玩笑的吧？&uot;看著他，青青知道這誘惑實在太大了。


    他搖了搖頭，明亮的眼神充滿了自信和果斷。


    青青還在猶豫的時候，忽然從他的身側看到飯店里，阿姨和那個陌生男人正往偏門口走來。她皺著眉慌張地躲在他身後，心跳加速，緊張得有如通緝要犯。


    &uot;可是，他們都在里面……好像在找我……&uot;她猶豫地說。


    &uot;等一下再打電話解釋就好了！&uot;他拉起她因為緊張而冰冷的手，青青的心跟著浮在半空中。


    &uot;啊！他們快出來了！&uot;青青指著飯店大門，害怕地說。


    他立刻將她拉近身邊，避過眾人尋找的目光。


    青青讓他緊緊地握住手，隨著他的腳步走到飯店不遠處排隊候客的計程車前，雙雙坐進車內，迅速消失在城市的街道上。


    青青根本沒有听清楚他對司機說的目的地，一路上被動地任由他牽引著。


    &uot;對不起，臨時有急事沒有辦法趕到，請你向對方說明一下──確是非常重要的事，很抱歉──是的，謝謝！&uot;熙哲用手機跟對方說明。


    青青听著熙哲在電話里的對談，說完後有松一口氣的感覺，可是她心里還是七上八下的，看著車窗外的風景迅速地向後飛逝，不停緊張地絞著手。


    &uot;啊！糟糕──我忘了帶手機！&uot;青青突然緊張的大喊，窗外的勁風和噪音讓她不得不扯開嗓門。


    &uot;拿去。&uot;他把手機交給青青。


    &uot;謝謝。&uot;青青接過手機正想撥時，才發現他的手機電力不足。


    她訝異的說︰&uot;沒電了！&uot;


    &uot;是嗎？等一下到餐廳再打就好了。&uot;他收回手機，語氣不疾不徐。


    青青不停挪動坐姿，整個人開始焦躁起來。&uot;怎麼會這樣？怎麼辦？我一定要趕快打電話回去，他們一定還在等我……我完蛋了！我回去一定會被罵得很慘……&uot;


    他輕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說︰&uot;不要這麼擔心，又不是世界末日。想想看，你一輩子會做幾次這樣瘋狂的舉動？我們一直按著被分派的常軌走，從來就沒有勇氣為自己作過什麼決定。&uot;


    &uot;我和你不一樣！你怎麼可以說得這麼鎮定？這是很不負責任的行為，難道你沒有想到，所有人都在焦急地等待我們？他們一定會很擔心的！&uot;青青已經有些後悔了，心里還在盤算現在回頭是不是來得及。


    &uot;我當然知道，但是，就算回去讓所有人責備、失望，我也不會後悔。&uot;他輕輕緩緩地說著，青青愣愣地看著他認真的表情。


    &uot;為什麼？&uot;她腦袋里一片空白。


    他出神地望著前方一閃一閃的霓虹燈，聲音低沈而有磁性的說︰&uot;從很久以前開始，我就一直在注意你了。你是一個全身會發光的女孩，每次在便利商店偶遇，我的眼楮就跟著你發亮。我在想──我還要等多久？緣分一次又一次地從身邊錯身而過，我如果再不把握住，會不會一輩子都在遺憾中度過？&uot;


    他收起玩笑的臉，正經地又說︰&uot;今天下午，我在便利商店里听到你和店員的談話，知道你要去相親，我開始擔心，或許從此再也看不見你了……但是最後，我還是眼睜睜地看你離開──&uot;他輕喟一聲，回頭深刻地看著她。&uot;在飯店前看見你從計程車里走出來，那一剎那我就作好決定了！命運一次又一次的讓我們相遇，我知道，如果我再錯過你，真是天理不容了──&uot;


    紀青青傻呼呼地張著嘴，看了他好一會兒，許久才回復神智。&uot;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這麼想。&uot;


    &uot;很奇怪，是不是？&uot;


    &uot;不！不是的，我從來沒有想到你已經在注意我了，因為……你是一個外表很出色的男人，我從來沒有想到、沒有想到你會看上我──&uot;她不斷重復著同一句話。


    &uot;現在你可要好好地想想了。&uot;他微微笑著，眼底攝人的光芒更加迷人。


    &uot;想什麼？&uot;


    &uot;不要再錯過了。&uot;他簡單的回答，表情嚴肅得好像在許什麼誓言。


    &uot;你好像很認真啊！&uot;青青專注地看著他的表情，自己也情不自禁的被深深感動。


    &uot;我是很認真，認真的想要和你交往。&uot;


    青青的心鼓動地跳躍著，好像被催眠似的。&uot;好，我會好好的想想……不想想也不行了，你看，我都跟著你偷跑了，好像私奔一樣……&uot;她說完才後悔自己說得太快，尷尬的笑了兩聲，急忙又補充。&uot;對不起！我喜歡開玩笑亂說話──唉！就算回去被罵也認了，我打算不再玩相親這種無聊的游戲，我回去以後，一定要認真地、慎重地聲明──&uot;


    她舉起手，一副女童軍發誓的模樣。&uot;我紀青青，發誓從今天起，再也不相親了。&uot;


    &uot;好，一言為定。&uot;


    他誠摯的說，注視著青青水靈靈的雙眼，心中有一種愉悅的期待，彷佛身上乾涸許久的河川突然注入了一股清涼的山泉，為他帶來涼涼的舒爽、暖暖的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