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真純情  第十章
作者:蘇霏
    “沒事弄個自閉兒回家,真不曉得你跟那女人怎麼生的,生出這麼一個陰陽怪氣的女兒……”黎太太放下手中的珠寶目錄,忍不住抱怨。


    “妳以為我喜歡哪!誰會想到老頭突然決定擬遺囑,把大部分的財產留給他寶貝孫女。我是他的獨生子呢,除了這棟房子之外,居然拿的跟僕人、管家一些不相干人士差不多!”黎振銘也是一臉不痛快。“要不是我有先見之明,早買通那個瑞士律師的助理替我留意他們的動作,恐怕要到我爸升天之後才會發現自己吃了多大的虧。”


    “說來說去也只能怪你自己,明知道老頭子疼那個自閉兒,也不會對她好一點,現在好了,人家在一夜之間成了繼承人,你這個老爸拿到的連塞牙縫都不夠!”


    “我怎麼沒對她好?養她養了好幾年,當初她去瑞士,也是我爸的主意,我又沒開口趕她走。”


    “你是沒開口趕她,只不過當她不存在而已。”黎太太諷刺道。


    “妳自己不是一樣,她住在這里的時候也沒看妳多關心她,還不是把她當隱形人!”


    黎太太白了丈夫一眼,徑自思索著更重要的問題。


    “你確定你女兒以後會願意把財產掌控權交給你?”


    “放心啦,她也不是特別聰明,哪會懂這些事!只要花點時間哄哄她,她一定肯的。妳看這次我爸把她送到姓花的家里作客,我們還不是輕輕松松地就把她帶回來了。”


    “萬一她帶著那一大筆財產嫁人怎麼辦?”


    “拜托,她看起來又瘦又小,一點女人味都沒有,再加上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話都不說的怪性子,有哪個正常男人會看上她?只要沒人知道她的身價,絕對不會有人要娶她。”


    黎宇淨正要下樓喝水,樓下兩人的一席對話卻傳入耳中。她無聲地退回房內,輕輕地帶上了門。


    “自閉兒嗎……”她靠在門板上,神色木然地咀嚼這幾個字。


    除了年齡差距之外,花拓是否也覺得她的性格古怪,才會認定她不是他的理想對象?


    她從來沒機會問他,他的理想對象應該是什麼條件,不過肯定不是像她這種陰陽怪氣的女孩吧……


    只是她真的無法明白,愛情為什麼還得有這些附帶的條件?


    年齡並非她能控制,而她的個性也就是代表著她這個人,但既然花拓不能接納這兩點,自然也就不可能接受她。


    縱然認清這個事實,心還是會痛啊……


    她走向房間的另一角,打開豪華、龐大的衣櫥,無視于阿姨買來一大堆五顏六色的新衣服,只拿起了那件被她細心折迭起來的亞麻襯衫。


    即使明知只是奢想,她還是把布料湊到臉頰旁,彷佛這樣就能感受到他的體溫,能聞到那股屬于他的氣息……


    同一時間,黎振銘仍和妻子高談闊論,直到一名佣人出現。


    “先生、太太,老爺來了。”在黎家服務已久的中年僕人,不等門鈴響起,便自動自發地開門迎進黎家大老和兩位隨行的客人。


    花拓接手管家的工作,推著黎道遠的輪椅進入客廳,花似蝶伴在一側。


    “爸……”黎氏夫婦異口同聲,兩人臉上盡是訝異。


    黎道遠冷哼一聲,寒著臉說︰“原來你們還認我這個爸爸!”


    “爸,您要來怎麼不通知一聲呢?”黎太太反應極快地涎著笑臉。“我跟振銘好到機場接您。”


    “難道我回自己的房子還得先向你們報告?”一句話把夫婦兩人堵死。


    花拓根本沒把旁人的對話听進耳中,只伸長脖子尋找某人的芳蹤。


    “宇淨呢?你們把她藏到哪兒去了?”花拓莽撞地問。


    花似蝶啼笑皆非。他那副興師問罪的模樣,活像黎家女孩正被囚在地牢里,並被施以十大酷刑。


    “這是我家,你憑什麼資格大呼小叫?”黎振銘不高興地瞪著花拓。


    “憑他是我未來的孫女婿。”黎道遠厲聲接口。“阿拓,二樓有個小沙龍,過了沙龍之後左手邊第一間就是宇淨的房間。”


    花拓點個頭,馬上沖向樓梯。


    “啊,你這人怎麼在別人家里亂闖!”黎太太老母雞似的呱呱叫。


    震驚之余,黎振銘心急地說︰“爸!你怎麼會想讓宇淨嫁給這個男人?我看他擺明了是貪圖她繼承的財產!”


    “是啊,爸。”黎太太立刻附和。“一看就知道這種男人很花心,宇淨要是──”


    “你們兩個都給我住嘴!”老人氣急怒喝。


    “道遠哥,有話好好說。”花似蝶將手按在他的肩頭上,不希望憤怒對他的健康造成不良影響。


    黎道遠深吸了口氣,嚴厲的眼神落在獨生平身上。“振銘,你倒是給我說說看,你是怎麼打听到宇淨是我的繼承人?”


    “爸,我沒有……我是真的關心她才把她接回來,本來我今天就要打電話告訴你。”黎振銘一面辯解,一面往樓上瞥,跟他太太一樣擔心小小金山會落到那個浪子手中。


    “你們兩個都給我好好地待在客廳里。”老人毫不留情地揭穿兩人的意圖,面容陰鷙地又對兒子道︰“如果你不給我實話實說,今天我就打電話給律師,到時別說你們一毛錢都得不到,連這棟房子你們也別想住了。”


    黎家的掌權人發出最後通牒,貪財卻軟弱的黎氏夫妻即使心有不甘,也不得不屈服。


    “宇淨。”花拓忍住破門而入的沖動,輕叩了兩下門板。


    黎宇淨猛地晃了子,心髒幾乎停止跳動。


    是不是她太想念他,所以誤認了那個聲音?


    “宇淨,妳在房間里嗎?”花拓又喊道。


    這一次,她知道是他。


    她走向房門,大眼直盯著門把,心中千頭萬緒、悲喜交加。


    “我在。”她終于說道。


    彷佛掛念了一輩子的嗓音透出,花拓整個人都活了過來,暖了起來。


    黎宇淨對著造型精美的金屬制門把,將手放在其上,幾經遲疑後,她按下了鎖。


    “我不想見你。”緊挨著門板,她盡可能使聲音听來平靜。既然他無法愛她,見了面也只是徒增心傷。


    門上了鎖的細微聲響,再加上那一句話,立刻將門外的男人送到北極。


    “我是來接妳的!”花拓急切地說。


    “我在這里很好,不想離開。”她逼著自己又說︰“你回去,不要再來了。”


    “不可能,妳在這里怎麼會好!妳爸爸不是真心對妳好,他是為了妳爺爺要留給妳的遺產,才把妳接回來的。”


    她沉默地倚著門,神情有些麻木,有些空洞。“我知道。”


    她並不笨,也沒有天真到相信父親突然想要彌補多年來對她的冷落,即使稍早沒在無意間听見父親的話,她也早推敲出他的動機。


    “妳知道?”花拓瞪著門板。“妳知道怎麼還跟他回來?”


    “他想要錢,我會給他,只要能換來寧靜的日子。花拓……”她垂睫掩住情緒。“我已經厭倦被人當作不要的東西推過來、送過去了。”


    “我要妳!”他大聲糾正她。“只要妳跟我回家,我會養妳一輩子!”


    芳心陡地一蕩,她隨即又覺自己可笑。


    “你是個善良的人,花拓,但是我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一個哥哥來照顧我,我可以照顧自己。”


    “我不是同情妳,也不是把妳當妹妹!”他一定是白痴才會先敲門,早知道就先沖進房里,直接把她扛回家再說。


    “妳先開門!我有話要當面跟妳說。”總不能叫他對著門板示愛吧!


    而且,他需要看見她,需要踫觸她。


    “沒什麼好說的。”她緩緩地坐到地上,雙臂緊抱著膝蓋,彷佛怕自己會忍不住打開房門,不顧一切地撲進他懷中。


    她的話少,卻字字認真。那個小腦袋里的固執,讓花拓急得快腦中風,又不敢冒著可能傷到她的風險,硬用身體把門撞開。


    “我愛妳!妳听見了嗎?是我遲鈍、我白痴,才會一直弄不清楚自己的感覺,還用一大堆驢到不行的理由來逃避。”事到如今,就算要他跪著親吻門板,他也會照辦。


    “花拓,我們不適合對方,不管你心目中的理想女人是什麼樣子,我知道我沒辦法改變自己來迎合你的要求。”


    花拓很想拿頭撞牆,的確是他活該。


    “我不要妳改變,我就愛這樣的妳,妳懂嗎?我愛妳!我會在這里等到妳願意見我為止。”


    霧氣涌上眼眶,她知道心在動搖,可是她又好怕花拓最終還是會認為她不是他心中所要的女人,她好怕會再失去他一次……


    花拓等了又等,門內遲遲沒有響應,他開始來回踱步,強迫自己沈住氣。這時,他看見了小沙龍里的那架鋼琴,腦中靈機一動。漂亮的白色平台鋼琴八成是那對沒心肝的夫婦買來做擺飾的,不過正好派上用場。


    “宇淨,妳不是喜歡听我彈那首曲子嗎?我現在就彈給妳听。”他大步走到樂器前坐下,打開琴蓋。


    他試了試琴鍵,發現自己的猜測沒錯,顯然這屋里沒人想到要給樂器調音,有幾個音已經走調,但現在也只能將就。


    一串兩人都熟悉的音符在修長有力的十指間流泄而出,不知是心情所至,還是靈感突發,他竟張口唱了起來──


    從相識的最初,


    便對妳心生渴慕,


    從此為妳牽腸掛肚……


    是我的愚蠢,是我的盲目,


    忽視唾手可得的美好與幸福。


    不求妳的寬恕,


    只求一個機會,


    讓我給妳一生的呵護。


    旋律飄入房間,晶瑩的淚水猶如斷線的珍珠滑落,她用手背抹去頰上的潮濕,卻只引來更多的淚滴。距上回哭泣,已經太久太久,她幾乎忘了那是什麼感覺。


    花拓能讓她笑、讓她哭,又把她的心佔得一絲縫隙也不留,教她怎能不愛這樣的一個男人……


    曲子不長,花拓得反復彈奏,即興編出的歌詞也因此而前後有出入,但他不在乎,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彈著,一遍又一遍地唱著,彷佛要將一切的感情投注在音樂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一抹嬌小的身影悄然無聲地出現,猶如羞怯的小精靈,平時清澈的大眼因淚水的洗滌顯得更加明亮。黎宇淨走到花拓身後,三天來的思念頓時傾泄而出,她沖動地伸手環住他的頸項。


    又彈又唱的花拓身子一僵,欣喜若狂地想立刻轉身將她擁入懷中。


    “不要轉身。”她把臉埋在他的肩頭上,不願他看見她哭泣。“再彈一遍。”


    她的要求就是聖旨,花拓壓下心中的渴望,雙手在鍵盤上又來回舞動了起來。


    “為什麼不唱了?”悶在他肩上的問題傳來。


    “我……我忘記歌詞了。”她的出現讓他太過興奮,一時之間完全想不起剛剛唱了些什麼。


    “編新的。”她任性地說。也只有對他,她才會想要任性。


    他莫可奈何,硬著頭皮又拉開了嗓子──


    我有我的理想,


    理想就是妳的模樣,


    只有妳讓我心神蕩漾,


    我的人和心,都在妳掌上,


    啦啦啦,反正這輩子愛定妳了。


    啦啦啦啦啦……


    她搥了他一下。“這段好驢,你沒誠意。”


    “不是啊!”他連忙辯解。“我發誓,我的誠意絕對很夠,也很認真在唱,只是作詞的天分不足,之前唱的那一段,不管歌詞是什麼,恐怕是我最好的作品了。”


    肩上感到一陣濕意,花拓驚慌地瞪大眼楮。“宇淨,妳在哭嗎?”


    她沒回答,他再也顧不得其它地轉身將她拉到身前,那張小臉證實了他的猜測。“妳怎麼哭了?”


    她哽咽。“你……你唱歌好難听。”


    “拜托妳別哭嘛……”碎吻像雨水般落在那張小臉上,然後他又笨拙地用手指抹去那源源不斷的淚珠。“我以後不唱就是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破涕為笑,花拓幾乎看得痴了。


    他謙卑地執起她的雙手,在涼涼的蔥指上灑下細吻。“我錯了,我不該害妳傷心,妳原諒我好不好?”


    “嗯。”她羞赧地朝他點點頭。花拓終于如願以償地把她抱住,像是要將她揉進身體里。


    “我好愛妳,好想妳,以後再也不會放妳走了。”


    漲滿胸腔的甜蜜使她難以將情愫訴諸言語,只能緊緊地回擁住那份屬于自己的幸福。


    樓下大廳里,此時可謂幾家歡樂幾家愁。


    黎道遠雙手交握地端坐在輪椅上,柔化的線條首度出現在那張久經歲月雕鑿的老臉上,花似蝶一臉欣慰地朝老友會心一笑,相較之下,如坐針氈、正等候發落的黎氏夫婦則顯得悲慘。


    “似蝶,”老人鄭重的語氣中隱含著笑意。“坦白說,妳家小伙子實在不是塊唱歌的料。”


    花似蝶的嬌顏流露出一絲慚愧。依她的標準來看,佷孫自創的那首情歌,不論詞曲,都不怎麼高明,尤其是後來那一段,簡直讓她羞愧得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當初我只想到要請人教他彈琴,忘了該順便請一個聲樂老師。”養孫不教,的確是她的過錯。


    不過,誰能料到她家死板的阿拓,也會有浪漫得扮演起情歌王子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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