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非得已  第五章
作者:沈柔含
    汪紫嫣回到娘家。家里的兩位老人家都身體硬朗,他們包圍著紫嫣噓長問短。


    汪紫嫣坐了一陣子,喝了幾口茶,順便理一理心里要講的話。


    “老爹、媽媽,我與載文離婚了。”她盡量鎮靜地說。


    兩位老人一驚,卻都一時無言,只是默默想著。過一會兒,汪爹開了口,只是說︰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汪媽也說︰“是呀,我們一齊把行李抬到你從前的房間去,紫嫣一定累了吧,先睡一下,晚上再叫你起來晚飯,如何?”


    汪紫嫣忍住淚水奪眶而出的沖動,雖然她還有許多話想和她的養父母說,卻又不忍拂逆他們的好意,于是順從地點點頭。


    放受行李,汪爹汪媽離開房間,替她帶上了門後,汪紫嫣躺在床上,隱忍的兩行淚這才滑落。她受傷的回到這里,不去想未來會怎麼樣,但當她一躺回自己兒時的睡床,仿佛有一股溫馨之情包涌著她,使她慌亂的心漸漸安定。這種安定的力量,反而使她更想大哭一場。


    她真的大哭了一場,然後疲倦地睡著了。


    石榴紅攪拌著杯里的飲料。那是一種稱為“巴黎黃昏”的飲料,非常漂亮的玫瑰紅顏色,喝起來既酸且甜,是她特別偏愛的花茶系列。


    “紫嫣離婚了。”


    “紫嫣是誰啊?”坐在她對面的,是已婚的梁秉君,她深深摯愛著的那個男人。


    “紫嫣是我的好朋友。”她理所當然地說。


    “你的好朋友不是叫白熙陽嗎?”他從沒听榴紅說過紫嫣這一號人物。


    “現在又多了一個,汪紫嫣。”


    “什麼時候多的?”


    “才昨天的事嘛,”石榴紅眨了一下眼︰“剛剛我陪她去辦離婚手續。”


    “你昨天才交的朋友,今天就陪人家去辦離婚?”梁秉君瞪大眼楮不敢苟同。


    “有何不可?”石榴紅抬起的眼神里,除了銳利,還透出一絲忿怒。


    她不喜歡梁秉君那種帶有指責意味的口吻,更不喜歡一提到“離婚”二字,他就敏感起來,好像在刻意回避什麼。離婚又怎樣?離婚這件事讓他不敢正視,讓他畏縮了嗎?若是如此,他為什麼來招惹她?又為什麼承諾離婚來娶她呢?


    “沒有不可以,”梁秉君嘆了一口氣說︰“不要那麼尖銳好嗎?我只是覺得如果交情不夠,這樣做並不妥當。如果你不覺得,那就沒事了。”


    石榴紅盯著他看,仿佛想要從他的表情而檢視他的話真不真實。最後,她滿意了,收起怒意後,她突然又福至心靈地說︰“你應該見見汪紫嫣!”


    “見她做什麼?見到你就很頭痛了。”梁秉君說著,七分的無奈再加上三分的懊惱。


    石榴紅幸災樂禍地噗哧一笑︰“頭痛什麼,你說呀!”


    她知道梁秉君的頭痛當然是拜她所賜,除此之外,誰還有本事帶給他煩惱?


    “我頭痛還不是因為你,你一天到晚專門找我麻煩,而且還樂此不疲,連講一句話,我都要擔心是不是說錯了?會不會惹你不高興?唉,光對付你一個人我就已經夠分身乏術的,哪還有心思再去認識別人。”梁秉君似乎給她折磨慘了似的。


    石榴紅愈听愈高興,愈高興愈要捉弄他︰“那你老婆呢?她不會讓你頭痛嗎?”


    “她沒你本事這麼大,”梁秉君沒好氣。


    “我想也是,”石榴紅點點頭。“被你這麼一說,我覺得蠻有成就感的。”


    她是說真的,她能夠取代他老婆,能夠成為他惟一的煩惱根源,那就表示她在他心中的分量比他老婆重太多太多了。


    “虐待狂。”梁秉君只好忍著脾氣說。


    “你在生氣?”石榴紅問。


    “你明知故問。”


    “咯咯咯……”石榴紅夸張地夸笑。


    鬧夠他了,石榴紅才文靜下來,看著那個為她一臉苦惱的男人。忽然,愛情的感覺就在她凝視他的時候,翩然而至;忽然,她想對他好,想對他溫柔。


    “你知道嗎?”她看著他的眼神是迷醉的,是梁秉君最無法抗拒的神彩。“汪紫嫣離婚的時候,我好難過!”


    石榴紅伸手去握他的手,兩人深深地注視著彼此。


    “我難過到了在心中暗暗發誓,如果有一天,你沒有履行我們的約定,你告訴我你不想離婚了,我也不怪你,因為……我對你的愛有那麼深,我舍不得你痛苦。”


    石榴紅出神地回想紫嫣離婚的那一幕,朦朧地細述︰


    “我看著那一對曾經深愛的夫妻在離婚協議上蓋章簽字,縱然那只是一剎的時間而已,我卻想了很多事。我想起你,想起你的兒子,你的妻子……


    “你的妻子是個好老婆,她沒有做錯什麼,她愛你,愛你兒子,愛你們的家……她很無辜。還有你的兒子,你想過嗎?上一代的恩怨不該傷及下一代,你得對你的兒子負責任。”


    “你到底想說什麼?”


    梁秉君皺著眉,犀利的眼光直射進石榴紅心里。


    “你的兒子,當然我也愛他,但如果將來你離婚來娶我,難道沒考慮過他可能會恨你,也會恨我嗎?我不怕他很我,但我怕他會不快樂!你和我有什麼權利剝奪一個單純無辜生命體的快樂?就算別人的孩子受此待遇,我們尚且于心不忍,何況那是你親生的兒子!”


    她的心痛了,她的淚濡濕了眼睫。


    梁秉君問她︰“你後悔了嗎?”


    石榴紅合上眼,搖搖頭。“我不後悔,從來不後悔!”當她再睜開眼時,眼楮清亮如星。“我只是覺得不公平……”


    “對誰?”


    “對所有人,你,我,她,和小孩子。”石榴紅逐字地,清晰地說。


    “不要胡思亂想了,你這樣讓我很擔心!”梁秉君誠摯地說︰“你想這麼多對你有什麼幫助,別人不知道有沒有替你著想過。”


    別人是誰?是他老婆嗎?石榴紅不想深究了,她的淚珠大顆大顆落下來。


    “我很痛苦!”


    “我知道。”梁秉君握緊她的雙手,希望安撫她,希望傳遞力量給她。


    石榴紅甩頭,悲傷更加濃烈。“你不知道。有人說︰"愛是成全,是付出,不是佔有",認識你後,我才發現這句話的可笑!”她輕輕地抽咽,眼淚怎麼也流不干。“可是我覺得,我比這句話更可笑……打從心里,我從來不曾奢望會遇見一個令我真正愛上的男人,自從我父親再婚時,我就對自己空白的愛情也一並死心。為什麼要遇見你呢?又為什麼已經遇見的你卻結婚了呢?我不懂為什麼命運會這樣安排,我根本不曉得自己該怎麼辦?”


    “我會娶你的,相信我。你只要記得我們約定的時間,不管我怎麼說都無法使你不傷心,但我真的希望等你成為我的妻子時,再好好補償你。”


    石榴紅抬手抹去眼淚,腦中一片空白。


    梁秉君喃喃說︰“我一定會補償你,我會寵你、愛你,不讓你白白傷心的……”


    石榴紅拭干淚痕的臉龐,還是又滑下淚來。


    經過離婚的日子,汪紫嫣總算能夠勉強自己平靜安然地度過。


    她依舊天天按時上下班,在工作當中,時間全被忙碌俺沒了,她沒有心思去想其他。但一離開公司門口,清閑逍遙的時光又回過頭來堵得她發慌。


    幸好回到家里,汪爹汪媽會以滿室的笑語和親情來填補她。她就是不能落單,落單時的寂寞幾乎是沒有邊際的。


    每當情況如此,汪紫嫣就會自問︰這不是你選擇的嗎?既然作了選擇,就該安分不是嗎?沒關系,你遲早會習慣失去婚姻的生活,習慣了,就好了……


    說服自己以後,她就會披上一件外衣,出門去散散步。


    汪家位于山區,環境相當僻靜,路上有幾畝水田,汪紫嫣每一次散步,都喜歡走在水田的阡陌間。窄窄的阡陌長著小草野花,又深又藍的夜空,稀疏的星子,與夜間蟲鳴交織出一片恬睦。


    那一片恬睦的景象,極容易把人催眠,讓人投回祥和的心境中。汪紫嫣緩緩踱步,偶爾手心不自覺地撫著月復部,撫著她肚里的孩子。


    與載文離婚後,墮胎的念頭變得不再如當初急迫,好像墮不墮胎已無關緊要了。慢一點或快一點又如何?反正現在沒有載文來逼她,什麼時候做都一樣。


    她默默計算著時間,胎兒已經有多大了呢?如果到了非拿不可的期限,而她的想法仍不改變的話,再去執行最後一道手續吧!


    她的腦際經常在這時候閃現許多縱橫交錯的思緒,思緒像錯綜盤踞的細絲,纏繞她、逼迫她、擠壓她,最後結合成一個巨大的問號︰孩子是你的,難道你真的就那麼音嗇把孩子留在體內嗎?


    汪紫嫣哀痛地搖著頭,內心激喊︰當然不是!


    生一個孩子並不可怕,真正最讓她害怕的是,這個孩子會敲醒她、喚起她不幸的童年記憶啊!


    她實在沒有把握當一個完美無瑕的母親,如果有誰能夠保證她的孩子會不受傷害地長大,那麼她會願意生下他的。可惜沒有人可以保證什麼,沒有人可以預見孩子的未來。


    “我的孩子……”汪紫嫣低頭望著微隆的小骯,望著那與她骨血相系的小生命。“你將來想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呢!你會很漂亮、很聰明嗎!你希望當一個痛苦而敏銳的人,還是當一個快樂而單純的人呢?”


    胎兒不會回答她,但她卻對胎兒喃喃地傾吐著深切的期許。


    “媽媽希望你有足夠的智慧透悉人世險惡,不被它傷害,卻不願你失去了赤子之心;媽媽希望你人生的際遇一帆風順,讓每個人都愛你、幫助你,卻不願你因此養成驕傲自大、目空一切的個性;媽媽希望你的人格高貴、謙恭有禮,不論遭受多少挫折,都會勇敢地選擇忠于自己,不去學阿諛諂媚、不迷失自己……


    “不媚于世,不迷失自己,孩子,你知道想這樣生存下去,是多麼艱難的一件事嗎?媽媽為你擔心呀,媽媽曾辛苦地鳥生存而奮戰,所以不要看你經歷同樣的辛苦……


    “那一段慘澹無光的歲月,到現在回想起來還心有余悸,媽媽曾想自殺,想結束自己的苦難,那時我就下定決心,不要再創造一個生命來受苦了,可是孩子,你卻來了!你知道你已經沒有父親了嗎?你會怪我嗎?


    “孩子,媽媽真希望你能告訴我,你想不想要被生下來?因為媽媽既怕剝奪了你生存的權利,更怕強迫你接受了生命呀!……”


    汪紫嫣不停地想著、說著,早已淚濕衣襟,倚在街燈下不能自已。


    同樣一段時光,汪紫嫣自縛于此情此境中,而柏載文也找到了另一種讓自己解月兌的方式。


    “載文又喝醉了嗎?”白熙陽從寢室門口探出頭來。


    呂大正攙著柏載文經過她面前走向客房。


    近來,柏載文夜夜到酒店花錢買醉,每天晚上都喝得銘酊爛醉,鬧到了三更半夜,才一通電話打來要大過去陪他同樂。呂大總是忿忿地出門,把柏載文連拖帶扯地弄回家,安頓在客房里。


    每天晚上,柏載文就在客房中,借著酒精的作用大呼小叫,吵得他們夫婦不得安眠。呂大好幾次都想狠狠地數落他,偏偏他又醉得厲害,想想也無濟于事,只好放任他滿嘴胡言亂語一通,說些低俗不堪的應酬話。


    白熙陽耳濡目染都被帶壞了,整天吵著要大帶她上酒店大開眼界。


    這時,呂大才踏進臥房,關上房門,白熙陽的問題就來了。


    “大,金葫蘆酒店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呀?”白熙陽睜大眼楮。


    “是KTV,給人唱歌的。”呂大避重就輕地答道。


    “有雛妓嗎?”白熙陽神秘兮兮地問。


    “沒有。”呂大斬釘截鐵。


    “那到底有什麼嘛?”白熙陽嘟著嘴,不相信酒店里什麼都沒有。“載文每天嘴里喊的名字,小尤啊、吟吟啦、紅子呀,她們又是誰?”


    “那不是雛妓!”呂大又氣又想笑。


    “那她們是什麼?是什麼?”白熙陽朝著大的耳朵大叫。


    “熙陽,”他捏捏熙陽的臉頰。“我要變聾子了。”


    “聾子?聾子跟酒店有什麼關系?”白熙陽又問。


    “一點關系都沒有。”呂大又笑。


    “公主呢?叫公主水仙進來服務!”柏載文又在客房猛喊猛叫起來。


    “公主水仙又是誰呀?”


    “是服務生。”呂大閉上眼答。


    “大,你不要睡覺。”白熙陽抗議。“在酒店里,服務生都叫公主嗎?為什麼叫公主?”


    “只是因為好听而已。這是生意人的一種噱頭,沒有什麼典故。”呂大仍閉著眼,心里把柏載文咒罵了一萬遍。


    “服務生都尊稱為公主?”她好像捕捉到關鍵,自顧自說著。“那麼經理就叫皇後,董事叫女王,總裁叫慈禧太後。嘻嘻!”


    她中西不分,胡亂地編派階級地位,覺得好好玩。


    “所以,金葫蘆酒店也可以簡稱為黃金宮殿嘍?對不對,大?”


    “可以這麼說沒錯。”呂大回答。


    “那明天我們跟載文一超去黃金宮殿好不好?”白熙陽要求。


    “熙陽,那種場所是男人談生意才去的,不適合女人去。”


    “為什麼?酒店一定是美輪美奐,非常富麗堂皇的,對不對?”


    “不會比我們家更富麗堂皇。”呂大對熙陽笑說。


    白熙陽看大清醒地張開眼楮,又開心起來。“大,你不睡了呀?”


    “嗯,”呂大應著。“睡不著。”


    “那你答應帶我去了嗎?”


    “我說過那不適合女人去。”


    “哼!”白熙陽又使小性子了。“我不管,我要去,你把我男扮女裝好了。”


    呂大注視熙陽的臉龐,心里隱隱地為她擔憂。


    最近許多事情接二連三地發生在他們周遭,必然會有形無形地對熙陽造成影響,熙陽天真卻不愚蠢,她一定會開始思索許多問題。


    呂大承認,自己總是過度保護熙陽,讓她生存在幾乎無菌的空間中。但顯然他無法與這個世界對抗,他無法藏匿它帶來的傷害,對他而言,情勢已經失控了。


    在呂大默然思忖的同時,白熙陽也在那里偏頭發呆。


    她想著紫嫣和榴紅……紫嫣好嗎?她好想去看看她呀!榴紅和她的情人好嗎?她們什麼時候才可以又聚在一起談天說笑呢?紫嫣還把小孩留著嗎?她也像載文一樣天天喝酒嗎?榴紅常常去找紫嫣嗎?如果這樣就好了,她們兩個人就不會太寂寞了!


    “熙陽。”


    她被大從發呆中喚醒,“我在想紫嫣和孩子,還有榴紅和她的情人。”她幽幽道。


    “睡覺吧。”


    “咦,載文不亂念了耶!”白熙陽察覺。


    “嗯。”呂大微笑。“只怕明天晚上又有得受了。”


    “大,你明天晚上帶我去看公主好嗎?”


    “好,我帶你去。睡吧!”呂大思索的結果,終于同意。


    他吻著她的眼楮,替她蓋好棉被。


    在這個世界上,不管誰要過度保護一個人,都在定會失敗的。


    他決定放棄這個作法,熙陽才十六歲,她遲早要面對這世上邪惡丑陋的那一面,他無法永遠把她監禁在美好里面。何況,在那個監禁的空間中,美好也不是真正的美好,美好早已變質了。


    石榴紅在家里挑燈夜坐,睡不著覺。


    她想打電話找梁秉君說說話,又怕驚擾了他老婆與孩子。


    當她忍得難過時,就猛吸著煙,一根接一根不間斷……等到滿室的薰煙嗆得自己難受時,只好扭開冷氣,讓風呼呼撩吹著,真是又冷又悶。


    有時候真想心一橫,丟了梁秉君算了,偏偏又有那麼多聲音要她忍耐要她等待,等待出一朵奇跡來。


    她常常傻到去哄騙自己,這一切他已婚的事都是假的,都是他為了考驗她的愛才撒謊騙她的,誰教她瘋瘋癲癲讓他沒有安全感呢?然而她卻又曾經透過電話清清楚楚地听見他哄著兒子的聲音,還有他老婆對他噓寒問暖的聲音。


    唉,真教人煩死了又膩透了!


    電話鈴聲陡然在夜半響徹昏悶的房間。


    石榴紅跳起來抓住話筒,緊緊地附在耳畔。


    “喂,是秉君嗎?”石榴紅的情緒雜杳,悲傷之意也緩緩被喜悅掩蓋。


    “你還沒睡嗎?”


    丙然是他,他的聲音極輕極低。


    “你呢,自己還不是不睡,你的妻子、孩子睡了嗎?”石榴紅也壓低了聲音,兩個人壓低聲音講電話,就如同睡夢中的囈語一般,恍恍不真實。


    “他們都睡了,我有話跟你說。”


    “什麼事?”石榴紅問。


    “明天我有一整天的空閑,約出來見面好嗎?”


    “好,去走走!”石榴紅突然好想擁有一雙羽翼,如果有展翅飛翔的能力,生活會不會不同?苦悶會不會減少?心情能不能變換得怡然自在?


    “怎麼不說話?”他追問,面對榴紅的沉默,他無法不擔心。


    “沒什麼,明天你別開車,我想坐摩托車。”


    “好,那麼早點睡吧,身體會搞壞的。”


    本來像是情侶之間喁喁細語的情調,全被這一句話抹滅,石榴紅被深深地激怒了。


    “你說早點睡是為了我的健康著想,還是為了你自己?你不能講電話了是嗎?因為你的聲音吵醒了他們是嗎?這就是你急著掛電話的理由吧!不必把話說得那麼好听,你要掛斷電話可以直接講,你怕什麼?那麼虛偽難道不累嗎?如果你不好意思說的話,那我來說,再見!”


    “榴紅!”梁秉君急得大聲叫喚,擔心她真會摔斷電話。


    “你那麼大聲干嗎?不怕嚇著你老婆嗎?”


    “我沒有急著掛電話,”梁秉君解釋。“你不想睡,我們就一直聊到天亮,然後直接約出來見面,好嗎?”


    “最好,怕你不方便而已!”石榴紅挑釁地說。


    “我不方便?我還怕你想不出那麼多話題可以說到天亮呢!”


    “哼,你別錯估了我,話多只算小本事,你老婆沒讓你領教過嗎?”石榴紅忍不住又出言譏諷他。“你不要三言兩語就把話頭轉到我老婆身上好不好?我面對的是你,講話的對象也是你!”


    “你不愛嗎?你不愛干嗎娶她?”石榴紅的怨氣與怒意都積得太厚,發作起來就煞不住。


    “你又扯到哪去了?硬要把兩件不相干的事扯在一起。”


    “沒有遙遠到不相干的地步吧?反正兩個女人都合你的胃口嘛!”


    “你可不可以保留一點?”


    她听出他話中的責怪,被刺痛得更深了。


    “保留什麼呀!你當初怎麼不保留你的言行舉止少來招惹我?你知道自己結婚了,但是我不知道唉!為什麼到現在你才來跟我談保留?”


    “明天想去哪里走走?”梁秉君並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吵架上。


    “去陽明山吧,”石榴紅也知道他們能踫在一起的時光是難得的,即使只是通通電話。她讓他成功地轉移話題。“吃吃牛肉拌面,看看硫磺谷,吹吹風……”她又難纏地追加了一句︰“吵吵架!”


    “要吵架別找我!”梁秉君立刻反應。


    “我不找你找誰呀?還說什麼愛我一輩子。”


    梁秉君在那一頭輕笑起來︰“噓!秘密,不能講太大聲!”


    石榴紅自己也笑了,笑聲在靜夜里格外悅耳。


    梁秉君暗自嘆息,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時時刻刻牽縈著他的心,教他放不下。當他在家里,在另一個女人身旁,卻總是思念榴紅,那種相思之情,那麼沒道理地揮之不去,那種刻骨的滋味,那麼新奇地震撼著他。


    是因為她太聰明,她能夠輕易洞悉他的心事?還是因為她太善良,嘴里尖酸卻心軟無比?或是她太勇敢,即使不如意,也會堅韌地對生命付出努力?


    “睡覺吧!”石榴紅說。


    “沒話題了嗎?”梁秉君問。


    “不是。”石榴紅笑說。“反正也已經害你失眠了,本來我是為你而失眠,現在打平。我這個人很容易滿足,所以就放你一馬,晚安,再見。”


    “好吧!”梁秉君笑。“晚安了。”


    電話掛上,石榴紅燃起一枝煙,抽完就上床睡了。


    梁秉君收線後,探看兒子的睡容,又想起關于愛情的事,他想找一個答案給目己,換來換去,就只剩無解。


    他,真的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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