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號當鋪  尾聲
作者:深雪
    呂韻音擁有的愛情,令她抵受了半生的孤獨,因而,日子孤零,亦是幸褔。對于老板來說,這就是最重要的啟示。


    多少年,他渴望回報阿精的美意,但失去愛情的男人,做不了任何甜蜜的反應,也心動不起來。但從今天開始,他會得到他的愛情,他會回應她給他的愛。


    對不起,孫卓,侵佔了你的愛情。


    但從今天起,因為侵佔,老板便有能力,追尋他的幸褔。


    他吩咐下人︰“把阿精找回來,告訴她,愛情等待她。”


    孫卓出殯之日萬人夾道泣別,全世界電視都轉播此項世人關心的大事。


    阿精亦在電視前看著哭泣的人群,以及運送孫卓遺體的馬車。


    她皺住眉,不相信此事的真實性。“不可能的,老板不會讓她死。”


    x說︰“你認為是假?”


    “我認為太出乎意料之外。”


    于是,她決定走回當鋪。“我回去了解一下。”她說。


    x這次不作聲了,他意會得到,她這一次回去,所有的事情便有所不同。


    “你怎麼不作聲?”她問。


    x說︰“我怕我以後再也見不到你。”


    阿精拍拍他的膊頭:“怎麼會?我只是回去看看。”


    x不語。他知道,這一次,她不只是回去看著。


    “我一定會回來啊!”阿精向他保證。


    x苦笑一下。而阿精,轉身便往外走。x望著她,他知道,她的心,由始至終,都心不在此。


    在回去當鋪的路途中,阿精但覺一切神秘叵測。孫卓怎會去世的?她不是已變成老板的左右手了嗎?老板怎可能放棄她?


    是不是,當鋪變了,而老板……根本已不存在?想到這里,她的心寒起來。


    當鋪的路仍然容易走,以後,孫卓不在了,當鋪內便會少了一個景點。不知她生前,是否有人會為了她才走到當鋪來?然後,手手腳腳就被當走。


    大閘的門被打開,之後的一段路一樣的寒風凜凜,她走到木門前,木門又被打開來了。


    她先走進房,房內沒有人。她再走上老板的行宮,行宮內老板不在。繼而,她走到自己的行宮。


    一開門,便看見老板。他背著她,坐在她的沙發內。


    “老板。”她小聲說。


    老板一听見,便站起身來,他滿臉笑容,他伸出雙手,他說:“你回來了!我等了你很久很久!”


    阿精從末見過這樣溫馨甜蜜的老板。“你等我?”她反問,老板的熱情有點嚇伯了她。


    老板沒理會她的反應,上前擁抱她。他在她身邊輕輕說:“我等了這一天許久許久。”


    她推開了他,望進他的眼楮:“老板……”


    老板說:“我利用了孫卓的愛情。”


    阿精瞪大了眼。“孫卓的愛情……”然後,她高呼:“你用了客人的典當物!”


    老板問她:“你不知道孫卓已過身?”


    阿精說:“我還以為,你不會讓她死去。”


    “為甚麼?”


    阿精這樣說:“如果,你要選擇一個人,你不是會選擇她嗎?”


    老板認真地告訴她:“如果為的是愛情,我只會選擇你。”


    是在這一句之後,阿精有數十秒說不出話來。她只懂得眼光光望著眼前人。干嗎?他竟說出這種話來,干嗎?他有這種從未有過的眼神,干嗎?他忽然變了。


    她喃喃自語:“你私下用了客人的典當物,而且,還是愛情……我?愛情?”


    老板再說:“如果選擇拉小提琴的,那麼當然是孫卓。”


    阿精吸了一口氣,而眼淚逐漸由眼眶內沁出來。


    老板說:“我們長生不老,我們相愛不渝。”說罷,他再次抱緊她。


    阿精在他的懷內深深呼吸,她恐怕,這眼前的是一個幻象,而氣味,就是用來辨別真偽。


    半晌,她說話:“我……我不知道你喜歡我。”


    老板望進她的眼楮,他告訴她:“我只是不能夠表達,以往,我缺失愛情,我典當了它。”


    阿精張大口來,如夢初醒:“你典當了愛情……”


    “所以,對不起,”老板的抱歉是充滿笑容的。“以往的日子我都不能回應你的目光。”


    阿精知道了,也就更控制不了,“啊……”之後,便是掩臉流淚。


    敝不得,一切都是怪不得。以往,只得到這人的背影,原來,只因為他根本沒有愛情。


    她哽咽著說:“我猜不到……我等了許多年……我以為,孫卓一來之後,我便絕望了。”


    老板如是說:“我只是盡責任看顧她,而且,我收起了她的愛情,有一天,我知道,我會用在身上。”


    阿精哭著笑起來,雖然仍然滿心的疑團。她問:“但你對她太好了。”


    老板輕笑,回答她:“我當然對她好,她是我的血脈。”


    “血脈?”


    “她是我與妻子的後代。”老板解釋。


    “呀……”又是一聲意料之外,“怪不得,孫卓有那一張照片中的臉……”


    老板問:“照片中的臉?你看過我與妻子的照片?”


    阿精扁扁嘴:“無意之中看到。”然後,她想起了多年來的委屈、猜錯、自找傷心,于是又再哭了。


    老板上前圍抱她,他安慰她:“以後,你不會再妒忌,不會再傻,沒有女人會代替到你。”老板又說:“你知不知道?這些年來,我多次懷疑我會得不到孫卓的愛情,如果她在有生之年後悔了,我為了她的幸褔,一定會交回給她。”


    阿精在他懷內說:“我猜她一定會後悔,因為她愛的是你。”


    老板把阿精的臉埋在他的胸懷內,他仰臉申吟一聲,就當是回答了。


    有些事情,無辦法不做錯,無辦法不傷害別人。


    老板雙手捧起阿精的臉,問她:“你說,我們以後該如何計劃日子?”


    阿精抹了抹眼眶的淚,便說:“我們應該多放假,多旅行,多購物,多吃東西……”


    “好,節目豐富,照做。”老板說。


    阿精把臉再次埋進老板的懷內,長長地嘆氣,誰會料到,她以為的單戀,竟然是雙線的感情?還以為是無止境地得不到,他卻已為她,做了那麼多。


    她抱著他,她不要不要不要再放開他。


    這一個夜,是唯一老板與阿精共同寢睡的夜。阿精作夢都沒有想過,會有這樣的一夜。他的唇深印在她之上,他的眼內是她晶瑩的肌膚,他的指尖如鑽石的邊沿,尖削、敏感、名貴地劃過她的身體,每一厘米的觸踫,都深刻深邃,幻妙難忘。


    她合上眼,用身體感應這長久等待後的豐收,她雙手緊抱著的,溶化在汗與溫熱之間的,就是幸褔。


    忘掉了饑餓的痛楚,忘掉了不被愛的痛楚,忘掉了流離浪蕩的痛楚,忘掉了寂寞的痛楚。從這一刻開始,懷抱之內,就只有幸褔。


    從今,第8號當鋪,會不會成為一間幸褔的當鋪?阿精望著天花板,水晶燈閃閃亮,而她就笑起來了。


    一下子,幸褔全抱擁在懷內,驚喜得令人迷惘。


    她訪問身邊人︰“告訴我你的感受。”


    他把手放在她的臉龐上,輕輕摩擦著,他說:“不要怪責我,這倒是教我想起我的妻子,而仿如隔世之後,有這麼一次,令我知道,我終于重生。”


    她明白他的感受。自離開人間踏進當鋪之後,生活方式雖截然不同,但心靈的連系,從未月兌離過舊的所有。痛楚、不滿足、創傷、怨恨……全部無一缺失地從舊的身份帶過來。


    是在這一夜,才重獲一個新生命,甚麼,也不再相同了。


    翌日,晨光透進這房間,當阿精醒來時,眼楮張開來一看,便看見老板坐在床邊看著她,老板的臉上有溫柔的笑容。他對她說:“來,吃早餐。”


    從托盆上,他為她捧來早餐,讓她坐在床上享用。


    她逐個逐個銀盤打開來,先看見煎蛋與煙肉,于是她用叉把一小片煙肉放進口中,然後看見水果沙律,她便又把一片蜜瓜吃下去,再來是大蝦多士一客,她又吃了少許。


    接著是一個小銀盤,蓋在醬油碟之上。“是甚麼?”她問。


    然後,她打開來了,醬油碟上不是任何調味料,而是鑽石指環,她拿到眼前,方形鑽石瓖嵌在白金指環之上,她只拿著數秒,手便抖震了。


    “老板……”


    老板抱住她:“以後叫老公好不好?”


    無可選擇地,阿精只有再哭。“好壞的你!”


    老板笑:“那麼你是不答應?”


    “不!”她反應極大:“你不準反悔才真!”


    老板替她戴上指環,看了看,便又說:“都是不可以。”


    “甚麼不可以?”她好緊張。


    “你的眼淚比這顆鑽石要大,明天我改迭你一顆更大的,我不要你的眼淚比鑽石更霸道。”老板告訴她。


    “嘩!”她張大口,又哭又叫。


    “我們今天就結婚。”老板說。


    本來阿精可以立刻答應,但她想起了x。于是她反提議。“我們明天才結婚!”


    “為甚麼?”


    “今天我要回去那個我離開了的地方,當中有一名朋友,他一直照顧我,我要回去說再見。”


    老板點下頭。“這一次,遠去速回。”


    于是,阿精以精力充沛的心情,沐浴包衣,戴著老板的求婚指環,以輕快的步伐跑出當鋪之外。


    一直跑呀跑,二百年的際遇中,她從未如此輕松快樂過。


    就在阿精離去之後,老板望著窗外的一大片草地,自顧自在微笑。他想像一個只得他們二人的婚禮,騎一匹馬在草原士踱步好不好?阿精的婚紗會隨風在空中飛揚,馬的速度會給阿精白色的一身帶來迷夢一樣的影,單單想像,已知道美麗。


    “我勸你,還是不要想下去--”


    忽然,背後傳來這樣一句話,與及,這樣一把聲音。


    老板不用回頭,也听得出這聲音屬誰--永永遠遠,不能不能忘掉。


    這是他的兒子,韓磊的聲音。


    “你沒有盡你的責任。”這聲音再說。


    老板轉身,望到聲音的來源,房門之前,站著四歲的小韓磊,觸目驚心。


    老板望著他,說:“你又再來了。”


    韓磊那孩童的聲音在說:“你犯了這樣重的規條,我怎可能不回來?”


    老板的眼楮悲傷起來,他知道了嚴重性。


    阿精在一條高速公路上跑呀跑,未幾,她便看見x站在公路的中央。


    她跑過去,氣喘端的,卻不忘興奮地伸出手來:“你看!”


    x便看到,她那閃耀的鑽石指環。


    阿精一口氣地告訴他:“原來他要的一直是我!原來他一直虎挸眈眈著孫卓的愛情!我一直猜錯了他!現在,他向我求婚!明天就是我們的大日子!”


    說過後,她飛身擁抱x。


    x卻沒有反應。


    阿精搖晃他的手臂,“喂!你不替我高興!”


    x的眼神充滿憐憫,他說:“他怎可能私下用上客人的典當物?”


    “你知道些甚麼?”阿精向後退了一步。


    x說︰“他正要面對懲罰。”


    阿精心頭的快樂一掃而空,她掩住嘴:“他會怎麼了?”


    x說︰“他的下場淒涼。”


    “不!”阿精掉頭便跑:“我要回去救他!”


    x伸手拉住她的衣袖:“你救不了他。”她轉過臉來,然後x就這樣說:“但我們可以救你。”


    說罷,高速公路四周的景致全然變化,公路的盡頭彎曲伸展向天,兩旁的黃色泥地也朝天彎曲上來,于是,天與地便連接了,站在當中的阿精與x,就像置身水晶球內一樣。


    當天與地之間再沒剩下隙縫之時,天地便變色,變成羽毛四散一樣的純白色,天地間,只有這一種顏色,與及,這一種柔軟。


    驀地,純白色的水晶球內,天使降臨,他們手抱豎琴、笛子、叮鈴,飛旋在阿精的頭上演奏翻滾,安撫著她身上所有的血與肉。


    不由自主,阿精流下眼淚,合上眼,陶醉在一種飄離的褔樂之中,身體左右搖晃,融合在完全的和諧內。


    聲音輕輕飄進來︰“這就是幸褔。”


    她仍然享受著這溫柔的包圍。


    聲音繼續說:“這世界內,你不再困擾不再憂愁,不再苦悶不再受渴望所煎熬。而你所有的罪,我們為你殰走。”


    她的臉上有了微笑,她的臉仰得高高。


    “我們永遠愛你,我們給你永恆的幸褔,我們是你的天堂。”


    --天堂。阿精听到這個字,隨即在心中“啊”了一聲。天堂,啊,天堂,終于來臨了,這兒就是恆久的快樂,無愁無憂,永遠享受褔樂的天堂……


    但,且慢--


    她張開眼來,天堂內,老板不在。


    意識,就這樣在一秒內集中起來。


    她看見x,便對他說:“但老板不在。”


    x說實話:“老板有老板的命運。你救不了他。但我們願意救贖你,你與我們一起,你所得的褔樂,是無窮盡的。”


    阿精剎那間迷惘起來,救贖、褔樂無盡……


    x再說:“老板只會灰飛煙滅。”


    忽爾,阿精的腦筋也就再清晰一點,她向下望去,垂下的手上,有那代表著他的指環。


    于是,她抬起頭來,回話:“那麼,我陪他一起煙滅。”


    她轉身便要跑。


    x卻從後圍抱她:“阿精,這是你最後的機會,我這一次救不到你,以後我也不能夠!你听我說,只有我們可以還你一個雪白的靈魂!”


    阿精在他的圍抱中掙扎,剎那間,她便有些微軟化。


    x說︰“你救不了他,只是一起送死!如果你留下來,起碼你們當中,有一個會得救!”


    阿精再次落下淚來,她的心好軟,她已軟弱無力。


    x說︰“我們給你天堂。”


    韓磊對老板說:“所有客人的典當物都是屬于我所有,你盜取了我的所有物,我再不能善待你。”


    老板懇求:“就請你體恤我為你的效力。我這樣做,只是為了得到幸褔。”


    韓磊有那怔住了的神情,繼而冷笑:“我從沒答應你幸褔!你有甚麼資格與我討論幸褔!”


    老板還是不放棄,他對韓磊說:“只要我能與她結合,將來的當鋪,成績一定斐然!”


    韓磊沉默了一秒,繼而說:“你以為你是誰?”


    老板摒住呼吸。


    韓磊說:“你是任何人都可以取代的。”


    老板哀傷了,他已預知自己的結局。


    韓磊是這一句:“你要甚麼愛情?你一早已典當給我。”


    老板痛心地垂下頭,他怎會不明白這游戲規則。當他的客人無權力贖回典當物之時,他又怎會例外。


    阿精的眼淚一串一串地落下。


    x說︰“你回去也只是陪葬。”


    阿精不懂得反應不懂得整理自己的思緒。


    x再說:“我們給你天堂。”


    阿精望著他,從他的臉孔中,她找尋一個決定。天堂,天堂,這個人說,給她一個天堂。


    x有悲慟憐憫和善的眼楮……


    忽爾,靈光一閃,她知道了她該怎樣做。眼前,站著的,只是x。


    她說:“這兒不是我的天堂。”


    她說下去:“老板才是我的天堂。”


    說過後,這一回,她真的轉身便走,而x,也沒有再留她。她一跑,便跑得掉。


    教x怎麼留?她都否認了他所為她準備的一切,她都不想要。


    如果,最終目的,每人皆是尋找一個天堂,阿精尋找到的,就是老板的懷抱。


    漫長歲月中的迷失、彷徨、無焦點,此刻,因為確定了一個歸宿,這一切的不安,一下子煙消雲散。


    x燻陶了她數十年,為她闡析幸褔,為她塑造天堂的美好,敵不過,她心中愛念一動。


    別人的天堂不是她的天堂。


    她要的,只是她的天堂。


    縱然,這天堂沒有永恆、沒有褔樂、沒有光環。


    老板抬起頭來,他作了最後一個要求,他說:“請給我一天。”


    韓磊問:“你向我懇求一天?”


    “我別無他求。”


    韓磊說:“我好不好答應你?”


    老板表情沉著,他說:“這些年來,我沒向你請求過甚麼。”


    韓磊伸了伸懶腰,望了望窗外,又望了望老板,然後,他開始說話:“你在我面前,是無權力的,姑勿論你為我做了再多,你也只是受擺布的靈魂,我既不答應你安祥喜樂,也不會為你遵守承諾,我只記過不記功,不會獎賞你只會懲罰你。現在,你向我乞求多一天,為甚麼我要答應你?”


    老板泄氣了,他疲憊地笑了笑,這樣說:“是的,你無需答應我些甚麼,你是我的兒子,你對我沒承諾,從來,只是我對你有承諾。”


    韓磊忽然興奮起來,他像一般小孩那樣手舞足蹈,嘻哈大笑大叫。


    叫了跳了半晌,他才說:“父親大人!我就成全你!”他喜歡極了剛才老板的說話,他喜歡人類那種父與子的游戲,他假扮成他的兒子,用兒子的身份令他痛苦,難得他又認同這個身份,這使頑皮而邪惡的他有一剎那的滿足。他高興啊。


    說罷,他嘩嘩叫地爬上窗框,縱身一躍,飛跌窗外。


    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成全了他想成全的人,于是那人便能活多一天。


    老板要求多一天,因為,明天是他答應阿精結婚的日子。


    沒多久後,阿精回來了,她氣喘喘的跑回當鋪,看見老板,便飛撲進他的懷內。“你還在!”她一邊叫一邊哭。


    他擁抱她,撫模她的頭發,他說:“是的,我還在,但我只能活多一天。”


    她便說:“那無問題啊,那麼,我也活多一天。”她說完便笑,而他,看見她的笑,他也笑。


    停在他與她之間的空間就是這麼簡單,相愛的人,他笑時,她也笑,互相擁有,互相傳遞幸褔,安心安詳。這就是戀人的空間。


    “我們去巴黎買婚紗禮服!”阿精提議,老板也同意,于是,兩人手牽手離開了當鋪。


    到達巴黎,阿精往名店挑選了婚紗,老板亦挑僎了一套禮服,然後,他們又再手牽手,走到餐廳吃魚子醬、鵝肝、海鮮、香檳。入黑之前,他們走回當鋪。一直笑著,所有表情與行徑,都輕松安然。


    在當鋪內,他們換上結婚服,阿精一身的白色紗裙,發上插了數朵紫色與白色的小野花,老板則穿起了黑色禮服,兩人依偎在窗前,各自替對方戴上指環,然後靜默不語地朝黑夜抬眼看去。今夜的星星,明亮地閃耀。


    沒有甚麼話要說,沒有甚麼心事一定要講,靜靜的,幸褔就由擁抱的肌膚中傳送給對方。


    天地再大,生命再無盡,需要的不外是這一刻,也不外是對方。


    醒醒睡睡,由天黑至天亮,每一次張開眼來,見著對方的臉,他們會微笑,他們會把對方抱得再緊一點,每見一眼都是獎賞,沒有人知道,還會不會有下一秒。


    從來,時光只嫌太多,時光是廢塵。此刻,每一秒都是寶貴。交替的臂彎不會再放松來,臂彎之內的每一秒,抓住了便不再放開。


    然後,在天完全光亮了的一刻,本來還是半醒半睡的,阿精因為熱力,在申吟中睜開眼楮,她看見,自己的婚紗著了火,而老板,亦從剛剛張開了的雙眼內看見,那耀武揚威的火焰正吞噬阿精的婚紗,于是,他張開雙臂,做了一個“來吧”的動作,那樣,她便跌進他的懷中。不久之後,她的火焰便燃燒到他的身上,只花了半晌,他們二人漸成了火球。他擁抱了她的火焰,她的火焰焚燒了他。


    他把她的臉緊貼著他的,兩雙眼楮望到藍天之上。他問:“好不好?”她說:“好好。”


    火球燒壞了肉身,但兩雙眼楮依然溢滿幸褔。因為有愛,何懼毀滅?這是再邪惡的大能也不知道的事。他不會知道,這兩個人,其實已超越了他。


    大廳中、廚房中、馬房中、房中……當鋪內的不同角落,依樣有下人在打掃、整理,維持這間當鋪,他們都嗅到那火燒的氣味,在草地上工作的下人,甚至看到煙由窗口一團團冒出來。


    但無人理會無人驚訝無人傷心。


    不消半天,就會燒得無骨無肉,只剩下灰燼,那一間房間,將會重新打理。


    當一切都只余下灰燼時,只需用掃把一掃,灰燼便能清理得到。


    他們會趠快重新布置妥當燒焦了的一部分,然後,等待新的當鋪主人來上任。


    或許下午就來了,或許要下個月,或許,下一個世紀也說不定。


    這里只有典當物才會久留,其他一切,都是過眼雲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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