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歡記 第二章
“程小姐,歡迎妳過來幫我的忙。”
大信建設27層的會客廳里,程歡和周錦唐分別坐在沙發的兩邊。沙發的皮質很好,像絲緞一樣柔滑,只是這套沙發,也得好幾萬吧。背後是一大籃新鮮的百合和紫色鳶尾,還沾著早晨的露水,整個會客廳里都是這種脈脈的清香。
“周總監太客氣了,能給你當助手,是我的運氣。”程歡微笑,是那種職場上最標準的微笑,練了很久了,“誰都知道,周總監是設計這一行里的頭一號人物,多少學到一點皮毛,就夠我吃一輩子了。”
“都是外面吹捧,我自己有多少份量,自己還不清楚嗎?”周錦唐沉穩地一笑,他不太會說話,但是笑容很親切。
“我剛才去過了人事部,報到手續蠻簡單的。”程歡急著知道自己現在可以做什麼,“如果沒問題的話,我馬上就可以開始工作了。”
“別著急,今天妳剛來,對公司的業務不熟悉,待會兒我叫秘帶妳去各個部門轉一轉,認識一下同事。”周錦唐欣賞她的直接,在中心影劇院的設計案中,曾經和她合作過,對她的靈氣和效率印象深刻。這次在老板面前,力薦程歡擔任設計助理的,就是他。
雖然只是一個設計助理,可是在大信建設,作為他設計總監周錦唐的助手,地位絕對不算低。很多人在大信做了十幾年,也沒能踏上27層辦公區。
“篤篤。”門外有人輕輕敲了兩下,周錦唐回過頭,“進來。”
來的是個女子,穿珊瑚紅套裝裙子,搽粉紫色唇膏,肌膚如雪,很漂亮。“周總監,喬董又在辦公室發脾氣了,請你過去看看。”
“是嗎?”周錦唐的笑容不見了,“老板呢?”
“昨天和韓亞航空的人開完會,就叫趙經理他們去商量機場澳建的配合問題,據說整套方案都有變化。剛才我去過他辦公室了,安玲不讓我進去,說老板整晚加班,剛剛睡著,讓他打個盹。”
“哦。”周錦唐站了起來,“那還是我去吧。對了——給妳們介紹一下,程歡,這是我秘,葉敏。”
葉敏是個機靈人,走過來把手里的一迭活頁夾擱在一邊,向程歡伸出手來,“我知道了,妳就是前幾天我們周總監天天提到的那位程小姐吧?據說中心影劇院的設計效果圖一出來,人人都眼前一亮。想不到,原來妳的人也長得這麼漂亮。”
“謝謝。”程歡跟她握了手,她是周錦唐的秘啊?這麼熱情開朗,真有點不適應。
“听說妳已經榮任周總監的助理了,是吧,以後有的忙了。”葉敏一副過來人的樣子,“每個禮拜上班六天半,每天加班到半夜,妳得有點心里準備。”
“有這麼嚴重嗎?”程歡看向周錦唐,“早知道這樣,真該要求加薪。”
“可是剛才妳還說,從我這里學到一點皮毛,就夠吃一輩子了。”周錦唐臉一板,“這麼快就變卦了?可見剛才是恭維我。”
“禮多人不怪。”程歡忍不住一笑,“恭維話也不是常常听得到的。”
“我帶程小姐去其它部門轉一轉,總監,你快點去喬董那邊救火吧。”葉敏朝程歡眨了眨眼楮,“咱們走。”
程歡跟她走出門去,試探地問了一句︰“那個喬董——是喬柏年,還是喬瑄?”
“喬瑄,他是執行董事,其實就是沒負責具體工作,什麼都來插一腳。”葉敏的語氣很不以為然,“可是有什麼辦法,人家是大信建設的太子爺啊。”
“那董事長呢?”
“上個月底就心髒不舒服,去了日本療養,怕得好一段日子才回來。所以,現在公司里上上下下都被喬董搞得一團亂——”葉敏說到這里,突然住了口,可能是覺得說了不該說的話,自我解嘲地一笑,“看我總是口無遮攔的,其實上面的事情,咱們還是少攙和的好。”
可是就這麼幾句話,已經夠了。程歡心里一動,她一向玲瓏剔透,單憑葉敏這幾句話,就知道喬瑄在大信是個什麼樣的角色。現在喬柏年不在,大信群龍無首,喬瑄又急著建功立業,這麼混亂,可見是個好機會。
“這邊是企宣部,負責行銷廣告,新聞發布,還有客戶接待之類的事情。”葉敏跟程歡介紹,敲敲門,里面有個女人的聲音說“請進”。
“她叫朱心怡,企宣部經理。”葉敏壓低了聲音,“出名的挑剔。”
推門進去,里面流線型大辦公桌後面,坐著的就是朱心怡,挑染過的鬈發,戴著精光耀眼的鑽石胸針。程歡四處打量一眼,不過是一個部門經理,辦公室已經這樣寬闊氣派,大信建設真的是有錢。
“朱經理,這位是新來的程小姐,我們周總監的特別助理。”葉敏介紹。
“是嗎?”朱心怡的聲音冷淡疏遠,“早听說過了,不就是那套什麼中心影劇院設計方案嗎,周總監已經在老板跟前提過好幾次。”
“妳好,程歡。”程歡不卑不亢,走上去跟她握手。
“一來就上了27層,真是能干。”朱心怡扯起嘴角一笑,“在大信建設還沒有這樣的先例呢。”
“只要能做事,第1層和27層有什麼關系。”程歡知道她看自己不順眼,話里話外都帶著點諷刺的味道。其實設計部和企宣部根本挨不著邊,她升得快,關朱心怡什麼事?又不見得來跟她搶這個企宣部經理的位子。
說真的,憑程歡的本事,這個什麼企宣部,只怕還看不上眼。
“看起來程小姐還蠻有把握的。”朱心怡冷笑的意味更濃了,小妮子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重,以為有點才氣就可以在大信耀武揚威,哼,還早呢。
“當然,只要周總監給我機會。”程歡淡淡回應。
“妳——”朱心怡噎了一下,看不出這個程歡年紀不大,態度卻這麼沉著老練。她彬彬有禮,無可挑剔,卻句句佔不到她的便宜。
“呃,朱經理,我們還要去別的辦公室走走,就不耽誤妳了。”旁邊的葉敏是個機靈鬼,也看出情形不對,趕緊打圓場。
把程歡拉出門,葉敏小聲埋怨︰“哎呀程歡,妳何必跟朱經理較真,她一直就是這樣,看不得別人爬得比她快。管她說什麼呢,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程歡悠然一笑,“是她先惹上我的,總不能給人家打了右臉,還把左臉送上去。”
“呵呵,剛才她臉都氣綠了。本來是想給妳一個下馬威,可最後自己鬧個沒面子。”
“這就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程歡剛要往右邊拐彎,就听見走廊東邊有間辦公室里傳出一陣擾攘聲。
“那是什麼?”程歡有點奇怪,不應該啊,這是大信建設的27層,誰都知道這里是決策區,什麼人膽敢在這個地方吵吵鬧鬧。
“是喬董辦公室。”葉敏看了一眼,“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真要命。”
“周總監也在里面吧?”程歡問,不由自主走了過去,她實在好奇,喬瑄到底是個什麼人?
“喂——”葉敏拉不住她,只好也跟了過來,“听這麼吵,肯定在發脾氣呢。”
丙然,剛到門口,就听見“砰”的一聲巨響。辦公室的門沒關,所以正好看得見里面的情形。
罷把一本EASYFILE的大號數據夾重重摔到地上去的,就是喬瑄?他還真舍得啊,地板是這麼名貴的實木,砸下去就是一道刮痕,他一點都不心疼?
喬瑄正在發火,“周錦唐,你少跟我廢話,從德國大老遠買這批衡壓供水設備,是你的主意吧?花了幾十萬,現在才跟我說加不上壓!昨天我還特意請了一幫記者去拍照錄像,這不是丟我的臉嗎?工程部的人呢?給我叫過來!”
“這件事,昨天我已經跟我們老板解釋過了……”回答的是周錦唐,可是話剛說半句,就被喬瑄打斷。
“老板?誰是你的老板?周錦唐,我看你是不是又犯胡涂了,大信是姓喬的,不是姓傅的!暗憲明是個什麼身份,你們從上到下,口口聲聲叫他老板,知不知道他拿的每一分錢都是我家的!”
“我們不過是叫慣了,一時改不過來。再說董事長也說過,大信的錢也都是傅總賺回來的。”周錦唐不怕死地頂了一句。
“別以為我剛從國外回來,就不把我放在眼里!”喬瑄更加火大了,“傅憲明是你們老板,我是什麼,啊?”
“您是執行董事。”周錦唐悶悶地答。
“知道就好!版訴你,周錦唐,別以為有傅憲明給你們這幫人撐腰,就可以在大信亂來,我偏偏不吃這一套!只要我高興,他那個總經理的位子,隨時都可以換人做!”
“那為什麼還不換呢?”周錦唐忍著沒“嗤”一聲,好歹人家是太子爺,得罪不起;可是沒有董事長的指示,就憑他,只怕是拿傅總沒辦法。
“你什麼意思?諷刺我?”喬瑄“呼”地轉過身來,程歡嚇了一跳,本能地往門邊躲了躲。可是喬瑄正火冒三丈,根本沒注意門外還有人。
程歡打量了喬瑄一眼,那種世家子的跋扈,好像掛了招牌。憑良心說,喬瑄的長相堪稱英俊,他母親當年是著名的美女,所以兒子也差不到哪里去。只可惜,盛怒之下一臉戾氣,臉孔都好像有點扭曲了。不過像喬瑄這種人,從小到大一帆風順,穿名牌,念名校,被人捧慣了,脾氣壞一點也是應該的。
“去把負責衡壓供水的工程部負責人叫過來!”喬瑄拍著桌子,“在驗收報告上簽字的是不是他?這個叫趙——趙什麼的!”
“來了來了!”負責工程的趙部長呼哧帶喘地趕了過來,一頭的汗,還搞不清楚狀況,“對不起對不起,我剛去工地,回來晚了,喬董找我嗎?”
“沒錯,說的就是你!怡景花園那套供水設備到底怎麼回事?”喬瑄臉色沉得像鐵板。
“這是第一次調試,很難一次完成,再說我們工程部這邊,也不知道會有那麼多記者過來現場錄像。”趙部長尷尬地解釋。
“是啊,喬董,這種意外狀況大家也都不想——”周錦唐看不過眼,想幫忙說句話,卻被喬瑄瞪了一眼。
“大信養你們都是干什麼吃的?這麼大一個工程部,說什麼精英雲集,卻搞了這麼大一個笑話出來,明天各大報紙的頭條都是怡景花園的供水出現問題!下個月已經就要開盤,廣告都已經做得天花亂墜,巨資引進的衡壓供水是一個大賣點,現在怎麼辦?誰收拾這個爛攤子?他是工程部的負責人,他要是解決不了這件事,就趕緊收拾東西走人!”
趙部長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四十多歲的人了,還當眾被罵得狗血淋頭,那份委屈,怎麼忍得下去。
“他可不能走。”程歡身後突然有人說話,好像還有點半開玩笑,“老趙一走,我的工程有一半都得開天窗,到時候真的血本無歸了。”
周錦唐松了一口氣,老趙臉上的神色簡直是喜出望外,如逢大赦的模樣。
程歡好奇地回頭,來的又是誰?
“老板!”周錦唐趕緊迎上去。
程歡這才反應過來,呵,原來是他,傅憲明!罷才葉敏不是說他整晚工作還在休息嗎?大概是這邊聲音太大把他給驚動了。
在來大信應征之前,已經很多次听過這個名字,到今天才算一睹廬山真面目。
還以為他多麼英明神武三頭六臂,看上去也沒那麼神氣嘛。可能是通宵加班的原因,臉上有點疲累,米黃西裝外套揉得有點皺,領帶結也松了,連淡青的胡碴也冒了出來。可是,實在英俊,只怕沒有一個女人見了,心里會不打個突吧。
程歡一震。他來得匆忙,衣服都來不及整理一下,可還是這麼氣定神閑。喬瑄已經鬧得雞飛狗跳,居然也不見他心急惱火,臉上只有點無奈。
但不知道怎麼的,傅憲明才一露面,喬瑄的囂張氣焰就滅了一半。
其實喬瑄用不著不服氣,他跟傅憲明根本就沒得比。一個是被捧在手心長大的世家子,一個是單槍匹馬出來打天下,喬瑄還在國外混學歷泡洋妞的時候,傅憲明已經在大信憑一雙空手闖出了局面。當初不過是大信的一個部門經理,位子比如今的周錦唐還要低兩層,卻因為創造出環海路開發、東岸商業圈、華東展覽中心這一系列地產界神話,才不過四五年光景,就已經坐上了大信建設的當家寶座。
誰有這份本事?活該他招惹喬瑄妒忌,功高震主嘛。人家喬瑄才是正主兒,大信未來的繼承人,所謂一山不容二虎,他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大權落到傅憲明的手里頭。
“誰又惹喬董生氣了?”傅憲明進了辦公室,一眼看見散落滿地的文件和數據,還有周錦唐一臉有苦說不出的模樣。
“那套怡景衡壓供水的問題……”周錦唐總算看見救星,可以光榮退下火線,“喬董說就快開盤了,現在出了這樣的事,對外頭不好交代。”
“我知道了。”傅憲明拍了拍他的肩膀,“德國DMT那邊的專家來現場檢測過,設備沒什麼問題,只是安裝不太恰當。明天老趙帶人過去,跟他們踫踫面,重新調試一下。”
“是,是。設備沒事就好,我這就去安排。”工程部老趙連忙點著頭,轉身就往外走。既然老板有心幫他解圍,還不抓住機會趕緊閃人?
“就這麼叫他走了?這次的事誰負責?總得找個人出來跟媒體交待。”喬瑄一臉不悅。
“第一次引進這麼大的設備,即使再好的工程師,也難保面面俱到,畢竟大家都沒經驗。”傅憲明微笑,“我已經跟幾個報社的老總打過招呼,不過是件小事,下次調好壓,再找記者過來錄像也一樣。”
“哼——”喬瑄想不出還有什麼話要說,可是鬧了半天,總不能就這麼灰溜溜地偃旗息鼓,叫他面子往哪兒擱?
暗憲明輕輕嘆口氣,又到了給喬瑄搭梯子下台的時候了。沒辦法,只好把周錦唐叫過來。
“錦唐,再有記者來錄像的時候,你至少應該提前安排一下,跟工程部那邊打個招呼。這次喬董不過是說你兩句,下次可沒這麼便宜了。”
周錦唐當然明白,老板是給喬瑄打圓場,拿他墊背,只好拉下面子跟喬瑄認錯︰“這是我這邊的人工作疏忽,回頭再詳細寫份報告給喬董。”
“不用了。這些事你們自己看著辦好了,我天天閑著沒事做,來給你們當監工嗎?”喬瑄氣也出了,正好順階下台,還不忘擺擺架子,“DMT的專家在哪里,我要跟他們見個面。”
“海潮大酒店。”傅憲明一眼看見門口的葉敏,“正好葉敏也在,幫喬董叫司機和翻譯,送他過去一趟。”
“沒問題。”葉敏干脆地答應著,一溜煙跑去安排,剩下程歡自己站在門口,不知道是進還是退。
“她是——”傅憲明怔了一下,怎麼還有張生面孔在這里?
“哦,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程歡,就是給我做助理的那位程小姐。”周錦唐在旁邊解釋,“怎麼樣,我的眼光還不錯吧?”傅憲明的眼楮一時收不回來,喬瑄的辦公室一向講究,門口有一株很大的巴西木,青翠蔥蘢;那個叫程歡的女子,就站在這棵巴西木旁邊,說不出的沉靜秀氣。直直的長發,一雙眼楮晶瑩湛黑,干干淨淨沒一點妝彩的臉孔,很隨便地穿著牛仔褲就來上班。
“老板?”周錦唐沒听見他說話,轉過頭來看他,“怎麼了?”
“沒,沒什麼。”傅憲明听見自己說,“程歡是嗎?”
“是我。”程歡朝他笑了笑。
暗憲明蹙起眉,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她的淡淡微笑里有抹傲氣。
“我看過妳的設計,很見功夫,連錦唐這樣的行家都說難得。”傅憲明把這點傲氣當做是她的恃才傲物。
“在你面前,有點班門弄斧了吧。”程歡涼涼地答。這個傅憲明,三兩句話就打發了喬瑄,看樣子是她在大信的頭號勁敵,要仔細應付,別露了馬腳。
“論設計,我是個外行,只懂得看看效果圖。”傅憲明拍了拍周錦唐,“這幾年還不是靠他撐門面。”
“是啊,老板管賺錢,我管畫圖,外面商場上拼得戰火連天,也一概都不關我的事。”周錦唐笑了,“我是大樹底下好乘涼。”
正說話間,外面有人進來,“老板,新加坡長途。”
“來了。”傅憲明答應一聲,匆匆出門,在程歡身邊擦身而過的時候,好像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淡淡香氣,像早晨純淨的白色花香。她穿牛仔褲,還用香水?是什麼牌子?洛麗塔?
程歡看著他的背影,自言自語了一句︰“百聞不如一見。”
“你也知道他?”周錦唐露出小孩子一樣得意的笑容,“我就說嘛,咱們地產圈子里沒人不知道傅憲明三個字。”
“你們是不是很合得來?”程歡回過頭。
“那是自然,你剛來,可能還沒感覺,以後就會知道。在老板手底下做事,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就是如魚得水。”周錦唐感慨,“咱們做設計這一行,最怕就是老板不識貨,又嫌材料貴,又嫌不搶眼。”
“怎麼連周總監的設計還有人不賞識嗎?”程歡不相信。
“你以為我一生出來,就是大信建設的設計總監?”周錦唐想起以前來,嘆了口氣,“剛出道那會兒,還不是一樣到處踫壁。要不是踫著傅憲明,我現在還不知道是在哪里混日子。”
程歡拉長聲音,“哦——”原來如此,難怪喬瑄背後說傅憲明兩句,他就急眼了,說到底是傅憲明一手提拔他起來的。看不出這姓傅的還很會招攬人心。
“那麼,周總監也不介意上司比自己還年輕?”程歡問,不信以周錦唐的才氣,甘心情願在傅憲明手下做一輩子。
“我是跟老板做事,又不是跟他的年紀做事。”周錦唐不以為然,“要是有一天,妳程歡的設計比我好,我一樣把設計總監的位子讓給妳。”
“不要誘惑我,我會想入非非。”程歡笑了。這周錦唐還真可愛,這年頭誰靠出苦力打天下,還不是霸住自己的,再搶別人的。大信設計總監的位子,他以為誰都可以坐來玩的?
嗯,看樣子,在傅憲明和周錦唐之間多年默契,不容易一下子打散。倒是喬瑄的態度很明顯,擺明了是跟傅憲明過不去,他身份矜貴,是喬柏年的獨生子,最難得的是沒什麼腦子,想必也只有他,能利用來對付傅憲明——喬柏年老了,傅憲明只要一走,大信落到喬瑄這種人手里,哪里是謝榮昌的對手?
程歡回頭,看了看身後整排牆的弧形落地長窗,水藍色的巨幅玻璃,真是氣派。
這就是大信27層,高高在上,從此以後,可以天天站在這里,俯視下面渺小又擁擠的車流和人群。也許過不了多久,這幢著名的大廈,就要改名叫做“榮泰建設”了。
敝不得喬柏年熱衷于吞並擴張,攻城略地,原來財富和權力的角逐,的確刺激。
星期二下午,是設計部每周例會的時間。
才一點鐘,葉敏已經忙忙碌碌地在會議室進進出出,開會的資料要復印,還要一份一份裝訂整齊分發到各人位子上,投影儀要安裝調校妥當,連他們的咖啡茶水都要準備。
程歡剛上班,也沒什麼特別的事情要做,不過是看看圖紙,翻翻檔案,到處認識一下環境。看葉敏這麼忙,就自告奮勇來幫忙,“我來發數據好了。”
葉敏忙得有點出汗,“那好,我正怕時間趕不及呢。”
“怎麼這麼多人參加?”程歡看著擺好的椅子和咖啡杯,一二三四五,有十幾個人呢。
“嗯,關于清泉別墅區的事情,喬董親自參加,他一直盯這個CASE盯得很緊。”葉敏把厚厚一迭文件遞給她,“每人位子上一套。”
“喬瑄也來?”程歡問,清泉別墅應該是個不小的工程吧,不然喬瑄也用不著親自過問。
“是啊,為了這件事,上面還鬧得不太高興。”葉敏順口說,“待會兒開會,八成還得有一番唇槍舌戰的。”
“為什麼?有人不贊成這個CASE?”
“我也不清楚,只是偶爾听我們總監提起,他說投資清泉別墅不合適。沒辦法,喬董看中的,他花的都是喬家的錢,誰能說個不字。”
“我好像听見有人在背後說喬董的壞話。”門口有人說,葉敏嚇了一跳,趕緊回頭,原來是朱心怡。
“朱經理也來開會啊?”葉敏訕訕地招呼她。
“我怎麼不能來?要是今天把清泉別墅的CASE敲定下來,我還得做宣傳計劃呢。”朱心怡踩著高跟鞋走進來,在會議桌旁邊坐下來,“先幫我倒杯咖啡,半顆糖。”
程歡就在她旁邊,沒說話,把手上的文件分發妥當。
“我說要杯咖啡。”朱心怡敲了敲桌子,“沒听見?”
“我來好了。”葉敏正好過來,“程歡不是秘,她是周總監的助理。”
“哦,原來是助理啊。”朱心怡諷刺地拉長了聲音,“難怪這麼大的架子。”
“沒什麼,我做助手的,給上司倒杯咖啡也應該。”程歡一笑,“只不過,朱經理好像不是我的上司啊。”
朱心怡臉色一變,“我是好心才提醒你,做人別這麼囂張。”
“怎麼——怎麼說到這里來了!”葉敏慌忙站出來當和事佬,“大家都是同事嘛,何必鬧得都不高興。”
“就憑她?”朱心怡冷冷一哼,“才來兩天,腳跟都沒站穩,也配跟我論同事。”
“今天朱經理火氣有點旺啊。”一個聲音從門外插進來,程歡一抬頭,正看見傅憲明從會議室的兩扇雕花大門外走進來。
天花板上柔和的燈光灑下來,他穿件白襯衫,黑的西裝外套,干淨清朗。
設計總監周錦唐和財務總監戚遠一左一右跟在他身邊,看樣子是直接一起從辦公區過來的。
“老板,”朱心怡尷尬地站起來,“一點小爭執,沒什麼。”
“我怎麼看見妳在欺負新同事呢?”傅憲明微微一笑,過來拉張椅子坐在旁邊。
“我哪有?”朱心怡分辯,臉開始紅了,“是她先……”
“行了行了,妳的脾氣我知道。”傅憲明揮揮手打斷她,“看我面子算了吧。”
朱心怡只好閉上嘴,可是臉色更難看了。
又有幾個設計部的主管陸續進來,傅憲明看看表,“時間差不多了,開會。”
“喬董還沒到。”周錦唐提醒他,“不然還是等他一會兒吧。”
“他遲到都已經是習慣了。”旁邊的戚遠也嘆口氣,每次開會都得耽誤十幾二十分鐘,這位喬大少爺,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身份特殊。
“大家先看看資料。”傅憲明吩咐下去,“錦唐把待會要做的設計預案準備一下。”
會議室里只剩下翻動紙頁的聲音,氣氛沉寂下來。葉敏給程歡使個眼色,“幫我出來準備咖啡吧。”她是怕程歡和朱心怡再斗起嘴來。
程歡知道她是好意,剛才如果不是傅憲明他們恰好進來,朱心怡還不知道要說出多少難听的話。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何必一來就得罪朱心怡這種人,劃不來。
兩個人一前一後出了會議室的大門,走到走廊那頭的茶水間去,葉敏松了一口氣,“程歡,我知道妳生氣,可是朱心怡這種人惹不起,她是喬董那邊的人,鬧翻了大家都不好看。”
“喬董那邊?”程歡想不到大信的管理層當中居然還分黨分派,“妳的意思,還有另外一邊?”
“你剛來,還不大熟悉,喬董和老板一直面和心不和。”葉敏小聲說。
程歡失笑,就算剛來,她也早就知道喬瑄和傅憲明的關系緊張。傻子也看得出來,這根本不算什麼秘密吧。
“我們總監一直替老板不值,說喬瑄得寸進尺,處處刁難他。”葉敏嘆了口氣,“如果董事長在,情況還好一點,現在喬董上頭沒人壓著,更加肆無忌憚。”
“如果我是傅憲明,我就收拾東西走人。”程歡從消毒櫃里拿出干淨的咖啡壺和杯子,“怕什麼,哪里混不出名堂,還用得著在這里受氣。”
“妳不知道,大信建設有今天的局面,里面有老板多少心血功勞。”葉敏搖搖頭,“說走就走,怎麼舍得。再說,董事長身體不好,把大信交給他管理,這上上下下一兩萬的員工,都等著他賺錢回來呢。”
“關他什麼事,喬瑄那麼有本事,讓他去賺好了。”程歡說風涼話。
“妳這是什麼話,喬董怎麼能指望?他去年做的兩個CASE沒一個做完的,還不是老板想法子給他收拾殘局。”葉敏有點生氣了,“要等他當家,大家都趕緊另外找工作好了。”
“說著玩的,怎麼惱了?”程歡笑著拉拉她的衣角,“知道啦,妳也是傅憲明這邊的。”
“沒錯,妳是設計部的人,所以也得跟我們站一邊啊。”葉敏也笑了。
程歡怔了怔,面對葉敏沒有心機的笑臉,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可恥。人家拿她當自己人,處處護著她,可是她卻從頭到尾不過是在利用葉敏的友情。
準備好了咖啡和綠茶,程歡幫葉敏一起送到會議室去,還沒進門呢,已經听見喬瑄的聲音,他說話總好像比別人高八度,像吵架。
“我早就說過,清泉別墅那塊地皮是搶手貨,要先下手為強。你們拖了又拖,到現在,連登峰地產的裴桐也來軋上一腳!”
“這個……”周錦唐清了清喉嚨,“清泉別墅的規劃到現在還沒有批下來,先投地皮只怕太冒險了。再說,這一陣子幾件大CASE都要跟進,資金方面也要考慮。”
“笑話,大信會沒有錢?”喬瑄嗤之以鼻,“是你們的眼光和辦事效率有問題。”
“戚遠,你把這個月的資金狀況解釋給喬董听听。”說話的是傅憲明。
“是這樣的,先是九隆商圈改建的項目上,追加了兩筆投資,數目都上億。緊接著新機場澳建的合約簽下來,啟動資金八千萬。還有,怡景花園二期的配套要動工了,進口草皮、進口設備,還有噴泉廣場……”戚遠揀了幾件重要的來說,沒說幾句,又被喬瑄打斷了。
“怡景不是已經完工了嗎?”他翻了翻手邊的數據,“還配什麼套,先開盤入住,回籠資金再說。總不能為了一個怡景花園,耽擱清泉別墅區的開發計劃吧。”
“這……”周錦唐和戚遠對視了一眼,面有難色。
“我不覺得清泉別墅區比怡景花園更重要。”傅憲明開口了,“怡景雖然不是頂級住宅區,可是面對的業主也都是中資階層,他們對環境的要求一向苛刻。當初怡景的賣點就是配套工程的盡善盡美,宣傳都已經做得鋪天蓋地,總不能在這個時候收手撤資吧。”
“你總不忘把資金兩個字掛在嘴上,”喬瑄哼了一聲,語氣充滿譏諷,“怎麼,我們大信不是號稱建築界的神話,你傅憲明不是號稱大信的財神爺嗎?我在國外的時候,大信就財大氣粗,這剛一回來,大信立刻就窮了?”
一听這話,周錦唐和趙旭、戚遠都忍不住要反駁,傅憲明朝他們微微一搖頭,會議桌上怎麼能翻臉。“再大的公司,流動資金也有限度。”他的語氣很平靜,“大信也不是搖錢樹,每一個項目都有風險,總要有目標,有輕重。”
“那你就是說,你的怡景花園才是目標,我看中的清泉別墅就不是目標了?”喬瑄語氣里的火藥味越來越濃,“我看你是把大信當成你自家的了。”
暗憲明抬眼看著他,“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意思。過些時候,星河廣場就要競標,同時投資兩個這麼大的項目,壓力太大,未必是好事。再說,只不過推遲一段日子,也不見得是要放棄清泉別墅。”
程歡心里一動,原來傅憲明真的對星河廣場有興趣。也難怪,那是塊肥肉,大家都眼紅。
“但現在裴桐也來攪局,你怎麼收場?”喬瑄一拍桌子,“裴桐算什麼東西,一個扛水泥的出身,憑他也配跟我們姓喬的爭地皮!”
滿桌人都沒開口,氣氛更僵了。周錦唐、趙旭他們都是在地產界打滾十幾年的行家了,被這麼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喬瑄指手畫腳、口水四濺地教訓了半天,早就憋了一肚子氣,要不是礙著他老爸喬柏年的面子,早就甩手走人了。
程歡端著咖啡過來,心里暗暗好笑,喬瑄這麼看不起裴桐的出身,又何必害怕跟人家競爭?也真虧傅憲明忍得住,被喬瑄這樣諷刺質問,還面不改色。其實沒有了傅憲明,大信不過是頭拔了牙的老虎,能成什麼氣候?
如果喬老爺子在這里,一定丟臉到家,好歹也是當年地產界叱風雲的人物,偏偏有個這麼不爭氣的兒子。
一邊想著,一邊把咖啡放下,卻不料旁邊的朱心怡突然把椅子往後一退,程歡躲閃不及,手里的咖啡整杯飛了出去——“噗”的一聲,不偏不倚,半點都沒浪費,兜頭蓋臉潑了傅憲明一身!
天啊。
程歡一下子傻住,會議開得這麼火爆,傅憲明正好壓了一肚子火氣沒地方發呢!包何況,他身上這件西裝外套——她對衣服的牌子也略微知道一點,這應該是一件PRADA吧,很貴的。
“我……”她還沒來得及道歉,已經听見朱心怡的尖叫︰“程歡!妳怎麼搞的,連杯咖啡都不會端嗎?”
明明是她故意撞到了程歡,卻說得這麼理直氣壯,好像那杯咖啡是程歡存心倒在傅憲明身上似的。
程歡面紅耳赤,顧不上分辯,恨不得長出八只手來收拾殘局——要命了,又忘了帶紙巾!杯子扣在傅憲明的文件上面,咖啡正在流得到處都是。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們的老大傅憲明,正帶著一身冒熱氣的咖啡,狼狽地從椅子上跳起來。
“我我我……”程歡已經不知道自己嘴里在說什麼,一時找不到紙巾,情急之下拿自己的袖子幫他擦臉,“我不是故意的……”
“沒事,叫葉敏來把桌子擦一擦。”傅憲明轉開臉,再擦幾下,她的衣服就得改成無袖小背心了,“我出去一下。”
他一邊月兌外套,一邊往外走,程歡呆了呆,趕緊追出去,“你要去哪里?”
“洗手間。”傅憲明頭也沒回,一直走到外面走廊,現在這個樣子,除了洗手間,他還能去哪里?
“衣服我幫你送去洗好了。”程歡追上去。
“不用了,我看很難洗干淨了。”傅憲明站住腳,這件外套料子嬌貴,沾上一滴咖啡都不好清洗,更何況是整杯,“你回去幫葉敏收拾一下會議室就好。”
“你是不是在生氣?”程歡站在他對面,“剛才我只是不小心,而且,已經道歉了。”
“我知道妳不是有意的,是朱經理撞了你一下,是不是?”傅憲明忍住氣,咬了咬牙。先被喬瑄無理取鬧了大半天,又莫名其妙被潑了一身滾燙咖啡,他這種態度已經很冷靜了。
“你也知道?”程歡有點委屈,“她看我不順眼。”
暗憲明看了看自己的手,剛才本能地用手擋臉,手背上紅了一大片,火辣辣地,弄不好是燙傷了。現在惟一應該做的事,就是去沖沖冷水、搽點藥,可是為什麼,他還站在這里跟她講道理?
“朱經理針對妳,我看得出來。可是程小姐,妳是來工作,不是來尋仇,有很多事情比吵架更重要。”
“難道要像你一樣,被喬瑄騎到頭頂上耀武揚威,還要忍著不說話?”程歡月兌口而出。
暗憲明沉默了一剎。算她有膽量,還從來沒有人當面敢這麼說。微微嘆口氣,他只是說︰“我跟妳不一樣,我是躲不開。”“我只知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程歡看著他,“躲起來解決不了問題。”
“解決問題的辦法有很多種,吵架是最不明智的一種。”傅憲明苦笑一下,這個小丫頭都自身難保了,還替他打抱不平?
“可是不較量一下,怎麼知道輸贏?”程歡不服氣。
“不是每一件事情都要贏。”傅憲明的語氣溫和下來,“有時候,妳贏了一樣東西,就要輸掉另外一樣。”
程歡心里震了震,她不是不明白,有得必有失。可是做不到,她一向那麼好勝。
原本還以為喬瑄可以對付傅憲明,想不到他這麼沉得住氣。如果傅憲明不是大信的人,該有多麼好,她實在不願意多一個像他這樣的敵人。
“程歡程歡!”
又是葉敏,一迭連聲大呼小叫地飛了進來。程歡從一角的文件櫃旁邊站起來,一大堆圖紙快把她淹在里面,“在這里!”“哎呀,好好的躲這里干嗎?快出來!”
“這麼著急做什麼?”
“整理圖紙什麼時候做都好,快點回去換件衣服。晚上有個酒會,總監說帶妳去,要穿好一點啊,那種場合很隆重。”
程歡呆了一下,“什麼酒會?我怎麼一點都沒听說?”
“就是美羅百貨新廈落成的慶祝酒會啊。”葉敏解釋給她听,“美羅百貨知道嗎,大信控股百分之八十的那一間,改天有時間一起去逛一逛。”
美羅百貨,程歡當然知道,是大信多元化經營的一個成功範例。他們準備建一座新廈,她早就听說過,可是沒想到這麼快就完工了。
“今天妳會認識很多行內的精英人物,到場的都是本地的政要和名流,還有一些,是大信業務往來的客戶。”葉敏朝她眨眨眼,“妳要機靈點,說不定,還能認識一兩個鑽石王老五,家財萬貫的那種,從此就可以洗手不干,當現成少女乃女乃,多好。”
“什麼洗手不干,說得我好像獨腳大盜似的。”程歡笑罵,“看妳一臉沒出息的樣子。”
“這年頭,出息不能當飯吃。”葉敏理直氣壯,“憑什麼一樣年紀,我們要在寫字樓里早九晚五地埋頭苦干,喬瑞那樣的人就可以去日本看櫻花去巴黎買衣服?”
“喬瑞?你扯上她干嗎,人家是喬家大小姐,一生下來就有上億的身價,怎麼比?”
“今天晚上這個酒會,喬瑞也會去。”葉敏打包票,“我敢肯定。”
“你又怎麼知道?”程歡有點好奇。
“因為她在追咱們老板……”葉敏的聲音放低了,很八卦的樣子,“我听老板的秘安玲說的,每次有不知名的禮物送上來,就一定是喬大小姐又從國外回來了。”
“送禮物也不代表人家想發展那種關系吧,也許不過是朋友,又可能是錢太多沒地方花了。”程歡不相信,“妳想太多了。”
“才不是!”葉敏急了,“這在大信也不算什麼秘密了,大家都知道啊。妳沒見過喬瑞吧,她是那種連眼角也不會朝男人瞥一下的那種人,就只會跟著老板進進出出。”
“是——嗎?”程歡有點半信半疑。
“我倒是希望他們是一對。”葉敏開始憧憬,“到時候老板就名正言順是大信的駙馬爺,咱們再也不用跟著受喬瑄的氣。再說,喬瑞跟他也很配啊,一個是商業新貴,一個是名門閨秀。”
程歡沒說話,突然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沒錯,喬瑞什麼都有,身家背景一流,據說又是個美女,簡直打著燈籠都找不到,換了她是傅憲明,也沒理由不接受。
也許這件事,喬柏年也是知道的,不然怎會那麼放心,把辛苦半生建立起來的大信建設交到一個外人的手里。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傅憲明早晚都是喬家的人?
程歡在心里對自己冷笑了一聲,還傻兮兮鼓動傅憲明和喬瑄開戰呢,怎麼可能,他們都是自家人。難怪傅憲明一直退步,大家撕破臉,誰都沒好處,當中還夾著一個喬瑞呢。
美羅百貨是大信集團化擴張的一個分支,其中大信控股百分之八十。
今天的新聞發布會和酒會,就在剛剛落成的美羅百貨新廈里舉行。這是一間綜合性的購物中心,附帶有自己的酒店,宴會廳足足上千坪,中央噴泉,羅馬圓柱,精細雕花的淺台階,幾個人合抱的花池,悅耳的鋼琴聲隱隱約約流淌,十分高貴。
酒會已經開始了一段時間,整個寬敞的大廳里,處處是衣香鬢影。
程歡一個人站在側門附近,那里有一個大型的花池隔開,比較安靜。剛才跟周錦唐走了一圈,認識了十幾個商業上的搭檔,現在只想歇一歇,很少穿高跟鞋,站久了覺得不舒服。
有個侍應推著餐車過來,“需要什麼嗎?”
“一雙拖鞋。”程歡跟他開玩笑。
“有點累了吧?”侍應笑了,好心地提議,“喝杯酒吧,也許好一點。”
“那是什麼?”程歡指著一杯綠色的雞尾酒,以前沒見過,綠色由淺入深,晶瑩剔透,當中浮著一顆墨綠色車厘子。
“我們新出的調酒,嘗嘗看,很受歡迎的。”侍應拿了一杯給她。
程歡輕輕啜一口,有綿軟的酒香,和清爽的果子香,淡淡一點甜,滋味真的很好。干脆拔掉吸管,一口喝下去,登時精神為之一振。
“妳平常都是這麼喝酒的?”有人在她身後笑。
程歡一回頭,是一張陌生的臉孔,好像剛從南太平洋群島上曬足了太陽回來,麥棕色皮膚,濃眉毛,眼底有爽朗的笑意,這麼隆重的場合,他卻卷著襯衫的袖子。別人這麼穿,只會覺得粗魯,可是他身上,卻有種懶洋洋和一點不羈的味道。
他是誰啊?政要?商人?都不像。
“我以為只有我這種人,才不耐煩用吸管。”他也拿了一杯酒,一口飲盡,“這種酒有個名字,叫『沖動』,一定要這麼喝才夠味道。”
“名字不好听,好像一喝就會醉似的。”程歡看看手上空了的酒杯,“其實味道只不過像是冰凍的隻果酒,小孩都能喝兩杯的那種。”
“那妳就太小看它了。不一定所有的烈酒,入口的時候都那麼濃烈霸道。”他笑著看她,“這里面有威士忌、朗姆酒還有白可可,很容易醉的——妳是大信的人吧,這麼半天都沒人過來招呼妳?”
“嗯。我是新來的,做助理。”程歡不太情願地承認,坐冷板凳總不是什麼有面子的事情。
“我叫裴桐。”他大言不慚地介紹自己,“你們老板傅憲明惟一的勁敵,就是我。”
“裴桐,登峰集團的裴桐?”程歡意外地瞪著他,登峰集團是這幾年本地發展最快的地產界黑馬,擴張版圖的速度好像搭了雲霄飛車,可是一直以來,登峰和大信都還沒有正式交過手,傅憲明和裴桐彷佛都很有耐性地按兵不動。
最近清泉別墅的規劃案,就是喬瑄和傅憲明差點在會議桌上鬧僵的那一宗,就跟這個裴桐有關,怎麼,他終于決定要跟大信爭地盤了嗎?
“我知道這兩年登峰發展很快。可是要跟大信爭天下,不是那麼容易吧。”程歡含蓄地提醒他,“我們老板也不會坐在那里等著你來撬牆腳。”
“誰說要撬咱們的牆腳?”有人在他們身後插話,程歡抬頭看,忍不住嚇了一跳,是喬瑄。
喬瑄挽著穿銀粉紅色禮服長裙的女伴,他身邊一向都不缺美女。“我還當是誰,原來是裴總,什麼風把你都給吹來了?”
“美羅百貨新廈一落成,整個東岸商業圈都跟著沾光,我怎麼能不來慶賀慶賀呢?”裴桐懶懶一笑,“再說,傅憲明送出來的帖子,沒人敢不給面子吧。”
“傅憲明送了帖子給你?”喬瑄看起來是多喝了兩杯酒,臉色紅紅的,身上有酒氣,“他請了你,我怎麼不知道?”
“我听說大信現在還是傅憲明當家,所以你不知道也是應該的。”裴桐淡淡收起笑容,他知道喬瑄不歡迎他,可是沒想到這麼不客氣。
喬瑄臉色一變,誰都知道,他最忌諱別人在他面前提起傅憲明。“我也听說,你在打清泉別墅地皮的主意。我勸你還是收手,因為這塊地是我看中的。”
“你看中的就得給你?”裴桐斜睨他一眼,“真不愧是大信的少東家,一出口就這麼大氣派。”真不懂,喬老爺子怎麼放心讓這麼一個兒子來跟傅憲明攪局。
“喬瑄,他是誰啊?”喬瑄身邊的女伴看不出輕重,還在旁邊好奇。
“這就是登峰的裴桐,妳沒听說過?”喬瑄冷冷一笑,“本市最有名的hardhat。”
程歡忍不住一揚眉,他說裴桐是個建築工人?太失禮了吧。
“什麼,他……”那女伴看了裴桐一眼,“嗤”的一聲笑出來,她用英語說,“你們還請了這樣的客人啊?開玩笑?”標準的牛津腔英語,看來也是在國外念過回來的。
“不要用英語跟裴總說話,他不習慣。”喬瑄的語氣很諷刺,他知道裴桐是建築工人出身,英語很不靈光。
大概是喬瑄說話的聲音太大,周圍已經有人看過來,程歡忍不住替裴桐尷尬。
“喬董,裴總是您的客人。”她含蓄地提醒喬瑄,何必鬧得這麼僵呢?
“哼。”喬瑄冷笑一聲,“我看傅憲明是胡涂了,別人都踩上門了,還要畢恭畢敬招待他。”
“一塊清泉別墅的地皮,就讓喬家的少東家惱火成這個樣子,嘖,真是開了眼界。”裴桐搖搖頭,“把我的老底都給翻了出來。不過無所謂,我扛過水泥也早就不算新聞了,老掉牙的事,難為你還記在心里。”
頓了一下,他半真半假地笑了笑,“喬大少,你要當心,我要是跟你扛上,大信的日子只怕就沒那麼好過了。”
“就憑你?”喬瑄拿過一杯酒,在手里把玩著,“十個八個我也能應付。”
“怪不得喬老爺子要把大信的控制權交給一個外人,喬瑄,你實在是不夠看的。”裴桐不再跟他糾纏,淡然轉身,“下次清泉地皮競標的時候,咱們再見。”
“你站住!”喬瑄被他激怒了,原本喝了酒,臉色有點紅,現在整張臉都漲成了豬肝色,“你給我听清楚,大信早晚都是我的!他傅憲明也配跟我爭?”
周圍的人已經越聚越多,這種場合下有人吵架,實在是稀奇。更何況,喬瑄嚷得連大廳外頭的人都能听得見。
裴桐厭惡地皺起眉,拉起身邊的程歡,“我們走,不用陪著這種人出來現世。”
“怎麼,怕了?剛才不是還說要跟我扛上嗎?來啊!”喬瑄越發肆無忌憚,前仰後合地大笑起來,“我還當你有多大本事呢——”
“喬瑄!你也鬧夠了吧!”一聲清冷的低斥,打斷了喬瑄的笑聲。
程歡一抬頭,正和傅憲明打了個照面。剛才他一直在外面招呼客人,听見這邊吵嚷的聲音,才匆匆趕過來。剛才喬瑄說的那些話,剛巧被他一字不漏地听見,縱然再好的涵養,這會兒也忍不住心頭惱火。
“對不住,他有點醉了。”傅憲明先跟裴桐賠不是,“裴總你別介意。”
“誰說我醉了?我看你才是胡涂了,對頭都踩上門來了,怎麼,還得侍奉大爺似的招呼他?”喬瑄不依不撓,“傅憲明,你怎麼越活膽子越小,咱們才是地產圈子里的龍頭老大,他算什麼東西!”
“你——”傅憲明也動了氣,“喬瑄,你不顧著你自己,也總得給大信留點面子。”
“連你也來教訓我?別以為有我老爸給你撐腰,你就真的算個人物了!”周圍的賓客們竊竊私語,喬瑄臉上掛不住,伸手抓起一杯酒,就往傅憲明身上潑過來,“我忍你很久了!”
“喬董!”程歡一驚,她站的位置,離喬瑄最近,本能地搶前一步想攔住他,可是沒來得及,剛伸出手,那杯酒已經劈面潑了過來!
“啊?”程歡躲閃不及,滿身都是酒水淋灕,呆在原地。
這才叫無妄之災!她到底走了什麼霉運,三天兩頭地出丑!從進了大信的那天起,只要踫見喬瑄和傅憲明在場,就一定上演火星撞地球的戲碼,她從不例外地跟著遭殃。
旁邊的周錦唐一看糟糕,氣急敗壞地擠過來,一把拉走喬瑄,“喬董,你這是干什麼!”
暗憲明也想不到喬瑄居然會借酒裝瘋,更想不到程歡會突然冒出來。站在那里和她面面相覷,一時都有點不知所措。
“有沒有紙巾?”半晌,程歡才迸出一句話,真要命,上次是咖啡,這次是雞尾酒,進了大信,才發現紙巾真的是一件很重要的東西。
“沒有……我看,還是先送你回去吧。”傅憲明看了看程歡,她那件薄薄的絲質小背心被酒濡濕了一大片,剛好在胸前,幾乎透明一樣。
程歡伸手掩住酒漬,忙不迭點頭,“好的好的。”巴不得離開這個是非地。
“我的衣服借你披一下。”傅憲明反手月兌下自己的外套,披在程歡肩上,“妳住哪里?”
程歡呆了呆,“啊,住——住湛山路。”還是第一次披上一件男人的外套。他抽煙嗎?怎麼衣服上會有一點淡淡的煙草味道。
“等一等。”有人叫住他們,是個酥脆的女聲,一把好嗓子,真令人心動。
程歡轉過頭,眼前一個高挑的美女,穿帥氣的瑞士藍長褲套裝,頭發剪得短短貼耳,蜜糖色滑膩的肌膚,兩只手插在褲袋里,縴細手腕上帶著一只男裝的潛水表。
“憲明,我听見喬瑄在那邊發脾氣。”她回頭指了指被拉到另一頭的喬瑄,“又怎麼了?”
“他喝醉了。”傅憲明看看旁邊冷眼旁觀的裴桐,“剛才在裴總眼前,有點失禮。”
“哦。”那女子微微一笑,“這就是登峰的裴總嗎?出了名的不好欺負,喬瑄真是發酒瘋。”她說著話,眼楮卻一直看著程歡,連眼角也沒往裴桐那邊瞄一眼。“憲明,她是誰?”
“程歡,我們自己的人。”傅憲明轉過頭對程歡介紹,“這位是喬瑞。”
呵,喬瑞,程歡心里一震。這就是喬瑄惟一的妹妹,傅憲明的準女友喬瑞?想不到會在這里見到她。
這麼明艷驕傲的女子,連裴桐都沒看在她眼里,稱呼自己的哥哥也連名帶姓,真少見。
“你留下來招呼客人,喬瑄在,我不放心。”傅憲明拍拍喬瑞的肩,“我送程歡回家,她剛才被喬瑄潑了一身酒。”
程歡看著他們,一個英挺,一個俊秀,難得地配襯,要是拍張照片,都可以放在攝影店的櫥窗里當模板。
“找個司機也就是了,”喬瑞揚起眉,“還需要你自己去跑一趟?”
“我很快就回來。”傅憲明挽起程歡,“走吧。”
程歡臨走的時候,匆忙間看見喬瑞的臉色,好像隱隱罩了一層霜。
“喂,老板。”她小聲叫傅憲明,“喬小姐好像不太高興……不然我自己叫車回去就行了,你還是留下來好些。”
“不礙事。”傅憲明只是一笑,“她經常鬧脾氣。”
程歡閉起嘴巴,他們之間的事情,還是少攙和的好,隨便哪一個,她也得罪不起。
“湛山路在哪里?”上了車,傅憲明問身邊的程歡,原來她住的地方離公司也很近。
“中段,新聞大廈附近。”程歡側頭看著他,難道剛才喬瑞的臉色,他一點都不在意?
暗憲明發動了車子,一只手扶著方向盤,一只手搖下車窗,“打開窗子透透氣,你冷不冷?”
“還有你的外套呢。”程歡把自己這邊的車窗也搖下來,沁涼的夜風拂面而來,臉上一陣清涼,“其實你真的不用親自來送我,還有很多客人在里邊。”
“是我自己想出來。”傅憲妹摧佛嘆了一口氣,“天天對著這些人,膩了。再說要不是妳替我擋一下,這杯酒就該潑到我身上。”
“那,我們扯平了。”程歡忍不住笑了,“上次我毀掉你一件衣服,現在輪到我自己。”
暗憲明一轉臉,看見她笑起來臉上一個圓圓的深酒窩。不知道怎麼的,心里輕輕一蕩。
“不過話說回來,喬瑄真的很過分。”程歡絲毫沒有覺察傅憲明在看她,一手支著額靠向車窗,夜風拂面,她享受地微微閉起眼楮。
她的發絲在風里溫柔地飄起來,那種白色花香又隱約浮動,傅憲明忍不住差點問出來,到底是什麼香,這麼幽靜迷離。
“何必跟喬瑄爭論,明知道沒結果。”程歡一半像是自言自語,一半像是在開解他。雖然傅憲明沒說話,可是,她知道他心里不舒服。
“我也不想,可是總不能眼看著喬瑄得罪裴桐。”傅憲明淡淡地解釋一句,“目前這種狀況,不適合跟登峰正面沖突。”
“大信的實力,在登峰之上吧。”程歡心里一跳,難得的機會,可以從傅憲明口中套出幾句話。她剛進大信,知道的東西還是太少。
“表面上看是這樣,可是現在不是比拚的時候。”傅憲明當然是毫無防備,“一連幾個大項目都剛剛動工,人手、資金都有點緊張,馬上就要競標的星河廣場,又是一塊人人想要的肥肉。要是這個時候跟裴桐斗起來,公司不知道又要損失多少。”
“這就是今天你請裴桐來的目的?”程歡眼楮一轉,“你打算跟他化敵為友?”
“現在這個時候,能跟大信分庭抗禮的,也就只有登峰一個。我們要是拚個你死我活,就有人趁機揀便宜,又何必鬧個兩敗俱傷。”傅憲明一打方向盤,車子流利地順著路口轉了個彎,“比如榮泰的謝榮昌,華亭的麥中基,早就在旁邊虎視眈眈等機會了。”
程歡听他提起謝榮昌,心里又是“咯登”一下,原來傅憲明不是完全沒防備的,他心里很清楚。
“你會不會擔心,經過今天晚上這一鬧,裴桐會跟大信過不去?”程歡問。
“應該還沒到那個地步。”傅憲明搖搖頭,“裴桐這個人,我打過幾次交道,他是個人物,怎麼可能因為喬瑄幾句醉話,就貿然跟大信宣戰。你知道,我們就算吃虧,登峰也要付出點代價,裴桐不是那麼沖動的人。”說到這里,他沉吟一下,開玩笑地加了一句︰“不過要是他夠狠的話,這個時候跟謝榮昌、麥中基他們連手對付我,勝算應該很大。”
他是隨口一說,程歡卻呆住了,怎麼以前沒想到?利用大信和登峰之間的矛盾,趁現在裴桐和喬瑄剛剛翻臉,把裴桐拉過來幫謝榮昌,那對大信的沖擊就遠遠大過現在了。
“怎麼不說話?”傅憲明提醒她,“妳忘了系安全帶。”
“哦。”程歡回過神,“我平常都沒有系安全帶的習慣,總是忘。”
“學校老師沒教過妳,壞習慣要改掉?”傅憲明一邊教訓她,一邊空出右手,探身過來給她拉上安全帶,“萬一出了事,後悔都來不及。”
程歡禁不住朝座位里縮了縮,離他那麼近,兩個人中間的空隙只有0,1厘米,她的心髒突然跳上喉嚨口。沒出息啊程歡,到底有什麼好怕的?
“好了。”傅憲明靠回自己的駕駛位,“再過一個路口就到新聞大廈,妳家住哪里?”
“永樂公寓。”程歡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那只是一個租住區。
“那里……”傅憲明是做地產的,本地的各個區域自然了如指掌,听見不禁一怔,“那里好像品流很復雜,常常有人鬧事,恐怕不安全吧?妳一個人住?”
“其實習慣了都一樣。”
“妳的家人都不在本地?”
“嗯。”程歡淡淡地說,“我父母幾年前就分開了,我是自己留下來的。”
暗憲明有點意外,“對不起。”
“有什麼對不起?”程歡笑了,“都什麼年代了,白頭到老才是稀罕的事。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生活幾十年,不厭也煩了。”
“這也不一定,”傅憲明溫和地看了她一眼,“有人可以相愛一輩子。”
“那真的很幸運。”程歡也不跟他爭辯,只是心里覺得好笑,看不出傅憲明居然會說出這種話。他在商場打滾這麼多年,什麼人情冷暖沒見過,難道還相信所謂愛情的存在?
他一定生長在一個幸福的家庭里,一帆風順地成功,所以不知道月亮還有背面的陰暗。
“你的家人呢?他們在哪里?”程歡順口問。
“我父親病筆,母親現在在加拿大。”傅憲明微笑,“她在那邊另外有家庭,不過常常打電話回來。”
程歡睜大了眼楮,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他的背景,居然也跟她這麼相似!好不到哪里去嘛。
“你——一直就一個人,自己照顧自己?”程歡月兌口而出,立刻又覺得說錯了,“對不起,忘了還有喬小姐。”
“我們只是朋友。”傅憲明的聲音很平淡,“你知道,我經常在喬家進進出出。”
“啊。”程歡再次啞口無言,他干嗎否認?大家都是這麼傳的,再說,剛才酒會里喬瑞那種神色,說只是朋友,鬼才相信。“可是喬小姐的條件很不錯,你應該抓住機會。”程歡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八卦。
“什麼機會?”傅憲明一笑,“我這個人,看見喜歡的東西,就算貴一點,也會買下來,然後用很久,壞了也舍不得扔掉。可是不喜歡的東西,就一定不會買。”
“這跟喬小姐有什麼關系?”程歡莫名其妙。
“妳不覺得,要愛上一個人,才能跟她面對面一輩子?”傅憲明問。
“可是我覺得她好像很喜歡你。”程歡月兌口而出,不是嗎?剛才喬瑞表現得太明顯了。
“她只是覺得我優點比較多而已。”傅憲明不承認。
“那還不是一樣?”
“傻瓜,”傅憲明笑了,“你不懂。要是因為理由充分才決定要喜歡誰,那就不是真心的。”
“胡說。”程歡嗤之以鼻,“喜歡人家,又不知道為什麼,那才傻。”
“等一等。”傅憲明突然在路邊停下來。
程歡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怎麼了,就快要到了。
暗憲明推開車門下車,“等我一下,很快就回來。”
程歡納悶地在車上坐著,兩分鐘之後,傅憲明回來了,遞過一只冰淇淋,“獎勵妳的。”
“你下去,就是買冰淇淋?”程歡傻傻地接過來,“獎勵我什麼?”
“剛才妳見義勇為,幫我擋掉那杯酒,總該謝謝妳。”傅憲明發動車子,“這家冰店很有名,賣的冰淇淋有幾十種,是家老字號了。”
程歡看著手里的冰淇淋,胖胖的蛋筒,當中一大團草莓冰淇淋球,還插著支小小的粉紅紙傘做裝飾,老土又可愛。這個——是她收到的獎品?有人會拿草莓冰淇淋做禮物嗎?
這片刻之間,真不敢相信,身邊這個人,就是大信的龍頭,天天坐在27層會議室里發號施令的那個傅憲明!他要送禮物的話,至少也應該是鑽石名表嘛!
可是,是她的錯覺吧,為什麼握著手里的蛋筒,會有種快樂又歡喜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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