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如故  第九章 不如起而行(1)
作者:雷恩那
    幾世女追男的記憶回籠,每一次的熱烈追求,大膽示愛,其結果僅是將他推得更遠。


    俗話說“女追男隔層紗”這句大俗話沒法子套用在姜守歲身上,她還能自嘲與他之間那叫“不落俗套”,只是真累了,覺得自己好像活了好幾百歲,蒼老疲憊的心藏在這一具花樣年華的軀體中。


    然而督公大人卻說出古怪的話,與以往全然不同的路數,她被拒絕慣了,一時間對他的問話只覺迷惑且不真實。


    “等等!你要去哪里?”


    耳畔響起他略繃緊的問聲,她的一只小臂隨即被握住,腳下步伐只得跟著停下。


    “我該回酒坊,天快黑了,我也出來太久了,我要回去……我不要再跟你說話。”她訥訥回答,眼楮直視前方偏不看他,似乎腦袋瓜里還一團亂。


    什麼叫她不要再跟他說話?路望舒一听腦袋瓜也亂了,五指收攏將她抓得更緊。“你哪里都別想去,咱們話還沒說完。”


    他如果姿態肯放軟,凡事有商有量,姜守歲還有可能乖乖听話,但聰明絕頂的督公大人此刻腦子八成浸了水,偏只會用強,結果就惹得沖突加劇。


    “你、你放開!”姜守歲扭著手掙扎,另一手使勁兒推人。


    適才她起身時將路望舒推開了兩步,顯然是他有意遷就,此時她再想推人,督公大人根本是挺著胸膛任她亂推亂捶,兩只套著黑靴的大腳直接黏地上似的,難以撼動分毫。


    這不是欺負人是什麼?


    姜守歲氣到眼眶泛紅,鼻頭和兩頰都泛紅,今日這一見,她都不知被他氣了幾回,惱火到心口都陣陣抽疼起來。


    “可惡!”嚷了聲,她干脆朝他沖撞過去,當真是無招可使下的一記大爛招,這一撞不啻是投懷送抱,她整個人被督公大人展臂擁緊,後者再順著沖撞力道倒坐躺椅上。


    盡管手段強硬,路望舒心里實在沒底,只曉得還不能放她離開。


    她真這麼頭也不回走掉,他一顆心如吊著十五只桶子七上八下,定無法安生。


    “現下就把話談開,沒把你我的事縷清楚了,姜老板就別想走。”他還在發狠,袍下長腿一個俐落動作,立時將她亂踢的雙腿夾住。


    “你我的事早都清楚明了,都經歷這麼多次,我學乖了還不成嗎?督公大人還想小女子如何?你……可惡!放開呀——”她絕非任由人欺負的脾性,越受欺壓越要反抗,就算落在他懷里也不見消停。


    突然一聲痛苦申吟響起,很痛很痛的那種,粗嘎氣音刮過喉道和鼻間,呼痛般噴出,路望舒渾身緊繃,四肢狠狠纏住懷中嬌軀,並垂下臉埋進對方的頸窩,有力且有效地制住這場暴動。


    姜守歲之所以止住掙扎,一是因听到他痛苦申吟,另一原因是他身軀先是緊繃了一小會兒,跟著開始細細顫抖,像似忍了又忍、忍過再忍,但最終痛到實在難以忍耐,才會那般抖到無法克制。


    困在他臂彎中,彼此身子緊貼著,那一陣陣的顫抖彷佛也傳到她身上來。


    “路望舒……你怎麼了?”她不確定他是否身患隱疾,畢竟這一世與他的遇見跳月兌太多既定記憶,有太多她不知道的事發生。


    男人仍在顫抖,氣息甚是紊亂,而她就是個不中用的,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見他狀況不太對,什麼狠勁兒都撒不出來了。


    “你方才還在擦拭鼻血,我覷見了,那條白巾子上頭斑斑血跡,你、你……”她話聲陡止,因督公大人在此時抬起頭,她遂近距離目睹兩行鮮血從他鼻中流出,驚得她抓著衣袖直接抵過去,兩人目光終于接上。


    路望舒臉色紅得極不尋常,抵在鼻子下端的衣袖讓他略感呼吸困難,他抬手握住那只手,輕輕抓在自個兒掌中,慶幸她沒再劇烈掙扎。


    “攝魂術需靠內勁驅使,若內力不夠深厚,對身體的耗損極大,嘔血不止亦有可能,如今僅流點鼻血罷了。”


    這些年按著攝魂術的百字心訣練氣,遇到需施術時,最終都能安然過關。


    這一次鼻血直流,主要原因是施術時間過長,不是像以往那樣僅需下一、兩句話的指示或暗示便能大功告成。


    他調息了會兒,吁出一口氣,微扯嘴角。“姜老板別擔心。”


    “我才不擔心!”姜守歲本能一嚷,雙頰發燙,跟著又想擺月兌掉他。路望舒很快出聲道︰“方才流鼻血是因施術後的沖擊,現下鼻血又流卻與攝魂術沒多大關系了。”


    聞言,嘴上嚷著“才不擔心”的人兒止住動作。“路望舒,你到底是怎樣?”若非見他鼻血又流,真會揄起拳頭捶過去。


    她的在意令他微繃的眉間一松,垂首,將額心抵在她單邊肩頭上,男音慢悠悠蕩開——


    “突然間身體變得熱燙,呼吸吐納也變得粗嘎,氣息灼灼,心跳加劇,不僅如此……還變硬了,又脹又熱又硬,這般狀況還是頭一回,之前不曾有過,姜老板方才動作大了些,被你的膝頭頂了一記,簡直痛不欲生……”


    說著說著,他話中似浮現笑意,“都說那處是男子全身上下最脆弱的部位,原來是真的,可明明痛極卻不願松手,懷里擁著柔軟嬌軀,熱氣往身下沖也往頭頂上冒,鼻血跟著流出兩管,這模樣確實難看。”


    隨著他的話一字字進到耳朵里、腦子中,姜守歲清亮亮的杏眸越瞠越圓。


    不再胡亂掙扎後,此刻側坐在他身上的她終才驚覺到,自己被他一雙大長腿夾住的膝腿正毫無縫隙地頂住他胯間。


    幼少時的他被一刀刑過,那臍下三寸的地方該如一馬平川,什麼都不會有,但是此時的他……竟然……


    黑袍底下,一副硬物隔著薄薄布料貼靠她的膝腿,他渾身熱氣勃發,尤其腿間鼓起的那一處格外明顯,雖未垂眸去看,但憑感覺也能輕易想像那長度和形狀……噢,打住!


    意識到思緒轉到何物上頭,她瞬間僵住,腦子里又開啟另一波混亂,“路望舒你、你……你竟然不是……”


    男子抬起俊顏,頰面綻開的兩朵紅雲甚是好看,一路紅到兩只耳朵上,他難得靦腆,都是個快而立的人了,此際的神情竟有少年般的純真和羞澀。


    姜守歲內心慘叫了聲,頭一次覺得督公大人美得太過火,他本就生得白皙清俊,再添上少年干淨的氣質,還讓不讓人活?


    “姜老板,本督不是太監之身。”他松開對她的禁錮,畢竟她僵化到只會傻望著他。


    *


    夕陽西落,天色已然暗下,狗尾巴巷這兒有一架不起眼的馬車從巷中出來,馬車外觀樸實得緊,車廂內卻布置得頗為舒適,此刻姜守歲就坐在鋪著厚厚軟墊的長條椅板上,懷里摟著一只兔毛制成的胖迎枕,陷入思考中。


    馬車自然是督公大人所安排,姜守歲基本上在听完他的“自白”之後,對周遭發生的事就隨便了,隨便跟著他上馬車,隨便讓他送自己回去,隨便他杵在那兒盯著她看、等著她開口說些什麼……


    唯獨要她說話這一點她無法隨便,需要一直去想,可能要想上許久許久。


    他說,這一世他帶著前世記憶重生在軀體即將遭閹割之際,當時千鈞一發,他已無退路,遂冒險對著刀子匠們施術,結果就是連好幾天嘔血,嚴重時甚至七竅見血,但終是以完整的身軀活了下來。


    為何已無退路?她怔然問。


    于是他淡淡說起他的身世,爹親是年輕的秀才老爺,無奈體弱多病,在他稚齡之年便已故去,娘親改嫁他人,將他留給本家的伯父伯母養育。


    若然養得起,他也不會被送進宮,這是一條滿是無奈的傷心道,他所下的結論卻是——這般積弱不振的世道,對于一個年僅十二歲且無依無靠的孩子而言,入宮才有活路。


    許是見她流出兩行淚來,一雙杏眸仍瞬也不瞬張著,依她想來,那模樣八成有點嚇人,可他沒被嚇到還試圖要安慰她,一臉雲淡風輕地擺擺手——


    “本督強就強在是帶著前世記憶重生的幸運兒,入宮生活根本駕輕就熟,即便一開始盡是伺候人的累活兒、髒活兒,憑著過目不忘、記憶力絕佳的本領,很快就在宮中混得風生水起,頻頻受貴人青睞,姜老板信不?”


    她當然信。


    宮中的爾虞我詐,朝堂上的明爭暗斗,那是他一向以來的樂趣,此番又帶著前世記憶重生,根本是如虎添翼、所向披靡。


    而關于宮中對童監們的“三年一小修、五年一大修”,全被他以攝魂術蒙騙過去,之後他年歲漸長且很快成為皇帝眼中的香絆薛,這種月兌褲子讓老宮人查驗的宮規自然全免了。


    他平淡敘述,有些事三言兩語簡單帶過,其中的苦澀這一世盡管順利避過,卻是在上一世已然嘗遍。


    姜守歲知道自己是心疼他的,也依舊心悅他,兩人的神魂和意志輾轉來到這里,如此際遇著實奇妙,可是這一次他對待她的態度與以前相比大大不同,她卻開心不起來,甚至還有點委屈難受。


    “吁——”充當車夫的錦衣衛發出聲音將馬停下,隔著厚氈垂簾恭敬稟報。“督公,到地方了。”


    路望舒低應了聲,隨即撩簾躍下馬車,跟著回頭幫忙打起厚簾子,讓姜守歲拿他的前臂當扶手,踩著車踏板安穩落地。


    在場的除了負責趕馬的錦衣衛,尚有兩名錦衣衛策馬一路護送,見自家的督公大人竟然對女兒家獻起殷勤,登時內心驚濤駭浪,面上還得裝著不動如山,但這實在太考驗功力,三人繃得臉皮都不自覺顫抖,想看又不敢明目張膽,只能老實地垂首斂目,再用眼角余光偷覷。


    馬車停下的地方正是一段香酒坊的後院小門外,一盞燈籠火幽靜地懸在門邊。


    “要本督替你叫門嗎?”路望舒推推那道落問的門扉,對神情略顯恍惚的她微微一笑。


    姜守歲直到此時才抬起眼正視他這張臉,而想了一整路的事,多少有結果。


    她沒回答他的問話,卻問道︰“依今日在四合院那兒所談之事,小女子可否認為,督公這是有意跟我要好,想跟我在一塊兒?”


    他的手下離他倆才幾步之距,她只得將嗓音輕放再輕放,于是音色透著朦朧。


    兩人都這樣了,路望舒沒什麼好隱藏,頗鄭重地頷首,俊龐在微弱火光下映出淡淡赧色。


    姜守歲眸光往旁微飄,最後還是轉了回來,彷佛嘆了一口氣,“以往總哄著你跟我好,哄了那麼久也等不到你點頭,沒有一次如願,然而這一次……督公大人自覺自個兒不一樣了,所以就願意來搭理我,覺得可以過點不同以往的日子,而我恰好又喜歡你,因此這麼在一起再好不過,方便了你也成全了我,一舉兩得……”


    “你想說什麼?”陡地嗅到一絲異狀,路望舒劍眉不禁摟起。


    她勇敢迎視他那雙微微細眯的鳳目,定靜道︰“小女子想說,眼下已不是督公大人說了算。不是督公喊著要在一起,我就非得跟你好在一塊兒不可,也許你會覺得我很矯情,但都這麼久了,我哄你確實哄累了,追也追累了,剛剛在馬車里我想好了,各自過各自的吧,把這太長太深、太讓人心累的緣分了結在此,也許你我就不必一而再、再而……”


    “你根本沒想好!不,不是,你根本不用想!”他硬聲打斷她的話,眉心皺得更深。


    路望舒才要動手抓住她的臂膀,想把她逮回馬車上重返四合院密談的念頭都有了,那扇後院小門突然“咿呀”一聲,被人從里邊拉開。


    一名大月復便便的少婦探出頭來,一見到是姜守歲後誰也沒放進眼里了,回首就沖著後院內的人張聲嚷嚷——


    “回來啦、回來啦!守歲回來了呀!大志啊,快!跟你老屯叔和小何哥哥說去,不用帶伙計們上街找人,他們一伙人正在前頭整隊呢,一會兒就要出門了,快去告訴他們你姜姊回來了……還愣著干什麼?快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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