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夜叉(下)  第十八章
作者:黑潔明
    那一天,風輕日暖,天藍得像海。路上的行道樹,都抽出了女敕綠的芽。她想,春天將來,不禁微笑起來。他把車停在公司門口,她下車前,回頭和他交代,「等我一下,我拿個衣服,馬上出來。」


    他拉住了她,傾身討了一個吻,直到她全身發軟,才放開。她面紅耳赤的下了車,走進公司,要去拿洗好的衣服,送去客戶那里。


    進門前,她回首,看見車里的他仍在看。


    看她。


    看得她心中暖暖。


    這是尋常的日子,她忍不住妄想,未來都如這般。


    洗衣室里,如平常一樣人來人往。她拿了衣服,回到走廊上,才跨出門,廊上一陌生男人便迎面而來,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那人就張開了嘴,噴出一口烏臭的惡氣。那味道難聞至極,奪走了她的力氣,她屏住氣,卻已來不及,瞬間軟倒。赤尾撈住她,迅速掏出從人類那里搶來的法寶,張開結界。


    這東西,可以有效斷絕他和這女人的氣息,讓那垃圾找不到他們。


    他將那女人扛上肩,緊張的迅速從後門離開。


    不見了。她的聲音、她的氣息,在瞬間完全消失。他心一驚,開門下車,飛快沖進那楝大樓,穿過廳門、走廊,到洗衣室里,但她不在那里。


    他抓住那個在櫃台後收衣服的人,慌張的問︰「佟秋然去了哪里?」


    「咦?」那人嚇了一跳,不過還是回答了他的問題︰「秋然?她才拿了衣服,剛走啊,怎麼了嗎?」


    「不見了,她不見了……」他松開了那不知情的人類,只覺恐慌不已,他迅速敞開所有知覺,試圖尋找她。在哪里?在哪里?他听不到她,看不到她,嗅不到她,到處都沒有她的蹤影!不,不可能的,她怎會消失得如此突然?


    她一定在,一定在!


    但他找不到,剎那間,恐懼得六神無主,幾欲發狂。


    他像掉落無底的黑暗深淵,四處都不見光明,他把知覺更加向周圍伸展,從方圓百公尺,到好幾公里。


    沒有,她不見了,好似一開始就不曾存在過,彷佛她只是他的幻覺。


    不,不會的,不會的!


    在哪里?在哪里?為什麼不見了?為什麼?


    「該死,哪一個豬頭把衣服亂丟在地!」


    一個女孩抓著衣服,走了進來,話聲未落,就猛然頓住。


    他瞪著她,她瞪著他。


    下一秒,她扔下衣服,轉身就跑,沖上屋頂,想逃。


    她跑得飛快,但沒有他快,沒有任何人,或妖,能比他快。他在頂樓天台抓住了她,抓住了那個巫女縴細的頸項,將她箝在牆上,憤怒的咆哮著︰「妳為什麼在這里?妳在打什麼主意?妳把她藏到哪里?」她在胸前結出手印,金光一閃,將他轟開。他因那重擊松開了手,被擊飛出去。她嗆咳著,卻知道這只能擋他一時,無法傷他分毫,這家伙該死的皮厚!


    她想跑,卻跑不過他,只能驚恐又惱怒的威脅吼道︰「別靠近我!你這混蛋!我只是剛好在這里工作,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她不懂才有鬼!幾千年前,這巫女利用他好一陣子,騙他興戰,騙他引領大軍四處征伐,他後來才從赤尾那里發現,她根本滿口胡說八道;但當時,戰爭早打完,她也早就消失無蹤,只留下一堆神族和他斗爭千年。


    她不可能平白無故出現在這里!


    「佟秋然!」他青筋暴起,大踏步朝她逼近,吼著︰「妳把秋然藏到哪里?她剛剛還在的!如果不是妳,她為什麼會突然消失?」


    「我沒有藏她,我才剛來上班!」她憤怒的破口大罵,罵完才愣住。「等等,你說什麼?秋然消失了?」


    她的驚訝不像假的,卻讓他更害怕。如果不是她,那會是誰?他秀出利爪,陰狠的道︰「妳少裝蒜,快把她還給我,不然我就宰了妳!」


    「最好你是宰得了我!」她憤恨的吼著。他臉一冷,無情的揮下長爪!


    忽地,眼前出現一把黑黝黝的棍,一名唐裝男子,拿長棍擋住了他的爪,護著她。


    他認得這家伙,他是收妖者,神族的混帳。他赤紅著眼,發動猛烈的攻勢,咆哮出聲。


    「你們這些王八蛋!把她還我!還我」


    懊死,誤會大了!


    秦天宮見他抓狂,手忙腳亂的邊擋邊閃,邊喊道︰「喂喂喂!你搞錯狀況了,佟秋然不是被我們抓走的,是妖怪,你听到了沒有?是那披著人皮的妖怪!」


    他猛然一僵,揮到一半的爪子停在半空。


    「你說什麼?!」


    見他終于停下,秦天宮退了一步,喘了兩口氣,道︰「那家伙的原形有尾巴,還一身紅皮,對吧?我記得他叫赤尾。他帶著移動結界,掩去了氣味,所以你才會沒發現。早上我就看到他走進公司,佟秋然不見的時候,他也同時消失了,我用想也知道,綁架犯是他。」


    赤尾那卑鄙的家伙,竟然敢動他的人,他暴怒不已,咆哮道︰「他在哪里?」


    「等等,我看看。」秦天宮從懷里掏出一本筆記,翻了一下,找到記錄。「有了,他最後一次窩藏的地方,在!」


    他話沒說完,手中筆記已被搶走。


    「喂!」


    眼前的男人,涮地一下,朝東南方而去,眨眼間已不見蹤影。


    「這家伙真是有夠心急的。」秦天宮轉身,朝那狼狽的女人微笑,「妳還好嗎?」


    「不好。」她怒瞪著他,「為什麼赤尾會跑來綁架秋然?」


    「我又不是那披著人皮的妖怪,我怎麼會知道?」


    他一臉無辜,但她才不信這笑面虎,這家伙一定在後面搞鬼。


    「我得跟上去看看,以防萬一,妳要去嗎?」他問。


    「廢話!」


    幸福,薄如紙,禁不起利刃輕劃。命運之神對她總是殘酷,禮從來不曾對她那麼好,總是會在她開始覺得安全時,狠狠給她一刀。就像現在。


    看著眼前的景象,她驚懼不已。


    軟倒之後,她仍有意識,仍看得到,卻無法動彈。


    那綁架她的男人扛著她,出了後門,她原以為會有人發現不對,畢竟他是扛著她跑出來,那可不是正常的姿勢。但光天化日之下,街上人來人往,竟無人察覺不對,然後她才發現,沒有人看得到他和她。


    下一秒,他扛著她飛上了天。


    她不敢相信,嚇得花容失色,如果她能出聲,一定會尖叫,但他飛快穿越城市上空,來到山里。


    這一定是夢,怪誕的惡夢。


    她告訴自己,但他帶她降落在山里的一楝老舊別墅前,砰然將她丟到地上,劇痛從撞擊處傳來,殘酷的告訴她,這是現實。那疼痛再真實不過,她痛得幾乎掉下淚來,卻仍無法動,只能像爛泥一般的躺在地上。樹林里,蟲鳥俱靜,彷佛在瞬間,全數沉寂。她喘過氣來,瞪著身前那個男人,卻只見他抬手,竟從頭上,活生生的把自己的皮剝了下來,不只是頭臉,而是全身。


    那惡心的景象,教她想吐,她想閉上眼,卻無法做到。


    他剝下了他的皮,將那臭皮囊隨手丟到一旁,露出血紅的身體,然後活生生脹大起來,比原本的樣子,還要高大一倍以上。


    在那瞬間,她體認到,那個人,不是人,他長得很奇怪,他有著紅色的皮膚,青綠色的眼楮,還有像蜥蜴一樣布滿鱗片的長尾。


    他深吸了口氣,一副舒爽的模樣。


    顯然他穿了太小號的衣服,或者該說……皮囊?


    它就在她身旁,她的眼尾可以瞥到開口的地方,在那皮囊內側的部分,腥紅一片,濕淋淋的,她聞到了血和腐敗的味道。


    那皮,是真的皮!


    人的皮!領悟到這件事的瞬間,她恐懼得頭皮蠢麻。就在這時,那渾身是血的家伙,朝她走來,蹲下後用力吸了一口氣。剎那間,她發現原本沉重的身體變輕了些,彷佛眼前的……妖,吸走了控制她的濃濁瘴氣。


    驚恐的瞪著那妖怪,她試圖爬起,卻仍虛弱,只能半撐起自己,顫聲開口︰


    「你……你是誰?抓我來……想做什麼?」


    他從皮囊的衣服里,掏出一支手機,咧開血盆大口,微笑道︰「別怕,我不會對妳怎麼樣,只要妳乖乖的替我打通電話,叫那垃圾去找巫女,把書帶來。」


    「叫……叫誰?」她困惑不已,不知他在說什麼。


    「和妳住一起的那個垃圾。」


    她一愣,月兌口問︰「夜影?」


    「沒錯,快,打給他,叫他把咒書帶來,拿來交換妳。等他把書帶來,我就放妳走。」他用青綠色的眼看著她,誘哄道︰「我只要那本書就好,那是我的,他把書偷走了,妳叫他把書還我,只要他把書還我,我就放妳走。」


    她瞪著他,這妖怪真以為她會相信他說的話?


    她不知道夜影是不是真的偷了他的書,但這把人皮當衣服穿的妖怪,才不會信守承諾,放了她。這妖怪的眼,混濁不堪,就像她父親一樣。她是很害怕,非常害怕沒錯,但她不認為他說的是實話,也不認為他會說到做到。


    「不……」


    他瞪大了眼,低咆︰「妳說什麼?」


    她渾身一顫,卻仍堅定的開口︰「我不要。」


    他憤怒的伸手打了她一巴掌,她痛得飄出了淚,他卻連喘息的機會也沒給她,一把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咆哮威脅著。


    「快打,否則我就把妳吃掉!」


    這妖怪不是在開玩笑的,他會吃了她,生吞活剝的吃掉,但她絕不讓夜影也落入這吃人的妖怪手中。


    她怒瞪著他,開口︰「要吃你就吃吧!你休想我會幫你打這通電話!」


    「妳這蠢女人」


    赤尾勃然大怒,正想反手再打她一巴掌,卻突然感覺到可怕的殺氣。


    他寒毛直顫,回頭只見那垃圾不知怎地,竟找到了這里。他嚇得腳軟,慌忙伸出爪子描住她不堪一折的頸項。那王八蛋降落在滿是落葉的庭院中,瞪著那楝老屋,一臉凶狠。見他視線不在自己身上,赤尾才想到,他的結界還開著,那垃圾看不見他!他松了口氣,抓著那女人想溜走,誰知那賤貨竟從口袋里拿出原子筆,用力往他眼里插!


    他捂著眼痛叫出聲,松開了緊抓她的手。


    她朝那垃圾跑去,大喊。


    「夜影!快走」


    赤尾奮力拔出眼中的筆,長尾一甩,卷住她的脖子,將她拉了回來,但還是慢了一步。


    雖然抓住了她,但她在那一秒,跑出了結界的範圍之外。


    下一秒,他瞬間就被打倒在地上。


    這一擊,因為那家伙不確定他所在的正確位置,範圍大,所以他勉強擋住了,但控制結界的法器,在那一擊中,瞬間破碎。


    結界一消,他立刻現了形,為了保命,他收緊尾巴,死命緊抓著那個女人,將她擋在身前,恐懼的對那抬手想再給他第二擊的男人,威脅咆哮。


    「站住!別過來!」他滿臉是血,用未傷的獨眼瞪著那家伙,吼著︰「不準過來,你敢過來,我就宰了她!」


    「你敢?」夜影瞇眼,青筋暴起,他想上前宰了那膽小的王八蛋,卻又擔心會誤傷秋然,若非赤尾的爪子就威脅的抵在她背後,他早出手削斷他的長尾。


    她緊抓著卷著脖子的長尾,淚眼迷蒙的看著他,幾乎無法呼吸。


    「你好大的膽!」他怒目低咆,瞪著那拿她當擋箭牌的混帳。


    赤尾心下一悚,怕得退了一步,但事已至此,他若不繼續干下去,這混帳絕對不會放過他。


    而且,那家伙停下了上前的腳步,他的確在乎這個女人。


    他豁出去的吼道︰「如果你想救她,就快去找那巫女,把你偷去的咒書拿來交換!」


    「什麼書?」他擰眉。


    「合之書!」赤尾害怕的再退一步,采懷柔的政策,試圖說服他道︰「就是你偷走的那本。你被巫女洗腦催眠,所以忘得一乾二淨,我之前就說過了,那巫女騙了你,因為要利用你幫她打仗,但她做的不只這些」


    赤尾警戒的看著他,說︰「她害你忘了這個女人,害你親手殺了她!」


    「你胡說什麼?」他臉色一寒,雖如此說,腦袋里卻隱隱作痛。


    「你知道我不是胡說。」赤尾小心翼翼的瞪著他,道︰「你殺了她之後就瘋了,那巫女乘機催眠了你,她利用你為她報仇、替她打仗,她才是你應該對付的人,不是我!」


    他的頭好痛,痛得像快裂開一般。


    可怕的畫面,隨著那字字句句在腦海里交錯。


    害你親手殺了她!


    不,他沒有!


    模糊的淚容,出現在腦海。


    你一定要走……一定要走……求求你……答應我……答應我……


    誰?那是誰?秋然?


    他抬眼,看著被赤尾以長尾高高箝卷在半空的女人。


    她蒼白著臉,血色盡失,淚水因痛苦滾落雙頰。


    恍惚中,他看見自己的利爪,就插在她胸口,握著她跳動的心髒。


    不!


    他嚇得退了一步,手中的觸感卻如此鮮明。告訴我,妳是誰?他听到自己恐慌的問題。為什麼……為什麼……腦海中女人的臉,和眼前的秋然重迭,他看見她悲傷的臉,听見她淒楚哽咽的,回蕩追問不休。


    為什麼忘了……


    他頭痛欲裂,心痛欲裂。


    你親手殺了她!


    不!


    他奮力否認著,記憶卻如滔天大浪,撲天蓋地而來。


    森林、溫泉、小花!


    她的笑,她的淚,她溫柔的吟唱!


    你好,夜影。


    他恐懼不已、卻听見赤尾不甘的威脅。


    「你不想她死吧?我只是要書而已,只要你把書拿來,我就把你的女人還你,除非你想她前世今生都死在你手上!」秋然被那收緊的尾巴,描得一陣暈眩,幾乎無法呼吸,卻仍听到那字字句句。這妖怪在說什麼?他到底在說些什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驚慌的想著,視線和思緒卻開始渙散。不要,她不想死,還不想


    淚水從眼角滑落,她不想就此失去意識,黑點卻布滿眼前。


    就在她要昏迷的那瞬間,听到他震天動地的怒咆。


    「我沒有!你說謊!你說謊」


    那緊抓著她的長尾突然松開,她摔跌在地。


    紅皮妖怪的尾巴,被某種銳利的東西斬斷,鮮紅的血噴灑在她臉上,她睜眼只見夜影的手插在那妖怪的胸口,滿臉猙獰。


    「我沒有殺了她,沒有!」


    赤尾不敢相信的看著眼前暴怒的家伙,他怎樣也沒料到,他竟會不顧那女人的安危,突然出手。他咳出了鮮血,害怕的擠出哀求︰「不要放了我!」


    「我沒有!」他沒有理會他的懇求,憤恨的捏爆了那妖怪的心髒,狂吼︰「我沒有!」


    妖怪瞪著銅鈴大眼,痛叫哀號,在瞬間死去。秋然驚恐不已,害怕得無法動彈。他將染血的手拔了出來,手爪上鮮血淋灕。「我沒有……」


    他看著自己染血的手,喃喃自語著。


    「我沒有……」


    淚水,滑落他染血的臉龐。


    因為恐懼,她不由自主的輕顫著,眼前詭異恐怖的景象,竟如此熟悉,像藏在靈魂深處的惡夢。


    寒風吹拂而來,卷起漫天落葉。


    埋藏已久的痛,掙扎著,蠢蠢欲動。


    不,她不要!


    我一定會保護妳……


    她喘著氣,遮住了雙耳,試圖抗拒听那承諾,卻阻止不了。


    落葉翻飛著,林葉沙沙作響。


    紫荊、紫荊……


    塵封的記憶紛亂而來,殘暴的踐踏著她。我會守著這座山,我會繼續上山供奉,我會心甘情順的留在這里,我不會嫁人,不會生子,一輩子都不會離開,到死都會留在這袒……她看見無數的臉孔,听見自己懇求的聲音。我拜托你!看在夜影曾經救我一命的份上……請放他一條生路……


    我求求你……我求求妳……我求求你……


    她看見他的臉,傷痕累累,狼狽不堪,帶淚的臉。


    妳一起……我們一起……


    她哽咽著,記起那久遠的深情。


    我不能……我很想,但是我不能……


    不,她不要。她閉上眼,但那些聲音,那些曾經,卻不肯放過她。


    但那里……沒有妳……


    他悲傷的說著。


    那里,沒有妳。


    心,揪緊,熱淚盈盈滾落。


    她大口的喘氣,卻止不住那彷佛從全身細胞中,不斷泉涌的苦。


    妳會後悔的……不會的,我不會後悔的……她感謝的說,但下一秒,她卻看見,感覺到,他的手插入了她的胸口,握著她的心。


    她氣一窒,只覺得痛,淒苦充塞心胸。


    版訴我,妳是誰?


    胸中的悔恨和痛楚,是如此鮮明,幾乎撕裂了她。


    他忘了,忘了,全忘了!


    為什麼?為什麼忘了?為什麼忘了?你怎能忘了我?


    她看見他渾身一震,轉過頭來看她,才發現自己竟大聲喊了出來。


    他臉上血色盡失,無法置信的瞪著她,像被人狠狠砍了一刀。


    他的眼里,有著迷惘困惑,和更多的驚恐。


    她淚流滿面的看著他,巨大的痛苦滿溢而出,她壓不下那藏了千年的苦楚,只能任其傾泄而出。


    「你怎能忘了我?怎麼可以?!」


    他震驚的瞪著她,被她憤懣的怨恨打擊著。


    她的吶喊迥蕩在空中,震耳欲聾。她的身上有血,恍若當年。他可以看見,他把手插入她的胸口,感覺到她的心在他手中停下,當他抽回手時,她軟倒在地,停止了呼吸。他害怕的後退,熱淚飄飛。


    「不,我沒有殺了她,我沒有忘了妳!」


    他開口否認,痛苦的吶喊咆哮著。


    虛假的記憶,卻因她的質問,在腦海里片片剝離,露出殘酷的真實,他捧著劇痛的頭,跪倒在地,所有朦朧不清的一切,都現出原形。


    人類的背叛、妖怪的毆打、失去的光明!


    你這個垃圾!


    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他不是那膽小懦弱的垃圾!不是


    你不是垃圾……


    那溫柔的聲音,教他淚水滾落,心頭緊揪。


    然後,他看見了她的容顏,她的微笑,女人的名字清楚浮現在心頭。


    「紫荊……」


    溫柔又善良的紫荊,會煮飯給他吃的紫荊。他恐懼的顫抖著,想起。天啊,是紫荊!他殺了她,他該保護她的,他卻親手殺了她!驚恐從每個毛細孔中迸發出來。


    他怎能如此愚蠢?他怎能這樣對她?


    他抬起頭來,驚慌的看著那含淚指責他的女人。


    你怎麼可以忘了我?怎麼可以?


    聲,隆隆,如雷,轟得他心神俱焚。


    「秋然……」


    就是紫荊。


    兩人傷痛的視線,穿越千年的時空,在空中交會。


    她環抱著自己,痛苦的看著他,淚濕滿襟,像隨時就要碎去。


    他倉皇起身,跟鎗朝她走去,想觸踫她,想擁抱她,想和她道歉辯解。


    可在他伸出手的那一秒,她卻往後瑟縮,激動的顫聲開口。


    「不要!別踫我!」


    他渾身一僵,大手停在半空。「別……踫我…」她的眼里,有苦,有恨,還有無盡的傷痛。「你走……」她含淚看著他,抖顫的說︰「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世界,因她的拒絕而晃動。


    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像利刃,插在他心頭。


    她就在伸手的距離,他卻無法觸及。


    咫尺,卻千里


    他的瞳眸收縮著,沒有辦法呼吸,無法動作。


    他的手,和前端尖利的爪,還沾染著血,骯髒污穢。


    看著那個滿臉是淚,怨恨他的女人,他喉頭瘠痙,無法成語。


    她叫他走,又叫他走。


    他走過,卻只換來更多的悔恨,更多的傷痛。


    那時他只是個不人不妖、膽小怯懦的家伙,但他學會了教訓!


    「不,我不走……」他跪在她面前,想觸模她的臉,卻又停住,只能灰白著臉,顫聲道︰「我不走……」


    她淚眼蒙的瞪著他,狠心開口重復︰「我不想再看到你,你听不懂嗎?」他的表情,因那句話而破碎;心,也碎。她傷了他,她知道,但除了自己的傷痛,她沒有辦法顧及其它,只能憤怒的哭喊道︰「你走啊!走!」


    她恨他,但失去她的恐懼,讓他害怕。


    「我不要再失去妳……我不要……」


    他把心一橫,不顧她的抗議,一把抱起了全身是血、無力起身的她,躍上了那湛藍的天,帶她回去,回那個數千年來,他知道且僅有,唯一能稱做家的地方。


    那是,她親手,為他布置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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