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醫的微醺愛情  尾聲
作者:余宛宛
    來到日本半年多的方柏珍坐在咖啡廳里,看著手機里涂大飛學長傳來的女兒照片——


    新生兒好小好可愛,學長的大嘴幾乎笑咧到臉頰兩邊,看得她也不由得想笑。


    人生好像就是這樣生生死死、悲喜交集吧!今天是紀薇的生日,所以她到咖啡廳里點了一杯紀薇以前最愛的焦糖瑪琪朵。


    而她難得開啟le的手機,此時突然涌進大批訊息。她點選進去以前舊同事的群組里,證實了學長剛才跟她說禽始皇得了帕金森氏癥的消息。


    禽始皇機關算盡,求的無非是名與利;可他先是在之前那起開刀害死人的醫療糾紛中輸了官司,接下來身體也垮了,再多的名和利能換回一條健康的命嗎?


    就像她在日本的這段期間里,學習到很多新知,但在此地受到最大沖擊的,卻是兩地醫療現狀的大不同。


    日本醫生們一天兩床刀,台灣醫生的開刀日卻是一天十幾床、二十幾床。這樣的方式,或許能讓開刀技術練到快得嚇人,但救人的心卻也在過度疲勞間消磨殆盡。


    不過,過度疲勞也不全然都是壞事;至少,不會像她現在一樣,經常憶起往事,而一想起往事,心里便要難受。


    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因為她仍然很想念成勛奇,也依舊責怪自己當初的轉身離去;但她還是必須坦白,如果那時沒有離開台灣,就連想起他一事,都會讓她崩潰。


    傷口治療需要時間,她那時被紀薇的死壓得喘不過氣,離開是唯一的急救方法,因為時間是治癒心病的一帖良藥,她得自療,待得傷口好了不痛了,才能清楚下一步該怎麼走。


    方柏珍喝了口焦糖瑪琪朵,想壓下胸口間那股流竄的寂寞感受——她一直很想很想成勛奇……


    「請問,你是成哥的女朋友嗎?」一名女子站到了她的對面。


    方柏珍驚訝地抬頭。


    「請問你是……」方柏珍只覺得對方眼熟。


    「我是艾莉,成哥的徒弟,以前是one  da的調酒師。之前成哥在店後面痛罵我的時候,你剛好來找他,要還他保溫罐,還記得嗎?」艾莉說道。


    「啊!」方柏珍驚訝地睜大眼,帶著歉意地笑道︰「不好意思,我比較不會認人。」


    「認人是我的專長。成哥訓練我們只要見過一次,就要記起來。況且,成哥交女友是大事,我一定會記住的。」艾莉微笑地看著眼前綁著馬尾、氣質出眾、怎麼看都沒有醫生霸氣的女人,有禮地問道︰「請問我可以過來坐這邊嗎?」


    「請坐。」方柏珍的心跳加快了下,很明白是因為听到了他的名字。


    艾莉將咖啡端到了桌上,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你們……大家都知道他交女朋友了嗎?我那時很少到店里。」方柏珍不知道該說什麼,于是輕聲問道。


    「好像是店里那時剛好有人在問成哥有沒有女友,有個空姐就說成哥女朋友是醫生吧。成哥很少提自己的私事。不過我听說你後來去店里時,成哥根本就把你當寶一樣捧在手里,而且還會對你傻笑,是嗎?」艾莉興致盎然地看著她。


    方柏珍勉強擠出一抹笑容,心頭卻是一酸——不過才經過了多久,他們之間就已經從相愛高點跌落到痛苦深淵了。


    方柏珍喝著咖啡掩飾著情緒,沒再開口。


    她原就不是善于交際的人,和艾莉之間的共同話題也就只有成勛奇——一個她極度想听、卻又非常不敢听的話題。


    「我來這里的飯店跟一個調酒師研習三個月,下星期就要回去了。」艾莉看出對方的尷尬,主動開口說道︰「是成哥幫我爭取到這個機會的。我之前剛結束一段感情,那個男人不想離開他太太,我于是變成一個苦苦哀求他不要分手的女人。」


    艾莉喝了口咖啡後,苦笑地繼續說道︰「想想真的很丟臉……那時也不知道怎麼了,就把那個男人當成了「家」的代名詞,死命都要巴著他。等到後來清醒後,才發現「家」為什麼一定要靠他呢?我自己就可以創造一個啊。」


    方柏珍雖訝異于艾莉交淺言深地說了這麼多,卻也在同時替她感到開心。


    「恭喜你走了出來。」方柏珍朝她舉了舉咖啡杯。


    「謝謝。幫我走出來的人是成哥。他原本把我逐出師門、對我不聞不問了。但他半年前突然去找我,說他女朋友的好友因為感情不順,又發現得了重病,後來尋了死路。他怕自己對我太狠,害我也走上絕路,所以跑來勸了我好幾天,跟我說人生不論苦或樂,都是自己創造出來的,要我好好地活著,活著才有希望轉苦為樂。我那幾天哭到快眼瞎,然後就再也沒找過那個男人了……」艾莉說到這里,還是哽咽了下。


    方柏珍低頭掩飾發紅的眼眶,因為成勛奇的身影已經徹底侵入她的腦海,緊佔著不放了。


    他的樣子、他的笑、他的好,他那對總是瞅住她的黑眸,緊揪著她的心,痛到她一定得張口呼吸。


    「他……好嗎?」方柏珍月兌口說道。


    「成哥不會讓自己不好的。」艾莉定定地看著她。


    「那就好了。」


    「但他很想你。」艾莉傾身向前說道。


    方柏珍胸中一窒,不由得握緊了拳頭,有股沖動想再追問,但她搖著頭,微動了下唇角。「你開玩笑的,他不會說什麼想念這些話的。」


    「對,成哥不說這些。但他去上筋絡按摩、去學烹飪,擺明了就是想照顧人。」


    「他的女朋友一定會很幸福。」她比誰都清楚。


    「那可不一定。成哥的女友可沒那麼好當。」艾莉見方柏珍一臉不相信,決定好人當到底,最好讓這兩人有機會再開始。「成哥歷任女友多半是因為不懂他在想什麼,所以才鬧分手的。成哥太率性,有時揹了個包就說要去旅行,女友們一听都傻眼,想著他是不是有心事、有女人、有什麼隱情,追問他他又說沒有,所以我們這些徒弟們都當過他女友的垃圾桶。」


    「可是……他不是說了他要去旅行嗎?」方柏珍舉手發問。


    「哈,難怪成哥只記掛你一個。」


    「哈哈,記掛也是你說的。」可她如今的心跳如雷又是為哪樁?


    「你們分手後,他其實很少笑了。天知道他平時就已經夠少笑了。」艾莉扮了個鬼臉,繼續說道︰「有一次他喝醉了……」


    「他……喝醉了?」他不是一向很節制嗎?


    「對,成哥喝醉了,因為他說夢到了前女友,所以決定喝個痛快當成慶祝。」艾莉看著她。


    「他的前女友……」


    「他喝醉時喊的是柏珍,那應該是你的名字。」艾莉看著女醫師低頭掩飾紅眼眶,遞過了一張面紙,然後看了下手表。「我很想再跟你聊,但上班時間快到了。你回台灣後,如果還沒男朋友,就去找成哥吧。如果男友太差,也快點甩了去找成哥吧。成哥對你是不一樣的。」


    方柏珍擦去眼眶里的濕意,揮手跟艾莉說︰「你快去上班吧。祝你一切順利。」


    「謝謝。你也是。」


    艾莉離開後,方柏珍請服務生再送來一杯咖啡,握在手里取暖。


    ……他跟我說人生不論苦或樂,都是自己創造出來的,他要我好好地活著,活著才有希望轉苦為樂……


    艾莉方才的話在她腦海里不停盤旋。


    方柏珍握緊拳頭,突然好想好想立刻抱住成勛奇。


    他說得沒錯,苦或樂,都是自己做出的選擇。成勛奇在家暴環境下,選擇咬牙磨練自己,走出一片天。艾莉選擇離開第三者的角色,面對自己需要的其實是一個家庭的真相。她知道外科不是人走的路,但她勇敢地走下去。可是……


    可是紀薇沒有那麼勇敢,她選擇了不面對自己,而把喜怒哀樂都交給別人承擔;卻也因為不願承擔、不懂得往內思索,所以紀薇從不知道自己為何而苦,所以紀薇從來不懂有些寂寞其實可以一個人捱過去、有些路可以一個人走。捱久了,沿路就會開始風光明媚了;走多了,自然能走到你想要的地方紮營,然後會有志同道合的人過來陪你聊聊天。


    紀薇,這些事,你現在在另一個世界懂了嗎?


    方柏珍看著自己映在咖啡杯里的倒影,淚水咚地一聲落到咖啡里。


    她現在也懂了;懂了他當初舍不得她在他與紀薇間煎熬,所以跟她斷了音訊的用心良苦;懂了自己應該要勇敢跨出腳步,給他們一次機會,如果他——


    還是一個人的話。


    下午四點,成勛奇叼著一根沒點燃的煙,走在人行道上。


    他喜歡這個時間點,一天都過了大半,路上行人的腳步多半因為疲憊而和緩了下來。


    日子沒什麼好、沒什麼不好,平靜是人生中難能可貴之事。況且,人一平靜,腦袋便能清醒,正好認真考慮和朋友投資第三間店的可能性。


    最好笑的是,朋友要他開間茶館兼賣家常小菜。他跟朋友說,對他而言,家常菜是要煮給家人吃的,雖然家里只有他一個人——對外販售,要稱斤論兩,哪里家常得起來。


    當然,那些話只是藉口,他不過是提不起勁再為誰作菜罷了。朋友偶爾來叨擾要飯,也得看他心情才決定要不要供餐。至于女人……身邊總還是很多。


    有些眼神、有些微笑會讓他多看兩眼;只是,讓他動心到願意行動的,至今還沒再出現。


    他勾唇一笑,覺得和方柏珍分手的這八個多月以來,自己益發顯得老僧入定了。


    彎進巷子,到他常去的店點了杯耶加雪菲,店里正播放著蘇打綠的《我好想你》——


    生命隨年月流去  隨白發老去


    隨著你離去  快樂渺無音訊


    隨往事淡去  隨夢境睡去


    隨麻痹的心逐漸遠去


    我好想你  好想你  卻不露痕跡


    我還踮著腳思念  我還任記憶盤旋


    我還閉著眼流淚  我還裝作無所謂……


    成勛奇接過咖啡,立刻起身,沒法子再多听一句。


    原來他的傷口還是踫不得啊。他真是太自以為是的堅強了……


    他走到「one  da」外的木制長椅上坐下,從店里隱約的音樂聲知道員工們已到,正在做開店準備,也就不急著進門,只是看著午後光影在花園里變幻莫測著。


    最近真有種感覺,好像他會在這里坐到終老了。他喝了口咖啡,閉上眼,長吁了口氣。


    「這里缺人嗎?」一道女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一僵,認出了這聲音卻不想睜眼,怕只是夢一場。


    「要看你應徵的是什麼職務。」他緊閉著眼,听見她用顫抖的聲音說——


    「需要讓別人管吃管住避照顧的那種。」


    「你何德何能?」


    「正巧是個救人命的外科醫師。」


    成勛奇倏地睜開眼,看見逆光中的她、瘦了的她、緊張到雙手握成拳的她、站在他面前的她。


    他起身,听見她倒抽一口氣的聲音,也在此時才看清楚她微紅的眼,還有顫動的雙唇,那唇也緊張到毫無血色了。


    沒人開口,只是就這麼四目交接著。


    「醫生了不起嗎?」成勛奇沉聲問道。


    「有醫術又想救人的,就了不起。」她深吸了口氣,不讓眼淚流下來。


    「所以?」


    「所以,你……要管吃管住避照顧……」嗎?


    原本的疑問句,因為她的緊張而變成了命令句。


    成勛奇一挑眉,轉身未答。


    身後沒有動靜,他屏住呼吸,緩了腳步,直到听到她跟上來的動靜,他才勾唇一笑,頭也不回地說道︰「那也得看看你的醫術有沒有高明到能讓人以身相許。」


    他走進店里,而她隨之步入,夕陽余暉將兩人背後影子拉長融成一體,又一同消失在店里,里頭音樂聲正悠悠地播放著電影「巴黎我愛你」的片尾曲「e&039;re  all    the  dance」——


    life&039;s  dance  e  all  have  to  do 「生活是一場我們都得進場的舞蹈」


    hat  does  the  ic  reuire? 「音樂間所求為何」


    people  all  ov  toether 「場中的人們一起移動著」


    close  as  the  fs    a  fire 「如同火中的光焰那般密不可分」


    feel  the  beat  ic  and  rh 「感覺那沖擊、那音樂、那旋律」


    hile  there  is  ti 「當我們還擁有時間之際」


    e  all  o  round  and  round  partners  are  lost  and  found 「我們不停地繞著圈圈,舞伴們離開又回來」


    look  for  one  ore  chance 「尋找著再一次的機會」


    all  i  kno  is  e&039;re  all    the  dance…… 「就像我所說的,我們都在跳舞……」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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