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七點，舒家妮換下穿了一天的制服，離開面包店。


    她走出大門，頭低低的，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踢著一顆小石子緩緩往捷運站方向前進。


    小石子滾呀滾，滾到了一雙皮鞋邊停下，舒家妮站定了腳步，看著那雙磨損的皮鞋，往上看到洗得干淨筆直的黑色長褲，再往上看見白色的襯衫，最後是一張熟悉的臉龐。


    「顧媽？」舒家妮認出了站在眼前的婦人，嚇了一跳。


    她對婦人露出笑容，那笑容看在顧媽眼底，一點也不像開心的樣子。


    「這麼巧，在這里遇到你。」她回頭看看身後的店家，「來買面包嗎？」


    彼媽看著眼前的女孩，乖巧禮貌，即使心情極差仍得體的應對長者，雖然沒開口問起少爺的事，可她眼中的關心泄露了心情。


    「我是來找你的。」顧媽直截了當的說，不是巧遇，不是偶然，她是特地來找舒家妮的。


    舒家妮愣了一下，顧媽怎麼會知道她在哪里工作呢？但轉念一想，以藍邵杰的家世背景，顧媽要找到她又有何難？


    「顧媽找我有事？」


    「少爺身體好很多，相信再調養一陣子，他又會活蹦亂跳了。」顧媽不說自己來意如何，卻告訴舒家妮她最想知道的消息。


    阿鬼他……哎呀，怎麼還是叫他阿鬼呢？他叫藍邵杰。


    藍邵杰沒事了，真是太好了。舒家妮聞言，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我來找你，是因為我仔細想想，有很多疑點想問你。你說你看見我們家少爺跟著你，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從我搬到新家的時候，我搬進去第一天他就在那里了。」舒家妮一五一十的告知。


    彼媽聞言皺眉，覺得不合理。


    不是戒指為媒介，而是房子？


    她忽然想起少爺說車禍時看見了母親，他跟著母親走，于是就……


    彼媽腦中閃過什麼，眼神微動。


    「你住哪里？方便帶我過去看看嗎？」


    「好啊。」舒家妮不疑有他，想著顧媽關心藍邵杰，也就沒什麼防備。


    當舒家妮帶著顧媽來到她居住的大樓時，顧媽神情論異，直到搭上了電梯，來到舒家妮所在的套房，她整個眼神都變了。


    「請坐。」舒家妮殷勤招待，端水、準備水果。


    「房子你租的？」顧媽表情怪異地問。


    「不是，是我買的。」她簡單回答。「買沒多久，不到兩個月。」


    「太離譜了！」顧媽火氣倏地上升，怒氣怎樣也掩飾不了。


    彼媽的憤怒嚇了舒家妮好大一跳。「顧媽怎麼了？」


    「這個房子是少爺的媽媽留給他的，讓他十八歲念大學的時候可以一個人獨立生活的地方，小姐為少爺準備了很多東西，沒想到房子竟然被人賣了！」


    听見這個訊息，舒家妮嚇了一跳，心想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


    「其實我請朋友查過房子的歷任屋主，他說我房子有問題，轉手過好幾次，但原始的屋主是藍先生……藍先生不知道這件事？」


    彼媽聞言搖搖頭。「小姐過世的時候，少爺年紀還很小，小姐把所有的東西都交給了董建華管理，可他沒多久便續弦再娶，家里的經濟全都交給了徐可晴，應該連小姐留給他的遺產都在她手上……早知道她不安好心，沒想到竟然這麼不管不顧，連小姐留給少爺的遺產都敢動。」顧媽越說越生氣，恨不得回去找那個裝得溫柔可人的女人理論。「這些年來，少爺在她手下沒少吃過虧，就連董邵勤那個小表……」


    她突然發現話題扯遠了，揉了揉太陽穴，疲憊地道︰「現在什麼事情都不重要，如果可以的話，顧媽想請你去看看少爺，好嗎？」


    「我……可以嗎？真的？顧媽你相信我了？你相信我沒有騙人？相信我看得見阿鬼？只有我看得見他……」


    彼媽點頭，畢竟要不相信也很難。


    少爺的生靈哪里也不去，就來到了小姐生前留給他的房子，如果舒家妮住的地方不是這里，那麼她絕對會認為這人是騙子。


    原來是小姐把少爺帶來這里……想到過世多年的手帕交，顧媽鼻酸。


    「去看看他吧，你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在連續吃了兩周的清淡食物後，醫生總算解開了禁令，告訴藍邵杰可以正常進食了。


    想吃什麼呢？這個問題，顧媽問他很久了，但他說不出口。


    他想吃女乃油炖飯！這個他以前絕對不會吃的東西，油膩膩、高熱量，加很多很多的女乃油，讓他要慢跑兩個小時才能消耗掉那些可怕熱量的東西。


    「咦，是幻覺嗎？」他覺得自己聞到了夢寐以求的食物香氣。


    油膩膩、香噴噴，女乃油炒磨菇的香氣濃郁芬芳，高湯與米飯完美的融合，令人食指大動……他是太想吃所以出現幻覺了嗎？


    他真的聞到了！


    「哈，不好意思，打擾了。」一個有著及肩頭發，發色淺褐，臉上戴副黑框眼鏡，像漫畫人物丁小雨的女孩探頭進來。「我是來送吃的給藍先生。」


    藍邵杰已經能下床了，他站在床前，睜著眼楮凝望著她，一臉困惑。


    舒家妮見了心中一陣激蕩，看著他活生生、會呼吸、有溫度，她好開心，終于不用再擔心他會突然消失了。


    「是你。」藍邵杰認出她來，眼楮頓時一亮。「我記得你，我清醒那天你在。」


    她一出現，他又聞到了那股好聞的味道，是香草甜蜜溫暖的氣息，怎麼會這樣呢？這個女孩子身上的味道，甜甜的，讓人很想親近她。


    「你來送東西給我？怎麼會——啊，我想起來了，顧媽有說過會請人送吃的來，是她請你幫忙？快進來呀。」他熱情地邀請她。「不知道顧媽叫你給我帶什麼好料的來，拜托，不要讓我等，我很餓！」


    藍邵杰輕快幽默的語調平復了舒家妮的緊張，她露出笑容，靦醭的、害羞的踏進病房。


    「顧媽說你今天可以正常進食了，要我做些東西給你吃。」她打開保溫盒，濃郁的女乃油香氣飄散在小小的空間。


    「女乃油炖飯！」藍邵杰眼楮一亮，露出了小男孩得到心愛玩具時的笑容，接過湯匙，快樂的吃了起來。


    「小心燙——」舒家妮阻止他快速把熱得嚇人的炖飯塞進嘴里，但已經來不及了。


    「燙贊燙！呼——」藍邵杰被燙到了嘴，但仍不願把美味的食物吐出來，等吞下去之後才後知後覺的想到一個問題。


    「顧媽怎麼會知道我想吃這個？味道就跟我想象中一模一樣，不愧是看著我長大的。」他想想後覺得應該是顧媽與自己心有靈犀，安排人做給他吃的，也就沒有想這麼多。


    舒家妮看他吃得開心，不禁微笑起來。


    這道女乃油炖飯是師傅的拿手菜，偶爾會準備給店里員工吃，很受大家的歡迎，阿鬼幾次看她吃，眼紅嫉妒得不得了，她就想阿鬼也許會想吃，便央求師傅教她，幸好味道應該沒有差太多，看來他很喜歡。


    只要能這樣靜靜看著他吃東西，舒家妮就覺得很開心了，不用多說什麼，即使他對自己流露出陌生的神情，不認得她了，可他是活著的，這樣子就夠了。


    我喜歡你。


    她突然又想起阿鬼消失之前對她說的話，下意識看向藍邵杰，忍不住臉紅。


    此時外頭傳來高跟鞋踩著地板發出的急促聲響，而且越來越近，舒家妮忍不住回頭，就看見一個窈窕身影進了病房，朝病床上的藍邵杰飛撲而去。


    「邵杰！你總算醒來了，我好開心，嗚……」女郎坐在病床上，雙手環抱藍邵杰的頸子，痛哭失聲。「你還好嗎？我去夏威夷工作，上飛機前才知道消息，你會不會怪我沒有立刻來看你？會不會、會不會、會不會？」


    舒家妮錯愕，這、這女人不就是名模姜芯彤嗎？


    她跟藍邵杰是這種關系？！


    「哥，你看起來比前幾天要健康很多。」另一個男人的聲音從舒家妮後方傳來，她抬頭，看見一個高她起碼十五公分的男人，而且這個男人……她認得耶。


    董邵勤，天悅酒店的經理，前些日子她親眼看見他與姜芯彤兩人擁吻，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剛剛去接芯彤，她可是一下飛機就哭哭啼啼的說要來看你。」董邵勤笑笑的跟自家老哥閑聊，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樣。


    阿鬼、董邵勤、姜芯彤……舒家妮的腦子裝不下這麼復雜的男女關系，一時間楞住了。


    「好了，別哭了，我不是好好的嗎？」藍邵杰皺著眉把女友推開，很詭異的，他竟然覺得她的黏膩很煩人。「你剛下飛機一定很累吧？快點回去休息。」


    藍邵杰的冷淡讓姜芯彤一陣錯愕，接著便注意到那個不應該存在的陌生女孩。


    她是誰？長得這麼「剉」，在這里做什麼？


    「藍先生，既然你有客人，我先離開了。」舒家妮搞不懂這三人的關系到底是怎樣，她想先離開，好好想清楚再來面對。


    「欸，等一下，先別走。」也說不上來為何想要留下她，藍邵杰就是喜歡這個女孩子留在身邊的感覺。


    怎麼說呢？很平靜，很溫馨，他不用去動大腦思考怎麼跟她對話，就算不說話，也可以很自在相處。


    「可是你有朋友……」


    「沒關系，他們等下就走了。」


    姜芯彤來來回回的看著這兩個人，想著自己沒有在藍邵杰清醒的那一刻在他身邊，是不是做錯了呢？


    她不應該跟董邵勤去夏威夷玩的！


    「邵杰有我這個女朋友照顧就夠了，你可以走了。」她下了逐客令，對舒家妮表明自己的身分。


    「是未婚妻。」在一旁的董邵勤笑著糾正。「去年車禍前，哥不是答應要娶你了？」


    「對耶！邵杰，等你好了，我們就要結婚了，這個丑八怪在這里好礙眼，快把她趕走啦！」姜芯彤佔有欲十足的環抱住藍邵杰的手臂，挑釁地看向舒家妮。


    藍邵杰板起面孔，皺眉拉開女友的手指責，「人家好心送東西來，你怎麼可以這麼沒有禮貌？道歉。」說完就繼續吃飯，沒理她。


    姜芯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突然覺得這個人醒來之後變得她都不認得了。


    以前的藍邵杰哪能忍受像舒家妮這樣的丑女待在眼前超過三秒鐘？早用他的毒舌讓對方羞憤到哭著跑走，可現在卻說她沒禮貌？


    他怎麼可以這樣！


    「你現在連哄我都懶了，不像邵——」糟，差一點說溜嘴。「你一點都沒看見人家的苦心！」


    藍邵杰吃東西的動作一頓，但又很快繼續，似乎沒听見她說的話。


    姜芯彤見他仍在吃東西，什麼話都不說，氣得一跺腳，拿著包包走人。


    她見舒家妮正好在整理東西，便故意用力一撞，舒家妮猝不及防的跌倒了，鼻梁上的眼鏡也飛了出去。


    「我的眼鏡？！」舒家妮心疼萬分，伸手欲撿。


    卡——清脆的玻璃碎裂聲讓舒家妮的心也跟著碎裂。


    「誰教你東西不放好，活該！」踩碎了別人眼鏡也不覺得自己有錯的姜芯彤，頭也不回地離開。


    「芯彤……唉，哥，你們兩個好好的干麼吵架呢？你不要擔心，我去勸勸她。」董邵勤對自家老哥笑了笑，追著姜芯彤離去。


    舒家妮跌坐在地上，心疼萬分的捧起碎裂的眼鏡，眼淚在眼眶打轉，她撿起裂成兩半的鏡架，幾乎都要哭出來了。


    「怎麼辦，三秒膠也黏不起來了……」她再也忍不住，哭了。


    當那清脆的聲音響起，藍邵杰的腦中閃過一些畫面，但很快又消失不見，他想去捕捉，卻什麼都沒抓住。


    「抱歉。」他站起身，踩著還略顯不穩的步伐走過來，蹲在她面前，幫她撿起一地的碎片。「芯彤太任性了，我替她向你道歉，眼鏡我賠給你……」


    「不用了。」她吸吸鼻子，擦干眼淚，露出苦笑。「新的也不會是一樣的……謝謝你。」伸手接過藍邵杰為她撿起的眼鏡碎片，舒家妮小心翼翼收起來，沒有落掉任何一片。


    她那珍惜的模樣讓藍邵杰內心一動，心想那眼鏡對她應該有不一樣的意義，是很重要的東西，不然都碎成那樣了，怎麼還舍不得丟呢？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舒家妮對他虛弱一笑，她現在想要回家，好好的哭一場，為她可憐的眼鏡。


    她轉身就走，藍邵杰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直覺喊住她。


    「喂！」糟，她叫什麼名字啊？「謝謝你送來的午餐，很好吃。」


    「不客氣。」听見他喜歡，舒家妮心里比什麼都高興。「你喜歡就好。」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他真的不記得她了……舒家妮眼神一黯，但很快恢復，對他微笑說︰「我叫舒家妮。」


    「舒家妮。」藍邵杰看著她微笑。「謝謝你，希望可以再見到你。」


    他說想再見到她耶！舒家妮內心忍不住雀躍。


    「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會再帶一些吃的來。」


    「那就說定了，你讓我非常期待下一次的美食。」藍邵杰態度自然，像對待一個平常的朋友那樣。


    舒家妮微笑，用力點頭。


    他期待他們的踫面，是不是表示他們還可以繼續當朋友？


    是不是可以跟以前一樣，那樣的無話不談？


    「明天見！」越想越覺得開心，她朝他揮揮手，愉快的離開了。


    咦？意思是她明天也會來嗎？


    「喂——」藍邵杰想要問她一些事情，卻來不及了。


    整個病房頓時只剩下藍邵杰一個人。


    算了，他正好也有事情想要一個人好好的想一想。


    方才姜芯彤不小心說溜嘴，沒有說完的話讓他心中閃過懷疑的念頭，促使他撥了一通電話——


    「臭小子，你總算知道要打電話給我了，怎樣？」


    電話那頭傳來直爽開朗的女聲，听見這個聲音，藍邵杰笑了。


    「我想有件事情要請你幫忙。」


    「喲，想開啦，決定不再當個笨蛋了嗎？」


    「你好煩——對，我不想再當笨蛋了，所以那些布好的局可以開始收網了。」


    藍邵杰口吻輕松，像是談論的事情就像吃飯那麼簡單。「還有一件事也要請你幫我查。」


    「查什麼？你馬子偷人？」對方的口吻譏誚。


    「是未婚妻。」藍邵杰更正這個難听的稱號。「但也許就快不是了……」


    說著這話的同時，他的眼神瞟向了遠方，意外的，映入腦中的不是姜芯彤那張美艷的臉龐，而是一張眼眶含淚，快要哭出來的清秀臉龐。


    他皺起眉，不能理解自己為什麼會對那個女孩如此在意？


    他們見過幾次面？才兩次吧。


    可仔細想想，那個女孩給他的感覺卻十分熟悉……